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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赋:共和国前夜风云录-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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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路勘查地形,特来辞行。”
  袁世凯站了起来,对杨度说声对不起,就匆匆出去了。
  袁世凯一走,他的二儿子袁克文首先活跃起来。这个贵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满脸的书卷气,雅趣非常,更难得的是他对诗词文章,绘画书法,古董的鉴赏等等,无一不懂,无一不精,甚至连唱昆曲也极为内行,他妙语如珠,将席上的气氛弄得热闹起来了,大家都放松开来,言笑不羁,其乐融融,连一向安静恬淡的周道如也笑得花枝乱颤,就吩咐袁克文唱一段昆曲,以娱嘉宾。
  袁克文笑着离座,走到离桌五尺许处站定,先来了一个仪态万千的亮相,然后轻移台步,模仿深闺佳人的姿势,左顾右盼绕了一圈,步态固然极端女性化,脸上的表情也惟妙惟肖。周道如就带头鼓起掌来,杨度也笑嘻嘻猛拍两手,只有袁克定很敷衍的拍了几下手,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对袁克定的放浪形骸甚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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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归去来兮,且看国士识似大海,笔如巨椽(2)
袁克文又走了一圈台步,就莺莺呖呖的唱了起来,原来唱的是《牡丹亭》中《游园惊梦》一折,他扮演的自然就是千娇百媚的才女杜丽娘了。袁克文曼声细唱,脸上交替变化着惊喜、羞涩、陶醉、怅然各种表情,把一个怀春少女的情怀,模拟得细腻而且逼真。一折唱完,连杨度这平时不好声色的人,也不由对袁老二的多才多艺表示钦佩,因而大鼓其掌。
  袁克文受到了鼓舞,欢喜得什么似的,就自告奋勇,还要唱一出拿手的《长生殿》。袁克定却板着脸说:“老二,适可而止,不要再胡闹了。”
  袁克文正在兴头上,哪肯听克定的话,执意要唱。杨度与周道如忙劝解兄弟两个,正闹得不可开交,传来“哼”的一声,袁世凯又进来了。
  袁克文吐了吐舌头,如兔子一样快,溜回到座位上,装出规规矩矩的样子。袁克定一脸不屑的表情,斜了弟弟一眼,也“哼”了一声。
  袁世凯阴沉着脸,瞪着袁克文。袁克文低着头,不敢吭声。袁世凯喝道:“又是你胡闹。站起来!”
  袁克文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瞅了杨度与周道如一眼,很尴尬的样子。
  周道如忙笑着对袁世凯说:“大人,你这就不对了,克文唱戏可是为了让杨先生高兴,再说,也是我怂恿他唱的。”
  杨度也相帮周道如劝袁世凯,说:“二公子多才多艺,诗词书画无所不通,袁大人你应该高兴才对。”
  袁世凯摇了摇头,脸色缓和了点,对杨度苦笑一声,说:“让杨先生见笑了。这个老二呀,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风花雪月,假名士,真浪子,让我伤透了脑筋。周老师呀,”袁世凯转头对周道如说:“他还算听你的话,你帮我调教调教他,不要让他尽迷恋那些东西。”
  周道如却对袁世凯的话很不以为然,一本正经的说:“大人,克文是个真正的才子,过目成诵,又悟性极高,学啥会啥,他的性格也是这一路的。你要让他变成你那样的人,那是难为他了。”
  袁世凯连连叹气,说:“这小子半点也不象我,唉,或许你说得对,他就是个浪子的料,但决不能让他太张扬了。”他瞪着袁克文,又喝道:“坐下!好好陪杨先生吃饭,你那些扭扭捏捏的臭戏不许唱了,和杨先生谈诗论文的倒还可以。克定,你也要多和杨先生亲近亲近,学些真正有用的学问。”
  袁克定答应了一声“是”,袁世凯很抱歉的对杨度说:“真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吃完这顿饭了。我必须现在到军机处去。”
  袁克定惊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
  袁世凯说:“朝廷派唐绍义去印度,和英国人谈判西藏问题。”说到这儿,袁世凯怒气勃发,嘴角的胡子也翘了起来,说:“贪得无厌的英国佬,一直想把西藏划入他的势力范围,唐绍义是这次谈判的全权代表,感觉压力很大。张之洞大人刚才派人来叫我,叫到军机处商量一下,给唐绍义定一个谈判的基本框架。唉,杨先生,你莫要怪我,我是身不由己,自己的时间是很少的。”
  杨度说:“袁大人握发吐晡,无非为了国家,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哪敢怪责,你快去吧。我和大家聊一聊,也该去报到了。”
  袁世凯笑道:“不怪就好,那我就走了。”
  杨度、周道如、袁氏兄弟在袁世凯走后,又谈笑了一会,饮宴就接近尾声了,杯盘狼藉。此时,客厅门口大踏步走进一个人来,此人方面大耳,长须垂胸,约摸五十多岁年龄,一看就知道是个饱学的老儒。他叫方地山,是袁世凯的门客之一,同时也是袁克文的国学启蒙老师,袁克文的诗词对联以及金文音韵等学问,就来自于他的传授。方地山为对联名家,当时被称为“联圣”,袁世凯罗致他在家,于各方面都很看重,生活起居待遇优厚,他自己有一幅对联对此有形象地描述:
  出有车入有鱼当代孟尝能客我
  裘未敝金未尽今年季子不回家
  把袁世凯说成好客又有雄才大略的孟尝君,自比为战国时的纵横家苏秦,既夸了东家,又夸了自己,确是大手笔的风范。
  袁克文一见老师进来,连忙起身问好,袁克定却正襟危坐,既不起身,也不招呼。
  方地山看着袁氏兄弟,说:“段祺瑞与冯国璋两位将军来了,我已将他们招呼在小客厅里,袁大人不在家,你兄弟俩去一个招呼招呼。”
  袁克文转头看大哥克定,笑道:“这事大哥去最为合适,我们饭也算吃完了,我还有要事要办。”
  袁克定狠狠地瞅了克文一眼,站了起来,说:“就你整天忙些不相干的事!好吧,我去。杨先生请宽坐。”
  杨度说:“饭吃完了,我也该去编查馆报到了。”
  袁克定就走了出去。
  周道如问袁克文:“你不趁机向杨先生讨教讨教,又要忙什么去?”
  袁克文笑眯眯的看着方地山,说:“我要去上海一趟,哪儿有个朋友帮我搞到了“董美人”,我必须赶紧把董美人弄到手,到时候方老师你也可以好好欣赏欣赏了。”
  周道如柔声劝袁克文说:“小二,你也大了,该学点正经事了,声色一道,不可追求太多。”
  袁克文哈哈大笑,指着周道如对方地山说:“周老师误会我了,我袁老二可是多才多艺,爱好广泛的,声色虽好,但还有对我更有吸引力的,周老师请听我解释。”
   。。

四十 归去来兮,且看国士识似大海,笔如巨椽(3)
原来“董美人”是“董氏美人墓志铭”的简称,乃是隋炀帝第三子、蜀王杨秀爱妃董美人的墓前石碑。董美人姿容美艳,十九岁而亡,杨秀极其悲痛,亲手撰文,请当时的高手刻碑以志纪念。此碑于道光19年出土于陕西,一出土就在书法界引起了轰动,被认为是中国楷书真正成熟的标志,它上承北魏书体,下开唐朝新风,其布局平正疏朗,字体端严妍美,骨秀肌丰,清丽不可方物,实为楷书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但此时董美人碑石早已毁坏了,只有拓片流传于世,袁克文所中意的,乃是碑石尚在陕西时就拓下来的“蝉翼拓”,极是名贵难得,往往拿数千两银子买不到一纸“蝉翼拓”,书法界人士,以没见过“董美人”为耻。  
  听袁可文解释完,周道如恍然大悟,笑了起来。
  方地山却“哼”了一声,沉着脸说:“ 你去上海,恐怕不光是为了董美人一个事情吧?”
  袁克文笑着说:“那当然,那当然。已经去了,肯定要去看看汪笑依的戏,再搞几张珍贵的邮票,听说红印花小字“当壹圆”邮票在上海出现了,另外,宋版的《毛诗》和《礼记》也在那儿发现了踪迹,我这次去,就是要把它们一网打尽。”
  杨度看着袁克文,叹了口气,心想:“这是个不务正业的浪子。”
  袁克文对着杨度打躬作揖,说:“别笑话我。忧国忧民的事,杨大哥你们去做吧,我袁老二虽然聪明伶俐,但喜好的是玩,书法绘画,古董旧书,那才是我的嗜好。哈哈,兄弟要走了,咱们改日见。”边说边走向门口,同时高声吟诗:“白日放歌须纵酒; 黄金散尽为收书。” 接着闪出门外;不见了。
  袁克文乘火车第二天就赶到了上海。他想先去找收藏家罗振玉,却见街上行人纷纷涌往公共租界,袁克文不明所以,正纳闷儿,听见有人大笑着叫他:“寒云兄,别来无恙,又到上海来搜罗什么宝贝?”
  袁克文有个号叫“寒云”,一般他的同好都以号来称呼他。袁克文回过头去,却见是青帮的李征五,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挺胸凸肚的小兄弟。这李征五是上海青帮最早的大亨,好交朋友,讲江湖义气,前几年就和袁克文认识了,对袁的才气也挺佩服。两人见过礼,袁克文就问:“五哥,街上这么多人都干什么去,熙熙攘攘的尽朝一个方向走?”
  李征五满脸兴奋,说:“好叫寒云兄得知,今日章太炎要出狱了,章疯子名气太大了,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想去看看他。这人是个革命党,敢写文章骂皇帝,真是一条好汉,三年前他被抓进监狱的,今日刑满释放了。兄弟我也很仰慕他,想去见一见。”
  袁克文说:“章疯子的文章确实不错,堪称一代宗师,我也与你一起去看看吧。”
  李征五大喜,拥着袁克文就走。
  提篮桥监狱门外的街道上挤得人山人海,李征五三拐两拐,穿巷过户,不一会就领着袁克文到了监狱的门口,却见那儿早已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六七个人,李征五认识的有二个,便是名声很大的蔡元培和章士钊,李征五和他们见过了礼,又把袁克文介绍给他们认识。正扰攘间,监狱的大铁门开了,两个狱警扶着蓬头垢面,瘦成了一把骨头的章太炎走出大门,然后放开章太炎,退入门内,大铁门就又迅速关上了。
  蔡元培章士钊快步迎了上去。章太炎头发胡子都极长了,乱蓬蓬的,又脏又臭,人虽廋,精神似乎还不错。他扫视了一眼外面的人群 ,向前走了两步,蔡元培章士钊就抢到了他的面前。两个人欢喜无限,高声大叫道:“柄麟兄,你自由了,你出来了!”说着去扶章太炎,同时纵声大笑。
  章太炎往前一扑,张开两臂抱住蔡元培与章士钊,然后号啕大哭起来,泪如雨下,哭道:“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出来不出来有什么要紧,可邹容死了,我的好兄弟邹容死了。”
  章太炎在办《民报〉的时候,曾和意气相投的章士钊,邹容及张继结为异性兄弟,四人中以邹容年龄最小,大家对邹容也最为疼爱。所以章太炎这么一哭,惹得章士钊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蔡元培连忙解劝,但章太炎哭得惊天动地,伤心之极,怎么劝也劝不住。
  李征五就在旁边大声喊起来:“章先生,今日该笑不该哭,你是条硬汉子,大家都很佩服。请先生别哭了!”
  李征五这么一喊,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就有许多人响应,齐声喊道:“章先生,不哭了。”“章先生,你是大师,决不能哭。”
  章太炎听见这么多人在喊,就直起身子,用手一抹眼泪,透过笼罩眼上的乱发朝周围的人群看,大家都哄笑起来。章太炎挺起瘦骨嶙嶙的胸膛,也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是该笑,是该笑。章神经是死不了的,哈哈,我死了,谁来写共和开国的宣言呀!”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中夹杂些掌声,为章太炎的豪情喝彩,后边的人能听见章太炎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人,就起哄朝前挤,有几个小瘪三趁机怪声怪气的在后边喊:“章大师,我们看不见你的样子,你过来,让大家都看一看呀。”“章太炎,你到底什么样子呀?看不到你我们可有多遗憾那!”
  蔡元培章士钊听得蹙起了眉头,章太炎听得大怒起来,他立刻掉转头,对着发声的地方大骂:“不要脸的小瘪三,滚出来,我章疯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你们几个小怪物竟敢来戏弄我!看我疯子不揪下你的耳朵来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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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归去来兮,且看国士识似大海,笔如巨椽(4)
人群马上静下来了,有几个人偷偷的在笑,但不敢笑出声音。人群最中间却有个瘪三不甘心,大声说了一句:“章疯子好大的臭脾气。”
  李征五大声说:“章先生是为了革命才坐牢的,谁对章先生不敬,大家就一起揍他!”他一挥手,手下的几个人马上冲进人群,去抓那个瘪三。
  蔡元培给李征五他们摆摆手叫算了,人群中那个瘪三也溜了,没能找见。章太炎却还意犹未尽的又骂了一阵,这才收住金刚怒目的表情,在蔡元培章士钊的搀扶下走向那辆马车,他向车旁的几个熟人点头招呼,又向李征五他们招招手,然后上了马车,马车直接驶向黄浦江码头。第三天,章太炎出现在日本东京,在同盟会总部外的街道上,接受孙文及一大批留日学生的欢迎。
  章太炎的到来,喜翻了孙文,他和章太炎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放声大笑,笑了一阵,两个人又松开来相互对视,然后孙文双手握着章太炎的双手,用劲的摇,边摇边说:“炳麟来了,炳麟来了,我无忧了!”
  这是他们二人的第三次见面,前两次见面也都是在日本。前来欢迎章太炎的青年留学生却大都是第一次看见他,章太炎的文章学问本来就很得大家的仰慕,加上又为革命坐了三年洋人的牢房,所以大家都把他当英雄一样看待,一个劲的鼓掌欢呼。
  章太炎看着孙文,乐呵呵的笑了一阵,然后就瞪着眼睛问:“ 你为什么无忧了,想让我给你当差?”
  孙文悠然自得的说:“那是自然。《民报》的主编张继去南洋了,你还没有出监狱,主编的差事就给你想好了。”
  于是就携了章太炎的手,同进《民报》社内,欲亲自主持,给章太炎举行加入同盟会的仪式。
  章太炎一翻眼睛,说:“你还没有问我肯不肯入你的同盟会,就先给我安排差事,简直岂有此理。”
  孙文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派人接你来东京,就知道你非入同盟会不可。”
  章太炎奇道:“为什么?”
  孙文哈哈大笑,说:“你的光复会人马都进了同盟会,蔡元培进了,陶成章进了,你不入会想干什么,想到保皇派那边去?你把皇帝骂惨了,保皇派也不会要你的。”
  章太炎说:“那倒是,宁愿当和尚,也不能去保皇派那里。”
  孙文说:“《民报》是同盟会的机关报,是咱们的喉舌,你给主持吧,在舆论上,决不能让保皇派占了上风。”
  章太炎晃荡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满是灿烂的笑容,他极尽夸张挥舞着胳膊,说:“放心,放心。不把保皇派批驳得体无完肤,焦头烂额,不骂得他们狗血喷头,心惊肉跳,丧魂落魄,狼狈不堪,显不出我章疯子的气魄和本事。我要大干一场了。”
  旁边的胡汉民就问:“那何时给你举行入会仪式?”
  章太炎摆着手说:“且慢,且慢。我要问孙先生三个问题,答得对了我的心思,我就马上入会。孙总理,如何?”
  孙文笑眯眯的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说:“请问,孙某有问必答。”
  章太炎就问:“你活在世上,最感兴趣的是什么事?”
  孙文说:“自然是革命。”
  章太炎又问:“除过革命,还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事?”
  孙文说:“有啊,那就是读书。”
  章太炎高兴得直拍大腿,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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