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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_沐非-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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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然,她抬起头,仿佛听见了什么——
    是笛音!
    此时已近四更,正是晨曦出现前最混沌黑暗的时刻,一道微渺笛音从窗外林中传来,仿若虚幻。
    是姐姐!
    宝锦浑身都在颤抖,这笛声虽然轻微,其中音调的回环绵长,竟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
    她咬牙到了窗边,心中狂乱昏然,一时情急,那勉强遮挡的窗架,竟被她一掌推飞开去。
    她跃出幽禁的书房,朝着那林中不可知黑暗行去。
    露水浸透了脚上的绣鞋,湿湿的很不好受,宝锦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朝着笛声的发源方向而去。
    ****
    一轮明月隐没在云中,将林中清辉暂时收敛。
    秋露凉寒,那人只着一件青裳宽袍,倚树而奏,因为背对,却瞧不见面目。
    星光隐隐,霜落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那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寂寥。
    青色本是微贱,在此人穿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华清逸,仿若神仙中人。
    是个男子!
    宝锦的心,沉到了最底处,她剧烈喘息着,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郁气,俯下身,已是泪眼朦胧。
    那笛音神秘清远,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黄粱一梦。
    泪眼婆娑间,宝锦好似看到幼时,父皇将自己和姐姐一肩一个扛着,偷偷出宫,于灯会上猜谜赏月……
    姐妹俩最后的争吵,好似预兆一般的蹊跷低语,那一时赌气,竟成永诀……
    她低泣一声,那人仿佛察觉到什么,笛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间,一道青绫衣摆出现在眼前,宝锦抬起头,将散乱的乌发拂开,直直望入那人眼中——
    仿佛清修者的澹泊高远,却又似睥睨天下的冷漠微悯。
    宝锦的心,在这一瞬间都漏跳了一记。
    “你是谁……”
    那人漫声问道,却也不带太多的疑问,声音清淡寥然。
    宝锦直直望着他,并不答话。
    月光又露,照出她脸上的泪光荧荧,那人也不吃惊,只是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宝锦一呆,这才意识到他在安慰自己,不知怎的,泪珠落得更凶,更急。
    高丽王毁婚,她没有哭,千里渡海而归,吃尽万般苦楚,她也没有哭,可是在此明月此人之前,却仿佛连魂魄都清透起来,满腔悲郁,如岩浆一般喷薄而出。
    轻软有如鲛纱的衣料拂过自己的脸,那人俯下身,以长袖替她拭泪。
    宝锦泪眼朦胧,只是凝望着他,好似要将他刻入心中。
    此时,林外隐约有人声喧哗,那人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悦,却终于起身,仿佛要走。
    他有些踌躇地回身望来,只见宝锦跌坐在地,一袭雪衣上,半幅紫黑的血污,半幅濡湿的泥土。
    “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随即匆匆离去。
    宝锦望着他隐没的身影,耳边竟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怎么了?!
    ****
    再次被五花大绑,压入书房的时候,已是晨曦初露之时,宝锦在所有人眼中看到了怒火。
    “你这妖女,害死我家老爷还不够,居然把我的心头肉……”
    沈氏哭得嘶哑,已没了方才的嚣张,却更显得怨毒绝望。
    什么?!
    宝锦正摸不着头脑,却见一旁的禁军队长冷笑道:
    “玉染姑娘,我们一时不慎,竟让你从窗中逃离,居然连徐家少主也遭了你的毒手!”
    什么?!徐绩的独子也被杀了?!
    “我没有!”
    毫不思索的,她大声反驳道。
    那种纨绔子弟,谁要取他性命啊!
    真是笑话!
    “多说无益,将她上了镣铐,送到刑部死牢去!”
    沈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如狼似虎的禁军兵士上前,正要将她拖出院中,却听门口一声轻喝——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凛然世间的威仪,以及……熟悉感?!
    所有人抬眼一看,顿时悚然大惊,竟齐齐跪伏于地。
    “万岁!”
第十一章 帝心
           周遭喧杂人声渐渐止息,冠盖亭亭拥簇下,有人悠闲而入。
    那人服色内外皆是玄黑,宽袖与前裾上以细密紧线织绣金龙,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目生得冷峻清扬。
    正是清晨时分,他却带了淡淡倦意,扫视了满室中人,正对上一双震颤惊骇的黑眸。
    是他!
    宝锦跌坐在地,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刺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竟是那林中吹笛的神秘男子!
    她咬住唇,任由乱发蜿蜒垂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耳边的人声喧哗,她也听不见,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万岁”二字,仿佛狞笑的梦魇,铺天盖地的袭来。
    就是这个人……将元家三百多年的天下颠覆,让锦渊姐姐……死无葬身之地!!
    微凉有力的手掌将她的下颌抬起,强硬,不容置疑。
    “是你。”
    仍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意味,九五至尊的声音,醇清优美,少了往日的涩意和不耐,多了一股玩赏的兴味。
    “居然是重眸……”
    低笑声中,皇帝直对上她的眼。
    温热的血从袖中逸出,手中一片湿腥气,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有亿万念头汹涌决堤而出。
    宝锦的眼,异常清明,那幽幽重眸,穿越这红尘俗世,如宝钻辉璀一般映入他的眼中。
    “你的琵琶……弹得很好。”
    皇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握住下颌的手,终于放开,下一瞬,她被那臂膀从地上挽起。
    “宫中的御乐,尽是些蠢物,不料教司坊却有如此人才……朕却要收为己有了!”
    他吩咐道:“将她调入太常寺的礼乐局,暂时安置在北五所。“
    “万岁……”
    禁军头领硬着头皮出列,低声道:“此女是杀人的凶嫌,徐大人父子的命案,还须着落在她身上。”
    皇帝听了,微微冷笑,“此次寿宴,朕一直在这,没看到什么刺客,却枉送了徐绩一条性命,京师治安如此,可真是让人放心!”
    话中的讥讽刻薄,让一旁的京兆尹汗如雨下,皇帝却不看他,继续道:“徐绩的死与她有什么相干?!至于他的儿子……”
    他沉吟道:“是什么状况?”
    “徐公子住在西院,为父亲的身亡夜不能寐,小厮守在门外,只听房中一声重响,他已经倒地毙命了……是毒杀。”
    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道:“我们紧急搜索,却见这位玉染姑娘已经脱逃,那时正是四更天。”
    “四更天……”
    皇帝冷笑更甚,轻声道:“那时候,她跟朕都在竹林之中。”
    那队长顿时一惊——竹林与西院相隔甚远,皇帝又是金口玉言,这样一来,这少女确实是清白无疑。
    再无人敢违逆皇帝的意思,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宝锦,转身离去。
    ……
    怎么一路回到教司坊的,宝锦已全然不知,浑浑噩噩间,已到了寝居门前。
    季馨急急开门,金色的日光射入屋内。这晴暖的色泽,让宝锦终于从僵冷决绝中清醒过来。
    胸中被压抑的气血终于涌上,她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在季馨的惊呼声中,她面若金纸,瘫倒在地,再也不省人事。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为所有人复仇……
    这是她最后浮上心头的憎念。
    ****
    徐绩府中,只剩下啼哭之声,仆役下人们一边布置灵堂,一边也在对这两起凶案议论纷纷。
    沈氏逢此大难,已经哭晕了过去,所有家务,全由云氏一人操持。
    她双目红肿,却仍沉静自若,指挥着家人奔忙,一日之间,丧仪便象模似样了。
    “大姐,你下手真是狠辣……”
    云时沉声道。
    云氏面上波澜不惊,居然还微笑出声,“你居然有此妇人之仁。”
    她端起凉透的茶盏,啜饮一口,姿态娴雅从容,“他是我的庶子,却也是沈氏最大的筹码。”
    “她怂恿徐绩把我的女儿用来联姻,任意践踏她的幸福,那么,我便将她最珍爱的儿子毁去。”
    她微笑越发森冷,“徐绩死了,他的宝贝儿子也被我除去,从此以后,这个家,终于可以安身立命了!”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将念珠放在桌上,神情安恬无邪,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孩。
    “你是用的丹顶红吧?”
    云时问道,他望了一眼长姐,思索片刻,继续道:“茶中无毒……那么,是绢帕。”
    云氏眸光一闪,叹道:“父亲说你缜密聪颖,世上难见,真是不假!”
    “毒下在酒茶之中,极易发觉,于是你暗中让下人给他送去劣茶,他素来锦衣玉食,一口饮下便会觉得粗涩,吐掉后,定会以绢帕擦嘴,于是上面的毒素,就到了口唇之上。”
    云时面无表情地复述着,看着姐姐悠然的微笑,他轻叹道:“你处境险恶,我也无法苛责……且自己好自为知吧!”
    他起身就要回返,却听长姐轻喝道:“阿时!”
    “你荐来的那个玉染姑娘,已经被皇上带回宫中了……”
    她有些歉疚地说道。
    “什么?!”
    云时在各处搜寻线索,对此事却是懵懂,乍听这话,惊得停住了脚步。
    他清俊沉毅的面容上,因这噩耗而染上了一层阴霾,和愤怒。
第十二章 宫怨
           宝锦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瞥见眼前巍峨典雅的重重宫阙。
    如此的熟悉,然而又陌生……
    她轻轻咬唇,眸光微闪之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温驯地低下了头,莲步轻移,跟着引导的女官前行。
    今上攻入京中,也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一应宫人仍是沿用前朝旧人,这位女官举止娴雅,脚步不疾不徐。
    “皇上洪恩海量,才赦你入了禁中,天朝乃是礼仪之邦,不比你们那些塞上蛮夷,可别在御前出丑露乖。”
    她声音虽然细柔,言语却并不客气,轻瞥了宝锦一眼,回转过身喃喃道:“奇怪,我总觉得你的脸有些熟悉……”
    宝锦的唇边露出一道轻笑——
    她辞阙下嫁之时,不过十五,经过四年的颠沛波折,身段已大为清减,加上长期郁结于心,面容气质都大为改观,整个京城,怕是再没有人能识出她的身份。
    也许,那个面容圆润俏丽的宝锦,早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消散了吧……
    不到一刻,一行人便来到云贤妃的锦粹宫前。
    那女官停在光华璀璨的龙凤云纹照壁前,扬着脸吩咐了一句:“且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娘娘。”
    远处有接应的宫婢迎了她前去,两人一边行去,一边隐隐传来低语——
    “这是从教司坊调来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早晚是个祸害……”
    “我家贤妃娘娘掌管后宫事务,哪有闲心管这些小事,只见她一面就罢了……”
    宝锦低着头默默等候,秋水寒月般的清眸牢牢盯着脚尖,仿佛那丝履上的嫩黄锻花有无穷玄机。
    云贤妃吗……
    垂下的乌发遮住了她的冷笑——这伪帝才篡了朝纲,就给自己的妻妾一一加了封号,这些宫中老人,居然就恬不知耻的满口喊上了!
    她想起属下呈上的宗卷,上面特别提到了这位云贤妃。
    她是江州云家的二小姐,也是云时的二姐,徐绩夫人的妹妹。
    伪帝崛起时,云家便能“慧眼识人”,老家主认为此子非池中之物,力排众议,将女儿嫁他为妾。
    以名门大阀的千金之尊,女儿居然为人妾室,这在当时被全江州的百姓嘲笑,现在看来,却是一项很有远见的投资。
    ****
    “父亲大人当年这一着,如今看来,实在很有远见……”
    云贤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轻轻放下,举手透足间端方温雅,声音却是寡淡的,毫无称赞之意。
    “那时候,他对我说:‘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果然,没过几年,我便随了万岁,搬入了宫中,他也成了国丈。”
    她微微一笑,仿佛含着无穷讥诮似的,眉心也隐隐见了细纹。
    婴华斜签侍坐在下首,恭谨地听着,心中却因小姨的讥讽语调而暗自心惊。
    “婴华,我不知大姐是怎么想的,竟把你也送到这见不得人的所在——一个两个地送进宫来,显摆我们家女儿多吗?!”
    云贤妃在六宫和皇帝旧部之中,素来以低调谦恭著称,人前绝不多一字一语,因此才得了帝后二人的信赖,以后宫大权相托,可如今对着长姐的爱女,言语之间却是异常尖锐。
    虽然尖锐,徐婴华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关爱和担忧,她起身替小姨斟茶,轻轻道:“小姨,你别生气,仔细心绞痛又犯……”
    云贤妃望着她,平日淡漠的眼中满是痛心,“徐绩被刺客所杀,你庶出的兄长也死了,徐家眼看着没落……即使如此,也不需你牺牲了终生幸福,到这幽幽深宫中来活耗!”
    “小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徐婴华咬着唇,低低道:“我从小看惯了父亲的作为,天下男子都没什么两样,嫁给谁都不过是个色衰爱弛的下场,倒不如到宫中一搏,也许能振兴门楣。”
    她看了眼云贤妃,有些腼腆地笑道:“更何况,小姨你执掌后宫大权,再不济也不会让我吃亏。”
    “傻孩子哪!”
    云贤妃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真以为万岁对我信任宠爱,这才委以重任吗?!”
    她眉心深蹙着,咬牙冷笑道:“皇后娘娘忙于国政,无暇来管这些后宫琐碎,瞧着我老实本分,这才让我替她照看——什么大权,不过是人家不想要的弃物!”
    “怎么会?!”
    徐婴华惊诧地睁大了眼。
    云贤妃笑得悲凉,指着鬓上的素钗通草,以及一只简单的银制虫草头道:“我一直以来隐忍低调,连金玉都不敢佩带,这才得了她的欢心……哼,皇上的宠爱!除了皇后,他眼里哪曾有过其他女子!”
    她低低的,近乎呻吟道:“这后宫之中,其实是女子的坟墓,婴华,你真的来错了!”
    徐婴华瞧着小姨落泪,正在手足无措,却听廊下有人轻轻扣门。
    “是谁?”
    云贤妃迅速擦干了眼泪,平静如常地断坐着问道。
    外间是心腹侍女的声气,“娘娘,教司坊那边调了个人来,正要等娘娘看过。”
    “这种小事……”
    云贤妃正要拒绝,却听徐婴华接口道:“这便是那个卷进我家凶案的玉染公主了!”
第十三章 秀女
           “是她?!”
    贤妃不禁吃了一惊,想起大姐曾经说过的,皇上对她青眼有加,心中斟酌着,连声音也微微放缓了——
    “请她进来吧!”
    外间侍女何等精乖,听这一个请字,便应了一声自去。不过半刻,便有青绫裙幔在朱漆门槛前翩然而过。
    那女子素衣布履,入殿觐见时,却也不似平常人的瑟缩,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恭谨的姿态将所有情绪遮掩。
    云贤妃听婴华说得稀奇,留意去看她的相貌,却也不见什么国色天香,只那一双重眸,顾盼间清扬幽华。
    “毕竟是一国的公主,这气韵品格就是和那些狐媚子不一样……”
    贤妃低声表示赞许,和颜悦色的让她起来,还赐以座位。
    “北五所住得还惯吗,那里素来荒凉,也未得修缮,也真委屈你了!”
    婴华见小姨态度和缓,甚至带上了几分客气,也想通了其中奥秘,只听贤妃又道:“你初来乍到,宫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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