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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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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一滴滴落在木头地板,而水正是从她下巴淌下来的,这时我才发现她在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人哭成这样,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背影散发出让人难以接近的气息,我连“妈妈你怎么了?”都不敢问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厨房。
晚餐的餐桌上母亲又恢复了往常的完美笑容,将亲手做的菜一盘盘端上桌,那天吃的是附近港口海鲜的日本料理。
饭后母亲端出了苹果茶,我一边喝着茶一边大谈明年的目标与将来的抱负,父亲和母亲都露出满足的笑容。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没多久,强烈的睡意袭来。
当时我正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没看见父亲,或许是在书房吧,父亲刚刚好像也说有点想睡觉。
母亲在厨房收拾碗盘,我想帮忙,她却叫我坐着休息就好。
电视正在播两小时的连续剧,剧中有我喜欢的演员,我很想看到最后,意识却愈来愈模糊。一看时钟才晚上九点半,虽然习惯了宿舍的作息,这个时间有睡意并不奇怪,但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那种悃好像整个人会被吸走似的。
我想站起来倒杯水喝,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转了一圈,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我感觉全身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我想我应该是被某个人抱在怀里,但我神智很恍惚,无法判断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在做梦。
脸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我醒了过来,接着强烈的冰冷转为痛觉,我想翻个身,却发现不只脸颊,全身都冷了起来,于是我张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夜晚的天空,无数星光散布在黑暗的天幕,周围的景物慢慢进入视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我家庭院的积雪上。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冷得直发抖,身上只穿着毛衣和牛仔裤,连鞋都没穿。
下一瞬间,身旁传来轰然巨响。
不,单纯的巨响已不足形容那爆炸声,随着大地的震动,我的身子也为之动摇。
一团火球从我头顶落下,我当场抱住头卷起身子,一股热风从我背上掠过。
我战战兢兢抬起脸,眼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景象。
我的家在燃烧。刚刚还笼罩着团圆气氛的家,如今却被火舌吞噬。
我逃到庭院大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刺眼的巨大火焰让我几乎睁不开眼,但火光中摇曳着的影子确实是我家的屋子。
有人高喊着“危险!”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拖着我离开院子,后来才听说他是住附近的老伯。当时身旁有一大群人赶来帮忙,我的眼里却一个也看不见。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径愣愣地看着从小到大居住的屋子不停地燃烧,火焰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吞没了整个家,我最喜欢的阳台垮了,米黄色的墙壁眼看变得焦黑,我房间的窗户正不断喷出火焰。
直到听见消防车的鸣笛我才回过神来,不知为什么,我甚至没意识到这就是火灾。
我一边哭一边喊着爸爸妈妈,身旁似乎有人不停地对我说“别担心、别担心”,但我只是一直哭,喊到嗓子都哑了。
消防队员迅速灌救,没多久便把父亲抬了出来。父亲躺在担架上,头发和衣服都烧焦了,脸上还有擦伤,我跑去父亲身边,还顾不及他身上的伤势便先问:“妈妈呢?”
担架上的父亲望着我,他的意识很清楚,伤势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鞠子吗?”父亲呻吟着说:“你妈妈她……”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后来直到被抬入救护车里,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哀伤地凝视着我。
大火仿佛嘲笑着人类的无能为力,持续地猛烈燃烧,随后赶来的警察把我带上了警车,我在火车内看着消防队员灭火,逐渐理解一件事,此时的灭火作业并不是为了拯救我家,而是为了防止火势延烧到其他房子。
大概是警方的安排,这一晚我住在邻居家,但我一心只想知道母亲是否平安,邻居伯母一直和我说没事的、不用担心,但我很清楚那只是口头的安慰。就这样,我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隔天早上舅舅开车来接我。
“我们要去哪里?”我望着驾驶座上的舅舅问道。舅舅喜欢滑雪,平常看上去总是年轻有活力,这天却是一脸失魂落魄,仿佛老了十岁。
“去医院看爸爸。”
“妈妈呢?”
舅舅仍直视着前方,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妈妈的事等到了医院再和你说。”
一句“妈妈是不是死了?”只差没脱口而出,昨天我整晚没合眼,满脑子想着这件事,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途中我们经过我那遭受大火洗礼的家门前,舅舅应该是心思不在开车才会开进这条路。我仔细望着我家的残骸,其实已经不能算是残骸了,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黑色的块状物,灭火时洒上的水隔了一夜结成冰,如今正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父亲的头、左臂及左脚都包着绷带,精神还不错,也能正常说话,他说他只受到轻微烫伤。
过一会儿舅舅离开了病房,不知是主动离开还是父亲事先和他说好的,病房里只剩我和父亲,父亲凝视着我开口了:
“你妈妈来不及逃出来,她死了。”或许是害怕一旦停顿便再也说不出口,父亲话说得很急,接着他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轻轻吁了口气。
我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昨晚我已经把该哭的份都哭完了。
然而我还是无法压抑不断涌上的情绪,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下,我开始放声大哭。
后来很快地,警察和消防署的人员也来到病房,从他们的谈话我得知母亲在火场被找到时已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父亲的证词大致如下:
那天他在一楼的书房工作到晚上十二点,觉得口渴到厨房喝了一杯水,走回客厅的时候察觉不对劲,他闻到一股奇妙的臭味,马上惊觉是瓦斯味,于是赶紧打开通往庭院的玻璃门:由于担心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儿,他先将女儿抱到庭院再回屋内检查瓦斯开关,但客厅及厨房的开关都是关着的。
他想到可能是妻子在二楼寝室使用瓦斯暖炉,连忙奔上楼梯,就在抵达二楼的时候,大爆炸发生了。
爆炸的冲击力将他弹了数公尺远,他滚下楼梯,周围瞬间化为一片火海,不知何时他的衣服开始燃烧。
他爬了起来大声喊着妻子的名字,但脚好像受伤了,每走一步都疼痛万分,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爬上楼梯走向寝室,之间火舌不断从炸毁的寝室窜出,根本无法踏进房内。
“静惠!快从阳台跳下去!”他大喊,却不见妻子回应。
他拖着疼痛的脚下楼,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会被烧死,如今只能祈祷妻子已经逃出去了。
一楼也完全笼罩在火海里,距离室外不过短短距离,但他知道自己冲不出去了,何况他的左脚已几乎失去知觉。
走投无路的他不禁想蹲下等死,就在这时,身穿防火衣的消防队员从火焰的另一头冲了进来。
母亲在密不通风的寝室里使用瓦斯暖炉,暖炉的火因不完全燃烧而熄灭,造成瓦斯弥漫室内,这是警方初步研判的结论。母亲没有逃走,或许她当时已经一氧化碳中毒失去了意识。
但警方有几个疑点,第一是关于瓦斯外泄警报器。家里一楼和二楼各有一个警报器,但两个警报器的电源插头都被拔掉了。
针对这一点,父亲的回答是:
“说来丢脸,我们家常把警报器插头拔掉,因为家电用品愈买愈多,插座总是不够用……”
或许是太常听到这种案例,警察听了只是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
但剩下的两个疑点就无法解释了。其一,起火的原因是什么?母亲并不抽烟,何况她也不可能在瓦斯中毒失去意识的状态下抽烟。
其二,寝室的密闭状态。瓦斯暖炉会燃烧不完全,表示寝室是处于完全密闭的状况,既是完全密闭,为什么身在一楼的父亲会闻到瓦斯味?
关于这两点,父亲只能照实回答不知道,当然父亲并没有解释的义务,一般民众不明白起火原因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这天晚上,又有一名刑警来到父亲的病房,这位刑警有着岩石般粗犷的脸孔,我看不出他的年纪。
“小妹妹,能不能请你先到外面去一下?”刑警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虽然被当成碍事者感觉很不舒服,但站在他身旁更不舒服,于是我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来到走廊上,我倚在门旁墙上,我知道这样门另一头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明白你太太当时到底在寝室里做什么?”刑警将之前问过很多遍的问题要求父亲再回答一次之后,继续问道:“不大可能是在睡觉吧?先生和女儿都还没就寝,自己却先睡,实在不合常理。”
“是,所以我猜她应该是在卸妆吧,她每天洗澡前一定会先卸妆。”
“啊,原来如此。”我想象得出刑警点头的摸样,“你太太经常使用瓦斯暖炉吗?”
“对,每天都用。”
“瓦斯暖炉放在寝室的哪个位置?”
“房里有两张床,瓦斯暖炉就放在床角附近,刚好与阳台相反方向。”
“瓦斯管线多长?”
“差不多三公尺吧……”
接着刑警非常详细地询问关于瓦斯暖炉的细节与母亲使用瓦斯暖炉的习惯,这些父亲在今天白天都说明过了,但刑警似乎怀疑着什么,他们认为像这样重复问相同的问题能让父亲露出破绽,然而父亲一点也没有显露不愉快,很有耐心地一遍遍给了相同的答案。
差不多问完之后,刑警又说了:
“你太太最近有没有什么异状?”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唐突,父亲愣了一下。
“有异状是什么意思?”
“例如有没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或是心里有烦恼?”
“你的意思是我太太纵火自杀?”父亲提高了音量。
“我们只是在思索有没有这种可能。”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那天是我们全家最快乐的团圆日子,我女儿平常住校,那天难得回家,我太太期待好久了,一大早就出门采买,还煮了女儿喜欢吃的菜,整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得不得了,这么快乐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听到父亲的反击,刑警沉默了,我无从得知刑警此时是点头认同还是露出怀疑的眼神。
缄默了许久,刑警轻声说道:“不抽烟吧?”
“我吗?对,不抽。”
“你太太也不抽?”
“对。”
“那为什么会有打火机?”
“什么?”
“一个百元打火机,就掉在遗体旁边。”
“这不可能……,啊,等等……”原本对答如流的父亲有些乱了方寸,“她手边有打火机应该不奇怪,有时总得烧烧垃圾或落叶。”
“但洗澡前应该用不到打火机吧?”
“或许她平常打火机就是放在梳妆台上呢?”
“你说的没错,我们也在遗体旁发现了梳妆台的残骸。”
“那就对了呀。”父亲恢复了自信,“这只是偶然,单纯的偶然。”
“或许吧。”
我听见有人拉开椅子,连忙离开门边,不一会儿刑警走出病房,一看见我便堆着笑走过来。
“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
我在候诊室内回答了刑警的问题,内容就和父亲刚刚被问的一样。我心想,要是我把母亲在厨房掉泪的事说出来,这个刑警不知会有多开心,但我当然是这么回答的:母亲看到放假回家的我,显得非常开心……
刑警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拍拍我的肩便离开了。
后来父亲似乎又被侦讯了好几次,但详情我不清楚,因为那段时间我被安置在外婆家,不过警方最后得出的结论就如同他们最初的判断,这是一场瓦斯暖炉不完全燃烧所引发的火灾。
父亲出院后,亲戚们低调地为母亲举行了简单的丧礼,那是在天寒地冻的一月底。
二月我回到学校宿舍,每个人都对我很温柔,细野修女特地为我在教堂祷告——希望这孩子今后不再受那样的苦……
父亲租了一间公寓开始独居生活,火灾中受伤的左脚后来有些行动不便,但他认为最起码自己的生活起居应该自己打理,煮饭、打扫、洗衣服样样不假他人之手。从此每当学校放假,我并不是回到住惯了的老家,而是回到狭小而有点脏的父亲公寓。
但我偶尔会回火灾现场看看,那里荒废了好一阵子,后来在我升高中的时候改建成停车场。
不论经过多少岁月,我永远无法忘怀那一晚发生的事,难以理解的数个疑点在我心中逐渐凝结成一个巨大的问句,深深烙印在我脑海。
——母亲为什么要自杀?
警察和消防队的分析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母亲绝对不会在密闭房间内长时间使用瓦斯暖炉,也不会切断瓦斯外泄警报器的电源。
母亲的死一定是自杀,而且她原本想拉我和父亲陪葬。我想起那晚突然袭来的强烈睡意,不禁怀疑餐后母亲端出来的苹果茶,谁能保证茶里没下安眠药?母亲原本打算让我和父亲睡着,把整间屋子灌满瓦斯,然后点火引爆。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我怎么也不明白,还有,她之前为什么要避着我?
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父亲知道一切真相,所以他才会对警方隐瞒母亲自杀身亡的事实。
但父亲对我也是只字不提,就算我偶尔聊起母亲,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这么说:
“把悲伤的事埋在心底吧,别再提了。”
就这样,五年多的岁月过去了。
双叶之章 一
休息室里的时钟是类似从前小学教室墙上挂的圆形钟,可是今晚指针的移动速度特别怪异,盯着看会觉得它好像老先生爬楼梯似地走得很慢,但稍微移开一下视线再回头看,指针又仿佛以惊人的速度飞快移动,不禁怀疑有人趁我不注意对时钟动了手脚,吉他手阿丰从刚刚就一直跑厕所;鼓手宽太抖着脚一边假装陷入沉思;贝斯手友广则是一下子打哈欠、一下子翻阅和我们无关的脚本,乍看似乎相当自在,但我知道这只是他拼命装出大人物的沉着模样,所有人里面最紧张的其实就是他。总而言之,三人都是可爱又平凡的大男生。
我再次望向时钟,距离出场还有二十分钟。
“别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呀。”友广似乎察觉我的焦虑,“紧张也没用,就保持平常心上场吧。”
我不禁轻笑出声,紧张到双唇僵硬的他实在不适合说这样的台词,不过攸关男生的面子,所以我乖乖地回道:“说的也是。”
“哪有办法说平常心就平常心啊!”毫不掩饰紧张的阿丰说:“啊啊,我有预感我会出错……”
“喂,争气点。”宽太的声音很细,和他的体型完全不搭,“只要你吉他引导得好,我就算稍微出错也不会太明显。”
“呿,别赖着我啦,去赖双叶才对。”
“没错。”友广听到阿丰的话,也看着我说:“外行人根本听不出演奏的好坏,所以正式上场的成功与否全看双叶的表现了。”
“你们什么意思嘛?这种节骨眼还给我压力。”我不禁跺脚。
“没事啦,总之放轻松吧,放轻松。”友广拿起脚本当扇子对着我猛扇,他们也知道要是主唱压力太大就糟了。
“今天只要正常表现就能过关对吧?”宽太的口吻像是和自己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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