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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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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羽极多,门下侍郎章惇、中书侍郎张璪亦附之。太皇太后摄政伊始,舍王珪为山陵使而擢蔡确主持中枢,乃势之所迫也。枢密院是韩缜玉汝执政,此人虽是韩维持国公之弟,然去其兄甚远,暴戾贪黩,与蔡确左右相倚,京都商贾已有‘宁逢乳虎,莫逢玉汝’之惧。另一位权势人物乃‘后起之秀’,司马公未必知道,此人年仅四十岁,洪州人,名叫吴居厚,字敦老,现任京东转运使,掌盐铁之权,监铸钱之职,操财物银两之命脉,工于算计,苛刻聚敛,无不至极,且神通广大,网络极多。如此三人,执朝廷军、政、财权,遂致天下有累卵之危。司马公奉太皇太后旨意进京,当详察此三人之行。”
司马光怅然长叹:
“朝廷情状如此,光心怯胆寒了。请梁公转奏太皇太后:司马光病魔缠身,神识衰耗,已无力效忠于朝廷,只能以赢老悲寂之心,为大宋祈祷了。”
梁惟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这,司马公,你这是以军国大事为儿戏啊!”
司马光神情肃穆,话语铿锵:
“光所祈祷者,愿以四字呈奉太皇太后。”
梁惟简急问:
“四字何谓?”
“广开言路。”
“请公详而言之。”
司马光神情一振,赢老之状一扫而去,话语虎虎生风:
“近岁士大夫以言为讳,阎阎愁苦而下而上不知,明主忧勤于上而下无所诉,此罪在群臣,而愚民无知,归怨先帝。光以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诏书,广开言路,不以有官无官,凡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仍颁下诸路州军,出榜晓示,在京则于鼓院投下,委主判官画时进入。在外则放州军投下,委长吏即日附递奏闻。皆不得责取副本,强有抑退。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
夜阑人静,司马光铿锵的声音在弄水轩里响着,梁惟简一下子通悟了,他的心头闪现着“春官居”门前人群踊跃的情景。“广开言路”,不就是要“变法”十七年来受压制的官员黎庶说话吗?这些人的声音比司马光一个人的声音响亮得多,强烈得多,有力得多,而且是不可抗拒的。“广开言路”,将使“变法”十七年来的种种弊端暴露于天下,无论是蔡确、韩缜、章惇、张璪都不能一手遮天。缘“变法”而青云直上、占据要津的“捷勇健谈者”,都将处于被动的地位。“广开言路”,将为太皇太后的“革故鼎新”吹奏起惊天动地的号角。
梁惟简霍地站起,向司马光拱手告别:
“谢司马公指点,我这就连夜返回京都,向太皇太后复命!”说罢,不等司马光说出挽留的话,他大步走出了弄水轩。
司马光,站在弄水轩门前,望着梁惟简离去,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周身轻爽了……
暮鼓卷 14
洛阳·汴京
老而弥坚·“广开言路”与“冲破藩篱”·
崇庆宫太皇太后的召见,司马光拉开了
“革故鼎新”的序幕·
宦侍梁惟简连夜离开洛阳独乐园之后,司马光与范祖禹品茶把酒、谈史论政于钓鱼庵,以逍遥闲散之身等待着“广开言路”的浪潮在全国兴起。二十多天过去了,京都无“广开言路”的消息传来,洛阳留守御史台也不见“广开言路”的一丝动静,他骤然意识到,要让人们说话,特别说真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此时虽然不知朝廷在“广开言路”上犹豫纷争的内情,但他断定是受到宰执大臣中权势人物的阻挠。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斗转星移,乃大有作为之时,失却机缘而冷落民心,再欲更新朝政就为时晚了!就在他“旁观者清”的心烦意乱中,接到了太皇太后四月十四日发出的一道诏令:
以资政殿大学士吕公著为侍读。
以资政殿学士司马光知陈州……
这是一个重要的讯号!司马光惘然失图,凝视着这道诏令,在这些简单明了的字行间,他看清了“广开言路”难以实施的关键所在:
太皇太后心有疑虑啊!怕“广开言路”累及神宗皇帝,怕“广开言路”累及皇权声威,怕“广开言路”累及皇室子孙的天纵英明。宰执大臣们也心存忌畏!怕“广开言路”涉及他们昔日的言行,怕“广开言路”危及他们现时的权势,怕“广开言路”累他们心中设计的未来。“变法”十七年来实施的一切,已经成了一道壁固的藩篱,藩篱上明晃晃地打着神宗皇帝的印记,是神圣而碰不得的。“广开言路”原是一个犯忌的字句啊!
司马光感到一种不平和凄楚,失望地徘徊着,怆然地叹息着:奉诏去陈州吧,朝廷的事情原本就无需自己操心……但在整理去陈州的行囊中,他感到一种良心的谴责、责任的驱使、形势的逼迫,思绪更乱了:
“变法”十七年来,人们的沉默太久了,积怨太深了,现时不准说话,怨者怒者迟早总是要说话的,饥者饿者迟早总是要呐喊的。当言语呐喊被封闭于口时,就会变为揭竿而起、烽火连天。这是千古历史留下的不移鉴戒!“广开言路”形似可怕,实则只是为天下淤积的怒愤打开一扇泻泄的闸门而已。太皇太后何其不察?何其察而不明啊!
“变法”营造的藩篱是令人生畏的。有形的藩篱,是戴着各种光环的“新法”;无形的藩篱,是皇权、臣道、伦理、权力所编织的铁链,经纬禁锢着人们的心神灵魂,叛离者将被视为不忠之臣。可怕的藩篱,毕竟是神宗皇帝亲手制造的。
此时的司马光,如同十七年前的王安石,不安于现状,不安于因循苟且!
为了再次申述自己的意见,冲破这层阻塞力量,鼓励太皇太后的信心,尽一个老臣的忠恳责任,四月二十日深夜,司马光把一个月前在弄水轩对梁惟简论述“广开言路”的必需,结合太皇太后对“广开言路”可能抱有的疑虑,郑重地写成《乞开言路状》,再次论述“广开言路”在此非常时期的重要。四月二十二日清晨,司马光把这份《奏状》交给范祖禹,请其飞马京都,直投登闻鼓院以进,并殷切郑重地叮咛说:
“淳甫,‘广开言路’之举能否实施,都寄于你这次京都之行了。但愿这份《奏状》能躲过中书政事堂的截杀,到达崇庆宫太皇太后的手中。我不日将赴陈州就职,愿在陈州看到‘广开言路’的谕旨传出。”
范祖禹神情严峻,点头无语,向司马光鞠躬告别,然后转身走出钓鱼庵。
四月三十日,司马光登上马车,在儿子司马康的陪伴下,离开独乐园,向千里之外的陈州驶去。
陈州位于汴京东南三百里,洛阳至陈州的官道,经汴京东南行至杞县而南下最为便捷。汴京西二十里处有一小镇,名叫榆园,因其地榆树成林而得名。小镇西头筑有长亭一座,乃京都文人、官员西行东来送迎之地,“榆园长亭”遂名于当时。
五月四日午时,司马光乘坐的瘦马布车驶近榆园,司马光推开蓝布车幔,吩咐据辕赶车的司马康说:
“行至榆园长亭不必停留,拐入仙人庄便道,至陈留再歇息打尖吧!”
司马康知道父亲想绕过汴京而直至杞县南下,便应了一声。他抬头向“榆园长亭”望去,绰绰可见长亭前停放着一辆华丽车辇,在阳光下斑驳闪烁。十几匹马在长亭畔蹒跚嘶鸣,其声萧萧。长亭四周有士卒走动,长亭之上有几人相聚。看来是官府人员在作“长亭迎送”。司马康怕瘦马布车败坏了官员们的雅兴,便挥鞭驱马,以便加速驰过“榆园长亭”。
当司马光的瘦马布车驰至长亭台下时,一串清朗的声音从长亭腾起。随着声音的传来,八名大内禁卫跃上官道,一字排开,堵住了去路,一位身着朝服朝冠的中年官吏,一把挽住了奔驰的瘦马:
“司马公休,当代子路,为夫子御车而驰啊!”
司马康大惊,跳下马车,凝目打量,原是邢恕:
“和叔,这,这是何为?”
邢恕压低声音,以问作答:
“司马大先生可在车内?”
司马康不解地点头。
邢恕一笑,移步车侧,深深一揖:
“晚生邢恕,恭候司马大先生。内臣张茂则大人奉太皇太后陛下诏令,在此恭候大先生已有三个时辰了。”
司马光听到内臣张茂则奉太皇太后诏令而来,惊诧不已,急忙推幔下车。内臣张茂则在两个禁卫跟随下,捧着诏书从长亭缓步走出,神情极为肃穆:
“司马光接诏。”
司马光急忙提袍跪倒。
张茂则高声宣读诏文:
“诏资政殿学士知陈州司马光过阙入见。”
司马光神情恍惚,叩头接过诏令。
张茂则放松了脸皮,泛出了笑容,急步向前,双手搀扶起司马光:
“司马公,十五年不见,世情沧桑啊!今日得晤,感慨系之,公虽发齿有衰,但精锐磅礴之气,仍似当年。在下专程候驾迎接,请公登车入京吧。”
司马光挽着张茂则的双手不知所措……
日映未时三刻,张茂则的驷马华车和司马光的瘦马布车,在邢恕和十名大内禁卒的护卫下,车粼粼、马萧萧地走进“春官居”,直抵“翠月楼”门前。
今天的“春官居”,因神宗皇帝国丧已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早已恢复了昔日辉煌繁华的气派。加之,今天清晨礼部来人转告了右相蔡确的谕示,有一位高贵客人今天可能抵达,务必热情接待,不得出任何差错。“春官居”司宾吏郑磊便卖力地准备起来。他命宫妓中的舞妓赶排《采莲舞》,要给客人一个轻柔生情、举止恣意、啊娜多姿的惬意享受。他命官妓中的歌伎练习柳永的词作《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要给客人一个情深意浓的相思联想。他命“翠月楼”的厨师拿出最好的手艺,以最高的规格烹制佳肴,并亲自制定菜单。他命“翠月楼”的仆役用各种鲜花布置厅堂、门径,要用芬芳和艳丽满足客人的观感。此时的“翠月楼”,已是花簇盈目,人艳似花,酒肴飘香,丝竹待奏,楼内楼外,沸腾着发烫的热情。
张茂则和司马光的车辇刚刚停歇,司宾吏郑磊急忙走出迎接,官妓们也蝴蝶般地飘舞而出,用笑声和笑脸围住了车辇。郑磊不等邢恕踩镫下马,便抢先走到华丽的车辇前,举止利落地揭开车幔,恭请客人下车。内臣张茂则移出车厢,郑磊一愣,旋即行大礼请安,急忙搀扶张茂则。官妓们也一声声“张大人驾安”地叫个不停。此时,司马光已移出车厢,郑磊端着笑脸,伸出双手搀扶,抬头一看,骤然间发愣发呆了,官妓们在刹那间也哑了笑声,僵了笑脸。司马光屈身于车辕上,望着“翠月楼”和眼前的情景也愣住了,惘然的心绪又多了一块疑团:“过阙入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春官居”,“过阙”之“官”难居啊!他打量着眼前发呆的郑磊微微一笑,打趣地说:
“郑司宾,你怎么忘了,我们是老朋友啊。”
郑磊反应极快,伸手搀扶司马光下车,热情地恭维:
“司马相公驾临,‘春官居’得福了!”
官妓们也急忙向司马光敛枉请安。
张茂则向司马光拱手:
“司马公,来则安之,‘翠月楼’虽不及独乐园清雅宁静,但别有一番情趣!在下这就回宫向太皇太后复命,公在此的起居需要,就劳邢右司员外郎照应了。”
张茂则原是崇庆宫的供奉官,司马光当年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时,与张茂则常有来往,有着不浅的交情。但今日“榆园长亭”的会见,张茂则的热情亲切神态中似乎有着一种隔隐,对“过阙入见”的原委守口如瓶,未作丝毫暗示,连各乘其车也含有一种戒备。但此时的最后一句嘱托,似乎暗示着邢恕身分的特殊。司马光拱手向张茂则致谢,恭送这位年老的内臣带领大内禁卒离去,把释解“过阙入见”疑团的希望,寄托在邢恕身上。他心里默默地叨念着:
“邢郎和叔,何许人耶?”
邢恕是半个月前由右相蔡确提名奏请晋升为右司员外郎的。按“元丰改制”的体制,右司属尚书省,分管六部中的兵部、刑部、工部,并与左司同管开拆、制敕、御史、催驱、封椿、印房等事宜,已成为直接参与朝政处理的重要官员。太皇太后几天前看到司马光由登闻鼓院上呈的《乞开言路状》后,十分欣赏司马光在这份《表状》中把皇帝赵顼在“变法”上与王安石区分开来的提法。这意味着司马光肯定的,是皇帝赵顼的“励精图治”、“以致太平”;司马光要否定的,是王安石的“专威福”、“行私意”。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便急令右相蔡确按照司马光上呈的《乞开言路状》草拟“求谏诏书”,以匡正十七年来的“变法”缺失。蔡确不敢公开反对司马光“广开言路”的主张,更不敢公开对抗太皇太后速拟“求谏诏书”的谕旨,但在草拟求谏诏书中以“防止混乱”、“杜塞激烈之议”为由,设置了重重障碍。草诏拟定后,呈太皇太后审批,而且得到了恩准,遂于昨日清晨早朝中宣示于群臣,榜于延和殿。太皇太后也许要以“广开言路”已付诸实施的行动安慰司马光两个月来二奏其事的忠心,也许另有所谋,便发出要司马光“过阙入见”的诏令。蔡确看到这道“诏令”后十分慌恐,怕司马光察觉他在《求谏诏书》中塞进的私货,怕司马光又有新的动作,更怕司马光的出现又在京都黎庶中惹起“欢呼踊跃”的风暴,便把心腹邢恕派到司马光身边。
邢恕对司马光的关照侍奉十分殷勤周到,亲自安置住室,亲自扫床理帐,亲自捧水斟茶,甚为恭谦。在司马光宽衣松履的歇息闲谈中,向司马光热情地说:
“晚生祝贺大先生数年积志已展。”
司马光愕然。
“大先生‘广开言路’之奏,已被太皇太后采纳了。”
司马康急忙询问:
“和叔何以得知?”
邢恕借机恭维:
“大先生高瞻远瞩,两次奏言,但宰执大臣持见不一,太皇太后亦似有‘投鼠忌器’之虑。右相蔡确敬仰大先生为人,钦佩大先生之深虑,四处奔走,阐述大先生‘广开言路’之奏乃当务之急,颇费心力。然曲高必和寡,好事须多磨,五天前太皇太后得大先生《乞开言路状》,英明决断,依大先生之所奏而行。昨日早朝,右相蔡确奉太皇太后谕旨,已宣示《求谏诏书》于群臣并榜于朝堂。”
司马光神情专注地问:
“群臣有何反应?”
“群臣情绪激昂,议论纷起,盛赞太皇太后的英明决断,争相揭露‘变法’十七年来的缺失弊端,若江河决堤,沸沸滔滔。当然,人心尚难一致。默而不语者有之,颓丧低头者有之,摇头浪语者亦有之。右相蔡确颇为一些人一时转不过弯而忧虑。”
司马光似乎相信了邢恕这些合情合理的谈论,心里暗自思忖:“过阙入见”之诏,也许就是为此事而发。他也对右相蔡确产生了好感,感谢蔡确在“广开言路”上所作的支持和努力,遂捋须而赞:
“右相蔡确,乃有胆有识之士。”
邢恕知道该收场了,便恭顺地请示:
“大先生,‘春官居’要为大先生洗尘小酌,恳请大先生赏光。”
司马光点头同意了。于是,邢恕引导司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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