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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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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警察对视一下，肖恩赶紧灭掉烟。
吉浩生继续说道：“好吧，回到老墙上来。当明白那些坏掉的纸张上，记录着山口先生想掩盖什么秘密的时候，我做的第一项研究工作，就是请郭大爷帮忙，把它们一张一张地复原。
“你们看，这一张，是那面老墙的平面图。这一张，是郭大爷住房的平面图。这栋房子本来是当地一个财主的房产，财主当然是汉奸，日军投降后就不知去向，大概逃到日本了吧，房产就分给了郭大爷家。
“这是老墙的位置，郭大爷家分到房后，进行了改造，把这一面墙加固，外面搭了一间睡房，于是这面墙——还有墙上那些账页，被严严地封存了起来。
“郭大爷记得，他们村子在‘开拓团’时期，村长叫佐佐木，所以村子就叫‘佐佐木团’……‘开拓团’你们知道吧？”
“知道。”两个警察一齐回答。
“谢天谢地，你们总算知道一点点本该知道的东西……‘开拓团’为细菌部队提供农产品是有任务的。郭大爷这房子，是日本兵去‘开拓团’收购东西时落脚的地方，这些帐单应该是日本兵自己贴上去的，他们按这些单子收购。
“‘佐佐木团’每年都超额完成细菌部队分配下去的任务，是他们的‘模范开拓团’，还开办了日语学堂，强迫中国儿童学日语，教的也是些日常用字，郭大爷也就能认得一些日本字。
“我要复原这些历史材料，就得让郭大爷一张一张地回忆。先让他回忆贴了多少排，每排多少张，画出来以后，再让他一张一张回忆上面的具体内容。
“经过三个月的反复回忆，我最终复原了每一张的原始记录。包括有什么涂改，都按原样。这些地方的问号，是郭大爷能肯定这个位置记了什么东西，但他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就用问号存疑。
“这就是全部24页账单。负责收购的日本兵为了一目了然，把账单贴在墙上，收一项，划上一笔，让各团的‘团长’自己看任务完成情况。你看，这一张上写着：‘岛津团狗两条抵大葱两百’。这说明他们的任务是可以互相抵扣的。收购范围有瓜果、蔬菜、家畜、家禽等。
“看这儿，每一张的右上角都有‘材料科’几个字。它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日军细菌部队的内部设置，有一个机构叫后勤科，负责后勤供应的，柴米油盐都归这个科管。帐页上的这些东西，由后勤科收购，是正常的，但恰恰相反，不是后勤科，而是材料科。
“材料科是细菌部队的另一个部门。他们要做动物、植物甚至人体的细菌实验，就需要大量‘材料’，材料科就是专门负责实验材料的部门。这些做实验材料的动物、植物，除了他们自己种、养以外，还以军部的名义，分配给‘开拓团’。所以，这些帐页是细菌部队收购实验材料的帐单，一张魔鬼采购单。
“这一张上面注有：‘车站来催，八木团骡马两头退回暂养，记日津账，1945年8月4日’。说明这批材料要得很急，车站的人来催了，他们要赶时间，八木团的两头骡马没有来得及运走，所以退回暂养，但还得记着这两头骡马是欠‘日津’的。注意这个日期：8月4日。四天后的8月8日，细菌部队就开始撒退了，说明这是他们采购的最后一批细菌实验材料。这个采购点他们再也没有来过，所以这些采购单就一直贴在墙上。
“‘日津’是当时日本海军的一艘小型运输船。怎么会欠‘日津’呢？它说明细菌部队在海岛上还有一个细菌实验基地。‘日津’是定期为海上基地提供材料的运输船，所以还得把账记着，下一次一并补上。
“日军细菌部队的海上实验基地，还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已知的任何历史资料中。细菌部队撒退时非常仓促，日本的陆军和海军又历来不合，配合上处处脱节，会不会把这支细菌部队遗忘在海上？山口川太郎作为‘帝国七魔’之一，他会知道吗？他知道多少？他的所有行为，包括他的失踪，跟这支海上细菌部队有关吗？年轻人，这些是问题吗？你能回答这些问题吗？”
“对不起伯父，这些事情太久远了……”
“太久远吗？真的太久远吗？山口川太郎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不见了，你能说，这些事太久远吗？”
“爸……”吉林赶紧出面解围，可话还没有出口，就给老父亲挡了回去：
“丫头，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你们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这些都是历史老账，我们不算，你们也不算，历史就会自动找上门来，跟我们算这笔账。这叫什么？这叫历史不容抹杀！
“吉野失踪了，智子失踪了，山口先生也失踪了。它们是偶然事件，还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件？它们是不是历史已经找上门来，在跟我们讨要旧账？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昨天晚上站在阳台上，看着黄海，直到天亮。我等吉野的敲门声，也在等历史的敲门声。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着急吗？我在替历史着急！如果是历史找上门来，我们还要失踪多少人才是一个头呢？如果是历史找上门来，我们还要付出多少代的代价？从我们的父辈那一代人算起，到吉野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到第四代的时候，我们对历史可以是一笔糊涂账，难道到了第四十代，我们还能容忍它是一笔糊涂账吗？历史已经够迷惑人了，你们还这样一问三不知，能找回人来吗？我不懂破案，但我知道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偶然事件。所有事情，都有它的因果链。”
“可是……伯父，到目前为止，我们对山口川太郎的背景，还是一无所知……”
“如果山口先生的背景，对破案很重要的话，你们可以去找一个人。这个人对‘帝国七魔’的研究，比我更早，掌握的资料更多、更全面。”吉浩生边说边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吉林按过名片，看见上面印着：渡边健次郎，东方海洋大学语言学院教授，顺口问道：“渡边先生是日本人吧？”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
“爸，我是说，他是日本人，会给我们提供帮助吗？”
“这样的问题，你不要问别人，你得问问你自己的本事……不过我还是给你们联系好了，渡边先生正在家里等着。他是语言学院聘请的外籍专家，教日语的，就住在外籍专家楼。”
“谢谢伯父。”肖恩起身告辞。
“我的帮助是有条件的。你们问完以后，还得回来。我要听你们说说，怎么把两个失踪的小孩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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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六章 镰仓谈判之一：美国介入
（3）
“山口川太郎吗？嗯，我知道这个人，‘帝国七魔’中最活跃的一个人。他是一枚螺钉。”
“螺钉？您是说螺钉吗？”吉林似乎有些不明白。
“是的，我说的是螺钉，一枚已经生锈的螺钉。”
刚刚年过半百的渡边健次郎已是白发如霜。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给人一种严谨甚至严厉的感觉。
“不好理解吗？不妨换一个角度。60年前的二战时期，日本作为一个国家，其实就是一架战争机器。它力图把自己的全部资源，包括它的国民、它的国土、它的国法……它的车间和农田、它的学校和机关、它的空中和海洋、它的白天和黑夜、它的动物和植物……总之，它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科研，等等一切——它所能掌控的一切，通通变成一架战争机器，浩浩荡荡开往它想象中的战场，直到哗！哗！它把它自己炸成一堆碎片，战争结束了。”
渡边健次郎说起那场战争就激动起来，在书桌旁边走来走去，不时做一个手势，就像在作一场演讲。他回到书桌边坐下来，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接着说：“山口川太郎，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者，就是这架战争机器上的一枚螺钉。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吧？”
“我们能够理解，谢谢。”肖恩接住话头说：“山口先生是一个右翼人士……我这样理解对吗？”
“不，不是右翼，是极右翼。”
“原来是这样。您能介绍一下他的背景吗？这对我们寻找破案线索，非常重要。”
“背景！他的背景，就是日本军国主义复活乃至甚嚣尘上的全部历史。”
“您是说，山口先生的背景很复杂？”
“说复杂也行，说一团乱麻也行。”
“我们可以暂时抛开他的政治观点，单纯地从人际交往的角度，来梳理一下他的背景。”肖恩说。
“你不关心政治吗？”
“关心，但不是现在。我现在只关心跟案件有关的线索，尽快找到案件当事人的下落。”
“这很困难。就像把盐放进嘴里，我们才有咸的感觉。又要把盐放进嘴里，又要抛开咸的感觉，这不是自己欺骗自己吗？”
“我想我明白了。”肖恩说，“山口先生的人际交往，以及这种交往可能酿成的个人恩怨，甚至引发的一起刑事案件，都离不开他作为极右人士这一身份。我这样理解对吗？”
“我想，你这样理解，会使我们的沟通更容易一些。”
“二战结束以后，山口先生就开始了他的右翼活动吗？”
“你记住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在这一帮疯狂的极右分子心里，战争从来就没有结束，战争还在继续！现在这个阶段，只是暂时的‘终战’。他们认为，日本从来就没有向中国宣布过投降——《终战诏书》你读过吗？”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接触过这些很专业的历史知识。”
“你呢？”渡边健次郎看着吉林：“你是浩生君的女儿，你不会不知道《终战诏书》吧？”
“对不起老师，让您失望了。我们这一代人，对那段历史已经很陌生了。”
“唔，陌生，你说的是陌生！你们知道吗？可能正是你们的陌生，客观上在为这些极右翼分子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1945年8月15日，裕仁天皇和他的智囊团炮制的《终战诏书》，对中国来说，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欺骗性的文本。首先，它用的是‘终战’两个字，整个诏书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投降’两个字；第二，既然是‘终战’，与它相对应的当然是‘宣战’，诏书中也只有一句‘宣战于美英两国者’提到‘宣战’两个字，而且只提到美英两国；第三，诏书中有一句‘交战业已四载’，明确了诏书所涉及的开战年限是1941年至1945年，这也是日本偷袭珍珠港导致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期限。而与中国的战争，早在1937年就全面爆发了，所以他们认为，《终战诏书》根本就不涉及跟中国的战争。换言之，裕仁天皇从来就没有向中国宣布投降！这就是极右翼分子的理论依据。回到您提的问题，在山口君看来，中日之间的战争跟《终战诏书》没有实质性的联系，如果有的话，也只是这场战争进入到‘终战’的策略性阶段，战争没有结束！战争还在继续！”
“啊！真是一群战争狂人。我想我已经对整个背景有了一个宏观的把握。谢谢您的启发。”肖恩又把话往回拉：“我能不能问几个比较直接的问题：跟山口先生一起从事右翼活动的，都有哪些人？都有什么具体活动？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个叫做‘镰仓谈判’的历史事件，也许能够回答你这三个问题。”
“是日本的镰仓市吗？”
“是的，那是我的故乡。在那座美丽的小城，一群魔鬼竟然举行了日本数千年历史上最肮脏的谈判。我为那座无辜的城市感到耻辱。”
“什么谈判？”
“说起来还真有些麻烦。要说清楚一件事，得首先说清楚十件事。而这十件事还得一件一件地说清楚。也许，我们正被一个哲学上的问题所困扰？你有这样的耐心吗？”
“能有机会聆听您的教诲，我们已经深感荣幸，您请讲。”肖恩说。
“那我就试着一件一件地说清楚。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日军败局已定，参谋本部下令销毁全部与细菌战有关的文件、材料及设施。8月9日至15日，驻扎在中国东北境内的731部队和100部队，用了整整7天时间，才销毁完所有的细菌战证据。8月15日，东北境内最后一批细菌部队成员乘坐日本军方提供的专列，从长春出发，途经朝鲜，在釜山换乘轮船撤回日本。从这一天起，日本细菌部队就成了历史之谜。我们所能了解的，可能永远都只是它的一部分。
“事实上在销毁证据的这7天中，黑龙江境内已经有一些刚刚毁掉证据、还来不及逃跑或正在逃跑途中的细菌部队成员，成了苏军的俘虏。通过对这些战俘的审讯，8月中旬，苏军证实了日本细菌部队的存在。8月26日，美军情报部门获知这一情报，当天深夜，这一情报传递到美军最高军事当局。8月28日，受美军当局指派，麻省理工学院克博敦教授率生化专家一行7人，乘专机急赴日本，从专业角度对日本细菌战一事展开调查。与生化专家同机抵达日本的，还有美国国防部派出的萨德森上校和他的3名特工。
“美国为什么对日军细菌战如此敏感？反应如此迅速？早在1941年，美国就开始对细菌战的可能性进行评估，随后在华盛顿郊外的底特利克建立了专门的研究所，1942年底正式开始生化战的研究工作。作为生化战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能容忍苏联首先掌握更多有关日军细菌战的资料，所以在两天之后即派出了高规格的专家队伍及情报队伍。在我看来，1945年8月28日，美国针对苏联派出的这两支调查队伍抵达日本，东西方冷战就开始了。
“他们到日本的任务，主要是搞清楚三个问题：一、日军细菌部队的研究水平；二、日军细菌部队的实战水平；三、苏军对日军细菌部队的了解程度。
“按照石井四郎制定的撤退步骤，细菌部队撤回日本即自行解散。撤退前，石井四郎宣布了三条禁令：第一，严禁向他人透露细菌部队的任何秘密；第二，严禁向他人谈及自己在细菌部队服役的经历；第三，严禁细菌部队成员私自联络。
“最初的几个月，美军情报人员一无所获。他们没有细菌部队的任何资料。萨德森三次提审梅津美治郎，这位前关东军总司令都只是交待了一个细菌部队的731番号及其前后两任部队长：石井四郎和北野政次。除此之外，梅津美治郎借口731部队是一支秘密部队，出于保密需要，该部队实行单线直接管理体制——也就是说，每个知情人只知道自己的直接上级和直接下级。作为关东军总司令，对上他只向陆军部长负责，对下他只接触731的部队长。部队长以下他一概不知，具体情况也许只有前后两任部队长知道。而这个时候，萨德森获得的情报是：前后两任部队长，北野政次被关押在中国上海，石井四郎已经死亡。”
“石井四郎逃回日本就死了吗？”肖恩产生了疑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的，美军情报人员急匆匆赶到日本时，东京各大媒体正在报道石井四郎死亡的消息。731部队的部队长，是他的秘密身份，他的公开身份是陆军军医中将。报道称，石井中将于8月25日在故乡千叶县山武郡千代町家中自杀身亡。其葬礼的现场照片登在8月28日东京各大报纸的头版。在那段时间的东京媒体上，几乎每天都能找到几个将官以上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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