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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三岔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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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穷追(2)
“他叫蒋中天。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什么帽子?”
“这不关你的事。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在哈市?”
“他好像回来了。”
“还有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
“他现在在哪儿?”
“大约十天前,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住在黑天鹅宾馆,可是第二天我打电话却没有找到他。”
停了停,文馨又说:“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说着,她颤颤地掏出手机,调出一个电话号码,举给对方。
他没有接,只是看了看。
然后,他收回了一直按着关门钮的手,说:“你长得和上中学时一样漂亮。”
门开了,外面等了很多要乘电梯的人,几个男人正在骂骂咧咧地发牢骚。
光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文馨一下就靠在了电梯的一角,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李作文并没有完全放弃文馨这条惟一的线索。
他开始暗中调查她和蒋中天的关系,渐渐掌握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文馨和蒋中天曾经同居过很长时间。
两年前,蒋中天突然离开了七河台市,下落不明。原因不详。
目前,文馨住在一个刚刚建好的靠山别墅里,那房子肯定是别人送给她的,也就是说,她被哪个有钱人包了起来。
李作文相信,蒋中天还会找文馨的。
像文馨这种生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大部分时间都是独守空帏,说不定哪一天,这对旧日情人就会偷偷摸摸地搞在一起。
他想,只要在靠山别墅蹲守,一定能揪住蒋中天的尾巴。
这天晚上,李作文一个人开车去靠山别墅了。
出了市区,一直朝西开。
翟三告诉他,靠山别墅距离市区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
开着开着,天黑下来,而且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是天阴得像一口黑锅。估计这雨一夜不会停了。
他打开雨刮器,同时减慢了车速。
这个人在黑道混了十几年,满身刀疤枪疤,谁都认为他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有两个不为人知的死穴——
怕鬼。
怕血。
他杀的第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黑道的重量级人物,他杀他也不是为了抢占地盘或者争王争霸之类。
那个人不过是个满身油渍的汽车修理工。
平时,李作文害怕出车祸,从来都是亲自驾驶。那天,他开车路过外省的一个小镇,发现左前胎的气不太足了,就在一个很不起眼的汽车修理部前停下来。
当时,天已经黑了,小镇的街道上几乎不见一个行人。
李作文直到杀死那个修理工,都没有完全看清楚他的长相。他只记得他十分高大,态度很蛮横。
他看得出李作文是外地人路过,充完气之后,张嘴就要了两倍的钱。
李作文说:“你太黑了吧?”
那个人转身就干活去了,嘴里说:“不交钱你就走不了。”
李作文满身的血一下就涌上了头颅。他掏出一张大票放在了地上,说:“师傅,不用找了。”
然后,他上了车就开走了。
他并没有离开那个小镇。开出了不远,他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他从座位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刀子,下了车,没有熄火,快步朝那家汽车修理部走去。
那个高大的修理工正弓着宽阔而平坦的脊背,蹲在一辆破旧的切诺基旁边砸着什么,“乒乒乓乓”,震耳欲聋。
他悄悄地走到他背后,猛地举起刀子,朝他扎了下去。
那个修理工低低地叫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屁股刚刚撅起来,就一头扑倒在地了。
李作文吃力地拔出刀子,那脏兮兮的工作服上就露出了一个硬币侧面大小的刀口,黑糊糊的,旋即就溢出了鲜血。
捌:穷追(3)
李作文一刀一刀地扎下去,总共扎了十五六刀,这才罢手,连夜驾车逃离了那个陌生的小镇……
回到哈市之后,他连续几天做噩梦。
他梦见那个高大的修理工从黑暗处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依然满身油渍,面容模糊不清。
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还有一次,他梦见那个修理工趴在他汽车的左前轮上,用力地往里吹气,一直吹,一直吹……
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响,车胎爆了。他摇晃了一下,慢慢站起来,慢慢转过脸——他满脸都是血,牙齿也滴血,眼睛也滴血……
有一天,他还梦见他和几个人一起唱卡拉OK。
歌厅里十分昏暗。
其他几个人都挤在台上合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头嗑瓜子。
圆桌上放着一个矮墩墩的玻璃杯,里面有水,水上漂着一个矮墩墩的蜡烛,烛光忽明忽暗。
突然,有一张阴森的脸从座位下慢慢探出来,正是那个脏兮兮的修理工!
这张像抹布一样皱巴巴的脸朝着上面,严肃地问:“我的家乡叫什么名字?”
李作文一惊。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小镇叫什么名字。
那颗人头等了一会儿,见李作文回答不出来,陡然发怒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的修理部叫什么名字?”
李作文更加惊骇了。
修理工的脸在快速扭曲,他嘶哑地咆哮起来:“我叫什么名字?!”
那些天,李作文几乎天天半夜都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
说来也奇怪,那些日子,李作文经常感到他汽车的左前轮不对头,总跑偏,好像气不足似的。
他疑神疑鬼地开到修理厂,把左前胎的气放掉,重新充足。
可是,没几天,他又觉得这个轮胎有问题了,尤其是深更半夜一个人驾车时。
后来,他索性把它卸下来扔掉了,换上了一个新轮胎。
尽管是这样,情况似乎仍然没有好转!
渐渐地,他不敢再深夜一个人开车了。
而现在天黑了,还下起了雨……
车灯射出去,可以看见白白亮亮的雨充斥天地间。
他离开市区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却没有看见靠山别墅的影子,甚至连一盏灯光都没有。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雨刮器在无声地工作着,好像两只从车前伸上来的干瘦的手臂,急切地摆动着,似乎在阻止什么。
李作文想,他之所以还没有看到靠山别墅的灯光,是因为他开得太慢了。
于是,他稍微加快了车速,继续朝前开。
突然,一辆切诺基出现了,它车头朝前停在路边,好像坏了,没有开灯,黑糊糊的。
李作文减了速,慢慢靠近它。
他的车终于开到了这辆切诺基的旁边,它的驾驶室里黑洞洞的,好像没有司机。
李作文感到,这辆车十分诡异。
他慢慢开过它,终于在车前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上半身钻进了车下,下半身露在外面,他拿着手电筒,正在左前轮下面捣鼓着什么。
他的裤子被雨浇得湿淋淋。
看得出来,他长得高大而健壮。
李作文的心缩紧了。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喊道:“师傅,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那个人在车下伸出手电筒,照在了李作文的脸上,粗声粗气地说:“一直朝前开。”
手电筒的光很刺眼,李作文并没有看清楚车下这个人的长相。
他正要走,那个人又说了一句:“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李作文一踩油门,开走了。
开出了很远,他回头看,公路上一片漆黑,隐约可以看见那孤独的手电光晃来晃去,就像梦中那忽明忽暗的蜡烛……
。。
捌:穷追(4)
他又朝前开了一段路,那手电光才渐渐消失。
一个“丫”字形的岔路口出现在了前面。
李作文马上警觉起来。
那个人不是说一直朝前走吗?这里怎么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岔路口?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最后说的一句话: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朝左?
朝右?
李作文越来越紧张了。
他好像有一种预感:这两条路分别通往生死、幽明、阴阳,一旦选错了,那么就是踏上了一条永生永世不归路!
他掏出手机,给翟三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走。翟三说,他从来没走过这条路。
他放下电话,从车里探出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左边是黑黢黢的山影,右边是坦荡荡的平原。他想,靠山别墅当然应该靠山。
于是,他一转方向盘,开上了左边的公路。
远方,像命运一样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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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死路一条(1)
蒋中天在七河台公寓落下了脚。
那一天,他魂飞胆散地跑下大堂,两个保安都愣愣地望着他,似乎在探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停了一下,想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然后带他们上去看一看。可是,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跑了出去。
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除了一件西服,他没有什么东西留在那个房间里。存折一直揣在他身上。
他不在乎梁三丽被弄到哪里去了。
他正打算甩开她,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想离开梁三丽有三个原因:
第一, 李作文正在追杀自己,只有甩开她也许才能保住这条命。
第二, 他现在连亏本带挥霍,将近一百万人民币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梁三丽吸毒,那是个漏底的匣子,他要是和她继续鬼混下去,很快就会变成穷光蛋。说不准,哪天她还会趁他熟睡之际,偷走他所有的钱溜之大吉。
第三,七河台有文馨。他的心里还对文馨抱着一丝渺渺的希望,如果梁三丽一直跟着他,那么他就更没有希望和文馨破镜重圆了。
当天晚上,蒋中天住进了另一家小宾馆。
这家小宾馆是他专门挑的,它的房间里没有衣柜。
次日,他就在他原来工作的那家杂志社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住了下来。
他一直不知道,那具从衣柜里走出来的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上,他惟一的事情就是看电视,他希望在屏幕里看到文馨,他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那个广告节目已经换了一个更年轻的主持人。他从字幕上看到,文馨撤到了幕后,做了编导。
白天,他出去四处找工作。
他知道,他剩下这点钱花不了多长时间。
在一份报纸上,他看到一则招聘采编人员的启事,于是就去了。
他的简历上写着,曾经担任某杂志社副主编职务,他没有写他曾经当过《美人志》杂志主编。
接待他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问蒋中天:“你打算应聘什么职位?”
蒋中天说:“编辑部主任。”
那个人说:“我就是编辑部主任。”
结果,他不但没有当上主任,连做编辑都没戏了。
后来,他又跑了几家媒体,竟然连连碰壁。
他沮丧极了。
这一天黄昏,蒋中天接到了文馨的电话。
“你还在七河台吗?”
“我还在。”
“你住在哪儿?”
“密云公寓。”
“你……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
“你不走了?”
“不走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找一份工作……”
“找工作?”文馨有点不解。
“这两年我做生意赔得一塌糊涂,只剩下了一点过河钱。我反思过,我不是经商的料,我还得干老本行,哪怕从头做起。你们电视台招聘人吗?”
文馨沉吟了半晌,突然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蒋中天问。
文馨不说话,还哭。
蒋中天的心也有些酸溜溜的,低声说:“别哭了,啊?”
文馨终于止住了哭,轻轻地说:“我们见个面吧,都两年了……”
“我也想啊!”蒋中天激动地说。
“这样吧,你到我这儿来。今晚,我一个人在。”
“你在哪儿?”
“靠山别墅,13号楼。”
“怎么走?”
“你开车吗?”
“开车。”
“上环城路,从高丽屯出口出去,出了市区,往西,一直朝前走,大约半个钟头就到了。”
“我什么时候去?”
“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八点钟,好吗?”
“好,你等我。”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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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死路一条(2)
放下电话,蒋中天的心里竟然涌上了一种初恋的甜蜜。
开车驶向靠山别墅的路上,蒋中天一直在回忆文馨的音容笑貌。
其实,在蒋中天的记忆中,她已经有些模糊,就像一张被水浸洇的画像。他甚至想不起几件他和她在一起时那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他只隐隐约约记着这样一件事:
文馨特喜欢睡懒觉,早晨不爱起床,常常一睡就睡到中午。
而蒋中天喜欢早起,喜欢晨跑。
天亮之后,他为了把她弄起来,真是想尽了办法,比如揪耳朵,堵鼻孔,放音乐,敲脸盆……
最后,她还是不起来。
一次, 他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拿起一筒杀虫剂,假装杀蚊蝇,在卧室里喷起来。
她当然受不了杀虫剂的气味,一边坐起来穿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老公啊,想不到你连化学武器都使上啦!”
这条柏油路,虽然不是很宽,但是很平坦。在这样的路上开车,蒋中天的心情十分舒畅。
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
没有一丝风。
地平线上的太阳只剩下半拉了,红红的,圆圆的,像剪纸一样清楚。
蒋中天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他不知道,他正一点点步入深渊。
从文馨的话里,他听出她已经有了男人。这个男人可能是她的丈夫,也可能是她的情人。今夜,那个男人不在她身边。
如果文馨回心转意,那么我能不能忍受她这段经历娶她做妻子呢?——蒋中天在心里问自己。
想了半天,他也无法得出肯定的答案,最后就不想了。就像一只馋嘴的猫,只想一口吞个饱,然后再想鱼刺的问题。
太阳越来越低,终于看不见了。天地间变得肃穆。
蒋中天兴奋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他忽然感到有些孤独。
是的,空天旷地,只有他一辆车,田野里连个农夫都看不到。
天越来越黑。
他又想起了黑天鹅宾馆的307房间,想起了那个露着一条黑缝儿的衣柜,想起了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他不知道这世间的事是普遍联系的。
他以为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和他毫无关系。
他不知道,此时她正在前方的黑暗深处把他等待。
而她的背后,黑暗的更深处,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影子。前者看不到后者,两者不在同一个层面。
他不知道,地下还有地下,天上还有天,秘密的后面还有秘密。
他不知道,僵尸之所以行走,是由于某种生生死死的仇恨驱动着……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朝前走,去和旧日情人幽会。
走着走着,前面的公路就分成了两条,一条朝西南,一条朝西北。两个前途同样苍茫、莫测。
他停了车,疑惑起来。
文馨在电话里告诉他,一直朝前走,这里怎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他拿起手机,拨文馨的电话。
她的手机竟然不在服务区。
这下蒋中天有些急了。他猜想,靠山别墅也许在山上,没有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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