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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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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颗美丽的石头。
美丽的、半透明的、会变色的石头。
衬在白色丝绸上是鲜艳绚丽的红,凤凰花怒放到极致的蓬勃热烈;衬在红色锦缎上是玉雪晶莹的白,望月兰沐浴在月光下的温润净洁;衬在黑色云绣上却是光芒耀眼的银蓝,仿佛最明净无瑕的晴空的色彩让人只想久久凝视,却又被深深刺痛了眼睛。
但在水里的时候,却是全然融入的无形。
一只大手将石头从我手中拿走。
父王。
错愕地瞪视着完全没有表情的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最宠爱自己的父王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的身后,大祭司溪酃,一声轻轻的叹息。
※
金裟殿。
西陵的律法规定,所有的皇子都必须到这里学习关于我们信仰的世界的一切。
在这里,我第一次真正认识我的兄弟。
却只记住了他,太子,上方未神。
金色的长发,水蓝色的眼睛,完美的外貌,无可指摘的礼仪,聪颖无伦的头脑,还有天生卓立于众人之上的高贵气度——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个被称为“神子”的人,是只比我大两岁的亲生兄弟。
无论再怎么努力学习试图超越,只要在他面前,就完全没有了任何用处。
唯一能够让心里感到一丝得意的是,父王,依旧宠爱着自己。
他是太子,所以应该杰出。
他是太子,所以应该完美。
而我,只是被君父所喜欢着的五皇子,上方无忌。
我看着大祭司,微笑。
大祭司轻轻叹息。殿下,您与太子选择的,从来都不是同样的道路。
是的,所以,无所禁忌。
※
太子的常服礼。
常服礼,是西陵王族独有的礼仪。十八岁是西陵大陆承认的成人年龄,但神之西陵却更有十八岁之前的常服礼。换上常服的皇子或者世子,将被视为拥有和成年人一样行事能力,是真正独立的标志。并不是所有的皇子世子都会经历常服礼这样的礼仪,但这一次,却是整个朝廷联名上本,请为太子行此大礼。
父王下旨,一切礼仪由大祭司溪酃主持。
金裟殿典礼过后,是豪华的盛宴。
无忌。
是父王在叫我。
你坐这里。
父王指着的,是右首第一的坐位。
无论在西陵还是其他国家……从来,都只属于帝王之下最高一人的位置。
我怔住,目光转向正代替父王向前来道贺的他国使臣的太子。
人群中,他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淡淡回眸。
神子的天水蓝的眸子,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中,我拿起了酒杯冲进太傅身边清流文人的世界。
※
母妃,这是哪里?
记得你曾时时缠着人问,为什么你的父王对你如此偏爱。
所有的人都说,是因为母妃。我笑,母妃,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无忌有点冷。
一向端庄温雅的美丽女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无忌,你可知道你名字的由来?
无所禁忌,任心而为。
我知道这个名字寄托了什么,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对于一个皇子,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一个贵妃所生的身份高贵的皇子——这个名字,太过危险。
因为,我是第五皇子,我的上面有四位皇兄,我的上面,有地位更为尊贵的太子。
母妃温温地笑着,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无忌。
十二岁的你,有权知道更多。
说着,保养得当的美丽的手拉开了身后的帘幕。
※
慕安太后。
画像上宝相庄严的女子,是我的父王、当今皇帝的生身母亲。
皇祖母……
发现什么了吗,无忌?
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
母妃仍然是温温地笑着,拉开了画像旁边又一重帘幕。
是皇祖母年轻的时候?
低垂着头,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答案。
你真正的母妃,琴妃,任琴。
※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琴妃……很温柔,也很美丽,是得到皇帝和慕安太后宠爱的女子。
父王爱她?
或许这是一个真正残酷的问题,但从来不改其雍容端正的母妃只是微微一笑。
很爱。所以他把你交给我,这样他最宠爱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才有机会得到他希望给予的东西。
母妃……
你知道,西陵真正的贵族拥有的是怎样的姓氏。上方王族以降,夜纣、罗伦、劭谌、步嶟……双姓意味着国家不可动摇的根本支撑,但从先帝以来,上方王族的血脉却混合了太多被世家视为卑贱的血统。
——慕安是被追封的姓氏,皇帝陛下的生母慕贵人,并不仅仅是因为后宫之中的地位而被拒绝在神殿之外。
我牢牢握住了母妃的手。
无忌、无忌,无所禁忌——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经历同样艰苦的命运。安氏,或许是所有单姓中唯一可以与双姓抗衡的权份最重的一族,所以他选择了我:无法生育又必须在后宫中生活下去的我,可以给你足够的保护。
宫里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将你带到我身边的你的乳娘,再没有旁人。
而现在,只有你、我,还有你的父王。
皇帝陛下在做傻事——夜纣皇后让所有人看到希望;她的血脉,不容替代。
你是我的孩子,我要你好好活着……
※
六岁的那一年,全然无知的我选定了神职祭司的命运。
十二岁的那一年,早有预感的我知道了自己有两位母亲。
君王和祭司。
琴妃和明妃。
同是最关心爱护着自己的人,却给予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父王的希望,母妃的希望……站在金裟殿前的我,第一次向西陵的神校砬笾敢
却在踏进殿门的那一刻,看到走出正殿的金发飘扬的身影。
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的波痕。
※
母妃。
我在那个永远带着温雅笑容的高贵女子面前跪下。
无忌。
一声,轻轻的叹息。
对不起……
不,无忌我的孩子,最高君王的决定,我们……无法抗拒。
她闭上眼睛,然后,慢慢睁开。
无忌、无忌。
母妃,对不起……
如果我只是您的孩子,如果我只是单纯的皇子,如果我是不受皇帝喜爱的五皇子……我会如您所愿的那样,即使一生不能涉足情爱,即使要为神之西陵奉献全部的忠诚,即使必须抛弃人世间所有的荣辱,我也会平静地进入那座世界上最华丽的坟墓,度过虽然孤寂无波却平静安全的一生。
可是,没有如果。身为最受皇帝喜爱的皇子,我无法不争。
母妃,对不起……
※
殿下,您是怎么拿到“爱提丝之泪”的?
很久以后,溪酃问我。
“爱提丝之泪”,是被妖魔吞噬时女神的眼泪,西斯大神凭借着女神最后的一线寄托而恢复了她的灵魂。这是西陵的圣物,更是历代皇家祭司的标志。
多年前,金裟殿里全然不知地选择自身命运的时刻——
不小心碰到了神像前的水晶琉璃盏……里面的水流出来……扶正它的时候就看到了。
泪在水中无人能见,水落,泪却未干,所以被人发现。
水落……石出吗?
溪酃深深地看着我。
无忌殿下,也许……这就是命运。
从明了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远远地背离……那早已规划好的、无忧无虑的未来。
※
痕公子。
文采风流、名动两京的翩翩佳公子。
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远不似人们所见的那样简单。
只有同类才认得出同类。
那样的温柔乡、销魂所里,沾满了妖媚俗艳气息却依然保留着一分浅浅清明的眼神,书写出浸透在骨子里的冷冽无情;绣口一张道尽红尘炎凉俗世变迁,透露出满满的潇洒无拘和漫不经心,却融合进俯察众生的淡然怜悯;独立高处的人早已都习惯了真做的假戏,飞盏同欢笑语晏晏间其实是彼此心计的交锋……
接近、退离;再接近,再退离——即使不能延揽以为己用,也绝不为自己另树强敌。
谁知道,却在那个初雪的夜晚后,失去那个总是一身素白长袍的少年的消息。
※
第二次见到他,是一次,真正的偶遇。
距离上次的把盏同欢,恰恰是一年的光景。
临瞿的醉梦阁,小楼一夜梨花飘雪。
欢饮达旦。
最后,他举着酒杯,面孔却向行人往来的街道,说,我的名字,叫做无痕。
心中不由一震。
我们之间,从未真正称名。逍遥公子,痕公子,就是彼此允许对方所知的全部。
竟然是他首先伸出了手。
举杯,一饮而尽。
我的名字,是无忌。
※
花飞花谢花无忌,寻萍踪,晓来风过,谁知痕迹。
揽过身边抚琴娇笑的美丽少女,一身白衣的少年笑得恣意。
拈一枚瓜子放进嘴里:被他用名字打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青楼男女多薄幸,何况我从未再次放下半点心思。也只能总由着他说去。何况,无忌,无忌,百无禁忌,只用此言辞玩乐,也算不得过分游戏。
他看看我,突然笑得益发张扬。一把抓过乐伎手里的马头琵琶,调调弦高唱起来。
君可见,麋娘关外草离离,草色连波秋无极;君可见,穹河滩头萤密密,萤光乱水灯难续。续得灯火有几重,古来书生行路难,不为流零士子行,读书岂知凡尘乱……
垂下眼,小口小口咂着杯中雪梨花酿:楼上楼下,尽是参加会试的文人士子,痕公子的大名原是无人不知;此刻一曲《士人行》,明日,或许便唱遍淇陟。
无忌,为我和之!
唱到极兴处,竟是朗笑高呼。
无奈,只能微笑:日月悬悬终无语,我只大笑出门去。蓬山吹取云万里,天有意!
好词!
歌声纵天戛然而绝,抛却琵琶举杯一饮而尽,风流潇洒引得齐然欢呼。
束手而立,少年眉眼之间浅笑盈盈,看在我眼里却是动魄惊心。无忌,九万里风鹏正举,蓬山吹取三山去,我敬你——
※
那一年,我获得了几乎所有读书人的好感。
还宫面圣。
父王问,无忌,可知他根底。
我心中一紧。
暗流已在你身边多日。然而,关于他的一切,竟是无从查知。
无法抑制的惊心。
暗流,王朝暗中的守卫者,帝君最忠诚灵便的耳目;西陵上下,尽在掌握的根据。连暗流都无法查知根底……他是什么人?!
若能用,则留。
见我犹豫,那人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之前每一次慢慢解释。
无忌,爱才不是错误,但无论如何身为帝王内心便无权柔软……因为你要走的路太长、太难。
※
看着大势将尽的棋盘,不由苦笑。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曲赋歌词,你果是样样精通。但,无痕,你究竟好什么?
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我好名。
好名?
好一个富贵无我、风流公子的显显声名。
我怔住。
该你落子了,无忌。
你要离开了么?
淇陟,本来不过一个暂时的落脚处而已。
若有事,如何寻你?
脸上仍然是微微的笑着,一双温雅平和的黑色眼睛却渐渐透露出锐利的光芒。随手从棋盘拈起一枚黑子放进我的手心。他淡淡说道:凭这个,只要你开口请求,我便帮你。
棋子……无痕,你错了,我并不以你为棋子,从来不曾。虽然,我借你文采风流敛聚人心;虽然,我借你潇洒无拘延揽人才;虽然,我借你轻狂恣意昭示胸怀……与你相交,从来非只为得五皇子富贵闲人逍遥公子的美名。
但,我的路太长、太难、太远。
所以,我只能看着,那一步一步走下扶风楼的身影,消失在灯红酒绿的光影斑驳中。
※
回春手,无痕公子。
看着父王传来的暗流资料,我不由微笑。
我的名字,叫做无痕。
若有事,如何寻你——心中淡淡的酸苦和欢喜交织,原来,他心里到底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暗流,王朝掌控江湖势力的最大力量,独属于西陵君主的耳目。关注并追查西陵乃至整个大陆的动静,使西陵境内任何一点特殊的人、物、事都无法逃脱王者的眼睛。被百姓感激着、崇拜着的妙手回春的医者国手,世家贵族泼天权势也难折其节的无痕公子,自然是暗流目光所及的对象。
五年,他已走遍整个神之西陵。
不入会试,不涉官场,行走民间,一身潇洒——真不愧,公子无痕。
无忌,这个所谓的无痕公子……
儿臣明日便去结识一下。
父王点一点头,随手递来另一卷暗流的宗卷。
奈何天。
※
这是第几次了!
我抬头。
面对一脸惊惶的暗流侍从,漠歌难得地失去控制。
奈何天第四次公开地、直接地和蚩云崖对抗,暗流全力追踪,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相关信息。
明明一切都做得如此招摇,真正的实力却分毫不露;统御着大陆最优秀杀手的奈何天的主事,必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漠歌,奈何天的全部宗卷都在这里了么?
你还不是暗流的主人,上方无忌,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淡淡的警告。
你也不是真正的暗流魁首。
同样淡淡的讽刺。上方漠歌大我整整两岁,却是比我晚一年接触确实的政务。正如爱提丝之泪是祭司的标志,选择了水安息香作为徽号的他注定了王朝暗流的责任背负,但父王却使我在他之前了解政权独断的核心。暗流无条件地服从西陵的帝王,对于父王这样的举动不能多言,但,作为下一任暗流魁首培养的上方漠歌在我面前却必须保持应有的骄傲。
身份和爱重的差异,注定了我们之间只有君臣,没有兄弟。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有……
※
接过宗卷,似乎是从字里行间一点点的细细搜寻。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
又或许,很清楚地知道。
上方无忌……你,看出什么了吗?
奈何天所杀的,江湖武林中人之外,更有贪劣无餍的官吏,不法无仁的巨商,虽或有两个庸碌无奇之辈,倒有多半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相比起蚩云崖的赏金行事,奈何天的举动,倒像是目的曲折的为民除害。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奈何天暗流才更加上了心思。试图从它行动的蛛丝马迹寻找讯息,延揽的意味竟是一日胜过一日。只是,像这样潇洒无拘的江湖中人,到底又有几个能真正为朝廷君王所用?
正如他不愿为我客卿幕僚……
自嘲似的扬起嘴角,却在那一刻如遭雷击。
调来所有暗流宗卷,暗暗对比两者踪迹,心里,一阵阵惊涛。
上方无忌。
什么?
找到他了……
※
宗室的变乱,在意料之中,也在预计之外。
有人抢先动了手。
三皇子上方凛磻。
太子最大的对手,也是人们眼中唯一的对手。
选择了血枫标记的人,是王室的灾难和血腥的开端——与祭司和暗流的继承标志不同,并不是每一代上方王族都会有人选中金裟大殿前的血枫。依稀记得同进金裟殿时他快乐纯净的无瑕笑容,但和我一样,十一岁便被父王强送出宫的上方凛磻早已不是当年无知的孩童。
父王说,无忌,他,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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