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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出墙-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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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建议他们去盖朗德投宿。这是个礼拜天,快到中午,他们到了那里。虽然谢卜尔先生的想象力比较贫乏,但也感到一阵激动。盖朗德的景色使他们惊奇不已。这个封建社会的精美杰作被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筑有防御工事的围墙和深厚的城门高过了突堞。阿丝泰尔注视着这座被林荫大道环绕的宁静城市,一汪秋水里漾出充满幻想的微笑。马车在路上疾驰,拉车的马迅速跑过城门,狭窄的街道铺着尖尖的铺路石,车轮上下颠簸着。谢卜尔夫妇都没有说话。
  “真是个偏僻的地方!”昔日的粮商咕哝道,“巴黎周围的村庄都比它建得漂亮。”
  夫妇俩在位于城市中心的贸易旅馆门前下了车,这座旅馆与教堂毗邻,因此,他们正好碰上人们做完大弥撒出来。丈夫忙着卸行李,阿丝泰尔随意走了几步,基督教徒们的队伍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他们大都穿着款式独特的服装。他们中有身穿白色罩衫和灯笼短裤的盐场工人,盐田那广阔的荒漠就在盖朗德和勒克鲁瓦齐之间。还有一些装束迥然不同的佃农,他们身着短呢外套,戴着宽边圆帽。尤其使阿丝泰尔心醉神迷的,是一个少女的华丽服饰。少女的头上紧裹着一张头巾,还打了一个尖结。她上身着一件卷边宽袖的短上衣,露出一个刺有鲜艳花卉的丝绸硬胸;一根金银线刺绣的腰带紧紧束住她那三条重迭的百褶蓝呢裙;当橘黄色的丝绸长围裙下垂时,披着红色披肩的胳膊和趿着黄色高跟拖鞋的双脚便露了出来。
  谢卜尔先生走过来,站在妻子身后说,“要是方便的话,看这样可笑的穿着,应该到布列塔尼去。”
  阿丝泰尔没有搭理他。这时,一个年轻人走出了教堂,他身材高大,大约二十多岁,他胳膊上正带着一位年迈的妇人。他有着非常白皙的皮肤,神情高傲,头发淡黄。他的肩膀宽阔,肌肉发达,简直像一个彪形大汉,可是他又是那么温柔、娇嫩,以致他的脸蛋就跟少女的一样粉红,面庞上没有一根汗毛。年轻人英俊的仪表让阿丝泰尔惊叹不已。正当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时,年轻人转过头来看见了她,他的脸一下变得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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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卜尔先生的贝壳》1(2)
“瞧!”谢卜尔先生低声说,“喏,至少还有点人样。他会成为漂亮的带枪骑兵的。”
  “这是埃克托先生,”旅馆的女佣赶紧接上话茬,“他陪他母亲,普鲁卡斯特夫人……哦,这年轻人非常和气,为人十分正派!”
  在大饭堂里吃午饭时,谢卜尔夫妇目睹了一场热烈的讨论。一个在贸易旅馆搭伙的抵押登记官极力夸奖盖朗德的淳朴生活,尤其对年轻人们的端正品行赞不绝口。在他看来,正是虔诚的宗教教育保持了居民们的纯洁无瑕。他说得论据充分,句句在理。可早晨入住的一位带着假首饰箱的旅行推销员却冷笑两声,说他沿途都看见姑娘和小伙子在篱笆后面亲嘴摸乳。要是有人愿意把他带到那些可爱的太太面前,他倒想见识见识本地的男人。接着,他又把宗教、神甫和修道士取笑一番。抵押登记官一时语塞,无从回答,便将餐巾一扔,愤愤离去。谢卜尔夫妇只管吃着饭,一声也不吭。饭桌上听到的轶闻使丈夫非常激动,妻子倒显得平静自如,脸上挂着微笑,仿佛她一点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似的。
  为了打发下午的时间,夫妇俩参观了盖朗德。圣奥班教堂里显得格外凉爽,他们在里面一边漫步,一边仰望高高的拱顶。拱顶上,有一簇小圆柱高高耸立。他们停了下来,注视着柱头上的奇特雕刻,雕刻的内容是刽子手们把受刑者锯成两截,然后放在火刑具上焚烧;刽子手们拉动巨大的风箱,燃起旺火。随后,他们把城里的五六条街逛遍了,谢卜尔先生依然保留着他的看法:显而易见,这是个偏僻的地方,经济萧条,人们已把一座中世纪的繁荣城堡给彻底毁了。街道很冷清,沿着街道两旁全是层层叠叠互相挤压的人字墙房屋,就好像疲乏的老妪一般。尖耸的屋顶、用石板覆盖的哨亭、伫立墙角的高塔和被风雨剥蚀的雕刻残骸,形成了一些寂静的角落,宛如渗不进阳光的博物馆。阿丝泰尔无精打采地拖着脚步,在婚后她读过一些小说,所以对铅条玻璃窗观看得比较仔细。她想起了瓦尔特·施戈特。
  可是,当谢卜尔夫妇出了城,散步在环城时,他们却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座美丽的城市。花岗石城墙沐浴在金色阳光中逶迤展开,没有一个缺口,仍像当初那样完整无损。突堞上悬挂着忍冬和常春藤的垂帘。掩护壁垒两翼的塔楼上,小灌木丛生,金黄的染料木错杂其间,火红的紫罗兰耀眼夺目,花卉的斑斓色彩在晴空里燃烧。城市四周环绕着大树覆盖的林荫道,百年老榆树下芳草萋萋,在那儿人们一边如履地毯般信步漫游,一边沿着古代的沟渠款款而行。有部分水沟早已被填平,稍远的水沟就变成了停滞的水潭,长满了苔藓的潭水布满了奇异的倒影。松树依墙挺立着树干。一片绿色藤蔓攀墙蔓延。一束束光线透过树间的缝隙倾泻下来,照亮了隐秘的角落、阴暗的洼地。在这寂静的世外桃源里,只有洼地的青蛙不时受惊似的突然跃起。
  当他们返回出发点时,谢卜尔先生大声说,“我数了一下,有十座城楼!”
  那四道城门尤其使他激动,城门的门廊又窄又深,只能容一辆马车驶过。已经十九世纪了,城门还紧锁着,这难道不令人觉得可笑吗?要是他的话,早就将城门和布满枪眼的城堡统统拆毁了。而且,城墙那么厚,完全可以在上面建造两座六层楼的房屋。
  “也可以从城墙上拆取材料,这还不算在内。”他补充道。
  这时,他们站在林荫大道上。这条宽阔的加高了的散步大道,从东门到南门构成了一个四分之一的圆圈。看着在市郊屋顶那边延伸数里的奇妙的地平线,阿丝泰尔沉入了遐想之中。近处生机勃勃,松树被海风吹得东摇西晃,灌木长满了节瘤,草木葱茏,青翠欲滴。尔后,是绵延的盐田荒漠,光秃秃的原野一望无垠,平静如镜的四方池塘和一些小堆的白盐在灰白的沙地上熠熠闪亮。再远些,天边的大西洋海水湛蓝,在蓝色的海面上,三只船帆宛如三条白色的飞鱼。
  谢卜尔先生忽然说道,“看,上午的那个年轻人,你不觉得他长得像拉里维耶尔家的小家伙吗?如果他是驼背的话,简直就一模一样了。”
  阿丝泰尔慢慢转过身来。伫立在林荫道上的埃克托全神贯注地远眺着大海,似乎没有发觉有人在看他。少妇慢步走了起来,她拄着小阳伞的长手杖,走了十几步后,小阳伞的扣子脱落了。这时,已走过埃克托的谢卜尔夫妇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夫人,夫人……”
  埃克托捡起了扣子。
  “太感谢了,先生。”阿丝泰尔平静地莞尔一笑。
  这个小伙子和蔼可亲,诚实待人。谢卜尔先生立刻便喜欢上了他,告诉了他自己不知如何选择海滨,甚至向他询问情况。埃克托腼腆极了,慢慢地说:“我认为,你们在勒克鲁瓦齐克和巴兹镇,找不到你们要找的海滩。”
  他指着地平线上的小城市的钟楼,又说,“我建议你们去皮里亚克……”
  接着,他又讲了详细的情况。皮里亚克在三法里远的地方。他有个叔叔就住在附近。最后,他回答了谢卜尔先生的疑问,他肯定那里有丰富的贝类。
  少妇用小阳伞的末端敲打着浅草地,年轻人没有抬眼看她,好像对自己的在场感到局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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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卜尔先生的贝壳》1(3)
“是个比盖朗德漂亮得多的城市吧?先生,”阿丝泰尔终于说道,她的嗓音悠扬如笛。
  “是……是啊!漂亮极了,”埃克托结结巴巴地回答,同时突然贪婪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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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卜尔先生的贝壳》2(1)
夫妇俩在皮里亚克安顿下来后的第三天早晨,谢卜尔先生站在小港口的堤埂上,平淡地看着阿丝泰尔在仰泳。天气已经有些酷热,可他却穿着笔挺的黑色礼服,戴着一顶毡帽,躲在一把绿色衬里的旅游小阳伞里边。
  突然,他好像对妻子的游泳饶有兴趣似的问道,“水不坏吧?”
  “不坏!”阿丝泰尔一边回答,一边翻过身来。
  谢卜尔先生从来不在海里游泳。他对水怀有深深的恐惧感,为了掩饰这一点,他声称大夫们明确表示禁止他洗海水浴。当一股波浪涌到沙滩上,快要弄湿他的鞋底时,他战战兢兢地连连后退,仿佛是面对一头龇牙咧嘴的野兽。再说,海水要是弄湿了他那套熨贴的礼服,他会觉得很肮脏,有失体面。
  “喂,舒服吗?”他又问道。他已被高温烤得头晕脑胀,双腿站在海堤的顶端,又酸又肿。
  阿丝泰尔没有回答,她用手臂拍打着水,游着狗刨式。她凭着男孩般的胆量,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这使她的丈夫很难受,因为他认为只有站在岸上等她才合乎礼仪。阿丝泰尔不喜欢那种在深入到齐腰深的地方之前,必须顺着往下走很久的倾斜的海滩。在皮里亚克,阿丝泰尔才找到了她所喜欢的海水浴。她裹着一件白色的莫莱顿呢浴衣,走到海堤顶端,让浴衣从肩膀上滑下去,然后静静地将头先钻入水中。她说,为了不碰着岩石,她需要到水深六米以上的地方游泳。她用整块布料做成浴衣,没有裙子,因此较好地体现出她上半身的轮廓,腰里束着的一根蓝色长腰带突出了她那上下起伏的臀部曲线。这个让人担忧的粉红肌肤的女人,头上罩着一顶束发的防水浴帽,帽子下刻意露出一大绺头发。在清澈的海水里,她好像一条鱼般灵活自如。
  谢卜尔先生头顶着炽热的阳光,已经在堤埂上站了一刻钟了。他看了三次表,终于大着胆子怯生生地说:
  “亲爱的,你呆得太久啦……你该上来了,游得太久会使你疲劳的。”
  “可我刚刚下水!”少妇叫道,“简直就跟泡在牛奶里一样舒服!”
  接着,她又仰浮在水面上:
  “如果你觉得烦闷,可以离开,我不需要你了。”
  他慌忙摇头反对,并威胁说大祸就要从天而降了!对他的话,阿丝泰尔一笑而过,心里暗暗想着要是自己抽筋的话,丈夫会怎么帮助她。突然,她往堤埂的另一边,在村庄左边凹进去的港湾看了一眼。
  “看呀!”她说,“那儿好像有个东西,我要去看看。”
  于是,她手脚并用地划着水,迅速溜走了。
  “阿丝泰尔!阿丝泰尔!”谢卜尔先生惊慌地喊道,“你别游得太远……你知道我讨厌轻举妄动的人。”
  不料,阿丝泰尔根本就充耳不闻,不予回答。谢卜尔先生踮起脚跟,伸长脖子,以便能追踪妻子露在水面上的白色浴帽,同时,他换了一只手拿小阳伞,伞下闷热的空气已使他越来越透不过气。
  “她究竟看见什么了?”他小声嘀咕道,“啊!对了,在那儿有东西漂动……一堆破烂货。没错,一堆海藻。要么是只桶……噢!不是,它在移动呢。”
  突然,他看清了那个东西。
  “果真有个先生在游泳!”
  其实,阿丝泰尔游了一段后,也清晰地辨认出这是位先生。这时,她不再径直向他游去,她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大合适。不过,她很高兴能有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敢,便没有返回海堤,而是继续朝大海游去。她静静地前进,仿佛没有看见这个游泳者似的。游泳者好像随波逐流般从侧面渐渐向她漂来。然后,当她转身欲游回堤埂时,他们仿佛没有预料似的相遇了。
  “夫人,您身体还好吗?”这位先生彬彬有礼地问道。
  “哎哟,先生!是您呀!”阿丝泰尔愉快地回答。
  接着,她莞尔一笑:
  “我们又见面了!”
  这位先生正是年轻的埃克托·德·普鲁卡斯托尔。在水里,他仍然显得十分腼腆、强壮,并且很高兴。有一阵,他们默默地游着,中间隔着一段合适的距离。为了听清对方说话,他们不得不提高嗓门。然而,阿丝泰尔还是努力保持着她认为应有的教养。
  “谢谢您引导我们来皮里亚克……我丈夫非常高兴。”
  “那位独自站在堤埂上的先生是您的丈夫,对吗?”
  “是我丈夫,先生,”她回答道。
  于是他们重新缄默无语。他们在海上注视着阿丝泰尔的丈夫,他那高高的个头使他显得活像一只黑黝黝的昆虫。谢卜尔先生感到惊讶万分,他把脚跟踮得更高了,他想看清妻子在浩瀚的大西洋上到底遇见了哪位熟人。毫无疑问,她妻子在跟一位先生谈话。他看见他们中有一个把脑袋转向了另一个。这大概是他们在巴黎的某个朋友吧。可是他努力搜寻记忆之后,发现自己只是白费心思,在他们的熟人中找不到任何人胆敢这么冒险。于是他一边等待,一边转动小阳伞,以此为娱乐。
  “是的,”埃克托对充满魅力的谢卜尔夫人解释道,“我来叔父家玩几天。您看见那边半山腰的住宅了吗?那就是我叔父家。我每天都游水,而且每天都从平台对面的沙嘴下水,一直游到堤埂。然后,我再往回游,总共两公里。这是一种极好的锻炼……可是您,夫人,您真勇敢。我从未见过哪位夫人有如此勇敢。”
  

《谢卜尔先生的贝壳》2(2)
“啊!”阿丝泰尔说,“我自幼便跟水结下了不解之缘。我熟识水性,我们是老朋友了。”
  他们渐渐靠近了,这样,便无需大声说话。在这个炎热的上午,大海仿佛静止了,好像一幅宽阔的波纹织物。一幅幅缎子展开了,继而就好像一根褶纹缎带被拉伸、拉大了,轻轻荡漾的水流将它载向了远方。当他们彼此靠近时,两人的谈话显得更亲密了。
  多么美妙的一天!埃克托将海岸的好几处地方指给阿丝泰尔看。那边,距皮里亚克大约一公里的那座村庄,叫狼鱼港;对面是莫尔比昂,它那白色的悬崖就好像一幅水彩画一样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眼前;最后,在另一边与大海相接的地方,都梅特岛在湛蓝的海水中间成了一个灰色的斑点。埃克托每指一处,阿丝泰尔便停下来注视着他手指的方向。在一望无际的碧波里,眼睛几乎贴着水面,眺望着遥远的海岸,这使她兴趣盎然。而当她翻身面向太阳时,顿时一阵目眩,大海似乎又成了无边的撒哈拉沙漠,星星点点的耀眼反光撒在黯然失色的浩瀚沙漠上……
  “多美啊!”她喃喃地说,“多美啊!”
  她仰浮在水面上,打算休息一会儿。她不再动弹了,双手交叉,脑袋往后仰,身体放松下来。于是,她那雪白的小腿和白皙的胳膊浮在了水面上,随波漂动着。
  “这么说,您出生在盖朗德,先生?”她问。
  为了谈话更方便,埃克托也仰浮在水面上。
  “是的,夫人,”他回答道。“我曾经去过一次南特。”
  接下来,他详细地讲了他所受的教育。他在母亲身边长大成人。母亲是个十分虔诚的宗教徒,保持着旧贵族阶级的一整套传统。他的家庭教师是个教士,差不多把人们在中学学的知识都传授给他了,同时还额外为他大量讲授了教理和纹章学课程。他还学习骑马击剑,由于勤于锻炼身体而中辍了学业。他好像童贞般的纯洁无瑕,因为他每周做一次圣体,从来不读小说,但不得不在刚成年时就娶了一个丑陋的表妹为妻。
  “怎么!您才二十岁!”阿丝泰尔叫道,同时惊奇地看了一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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