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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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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军也不知所在,便仓皇而返,纵宗室合力保孤,秦王不杀孤,孤已无颜苟活。此亦秦王之所望、孤所不欲也。三为滞居屯留。秦王之意,逼孤反叛也。孤偏不战不走,不叛不降。秦王欲杀孤,由得他来。此非秦王之所望,而为孤之所欲也。”

  浮丘伯急道:“王翦、桓齮二将各率五万大军,驻于四十里外,其意不问而知。今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不能走则降;不战不走不降,唯一死耳。”

  成蟜道:“吾意已决。负嬴氏祖宗者,宁为秦王,不为孤也。”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又道:“散了吧。孤待死可以。二君是去是留,自作主张。”

  樊於期道:“樊某欲赴蒲惣,发卒备战,以为犄角之势。”成蟜却已是闭目不语,仿佛根本就没在听。

  

第十七章 成蟜之败 10、叛而复降,降而复叛
浮丘伯和樊於期二人辞出,相顾茫然。严格说来,他们和成蟜并不能算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成蟜方才对自己的处境已经作了准确和透彻的分析。不叛,成蟜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也许能够全命,他们二人却是必死无疑。只有叛,他们才会还有一线生机。而从成蟜的态度来看,他们叛还是不叛,他却并不在乎,换而言之,成蟜对自己的生死都已全不在意。他二人不明白的是,成蟜才十八岁的年纪,何以竟会对人生全无留恋和惋惜?

  和法律一样,既然没有明文禁止,那便是被允许的。于是浮丘伯和樊於期两人计议已定。浮丘伯留在屯留,守住成蟜;樊於期则前往蒲惣,招兵待敌。

  樊於期到了蒲惣,发全县之民,倒也聚得数万士卒,一时颇有声势。未几,王翦领兵来攻。樊於期紧闭城门,不与交战。王翦也并不趁新来之锐而发令攻城,只是在城下高呼樊於期之名,道:“特护送将军家眷,前来与将军相见。”

  樊於期于咸阳宫谋反未成,自度全家必已尽为嬴政诛灭。忽于城上见得全家安好,也是又惊又喜。王翦又道:“秦王宽大,知将军有功于社稷,有意活将军。将军家眷尽在,便知秦王爱惜将军之意。秦王有令,只在首犯长安君,降者不问。”

  樊於期于城上默思良久。成蟜待他不薄,又曾饶他一命。他现在束手投降,无异于掐灭了成蟜最后残存之希望,将成蟜送入死路。再说了,他犯下的乃是谋反大罪,嬴政真会有那么好心,能许他不死?但他的家眷明明是能杀,而嬴政却并没有杀的呀。

  王翦又道:“将军不必迟疑。如将军不肯归降,城破处,恐将军不能自保,复累家眷同死也。将军思之。”

  樊於期叹息,自知无可抗拒,于是开城。王翦大军涌入,接管蒲惣不提。局势掌控之后,王翦设宴款待樊於期。樊於期再与家人团聚,恍如隔世,数度涕下,对嬴政的宽宏仁慈也是赞不绝口:非有王霸之度,不能至此也。

  王翦笑着附和,又见樊於期劫后重生,饮酒放纵,于是劝道:“将军,酒饮不得了。再饮必大醉。”

  樊於期大笑道:“今日何日也。樊某蒙大王垂恩,得以不死,正该大醉才对。”便命侍者添酒。王翦摇摇头,于是侍者不动。樊於期笑问道:“将军惜酒乎?”王翦道:“非也。吾王有令,将军不能醉。”樊於期道:“何故醉不得?”

  王翦道:“欲使将军观戏也。将军若醉,焉能观戏?”王翦一掷杯,众甲士奔入,刀剑在手,架在樊於期的家眷颈项之上。

  樊於期惊问道:“将军,此又是为何?”

  王翦道:“俱在眼前,何须多问!”

  樊於期泣道:“樊某自知罪大,秦王必不能容也。然老母稚子何辜之有?樊某愿伏剑自戕。将军持樊某之头,回咸阳呈于秦王,或能息秦王雷霆之怒,保全樊某家眷性命。将军与樊某也有故交,能不怜之?”

  王翦道:“国有国法,非某所敢擅专。将军之头,秦王早晚见之,何必急在一时。当日咸阳宫一战,大王险为将军所弑。大王深恨将军也,特意传令,必当着将军之面,尽诛将军家人,以消大王胸中之恨。某奉命行事,将军勿罪。”说完,沉声又道:“杀!”

  一时刀剑起落,白光耀眼。稚子老母,瞬即皆倒于血泊之中。樊於期大怒,持剑上前相救,早被甲士围住厮杀。樊於期血战而出,自思无颜再去屯留,乃向东而去,不知所踪。

  

第十七章 成蟜之败 11、英俊王子的最后传奇
桓齮围屯留,成蟜闭门不视事,作起了甩手掌柜,全仗浮丘伯支撑,方力保屯留不失。樊於期投降的消息传来,浮丘伯气得破口大骂,又闻其家人全死,只身亡命,于是快意大叫活该。王翦既败樊於期,便前来屯留,与桓齮合兵一处。眼见屯留旦夕可下,浮丘伯只得来劝成蟜逃走。

  成蟜尚处在逍遥香的缭绕之中,浮丘伯远远望去,但见烟雾朦胧,光影惨淡,不似人间景象。成蟜静坐,面色绯红,呼吸急促。他仿佛能感觉到,在千里之外的咸阳思德宫内,在他缺席的情况下,他的命运已经被宣判定局。而他,对此却并不想作任何的反抗。

  浮丘伯怒其不争。因为成蟜的忧郁和犹豫,他们已经错失了太多良机。浮丘伯道:“君侯不可自弃。为今之计,惟舍屯留而去,或东向赵,或南奔楚。六国苦秦久也,闻君侯至,其王必郊迎百里,延君侯为上宾。君侯身得以全,万事皆可从长计议。岂不闻童子歌谣盛传:长安到,天子笑。意为长安君当为天子也,其应必在君侯无疑。君侯轻身舍命,逆天之美意也。”

  成蟜笑道:“童子歌谣,汝所编造也,尚来欺吾?”

  浮丘伯叩首流血,道:“臣安敢再欺君侯。童谣者,每藏天机,不可不信。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成蟜道:“天何贵之有?天子何贵之有?孤无意于天下也。其应另有他人,必不在孤。”

  多年之后,那时浮丘伯仍然在世,汉高祖刘邦于雒阳登基称帝,再迁都咸阳,且更名咸阳为长安,浮丘伯这才恍然大悟:成蟜当年所言未错,童谣之应,不在成蟜,而在后世之刘邦也。

  成蟜不再理会浮丘伯,他只是望着镜子中的容颜,神情痴迷。良久叹息道:“如此美貌,后世可复得乎?后世人不得见吾,窃为后世人哀之。”成蟜看着镜中之人,目光渐渐冷酷,又道:“我实在告诉你,生固大善,死乃愈善,未生尤善之善者。善之善者,千万人中无一也。既而生人,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与其斤斤于得失,不如两忘而化之。或曰,至得者莫过于生,至失者莫过于死。然庄子有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是为无生无死,无可无不可。屯留咸阳,嬴政嬴成蟜,太后宓辛,浮丘伯樊於期,将无同也。”

  浮丘伯并不以为这又是逍遥香发作之后的胡话,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应答。他隐约感觉到,成蟜已经疯狂。他的魂灵,已被强烈的幻觉魔障统治,毁灭是唯一行进的方向,注定不可阻挡。浮丘伯心中惋惜,同时也伤感不已。

  成蟜又道:“我将赴死,天地鬼神万物将殉我同死也。我在,故有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自无天地鬼神万物存身之所。故而,我死则浮丘伯死,嬴政死,太后死,天地死,万物死也。”

  浮丘伯乃是荀子门下的高徒,自然觉出成蟜这番话太过阿Q,十足的精神胜利法。出于知识分子的本能,他倒很有愿望和成蟜就此展开辩论。成蟜却已经披发狂笑,持刃在手,对镜割面,血流如注,红染衣襟。成蟜色不少改,大叫道:“飞升吧,美貌。宁残缺,毋凋谢。”一刀复一刀,直至无处容刃。

  浮丘伯大骇,欲叫喊,却难以发声。成蟜已是奄奄一息,执浮丘伯之手,道:“将我焚烧,挫骨扬灰,毋使人寻到,然后君可去也。”

  赤红的大火吞没了成蟜的躯体,浮丘伯仿佛在火焰中听到呼喊:我的祷求涌出如水,为什么离弃我?为什么远离不救我?浮丘伯定了定神,再来倾听,却分明并无声音。

  成蟜已不复存,浮丘伯于是率众突围,侥幸得脱,如风消失于天空,再无人知悉其下落如何,直到十二年后……

  

第十八章 权力蛋糕再分配 1、行赏未必全论功
且说一场叛国的阴谋终于被粉碎,王翦和桓齮率大军入城,开始收拾残局。成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然让王翦和桓齮二人的胜利成色大减。在嬴政的授意下,找来一个身材和成蟜相仿的人,捣碎面目,让人无法辨认,再着以王子冠服,冒充成蟜,悬于城头示众。另外两个主谋浮丘伯、樊於期皆安然逃脱,保住了性命。而那些没能逃脱的士兵和官吏们,就只能怨自己命苦了。王翦和桓齮的大军所到之处,一个活口不留,死者数以万计。至于屯留、蒲惣二城中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则被强行迁移到千里之外的临洮,扶老携幼,背井离乡,二城为之一空,数年不复见炊烟。

  前方的战场尚未打扫完毕,在秦国的都城咸阳,却又开辟了一个新的战场:争权夺利的战场。成蟜之死是一大契机,正好可以借此来一场权力再分配。凡在成蟜事变中立有功劳的的小朋友们,大家排排坐,分果果。

  最大最红的苹果,自然是给了嫪毐小朋友。因为刘媪的出现,让太后赵姬和嬴政的关系和好如初,太后的权势得到更进一步的巩固。嫪毐再对太后那么枕边风一吹,金苹果不给他又能给谁?于是,嫪毐进封为长信侯,山阳被划为特区,成为嫪毐的居地,河西太原郡则改为毐国,也归嫪毐所有。一时之间,朝政之事,无论小大皆决于嫪毐。

  其它分到果果的,则为宗室中的昌平君和昌文君,二人皆拜为相国,在名义上已经和吕不韦平起平坐了。王翦、桓齮、蒙武等军中将领,也各有封赏不等。

  然而,李斯的官职却依然原地踏步。他的功劳小吗?不小。他的功劳大吗?很大。以他所立功劳来看,他完全应该官升一级才对。但是事实却是,他依然还是客卿李斯。对此,李斯自然是有想法的。但他也知道,只有实现了社会主义,才能真正作到按劳分配。李斯虽然也立下大功,却并不能得到相应的奖赏,看起来好像是因为生不逢时的缘故。然而,李斯心里却明白得很,不是因为他生不逢时,而是嬴政自有他的苦衷。他不是不想赏李斯,而是没法赏。

  比客卿再高一级别的位子,那就只能是三公了。可李斯才三十八岁,如此年轻便位列三公,嬴政好意思给,他也未必好意思坐啊。况且,再仔细分析一下,在三公之中,相国已经有了三个,本来就已经大大超出了编制,不可能再加塞。御史大夫的位子也由隗状占着;国尉倒是已空缺多年,偏偏他李斯并没有显赫的军功,在军队中也缺乏足以服众的资历和威望,因此,国尉的位子他是更加别想了。

  对李斯来说,作不成三公,退而求其次,弄个九卿当当也好的啊。客卿前面这个“客”字,有些类似今日代市长、代省长前面的“代”字。从客卿到九卿,说起来是平调,但毕竟也可以算得上升了半级。可是,九卿的位子上也都有人了,人家又没犯什么错误,总不能把人家抹下来吧。因此,李斯升官暂时是没戏了。当然,嬴政也少不了对李斯进行物质奖励,但光光是物质,显然并不足以安慰李斯。

  改变你能改变的;接受你不能改变的;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李斯是识时务的人,他的最佳策略就是继续忍耐,等待时机。他对自己的前途依然充满信心,他已经向嬴政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实力,在未来的帝国政府当中,他握有优厚的股票期权,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而已。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不如意时,只要想想,非洲还有许多人在饿肚子,中东还有许多人在挨枪子,心里或许也多少会觉出些自己的幸运。但是很显然,以李斯的社会地位和思想背景,这样的法子对他是全无作用的。饶是如此,当李斯一想到吕不韦的遭遇,心里也还是不禁平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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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权力蛋糕再分配 2、低谷中的吕不韦
宇宙遵循着能量守衡定律,官场也一样遵循着权力守衡定律。河水在流,黑鸟肯定在飞。有人的权力增加了,就必然有人的权力被削减。因此,嫪毐等人的权力大增,就意味着吕不韦的权力大减。昌平君、昌文君同时被任命为相国,更是对吕不韦传统地盘的赤裸裸侵略。然而,尽管吕不韦的权力惨遭抢劫,他却不能反抗。这场抢劫,正大光明,合情合理。原因有二:一是对他原罪的救赎。嬴政剥夺他的权力,便是为了昭告天下,吕不韦并不是他嬴政的生父,因为按照常理,骨肉至亲,儿子是不会为难老子的。吕不韦为了避嫌,自然也不能对此公然表示抗议。二是因为樊於期。樊於期出任中尉,乃是由于吕不韦的举荐。秦国的连坐之法向来严酷,樊於期谋反,吕不韦作为举荐人,没有被灭三族,而只是牺牲了部分权力,也属于格外的法外开恩,他应该暗自庆幸才是。

  吕不韦可以容忍一时的失意,可他下面的人却炸开了锅。他门下的舍人、家童,都指着他吃饭养家,投奔他的朝廷官吏,也都靠着他升官发财。吕不韦作为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他的失败,便会危及到整个利益集团。一时间,下面的人群情激愤,纷纷跳出,要求朝廷给个说法。面对这些“小忠,大忠之贼也”的手下,吕不韦也只能压着火气,好言安抚: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经过人事和权力调整,吕不韦和嫪毐之间的多年均势终于被打破,吕不韦开始落了下风。吕不韦心里清楚,他输就输在没有得到太后赵姬的支持。曾经,赵姬是那么爱他,为了支持他,她可以将她的肉体出让给异人。如今,赵姬把这份爱完全转移倾注到了嫪毐身上,连渣也不给吕不韦剩下。

  赵姬早已变心,心变则爱憎变。当年,弥子瑕宠幸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刖。弥子瑕的母亲生病,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前往探母。卫君闻而贤之,曰:“教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异日,弥子瑕与卫君游于果围,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亡其口味以啖寡人。”后来,弥子瑕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同样的行为,前后评价完全相反,令人齿冷。无它,变心之故也。哈姆雷特嫌恶冢中枯骨郁利克,其理同也。后世电影《大话西游》中有对白如下:从前和人家一起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牛夫人了。语虽直白不文,其悲哀一也,非饱经爱恨沧桑者,不能道此。

  爱情和权力一样,失去的时间越久,复辟的可能性越低。对于再赢回赵姬的人乃至她的心,吕不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而对嫪毐这个吃软饭的,吕不韦则是越来越嫉恨和唾弃。他冷眼看着嫪毐嚣张跋扈,心里恶狠狠地咒道:贱人嫪毐,叫你吹骚脬,总有一天吹爆你个狗日的。

  在这段人生中最为低潮难捱的日子里,总算还是出了桩喜事,值得大大庆贺,吕不韦的心情也因之大有好转。这桩喜事就是:《吕氏春秋》终于编纂完成。

  成书之后的《吕氏春秋》,分为八览(有始、孝行、慎大、先识、审分、审应、离俗、时君)、六论(开春、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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