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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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停住了弓弦。
　　“说书老头儿死了。”
　　风破秦薷对视一眼，齐齐向老人单膝拜下。
　　出现在这里的老人，已经是以“灵书执笔”的身份在说话。
　　“吾乃迦兰紃，二十七任灵书执笔。”
　　“晚辈魇城奉刀，风破。”
　　“晚辈竹姬后人，迦兰如。”
　　“嗯。”老人点点头，“起来吧。”
　　两人直起身，看着站在面前手持胡琴的干瘦老者——他是灵书执笔啊，迦兰的仙灵之一。
　　“奉刀？”
　　风破微微欠身：“是。”
　　“暗神大人之后，你是第一个得到这称号的人。”
　　“晚辈不敢与暗神大人比肩。”
　　老人笑了：“哦？你对自己的能力很没自信？”
　　“不。”风破镇定地抬头，直视老人的眼睛，“晚辈自认与‘奉刀寒夜’实力相当，但若是‘暗神大人’，晚辈不敢相提并论。”
　　老人点点头：“不错暗神大人是迦兰三圣之一，的确啊，作为‘人’和‘仙灵’的你我是不敢比的。”说罢，转向秦薷，“迦兰如你即是竹姬后人，便也是迦兰族人，有资格接过我手中之笔”
　　秦薷眉梢微挑，看向老人的目光中多了些什么。
　　老人闭起眼睛，又再次睁开。
　　奇异的气息从老人身上散发开来——明明是王者般的高贵，却带着一丝怀念，一丝忧郁。
　　“迦兰如，汝可愿继吾手中之笔，承吾仙灵之位，为二十八任灵书执笔？”
　　秦薷笑了，吊儿郎当的秦薷一瞬间代替了那个神情恭敬的迦兰如，他挠挠头，有些苦恼地开口：
　　“怎么办呢，我其实很不想推却一个老人的好意但是，我
　　“不愿！”
　　坚定的回答换来了老人若有深意的微笑，和风破仍然没有表情却明显柔和了许多的脸色。
　　“迦兰如，秦薷，不愿继任，望前辈见谅。”
　　所谓“灵书执笔”，是魇城连接的另一个“界”，迦兰的仙灵。
　　在迦兰，曾经有一个名为“迦兰”的帝国，而那片大陆那个世界也是因它而得名。在那个国度，有凡人，有精怪，有“灵”。
　　迦兰的帝王统治了哪个国家很久，很久，久到他们已经不再记得帝国的第一位王是谁。
　　太久了，迦兰王应该离开，而这个国度这个世界，应该迎来新的时代。
　　那一代迦兰王带着族人隐居起来，开始搜寻那些带着迦兰土地记忆的“灵”。
　　那些往事尘烟，人们已然忘记，那么，就由我们迦兰一族来记住吧。
　　迦兰一族创造出了“灵书”，通过它，迦兰王族可以重现那片大地上发生过的一切，于是，迦兰王族里总结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故事，并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多美啊，那些已经被人们抛弃的传说。让我们来记住吧，即使所有人都已经忘记
　　他们在族人中选出“执笔”，把“灵书”告诉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刻在祖居地的石壁上。一个又一个故事，就这样密密麻麻地攀满了岩壁。
　　时光如同洪流，奔涌不息，那刻满了传说的石壁在屹立了不知多少年后，终于迎来了又一个新的时代。
　　那是“三圣”的时代。
　　“三圣”的时代很长很长，然而，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诸神之战，便是那时代的终结。
　　无泪城召唤出上古沉睡的魇魔，诸神的战争开始。
　　三圣之一的暗神在成为“神”之前，曾是暗之一族的“奉刀”，统领暗族杀手营，那场战争中，尽管暗族倒戈，但奉刀麾下诸“灵”仍然站在“三圣”一方，消灭了魇魔操纵的魔物。
　　那时的迦兰族人已经很少很少，但迦兰净和迦兰竹却因为站在不同阵营而挥剑相向。
　　那时的竹姬是十四任灵书执笔，支持无泪城；净却追随着奉刀寒夜，也即暗神。
　　二人的一场激战，以迦兰净击败竹姬成为十五任灵书执笔为终结。竹姬于是退回无泪城，最终与无泪城同被放逐并封印在两个“界”的连接处——魇城。
　　三圣中的人皇因天女坠入忘川一事惩罚无泪城，魇城成为“被遗忘的城市”。
　　但，灵书执笔，仍然记得一切。
　　诸神弃世。
　　三圣将神封交付后人，“九灯”化为星辰，鲛人回到沧澜海，神山被咒术封禁那些代表神明的一切，几乎全部这样消失在迦兰。
　　迦兰失却了神，人治的时代来临，而之前的一切，便被称为“神话时代”。
　　迦兰的灵越来越少，经历过“神话时代”的诸灵更是只余下灵书执笔，而已。
　　一代又一代执笔穿行于两界之间，像他们的先祖做过的一样，记录，讲述。
　　孤独地，守望着。
　　寂寞地，记忆着。
　　如果说魇城的悲哀在于“被遗忘”，那么，灵书执笔的悲哀便在于其孤独的记忆。
　　“世人都忘记的事，就由我来记住”
　　这样的誓言，成了禁锢执笔一生的枷锁。
　　无论是“竹姬后人”还是那个风流浪子，“执笔”，都是太重的责任。
　　那样的责任，迦兰如也好，秦薷也罢，都不愿背起。
　　他想得到的，不是记忆。
　　老人阖起双眼：“迦兰族人，是越来越少了。
　　“作为魇城中人的你，是受诅咒的，但如果接受‘灵书’，成为‘执笔’，就可以从诅咒中解脱。你，不愿意？”
　　秦薷笑意盈盈：“诅咒？那种事情谁在意啊！”
　　迦兰紃笑了：“真像啊你和竹姬前辈。”
　　秦薷挑挑眉：“前辈为什么忽然找到晚辈我还要我接过‘灵书’呢？总不会是您老人家干腻了吧！”
　　老人摇头：“当然不是你们，可知诸神之战的结果？”
　　对于这个问题，风破、秦薷有些摸不着头脑。
　　诸神之战？
　　星轨变，魇魔封，九灯逝
　　有什么与灵书执笔特别相关的事吗？
　　老人没有等两人回答，自己又说了下去：“诸神一战，星轨为之变动，天女大人化为镇野星稳住星盘，才使星盘不至散乱。如今，几千年过去，纵然没有星野巨变，星辰的轨迹也与那时不同，我需要回到迦兰帝都，描绘星盘。”
　　秦薷不语。
　　绘星盘的确是迦兰王族一直都有的习惯，通过星盘，先人们推算命数，也预测兴衰。偏偏还与“执笔”一样，都是大耗心力的工作，不容分神。自有灵书执笔以来，能够身兼两职的也就只有一人，秦薷的先祖——竹姬，迦兰竹。
　　真麻烦。
　　“前辈推演星盘不急，执笔也不是非晚辈不可，还请前辈费力再找旁人吧。”
　　看着摸着鼻梁满不在乎的秦薷，老人叹了口气：“你还缺少执笔最需要的东西，老夫的确该等一等。”
　　秦薷手一顿：“最需要？那是什么？难道是紫”
　　“不。”未等秦薷说完，老人已经否定了秦薷的猜测，“是理由，记忆的理由”
　　“不是迦兰王族的责任，不是执笔后人的力量，而是仅属于你，迦兰如的，‘执笔’的理由”


☆、第十六章　同行　（2843字）
　　兄弟啊，大胆上吧！你粉碎的少年之心我可就交给她了！
　　——秦薷
　　
　　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秦薷“切”了一声：“那种东西，我要来干嘛？”
　　然而，因“记忆”而被触动的内心，真的能够如表面一般平静么
　　两人又一次漫步在大街上。
　　从大理城一头走到另一头，两人终于失望了。
　　风破冲秦薷肯定地点点头：“不在大理城内。”
　　秦薷一声苦笑：“惨了，我们该不会要找遍南疆吧！”
　　“你们也在找夏小姐？”
　　突然响起的清脆语声让两人身子都是一僵。
　　喂，不是这么巧吧
　　回头。
　　淡绿绣有碧色草叶纹样的衣衫，腰间悬着的青锋长剑，翠玉的滴水样耳环，玉簪的双髻，如水的明眸
　　司徒青萝？！
　　风破见她后不小心最先想到的是：“淫贼”公子，忍不住就望向同伴，却见秦薷竟已挂起招牌笑容：“呦这不是小青萝啊！”
　　青萝一巴掌推在秦薷凑向她的大脸上：“笑！笑你个大头鬼啦！”
　　“喂，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文雅一点不行吗？好歹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你客气一点很难吗？”
　　青萝秀眉一挑：“客气？臭狐狸，谁要跟你客气？算了，先不管这个，大老远的，你们也来找夏清玉？”
　　两人齐齐一怔——刚刚听见青萝声音竟只顾着吃惊没听她说什么——异口同声道：“也？”
　　风破看了秦薷一眼，皱眉问青萝：“你也”
　　“琅嬛哥哥说那夏家人身上有邪气，而夏清玉不巧就是邪气的源头，夏家大火之后在那些尸体里没有找到夏清玉——官衙的仵作倒好像被瞒过去了——总而言之，我沿着琅嬛哥哥情报上说的路线来大理呃调查。你们好像和我目的一样？”
　　“琅季琅嬛？”风破想起与岩笙相斗的“季师爷”。
　　“对啊！司徒家跟‘琅嬛太史’一样，都算是武林中‘隐脉’的人，平常行事低调，但一旦发生大事，最先有所觉察的往往还都是我们隐脉的人呃，那个，发现夏家有异之后，琅嬛哥哥就以‘季师爷’的身份进入夏家监视你们跟他打过一架？谁赢了？”本来有些严肃的口气却忽地变成了兴奋，“我问琅嬛哥哥他都不肯说！”
　　风破闻言心想就你还行事低调？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薷摇头道：“我们没打，他跟阿笙姑娘打了一架，啊，岩笙，山鬼的曾孙女。”
　　青萝抬起左手一撑下巴：“山鬼？苗疆蛊神？”沉思一会儿，青萝忽然笑嘻嘻地抬起头看着两人，“既然碰上了一起去吧？”
　　风破有些疑惑自己到底是来南疆干什么的。
　　不是找夏清玉背后那个灵术师的线索吗？为什么会变成陪着那小丫头四处“游山玩水”了？
　　而且自己为什么没有甩开他们两个，独自赶去呢？
　　
　　这，绝不止是因为不认路
　　青萝心情很好：先是琅嬛哥哥委我以重任，再是遇到了好玩的棺材脸和狐狸，接下来还要闯蛊神山鬼的地盘好兴奋啊！这算是出道之行了吧？
　　至于先前的离家出走嘛虽然有那么多次，不过都不算啦
　　秦薷领着两人往“记忆中”“传说的”“据称叫做岩家寨”的方向行进，不过，他的记忆似乎并不是很准——毕竟，他也只是个“执笔后人”。
　　如果执笔老头原意帮忙就好了啊哪还用我这么麻烦！
　　年轻人挠挠头，不负责任地想道。
　　嗯，这么多山，这么多林，它就是没有路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七月初三。
　　南疆，某处森林。
　　“白痴狐狸笨蛋狐狸傻瓜狐狸”
　　从秦薷消失在“不知何处”后，青萝就忍不住对着树木杂草都很茂密的深林开始喃喃地念：
　　“死狐狸臭狐狸混蛋狐狸”
　　这位姑娘，你稍稍文雅一些可以吗？
　　风破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快要抽起来了。
　　我的存在感就这么弱？还是说你一点都不在意当着某人好友的面那么努力地骂那个某人？
　　他记错了路线现在去找路，很值得骂？
　　我只是想给他一拳而已
　　终于，在一叠声的“狐狸”如何中，风破忍不住开口了。
　　“司徒姑娘”
　　“我们一家都是司徒姑娘这样叫我都不知道你是说谁疯狐狸呆狐狸”
　　“青萝姑娘”
　　“不用那么生分你叫我青萝就好你这个狐狸妖狐狸精狐狸怪”
　　忽略那完全不知所云的狐狸什么什么，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在“青萝”二字出口之前风破及时想起这句话在何处听过于是急忙悬崖勒马让这两个字刹住在嘴边。
　　饶是如此，也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上次听到有人说这句话就在不久前，大理城的街上，而说话的人，是那位岩笙姑娘
　　虽然貌似本性不同，但，毕竟女人这种奇怪的动物还是不要以常理揣测比较好
　　“青萝姑娘，你已经骂了半个时辰了”
　　青萝头也不回：“没关系我不累。”
　　可我受不了了！
　　闭眼扶额的风破没有发现青萝狡黠的笑容。
　　嘿，我念了这么久，终于念出你这个棺材脸的话来了哈！
　　“风破！”
　　听见青萝叫自己名字，风破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嗯？”
　　“你什么时候，跟我比试一下如何？”
　　风破一惊，望向青萝，正对上她写满认真的双眸：“比什么？”问完就觉得不对，他可还记得上一次有人问了这种问题之后得到了什么回答。
　　青萝眨眨眼：“那还用说？你用刀我用剑，比武咯！”
　　风破讶然——他觉得自己就算得到“踢毽子”或者“比女红”的回答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她是在说真的吗？比武？跟他？
　　“怎么不愿意吗？我觉得你是个高手哎！”
　　看着青萝似乎很遗憾的表情，风破的理智在感性下颓然败退，负罪感升腾，只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坏人，所以
　　“可以。”
　　青萝眼睛一亮，立即雀跃无比：“好！我们说好！中秋节，跟我比一场！”
　　风破还没见过青萝这种没缘没由就要跟人比武的女孩子，不由奇怪她一个女孩子怎会如此好战，便问道：“你喜欢比武？”
　　“开什么玩笑！”青萝摇头摆手，“怎么可能啊，比武多没意思！”
　　“那”你就挑战我？
　　“总觉得，风破会是个好对手。”青萝看了风破半日，点点头，“对，就是因为这个。第一眼看见风破，就像师父说的，能感觉到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是一种为战而战的感觉。”
　　为战而战？
　　听起来还真是可怕啊
　　风破有些无奈地暗自一笑。
　　要是知道我的本性要是真正见识到了那种你所谓的“战意”，我所以为的“杀气”你，还会毫不畏惧地说这种话吗？


☆、第十七章　山鬼　（3575字）
　　我小的时候他们叫我杂｜种，大一点是怪物，等我老了，他们又说我是蛊神我的名字，除了夕容阿姐，谁还记得？
　　——山鬼
　　…
　　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风破的怪异表情，青萝自顾自说下去：“这一点，风破跟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琅嬛哥哥、青嵋师父身上没有战意，隐脉的人嘛，只是默默守护和制约；秋芷哥哥，虽然偶尔有战意但不强烈，我总觉得‘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他的目标，毕竟也是隐脉出身，跟师父他们比较像；还有哦，那些什么大家族的什么老前辈，打起来的话，觉得自己在欺负老人家唔，不自在，而且，他们老是跟秋芷哥哥作对，我才不找他们比试至于其他人嘛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比。”
　　少女说至此处，脸上忽然带了几分傲气。
　　“天下武林，我看得上眼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人而已！”
　　风破的嘴角勾了起来。
　　好气魄啊
　　在面前的少女身上，他居然感到了前所未见的豪气。
　　那种气魄，在久封的魇城内没有。
　　而在曾经的迦兰，他所见之人中也只有二人有这般气魄——楚渊，白瑶。
　　而他曾宣誓效忠的君王，身上只有属于王者的霸气。
　　——这，大概也就是那位君王能夺天下而楚渊却失败的原因吧？
　　看来啊他更适合“江湖”。
　　来“这里”，果然是对的。
　　“我胜的话，你可不要哭。”
　　不自觉的，他的言语恢复到了十七岁时的豪气干云，带着几分血气方刚的自负。
　　“我的刀，只承认强者而已！”
　　淡淡的平述语调却是那么让人不爽，能够轻易点燃别人的热血和怒火。
　　青萝有些讶异——这才是棺材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