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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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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天下苍生 第七章(6)
徐主任拖凳子时发现一位老太太挎着一只柳条篮子正捡桌上地上的地瓜皮地瓜头儿,走过去问:“老人家,你捡这干啥?”任王氏直起腰来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反过来问徐主任:“你是个官儿吧?”徐主任不好意思地笑了,点点头说:“也算是吧。”任王氏也点点头说:“我看也像,头大肩膀宽一看就像官嘛。刚才您吃饭俺看见了,您是个好官,您的官职日后还要往上升。”徐主任红了脸说:“老太太您甭客气,有啥话您就说。”任王氏说:“今儿遇见了官就不敢欺瞒,欺瞒官家就是欺瞒父母。”徐主任听说老太太要向他说事,赶紧拖了条凳子让老人坐下说。老人说:“民妇任王氏,有一件事要向官家禀告,咱这地方要遭贱年了,官家要及早为民人提个醒儿呀!”徐主任和魏天霖听了大为吃惊,赶紧问:“你老咋知道的?”任王氏说:“是我看出来的,这些人作孽作得不祥啊。”徐主任沉思着深深地点点他那巨大的脑袋,诚恳地说:“老太太,你的提醒我明白了,记住了!”他指指她的篮子问:“你这是准备……”任王氏说:“这都是好东西呀,切成片晒干,到时候就是度命的东西。”徐主任站起来也把任老太太扶起来说:“感谢你老人家!你老去捡吧,捡得越干净越好!”
  任王氏又去捡地瓜皮地瓜头儿去了。魏天霖说:“吃棒子面窝头的时候,这老太太就捡大人孩子扔掉的碎窝头,吃地瓜又捡。大家都说她是从前饿怕了,上了年纪就迂到这吃食上了。我看她不是迂,是一种大明白、大清醒。”徐主任向魏天霖要过手表重新戴在手腕上说:“我今天不是来这里吃饭休息的,是专门找你的,也是为刚才老太太说的那个问题。咱公社凡密植的,下种量每亩都在二百斤以上,麦苗儿一个眼儿里钻,稠得马鬃似的,你看能收到粮食吗?”魏天霖说:“能收到粮食。”徐主任问:“平均每亩能收多少?”魏天霖说:“三十斤到五十斤,还都是地头地边上的。大田里一两也收不到。”徐大头一听脸都吓黄了,浑身直渗冷汗,说:“还有法子救不?”“春节前有救春节后就没救了。”“怎么救?”“拔苗。把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苗拔掉,每亩还能收一百###十斤。”“就是这样也收不够种子。”“收回种子这条路就甭想了。”“这话你给黄豆说了没有?”“说了,他不听,还说白旗要拔红旗,要辩论我。一个庄住了几辈子实在抹不开脸说辩论也没辩论。你说的头要长在自己肩膀上他一个字也没听懂。”“怎么不去找我?”“怎么没去找你?还没把俺跑死!俺四次装病请假到卫生院看病,都是为的找你,你都下队了,到天黑都不归窝。俺看着那麦苗心里就像滚水泼呀!”说着呜呜地哭起来。徐主任双手抱住又大又圆的头颅沉默了许久,突然一拍桌子说:“老魏,你是白旗,你啥话都别说。”说罢就大喊魏英俊,让他给自己拿两块熟地瓜。徐大头把两块熟地瓜往怀里一揣骑上车子走了。
  他先找到三省庄大队书记孙志光,以公社管委会主任的名义命令他:从水利工地抽出三分之二的劳力,再动员全部半劳力、辅助劳力下到密植的麦田里拔麦苗。孙志光为难地说:“从中央到地方都号召密植,密了植我敢拔吗?”徐主任大声说:“不管谁来问你,你就说是我叫拔的,我头大,出了事我顶着!”说罢夹起车子走了。他要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去下命令,他决心即使跑到黑再跑到天明,也要把整个公社跑完,然后给县、地、省、中央写信反映情况。
  孙志光觉得徐主任的话有道理,但恐怕也没他说的那么邪乎,就立即召开了各生产队长会议,传达了徐主任的指示。吴黄豆队长当场就骂骂叽叽:“他卡住麦种不让密植,密植了的他又命令拔掉,他是领导生产还是破坏生产?简直就是反对大跃进反对总路线!”孙志光说:“他是咱的顶头上司,他的指示咱得执行。”说着低头思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水利工地抽几个妇女,让她们领着队里那些老头儿老妈子拔去吧,拔个十亩八亩也不妨大局。上边要是反对呢,咱们根本就没投入多少劳力,上边要是支持他,咱立马停了水利把大部队开上去拔,这样能进能退有个圆转的余地。”大家都说这样好。黄豆也同意。他立马把嫂子范巧巧、妻子何樱桃、许骡子的女人柳叶儿等几个妇女打干沟里叫出来交代任务,她们又把庄里的辅助劳力轰出来。领到麦地拔麦苗。
  

天下苍生 第七章(7)
柳叶儿完全变了样子,她把齐颈长发推了去,理成了男青年式的青年头,原先带花带朵的衣服变了深蓝色的中山装,脚上蹬一双球鞋,完全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何樱桃也变得更加女人了,初冬的花棉袄外边又罩了一件鲜丽的罩褂,脸上搽了一些雪花膏老远就闻着香。她俩蹲在地上拔那稠密的麦苗,边拔边悄悄的说话。柳叶儿说:“樱桃,看见你我就馋得慌,光想睡你。”何樱桃羞得低了头,悄声说:“哥,我也是,看见你我两腿就又酥又软。”柳叶儿叹口气说:“两个死鬼一个也不外出,出去一个就能跟家人说咱们做伴睡觉去了。”何樱桃“哧”地笑了说:“原是‘做伴睡觉’去,哥说了实话啦!以后他们两个人出去一个,只能跟他们说‘做伴去’不能说‘睡觉去’。”她们的说话没人听见,因为大家都在说话。老头儿、老妈子们说:“自古及今谁见过种这么稠的麦子?不剔苗真收不到粮食。”“好好的麦子变成麦苗子,白糟蹋了好粮食。”青年女人们也嘁嘁喳喳:“不说一亩能收三万斤吗?这一剔苗还能收这么多吗?”“剔苗是为了多收,要是剔苗少收还叫咱剔?”剔苗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麦子是撒播的,种子入土浅扎根很容易拔。要是耩的麦子种子入土深,就不这么容易拔了。
  刚剔了十几亩麦子上边来了紧急指示叫立即停止,年轻的妇女又回到水利工地,那些辅助劳力仍回队做些零碎活儿。不久来了寒流,泥土冻结了。为了继续进行水利建设,各队使马车牛车拉来棒子秸点火烘烤冻土,水库及各队的干沟大沟小沟狼烟动地。接着又来了几阵寒流,冻土层加厚火烤也烤不透了,上级指示停止水利工程,把劳动大军转入冬季积肥运动。积肥首当其冲的目标是各家的锅腔子。煮饭的大锅炒菜的小锅都被拿去大炼钢铁了,但锅腔子还在,那是用土坯砌的,经过多年的烧烤据说具有很大的肥力。全队男女劳力自由结合两人一副柳条筐,挨门逐户砸锅腔子抬那被烧成红色的土坯。吴黄豆不让直接抬到田里去只叫堆在庄头上,以备上头组织检查评比。不几天工夫全庄的锅腔子就被砸完抬光了。积肥内容转向刨屋里院里的千脚土。粪放三年变土,土放三年变粪。屋里院里的土闲置了几年?怎么会不肥?也是不分昼夜挨家挨户地刨,挨家挨户地抬,三叫花子还编了诗:“汽灯当太阳,星星当月亮,屋院当战场,铁锨当刀枪,在积肥战线上打它个漂亮仗。”千脚土还没抬多少又下起大雪来,上级立即叫发动社员往麦田里抬雪,说是等雪化了等于给麦子灌了一遍水。大雪边下边抬边抬边下,一直到腊月二十七八还停不住。三叫花子脑子灵,又编了诗:“寒风吹不散,大雪下不走,干到腊月二十九,吃完饺子又动手”。
  这天一早,任王氏对任勿思说:“今儿三省庄逢集,你去请张灶神来。”任勿思说:“奶奶,灶都没有了还请灶神弄啥?”任王氏斥责说:“甭说昏话!怎么能会没灶?今年没有不等于下年没有。从前的皇帝还敬灶王爷哩,咱民人更是离不开灶王爷的,离了灶王爷民人就活不下去了。”任勿思什么神也不信,可奶奶有这个“爱好”,又正儿八经地吩咐了,只好去“请”了一张来。过去任王氏祭灶是甚为隆重的,先焚香五根,黄表三张,蜡烛一对,然后再摆祭品,祭品有麻糖、茶叶、草料、皮豆蒸馍,还有清水一盂。茶是为了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时润口的,草料为灶王坐骑之食,皮豆是灶王的鸡饲料,蒸馍则用来给灶王喂狗,而那麻糖自然是给灶王吃的食品。任王氏不但敬信灶王,连锅屋里的小动物都很敬重。她说灶蟋蟀是灶王的“司令鸡”,蟑螂是灶王的“司令鸭”。由于怕触怒这两位常驻身边的“特务”向灶王瞎汇报,尽管它们有害卫生,任王氏也不准家人打杀。
  那么这位“一家之主”的灶王爷原身是谁呢?据任勿思考证大略有二:一是炎帝、祝融为灶王爷。《礼记》中有诗云:“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祀灶”;《淮南子》云:“炎帝于火而死为灶”。炎帝、祝融都是与火有关的传说人物,透露出远古时代对火的尊崇。另一种是以老妇人为灶神奉祀。人们认为祭祀的目的是报德,祭灶既是为报先灶之德,故祭老妇人。段成式《西阳杂俎》说:“灶神名隗,状如美女”;《庄子?达生篇》说:“灶有髻”。晋司马彪给“灶有髻”一语作注说:“髻,灶神。着赤衣,状如美女”。灶神为女性透露着女权社会的消息。随着女权的转移,灶神也改变了性别。随着氏族群居的解体,长明火堆分化成每家一个的炉灶,家家也都有了一个灶神。不管灶神是男是女,它的作用都是相同的。东汉班固《白虎通义》说:“灶者,火之主,人所以自养”。就是说灶神的作用是让人们都吃上饭。同时代人孔安国在注释《礼记》时又为灶神增添了一项“稽人功过”的任务,这就是后来灶神的最重要的任务——管家内各事。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便回到“天宫”奏给玉皇,各家因此而得福祸。数十年来灶王爷灶王奶奶以及他们的坐骑乃至鸡犬,不知享受了任王氏祭祀的多少东西,今年却一落千丈,所有的祭品——灶王爷神畜的口粮盘缠只有一块煮熟的地瓜和一束干草。干草是她特地从田里拔来晒干捆扎好预备下的,那块煮熟的地瓜是她到食堂吃饭藏在袖口偷来的。任王氏完全是抱着心到神知的态度敬奉灶神的。她慢慢跪下去磕过头又艰难的站起身,从衣袋里又掏出半块地瓜,用黏黏的地瓜瓤儿往灶王爷、灶王奶奶嘴上糊。她糊得很仔细,生怕漏掉一只嘴角。在一旁观看的任勿思说:“奶奶,你把他们的嘴都糊严了,他们怎么‘上天言好事’?”任王氏说:“今年人间的是非就不让灶王爷爷灶王奶奶向玉皇大帝说了吧。”
  

天下苍生 第七章(8)
第二年的清明节前后,司马井公社对全社麦田进行一次普查,以便对症下药采取增产措施,马书记、徐主任、鞠副主任骑车子打头,全社的生产队长紧紧跟着。风尘仆仆奔波了三天,对全公社麦田分出了一二三类苗,那些密了植的麦苗密密匝匝、葱绿一片,一股朝气勃勃争先向上的气象,被定为一类苗;那密了植又剔苗的被定为二类苗,那没有深翻没有上粪只播了十多斤种子的麦田被定为三类苗。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马书记对本公社存在这么多二三类苗大为吃惊,他计算了一下大约占全部播种面积的三分之一,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不要多算只算一亩少收五千斤,这是多少小麦呀!他下决心要查清造成二三类苗的原因。他拣了三四个表现典型的生产队,分别让通讯员把队长叫来了解情况。
  第一个被叫去的就是三户庄代理队长兼会计吴黄豆。马书记在他的办公室里盘问他:“一类苗怎么种的?能打多少粮食?”吴黄豆说:“深翻二尺,下种二百斤,施三层粪,产量预计一万斤以上。”马书记又问:“二类苗呢?”吴黄豆说:“二类苗与一类苗一样种的,原本就该是一类苗,徐主任下命令叫剔苗,这一剔就剔成二类苗了。”马书记接着问:“三类呢?”吴黄豆说:“由于大炼钢铁抽调人力……”话没落音马书记就沉下脸来斥道:“胡说!种麦与大炼钢铁有什么关系!”吴黄豆不敢再说大炼钢铁,可还是照实说:“深翻土地要牛耕还要人挖,施三层粪,很费人工进度不快,剩下的地没粪了也没深翻,麦种用完了,徐主任指示粮管所不借给生产队种子,也不能密植了,一亩地只下了十斤种子,就都成了三类苗。”马书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回去吧。”他又调查了几个生产队长,他们说的与吴黄豆说的相差无几,马书记明白了:二三类苗是徐大头一人造成的。他又派人把粮管所长吴福叫来,询问徐主任是怎样不让他往下发放麦种的,吴福也照实说了。马书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给徐主任记了一笔账。
  天气越来越暖和,那溜溜的小南风往人怀里钻,往人的裤子里钻,钻到哪儿哪儿都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田里的各种各样的草都以去年的样式开始新的一年的生活。富苗秧一出土就准备放秧儿,猫眼棵刚生出了两个叶片,便描出了猫眼的模样,刺刺芽嫩绿叶片的边缘长满绒毛般的刺儿,蜜蜜蒿蜷弯的叶子还没张开,很像年轻妇人的蜜蜜头儿(中原人称乳房为蜜蜜)。真是人各有其相,百草百模样呀。这些百草的祖先都曾在远古时代,到神农氏炎帝他老人家的肚腹里旅游过一次,成全了神农氏的赫赫大名。神农尝百草是怀着伟大的探究精神,为医药和农业开辟道路;今天神农氏的灵魂卑琐的子孙们,让它们到自己肚腹中去旅游只是苟延性命。自然这是后话。
  麦苗儿长得最快,它们在和畅的春风里俯仰着,一俯一仰间仿佛就长高了几分。那密植了的麦苗儿长得更快,它们肩挨肩、膀靠膀四周没有舒展窄长叶子的空间,邻居们对空间分毫不让,把所有的空隙都填得满满登登的,只有向上的空间是无限的,它们都争着往上蹿长。大约是为了甩掉身上的累赘,集中精力往上伸展,下部的叶子黄了干了,只留了一个尖顶争夺阳光和空间。
  魏天霖抬积肥之余常常扒开麦苗察看,麦苗的下部密不通风,叶片已经干黄了。“上尖了。”他对自己说,心像在开水里煮着。吴黄豆队长更是常常到密植的麦田里察看,那生机勃勃的景象使他兴奋不已,一万斤产量?两万斤也有!他心里这么想嘴里这么说,长辈们听了高兴地笑骂:“黄豆,一亩地能打五千斤,咱爷们也一年到头不做活撅着屁股啃发馍了!”他们虽然年长,可谁也没种过这么稠的庄稼心里没底。吴黄豆听了这些甜蜜的咒骂心里乐滋滋的,笑着回答说:“䞍好吧,每亩不在一万斤以上我头朝下走!”
  正在大家热切盼望着小麦大丰收的时节,三户庄的地瓜吃完了。吴黄豆说:“地瓜吃完了,咱这放屁如打雷的日子就算过去了,我这就到粮管所去要粮食!”吴黄豆说罢直奔公社。到了司马井他没忙着去粮管所,先去了中学。他想看看弟弟。他好久没见弟弟了,他想他。他还没进校园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肩并肩地散步,远远看着像是弟弟但他不敢相信:弟弟搞了对象?远远地喊了一声,那小伙子还真扭过脸来,看了一眼便向吴黄豆跑过来,那姑娘也跟着跑。
  

天下苍生 第七章(9)
待他们跑对了头,吴绿豆对那姑娘说:“这是俺哥。”姑娘双颊红了一红也跟着喊了声“哥”,便说:“你俩说话,我的作业还没做好。”她向吴黄豆点点头就回校园了。吴黄豆说:“这是你搞的对象?”吴绿豆说:“甭瞎说,人家的舅舅可是这个中学的老师。”吴黄豆说:“她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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