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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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还差不多。”
　　“我刚才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刚才是这样说的吗？推理是要严谨的哦！”
　　“别推理啦，我渴得受不了啦，咱们找水去吧。”
　　“瞎找啊？万一找到有毒的水，咱们又不知道，喝下去可就麻烦了。”
　　“有那么可怕吗？”
　　“小心一点嘛！”智子指指前面的白发老兵说：“他吃完了，就该去打水了，咱们跟上他，就知道哪儿的水是可以喝的了。”
　　“那要等多久啊……嘿，你不是说不相信推理吗？怎么也推理啊？”
　　“这是推理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嘛，吃了饭，都要喝水啊！”
　　“你以为是在家里进午餐啊？这是在岛上，跟家里没法比的。推理是要讲条件的哟！”
　　“得了吧，别说推理啦，我讨厌推理。咱们还是安心等着吧！”
　　吉野盯着白发老兵说：“可他也太罗嗦啦！弄一只怪物跟绣花似的！”
　　这句话把智子倒逗笑了。她侧了一下身子，从吉野肩头看过去，只见白发老兵蹲在地上，把蜥蜴剖开，剥了皮，用匕首细细剔刮、砍切，直到只剩一个光光的骨架后，才把血淋淋的骨架、蜥蜴皮和匕首咣当一声仍进旁边另一只钢盔里，然后端起盛在钢盔里的蜥蜴肉，走到驼背老兵跟前，抓起几块血淋淋的蜥蜴肉递过去。驼背老兵机械地仰一下头，张一下嘴巴，白发老兵就顺势把几块蜥蜴肉喂进他嘴里。
　　驼背老兵又闭上双眼，机械地咀嚼，吞咽，脖子使劲伸直，伸直，终于憋出一串响嗝。这是两个小孩听到驼背老兵的第一声响动，就像第一次看见他睁开双眼一样，这第一串响嗝又把他们吓了一跳。
　　白发老兵弯着腰，侧着头，看着咀嚼中的驼背老兵，突然象一个天真的孩童，满脸堆着笑意，用日语问道：“好吃么？好吃么？好吃哈！好吃哈！好久都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哈！好久哈！”
　　驼背老兵仍是闭着双眼，并无半点反应，只是使劲地咀嚼，吞咽，然后一串响嗝。白发老兵笑看对方，咂巴着自己的嘴巴，很陶醉地住自己嘴里塞一把血淋淋的蜥蜴肉，使劲嚼着，使劲吞下，脖子也是憋得老长老长，青筋暴涨，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一串响亮的嗝，直起腰，张开两手，轻轻舞蹈着，陶醉着，嗡声嗡气地唱起了那首歌：
　　建国忠灵庙，
　　是我们的归宿。
　　建国忠灵庙，
　　是我们的归宿。
　　……
　　反反复复仍然只是这两句歌词，却是越哼越兴奋，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声音也高上去，高上去……偶儿跳到冰箱跟前，弯腰凑上去，看看驼背老兵。见他正专心嚼着呢，就回头只管又唱又跳，见他张着嘴巴等喂食呢，就顺势抓几块肉塞进驼背老兵嘴里，然后继续着又唱又跳。跳一会儿，吃一会儿。吃一会儿，跳一会儿。吃吃跳跳，跳跳吃吃，弄得须发上到处都是血，这顿“蜥蜴宴”也从日正中天吃到太阳西斜，把两个等着找水喝的小孩看得嗓子眼直冒烟。
　　2
　　“蜥蜴宴”终于吃完了。白发老兵把钢盔递到驼背老兵跟前，倒过来倒过去地翻转几下，让驼背老兵看看钢盔已经空了，用日语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没有了，没有了。吃完了，吃完了。”
　　翻转钢盔的时候，还有蜥蜴血在钢盔边缘一滴一滴流淌着。白发老兵赶紧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一下，转动一下钢盔，舔一下，转动一下钢盔，直到把钢盔翻来覆去舔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地提着钢盔绳，走向一间石屋。钢盔吊在白发老兵手上，随手摆动，荡来荡去，碰在礁石做的门柱上，当当几声脆响。老半天后，白发老兵从石屋出来时，钢盔不再荡来荡去，而是被小心翼翼捧在手上。
　　原来钢盔里面盛着水。不多的一点水，浅浅地铺在钢盔底部。白发老兵低下头，看着自己整个脸倒映在钢盔底部的水里，只有蒜头般大小，像躲在深井里一伸一缩的一只怪物，鼻子眼睛全都变了形。他躲在冰箱背后，看着自己奇怪的倒影，对自己的倒影傻笑，对自己的倒影做着鬼脸，挤眉弄眼伸出长舌，逗着自己的倒影，逗弄够了，才把水端到冰箱正面的驼背老兵跟前，喂他喝下。
　　喂了水，白发老兵提着钢盔又进了那间石屋。钢盔照例吊在手里荡来荡去，照例碰在礁石门柱上当当几声脆响，出来时钢盔照例捧在手里。只见钢盔里面放着两颗大葱，两枚大蒜，两只萝卜。
　　“呀！智子，记住那间石屋啊，百宝屋呢！”
　　“芝麻开门吧！我只要一点点水啊！”
　　“……阿门！”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地小声喊了出来。白发老兵喂驼背老兵吃一口萝卜、一口大葱、一口大蒜，自已再一口萝卜、一口大葱、一口大蒜，两个人都嚼得满口生香，唏里哗啦三两下就吃得精光。
　　驼背老兵一伸脖子，吞下食物，也不说话，只是嗖的一声突然抽出挂在胸前的军刀，圆睁双眼，恶狠狠地把长刀一挥，停在半空，刀尖直指海面，好像向白发老兵发什么指令。
　　“嗨！”白发老兵看样子已经明白了驼背老兵的意思，长刀挥处，他赶紧向驼背老兵鞠了一躬，把钢盔翻过来往头上一扣，将另一只盛着蜥蜴骨架和蜥蜴皮的钢盔挑在刺刀上，长枪往肩上一扛，紧跑两步，站到驼背老兵对面，“啪”的一个立正：
　　“报告大佐！上等兵山口雄二！前往海边！执行一号任务！向左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白发老兵踏着自已喊的口令，迈着正步，沿着那面斜坡往海边走去。血淋淋的蜥蜴骨架和蜥蜴皮，在白发老兵的刺刀上晃来晃去。夕阳如血，铺满海天。刀光血影中，白发老兵像夕阳笼罩下的一个巫师。那团蜥蜴骨架和蜥蜴皮，成了巫师手中的法器，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招引更多的怪物，令人生出许多恐怖联想，直到越走越远，那团“法器”渐渐模糊，只有刺刀和钢盔在夕阳下一晃一晃地反射着亮光。
　　3
　　白发老兵渐行渐远，驼背老兵拄着军刀，面朝大海，坐在他的冰箱轮椅里，正好无法看见背后的石屋。两个小孩从藏身的礁石后面一跃而起，轻轻跑向白发老兵取出过水和大葱、大蒜、萝卜的那间石屋。
　　双脚刚刚踏进屋里，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脚底一下子透到头顶，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内外温差和光差太大了，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两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在门口等了片刻，才慢慢往里走。刚走了几步，借着外面的光线，可以看见墙根处有一小堆东西。低头细看，原来是一些食物。吉野数了数，分别是六只萝卜、六只大葱、六只大蒜。吉野感觉有些奇怪，又数了一遍，没错，都是配成对的。
　　“吉野，数它们干吗？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呀？有人给他们运送来吗？”智子小声问道。
　　“不知道。”吉野还在奇怪的感觉中没有回过神来，随口答道。
　　“吉野，咱们先吃一只萝卜吧，解渴还解饿呢！”
　　“……”
　　“吉野！我在跟你说话呢！咱们吃一只萝卜吧！”
　　“……啊，萝卜，萝卜不能吃。”
　　“为什么啊？这不洗得干干净净吗？不会有毒吧？”
　　“不是有毒，是有数。”
　　“有什么数啊？”
　　“刚才他们不是都各自吃了一只萝卜、一颗大葱、一颗大蒜吗？”
　　“是啊！”
　　“这说明他们每天吃几只萝卜、几颗大葱、几只大蒜都是有计划的，吃了多少，还有多少存着，他们都是有数的。咱们给吃了，他们发现少了，就知道岛上有人来过，咱们就危险了。”
　　“可咱们都快一天没吃东西啦！”
　　“再找找吧，看有没有专门的储藏室。”
　　“会有储藏室吗？”
　　“他们应该有另外的地方储藏这些食物。”
　　“另外的地方啊？会有吗？”
　　“肯定有啊！你看啊，这不全都是洗过的吗？我数过了，都是六只，加上他们刚刚各自吃了一只，洗好的这些食物一共是七只。”
　　“那又怎么样啊？你不会又要推理了吧？”
　　“是啊！从这些食物的数量上，我可以肯定刚才的推理：岛上这支鬼子部队，的确只有他们两个活着的人啦！他们每次洗好七天的固定食物，然后暂时放在这里，吃的时候再取出去。余下的呢，就放在另外的地方啦！”
　　“余下的他们就没有数吗？”
　　“余下的他们是不会洗的，不会洗也就不会有数了。”
　　“你怎么知道余下的就不会洗啊？”
　　“这些东西洗了就不好保存了……这是生活常识，咱们北方人谁都知道的！”
　　“他们是日本人啊，怎么知道你们北方人的常识？”
　　“还日本人呢！他们是鬼子兵！我爷爷告诉我，中国的啥玩意儿这些鬼子兵都明白着，比咱们自己还明白，可厉害着呢！”
　　“那好吧，再相信一次你的推理吧。咱们快找水去吧。”
　　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贴着墙跟，借着微弱的光线慢慢往深处走去。智子边走边咕哝着：
　　“求求你的推理，别老出错啊。”
　　“我就出过一次错，你老记着错的。”
　　两个小孩贴着墙根，移动双脚，一步一步往前蹭。窄窄的甬道上，到处都是湿滑滑、潮腻腻的，坡度也越来越大，感觉是通往海底。
　　再往前走十多米后，顺着一个通道，感觉又是在往上走。摸索着走一会儿，突然出现嘀嘀嗒嗒的滴水声，空旷中带着回声，因为寂静，所以异常清晰，但就是看不见出处。若有若无的光线不知从哪里来。往前再走一阵，冷飕飕的气息突然铺天盖地，周身就像被一床水淋淋的棉被包裹住，令人喘不过气来。呼吸的时候，从鼻孔里进去出来的都是透心的凉气。
　　两个小孩本来手拉着手，但一听见滴水声后，可能太口渴太心急了吧，握在一起的手滑开了，各自在狭长的甬道上摸索着，寻找水滴声传来的方向。
　　智子一会儿前走几步，一会儿后退几步，感觉水滴声就在耳边，伸手就能接住，可一伸手，又什么也没有。她凭感觉伸出手去，摸索，摸索，后退，后退，突然，她感觉背后有一个人！那个人从她背后靠了上来，慢慢伸过双手，好象要卡住她的脖子！她转动眼珠往两侧一看，周身战栗不已……她背后站着一个身穿军装、荷枪实弹的老兵！
　　智子脑袋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全身都像麻木了一样，动弹不得。最后一点点意识，像狂风中即将脱手的风筝线，让她死死抓住……沉住气！沉住气！沉住气！这个老兵可能正在打瞌睡，一定没有发现我！否则他早就开枪了！不要贸然行动！赶紧告诉吉野！吉野就在两米之外！但我不敢出声！不敢走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快拿主意！快拿主意！啊，谢天谢地，终于有了！但愿吉野能够明白……智子深吸一口气，撮拢嘴　，把一口热气朝吉野那边轻轻地、长长地吹了过去，一口，又一口……
　　吉野正躬着腰，象瞎子摸象一般，听觉、触觉、嗅觉，所有的神经都在感觉水在哪里，水在哪里、水在哪里……不对，智子怎么没有声音了？怎么有一股热气吹来？是智子的气息！智子遇险了！他从自己的腋下斜视过去，天啊！智子背后站着一名鬼子兵！
　　那鬼子兵挂着长枪，钢盔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站在智子背后一动不动，好像在打瞌睡！
　　吉野蹲在地上，慢慢往后退着，待退到智子身边时，他伸过手，轻轻拉过智子。背后的鬼子兵却突然靠过来，靠过来，然后砰的一声倒下来，哗啦声中，白骨遍地！
　　原来这名鬼子兵早已成了一具干尸！
　　看着眼前这具挂着长枪、一身军装的木乃伊鬼子兵，两个小孩惊得魂飞魄散！
　　砰砰声中，木乃伊摔散了。骨头四处乱飞，肩上的长枪和头上的钢盔摔出老远，几声金属的碰撞声后，突然没了去向，只听见呼呼坠落的声音；接着又在脚下的半空中被一束光线照亮一下，哐哐当当一路碰下去，响下去，偶儿又在脚下更深的半空中被一束光线照亮一下，直到最后哐当几声闷响传上来……长枪、钢盔、骨头好像都掉进了脚下的万丈深渊。
　　两个小孩紧张地缩回头。他们的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他们站在一个非常危险的悬崖边缘！
　　哐哐当当的回音渐渐消逝，四周又恢复成最先的水滴声，嘀嗒，嘀嗒，嘀嗒……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种神秘的声音，从某个地方传来：“呜……呜……呜……呜……”
　　风的哭声吗？海的哭声吗？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听清了，是海浪的呼啸声！
　　海浪声从什么地方传来？难道这里真的是悬崖边缘？
　　随着呜呜的海浪声越来越大，在一阵啪啪嚓嚓的断裂声中，刚才那具干尸倒下的地方，就象漆黑的铁牢里，有人从外面切割一样，出现了一个像窗户一样的亮框。刺眼的光线像钢花般飞溅而入，直到亮框轰然倒下，才发现那是一扇钢窗倒了下来。
　　在一连串巨大的哐当声中，钢窗从空中急速坠落，和半空中的阻挡物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半空中又有东西被碰撞坠落。于是，脚下的整个空间象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撞倒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半空中到处都是坠落物，各种声音在脚下像惊雷般炸响！
　　紧接着，两个小孩背后的那面墙壁，又出现了刚才出现的那种从外面切割的亮框，只是现在的这个亮框，要比刚才的那个亮框大一百倍！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强，最后，海风呼啸中，一块巨大的挡板，足有篮球场大的一整块挡板，带着天崩地裂般的气势，轰然倒向大海！
　　海风在耳边呼啸，海鸟在眼前乱飞　，海面在脚下吐着白沫！
　　明明从石屋进来的，怎么突然出现在海上！两个小孩竟然不敢相信这一瞬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吉野，我们在什么地方啊？”
　　“我只知道我们现在被悬在半空了，你千万不要乱动啊，让我先看一看。”
　　吉野感觉他们正在一根横梁上，就小心翼翼蹲下来，爬到边缘，上下左右地看了看，发现脚下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回水湾。三面都是岩石，甚至连头顶都是岩石，把对面这面空间封上，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室内海洋。刚才轰然倒下的那一块巨大的挡板，就是用来封闭这个空间的。最先倒下的那扇窗户，应该是这个挡板上的一个了望孔，也是那个“干尸”士兵站岗的位置，由于他倒下时产生的震动，引发了这一连串的“地震”。
　　建造这么大一个室内海洋做什么呢？吉野趴在横梁上，看见脚下的海面上，安放着一台台巨大的机器，到处都是生锈的钢缆、横梁、仪器……
　　“智子，我明白了。”
　　“什么呀？”
　　“这是一个用海水发电的机房和海水淡化的处理房。”
　　“啊，有淡水吗？你看见淡水了？”
　　“不过这里停止发电可能有三四十年了吧！”
　　“这么说也就没有淡水呀？”
　　“反正这里停止发电很久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淡水。我们先回到前面的石屋去吧。”
　　“怎么回去啊？”
　　“顺着这根横梁过去。”
　　“太高了……你拉着我好吗？”
　　“我的手早就伸过来啦！快过来吧！”
　　沿横梁回到前面那排石屋外的岩石上，嘀嘀嗒嗒的滴水声又开始响起来。寻着声音望过去，石屋外的一块礁石上，凿了一个蓄水池。一根管道从一排排机器中伸过来，通到水池上。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