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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作品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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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菊花茎被割了个七零八落。它那细长而柔软的叶子,本来是茂盛
得挤在一起的,现在茎与茎之间显得稀稀拉拉。
“昨天哪,开了28 朵,现在数了数,只有16 朵了,被偷走12 朵。”
“成了一派荒凉的花坛,没个看头儿啦。”
彼此面面相觑,说起话来都一脸的怆然。
想起费那么大力气和精神让它开了花,大家都来高高兴兴地看花,所
以对于偷花的人恨得没法说。
“偷的是花,用不着把秆也给割了嘛。”
“就是嘛!这人好像不是喜欢花而是恨花呢。”
“谁干的?男孩子之中也不会有这么浑这么蛮干的吧?”
“首先要想的该是:这是校内的人干的呢,还是校外的人干的混帐事?”
一位喜欢装腔作势硬充侦探的人,开始琢磨起犯人来了。他接着说:
“其次是必须查明被割的时间。”
“民枝和信子说,昨天她们到花坛这儿来的时候还什么事也没有呢。”
“今天午间休息时也什么事儿没有嘛。玩捉迷藏的时候我跑到这儿来,
藏在花荫里了。”
一直老老实实一言不发的芳子终于开口了。
“那么说,也就是今天的事儿啦,从午间休息到我发现,这段时间之内
发生的。”
信子作了这样的判断,据此可以推断花被盗的时间。除此之外再也没
有任何线索,所以大家只有呆呆地看着那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花坛了。
这时,老实厚道的芳子仿佛悄声自言自语似地说:
“那个叫澄子的,就那个这学期转校过来的澄子,她最近这几天总是一
个人站在这里发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波斯菊的花骨朵。我觉得这个人很可
疑。也就是10 天之前的事吧。”
“要说澄子嘛,我也看见过她。”
民枝想起来似地接着说:
“也是昨天,她呆呆地看着这儿的花。”
“真奇怪,澄子不和任何人在一起玩。是不是有什么缘故啊?”
信子这么一说,大家一言不发地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大家都觉得这
事可能就是澄子干的,怀疑的念头涌上心来,只是谁也没有明确地说出口,
因为都觉得那样不好。但是民枝终于下了决心似地:
“说不定就是澄子弄的花!”
她这么一说,别的人也随声附合道:
“也许就是她!”
“一连几次,只是她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波斯菊,这可是怪事。”
“就是嘛。大家费好大劲才使它开了花,偷花的人不可能是六年级的。
只有澄一千一个人是最近从别处转来的,和这里的波斯菊没有关系。”
如果这么说,那就是这里的波斯菊完全是六年级生共同努力种的花,
也就是友谊之花。澄子还没有熟悉新到的学校,似乎还没有合群,所以,可
能由于感到孤零,或者嫉妒大家非常和睦,就把作为友谊标志的波斯菊当作
泄愤的出气筒,狠狠地糟蹋了一通。
想到这些,只能加深了怀疑。
但是,只有班长道代一个人一直一声不响地思索,民枝似乎是诱导她
表态:
“道代也觉得澄子值得怀疑吧!”
“我不觉得。”
道代坚定地摇摇头。她说:
“这事不能成为怀疑澄子的理由。”
“可是,到波斯菊花坛那里悄悄地去了两三次,这是为什么?”
“因为喜欢呗。就跟我们喜欢波斯菊一样,澄子也喜欢这种花。好看的
花谁都想看哪。澄子来看花不是坏事吧?”
“这是当然的啦。不过,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看。根本用不着一个人来
看嘛。”
“那么说可就显得我们心眼儿不好了。是我们没有和澄子处好,好到能
和我们大家一起活动一起看花,错在我们。动不动就怀疑人可不美,为了美
好的名字的花而起了坏心,花是要哭的呀!”
道代边说边伤心,就像她自己快要和那花一起哭一番似的。诚恳的态
度和通情达理的语言,使大家深受感动。
但是,民枝好像并没有完全打消疑点。她说:
“可是,关于澄子,确实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哪。”
“传闻什么的,特别是那样的传闻,根本不可信。”
道代仿佛要把此事压下去一样这么说了一句。
不过,人散了之后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忽然有什么担心事而面露愁容。
因为尽管她纠正了同学们无关紧要的疑问,但是道代自己对于澄子的怀疑并
未消除,而且越想越觉得可疑。
二
那还是这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
一位据说转校未的少女进了教室。
“她是新参加你们这个班的坂本澄子。”
班主任吉田老师作了这样的介绍。澄子往讲台上一站,简直就是汗在
黑板前的一朵波斯菊。
“好像是个挺厚道的人哪!”
“真漂亮!”
“不过有些冷漠!”
“不过有些冷漠!”
就在大家悄悄的评论声中,澄子白净的脸好像一朵波斯菊,染上了淡
淡的红色,眼睫毛后面浓黑的眼睛却目不斜视地低垂着。
“坂本君从遥远地地方来,一切情况还不了解,所以,不要让她感到孤
单冷清,大家都和她成为好朋友才好。”
用不着老师嘱咐,每个同学无不争先恐后地想成为她的好朋友,并且
为此而兴奋、紧张。
但是,不论谁邀她,澄子一概不参加任何伙伴们的游戏。这方面本来
是盛情相邀,表示了不凡的友谊,对方却是扭过头去,躲得很远。澄子和大
家概不亲近,吉回老师也很担心,每当道代去教员室的时候,总是作为一个
女老师亲切地对道代说:
“坂本好像不和大家在一起玩。原因可能还和大家不熟,但你是班长,
这事你应该特别注意。”
老师也这么说了,所以道代对澄子总是倍加亲切,澄子也对道代敲开
胸怀,上一周的周六还去了道代家玩过。那首《波斯菊之歌》,就是道代在
澄子家学来的。
这样,澄子和波斯菊的关系,道代就远比别人知道得多,所以,虽然
不像民枝她们那样草率,但是对于偷花人说不定就是澄子,这种怀疑,也在
胸中掠过。
上周六早晨,道代比往常到校稍早,因为她想知道开了几朵花,就去
了后院。
到了那里一看,只见澄子一个人站在地藏菩萨前,她就蹑着脚她后边
靠上前去。
“澄子!”
她敲着澄子肩头叫了一声。
“啊!”
澄子啊地一声差点儿跳起来,显然她吓了一大跳。更吃惊的不是澄子
而是道代。
“怎么啦?澄子!”
“什么事儿也没有。”
“哭啦?”
“嗯。”
“生气哪?”
“嗯”
“你对地藏菩萨许愿啦什么?”
澄子不回答。
“你伤心啦?”
仍然不回答。
澄子的脸既像哭,也像愤怒,又像对佛像祈祷。肯定是有什么隐密的
思绪涌上心头,道代突然把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作了错事。
“请原谅!”
“嗯。”
“来看波斯菊?”
“对!”
“你喜欢波斯菊?”
“对!以前我家的院子里,开满了波斯菊哪!”
说完这话,仿佛处在梦境一般地接着说:
“那是我姐姐喜欢的花。”
“啊,澄子还有姐姐哪,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姐姐也和你一起转校到
东京的哪个女子中学吧?”
澄子又低头不语了。
“怎么啦!把你姐姐一个人留在青森了,她一个人准寂寞吧?”
“这事,我以后告诉你!”
“好,现在不问。”
道代明白一定有什么原因,似乎安慰澄子,搂住她的肩头说:
“到那边去。我们相好吧。”
澄子坦率地点点头,但立刻就结结巴巴地:
“可是。。”
“‘可是’,怎么啦,别说‘可是’吧。”
“可是,我和谁都不交朋友!”
“哎呀,真浑!干嘛那么别扭?”
“不是别扭!”
“你,刚才不是说了那奇怪的话了么?”
“就算奇怪吧,现在就是不行嘛。”
“为什么?”
“我们已经说定了。”
“说定了?那种让人讨厌的口头约定,谁让你那么干的?你姐姐吧?”
“嗯。”
道代看看澄子好像伤心的面孔,仿佛勉励她似地:
“那种约定,我给你打破!”
“现在不行,稍微等一等。”
“行啊,你澄子不把我当成朋友,可我还是把你当成朋友,行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澄子也无话可说了,她那黑黑的大眼睛露出感谢
的神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道代。道代乐呵呵地:
“今天上澄子家去玩儿哪。”
“好。”
澄子点点头。与其说她同意,不如说她无可奈何更恰当。
道代从学校先回一趟家,得到母亲允许之后再往澄子家跑。
坐电车也就是一站之遥,所以徒步也很快就到。
一进澄子家门,就听见唱盘在放歌曲。
清凉的空气含着淡淡的清香
生活得清清爽爽,何惧无常
优美温柔的波斯菊
愿你常留芳香
“我来啦!”
道代完全像个熟朋友一般这么喊了一声。然后说:
“是波斯菊之歌吧。你那么喜欢波斯菊?”
唱片的歌声是从澄子的学习房间传来的。
道代看到桌子有一张少女的相片,她漫不经心地边凑上前去边说:
“你姐姐?”
“嗯。”
“照片前插着波斯菊,所以我想可能是你姐姐。仔细看哪,一点儿也不
像你。
朋友?”
“是
“也喜欢波斯菊?”
“对,因为是我的朋友,所以每天到我家来。我姐挺喜欢她。我姐喜欢
的花她喜欢上了。”
“啊,明白啦。和你约定的,就是这个人吧?”
道代不由得加大了声音,更近地窥视那张照片。
“有点像信子。很精神,很可爱的人呢。看不出就是她让你同意那种心
术不良的口头约定。”
“不是心术不良啊。”
“嫉妒心特厉害?”
“也不是。这么说吧,约定啊,是这么个内容:要是交新朋友,希望先
和她商量一下。详细介绍你情况的信,我已经寄出去了,我信上说,现在我
想和这个人交朋友,和你商量一下怎么办才好?”
“原来这么回事?那就马上商量吧。如果回信说不行,我再写信。”
“没法商量了。”
澄子那悲伤的心情,不由得感染了道代,她问:
“是么?死啦?”
“哎呀,讨厌,讨厌!”澄子带着哭腔说罢,就激烈得摇晃着道子的身体
说:“收回吧,啊,你收回吧!”
澄子急急忙忙地这么说,睫毛已经湿了。道代这时非常激动,她抓信
澄子的手说:
“收回了,收回了!”
“再别说那讨厌的话啦!”
“是!”
道代连连点头,一声没响。
镶在绿色镜框里的照片上的少女,肯定是澄子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跟她商量,得到她赞成之前决不交新朋友,这是多么深的友谊啊!从
遥远的地方转校而来,即使如此,澄子依旧坚决遵守彼此之间的约定,这两
人之间的友情是多么深哪!
道代被澄子的痴情打动了心,想到和这样的人才值得建立起友谊,但
是仍然有未解之谜。
如果是关系那么好的朋友,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住处,那么,照片上的
少女还能是死的么?照片上花瓶里的波斯菊,总觉得像佛前的供花一样,那
么虚幻,那么无常。
如果对方已死,每当回忆友谊之情时总是伤痛很深,所以,这种约定
也许直到今天依然坚守如初。道代漫不经心地问她:
“死了吗?”
当时澄子坚决要求撤消这话。之所以如此,也许是因为这话触到了她
自己的悲伤之处而感到痛楚的缘故。
“这事你什么时候跟我说?”
过了一会儿道代这样问她时,澄子也恢复了平静,微笑着说:
“好,最近就谈。”
“好,现在不听,我想听唱片。既然是波斯菊之歌,我就想把它学会了。”
“好!”
结果两个人反复听了几遍那首歌,然后是两人合唱。
三
柯斯莫斯在希腊语中是美丽的意思,是道代上周六听澄子说的。
澄子是从姐姐那里现趸现卖的。
道代又把它转手倒卖给民枝她们了。时间是唱从澄子家学来的《波斯
菊之歌》时,谈起了偷花人那件事的时候,也就是周六后的第三天周二那天
的事。
道代之所以怀疑澄子,是比其他人多知道澄子和波斯菊如此这般的关
系。
也许是波斯菊之花引起了澄子对和照片上少女友谊的回忆,现在再看
一看新学校,仍然把波斯菊之花当作六年生的友谊标志,可能由于澄子的心
已经紊乱,或者偷了花,或者肆意糟蹋了吧。
澄子家的那张照片前边,如果今天插上许多波斯菊,肯定会以为那犯
人就是澄子无疑了,道代想去实地看一看,但是又怕去看,拿不定主意,定
不下何去何从。
第二天早晨,因为担心得不得了,所以道代比平常早到学校,绕到后
院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非常安静,草木上朝露未干,地藏菩萨石像的头
还是湿的。看那心境坦然的石菩萨,真想双手合十向它祈祷,保佑偷花犯人
千万别是澄子。
“啊,道代,你真早啊!”
有人招呼,她便回头望去,原来那是信子。
“你也来啦?”
“是,如果今天也来偷,我想一定碰见他呢。波斯菊没有变化?”
“是,跟昨天一样。”
这时,民枝来了。
过了一阵,芳子和礼子一起来了。
“啊!”
“啊!”
少女们无不感到大家的精神是一致的,互相报以明朗的微笑。大家喜
欢用自己的手种的花,这种心情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花蕾这么大了。花被偷去一些也不要紧,陆续地开哪。”
道代说这话的时候,听到从仓库后面传来好大的脚步声。大家彼此看
了看对方,一时想起应该藏在石头地藏菩萨像那边的树荫里,但是已经来不
及了。
“啊,你们真早!”
来的是满脸笑容的大泽老师,他一出现,大家立刻一脸茫然,有些发
呆。
大泽老师是六年级男生的班主任。他大概是来巡视花坛的吧,一只手
拿着打虫子药的喷雾器,不穿上衣只穿衬衫,而且两只袖子全卷得老高,认
认真真干一番活的架势。
“老师早上好!”
道代她们行礼的时候还一直担心,老师发现波斯菊被偷会说什么呢?
“波斯菊开得挺好呢!”
老师心平气和的面孔。说完这句话之后接着说:
“帮帮忙好吧。到杂役室,我喷壶和水桶,统统灌上水提来。带把扫帚
来更好。
还有,找一些细竹子,锯,绑花的细绳。波斯菊的杆软哪,不绑个什
么扶它一扶不行。”
她们五个人跑到杂役室把工具全弄回来了。老师照着波斯菊的杆定下
尺寸,然后用锯截竹子,往花上绑就是道代她们的活了。
“啊,辛苦啦。这么弄一弄,就是有点儿风雨花也不致于倒啦。”
老师说完直起身来活动活动腰,看了一阵经过修整的花之后说:
“嗯,还是稍微剪短些好!”
他边说边从皮带上取下剪枝的剪子,毫不可惜地把挺好的花杆也剪下
去了。
“哎呀!”
“哎呀!”
“哎呀!老师!”
大家都不由得变了脸色发出喊声,可是老师根本不当回事似地:
“嗯,不这么适当地人去掉一些枝子不行。过于茂盛了杆就软,很不好
看,只会这样,没别的好处。花也是这样,让它随便开,杆马上就软了,开
不出好花来。
要想让它开的花漂亮,花期又长,那就无论如何也得修剪。昨天下课
之后我就剪了剪枝,还得剪去一些才行哪。”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同时又绕着花坛恰到好处地剪短那些过于繁茂的
枝干。
少女们面面相视。然后是彼此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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