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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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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师父的意思,哭,是因为出了杭云央,师门不幸;打他,是让他记得伶人的耻辱,绝对不能重走杭云央的路。
  可惜师父被杭云央这么一激,到底没撑过去年的春节。
  莫青荷给当时远在南京的杭云央写信痛斥他丢了国人脸面,又命他回来吊丧,谁知信发出去石沉大海,莫青荷等到正月,将当年出师一起拍的相片找出来,亲手挖去杭云央的脸,跟莫柳初带着一干年幼的师弟在师父灵前跪了一夜。
  当年同吃同榻的小团体拆了搭子,莫青荷再不打听杭云央的消息,只跟莫柳初认真唱戏,本以为从此陌路,不想今天在沈培楠的客厅又遇上了。
  往事新事一起涌上心头,莫青荷止不住流泪,然而一瞬间心事早转了十八道弯,若今天遇上的只是素不相识的“情敌”,他完全可以做出吃醋或者大度的样子应付过去,换了熟知自己性格的杭云央则行不通了。莫青荷想,如果他不计前嫌,杭云央会立刻察觉自己的反常,如果他拿出真面目面对师弟,沈培楠与亲日派交好,会不会因为自己对师弟过去行为的态度而怀疑自己?
  做情报工作最痛苦的地方就在于随时随地戴着面具,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要在脑海里研习三遍,将所有后果一一推敲,步步算计。莫青荷在暗地里掐紧手指,眼前不知怎的闪现出昨夜唱沉江时沈培楠流泪的样子,他并不了解那凶戾的国军将领,但他想赌一把。
  赌的是国人的良心。
  莫青荷瞪大眼睛,抖着嘴唇斥骂:“你还敢叫我师哥!你还记得我和柳初是你师哥!你在南京做的好事,活活气死了师父!”
  杭云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莫青荷的膝盖:“我没脸见师父,我收到了信,但哪有脸见他!”
  莫青荷往杭云央脸上狠狠呸了一口。
  “我不想的!他们逼我,都是他们逼的!”杭云央呜咽道,“师哥你替我想想,我一个人在南边没亲没故,那些日本人又逼得紧,我要是不找个靠山还怎么活!”
  莫青荷一听这话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当胸给了他一脚:“你是唱多了粉戏真把自己当窑姐了?怎么活,正经唱戏不能活?码头搬货,走街挑担,戏园龙套,哪样不能活?我要是你,宁愿上街讨一辈子饭也不给日本人唱艳曲!”
  “你也配当个男人!”
  杭云央一句话反驳不来,跪在地上啜泣,见莫青荷又要打,吓得瑟缩成一团,一个劲往退沈培楠身后退。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把沈培楠和周汝白夫妇弄懵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则两个戏子年纪小,在他们看来也就是孩子闹别扭,再则老行当里的规矩大如天命,师兄教训师弟无可厚非,三则杭云央是客,莫青荷算小半个主,沈培楠不说话,周汝白夫妇哪里敢劝?
  “莫老板,这里是我家,云央是我正经下帖子请来的客,你要教训他,是不是得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沈培楠攥住莫青荷扬起的手腕,“你真把自己当沈家媳妇了?”
  莫青荷不卑不亢,迎着沈培楠的目光:“将军,这是我们梨园行的规矩,一码归一码。”
  “我和云央从小没爹没娘,若不是师父传授本事早就饿死街头了,今天不管莫青荷在将军眼里是什么玩意,都要替师父管教好师弟,请将军放手。”
  沈培楠没被顶撞过,脸色一下子阴鸷起来:“你是皮痒了想挨枪子儿?”
  莫青荷一脸倔强:“挨枪子儿也行,先让我跟云央把话说完。”
  周汝白一听这话急了,他了解沈培楠,这土匪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急忙打哈哈:“你三十出头的人了,跟这俩孩子较什么劲,我可告诉你这是文明社会,不是战场,不能动不动打呀杀呀的,有话好好说嘛。”
  说罢一个劲给夫人使眼色,让玉芬赶紧带杭云央走,莫青荷看着师弟那副窝囊样,又急又气又心疼,冲杭云央一瞪眼:“你敢起来?”
  杭云央歪歪斜斜站到一半,扑通又跪下了,眼见着那边沈培楠和莫青荷对峙,两双眼睛要冒出火来,踌躇良久,一横心道:“师哥你罚吧!罚完了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又抬眼望着沈培楠:“谢谢师座护着云央,我对不起师父,该罚。”
  沈培楠还想说话,莫青荷仗着身段灵活,闪身挣开束缚,左手格挡沈培楠的胳膊,右手飞快向下一滑把他腰间的美式柯尔特手枪抽了出来,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一码归一码,云央是我师弟,他有辱师命,理应被罚;他今天又是客,我打了将军的客人,驳了将军的面子,更该被罚。”
  “莫青荷有自知之明,等跟师弟说完话,这条命就给将军了,绝不让将军难堪。”
  说话间莫青荷的手就按在枪把上,一屋子人都不敢妄动,眼看着两人对峙,半晌沈培楠点了点头,跟周汝白夫妻退到沙发上,一人分了一点白兰地压惊。
  周汝白把他勾唇角的动作看在眼里,摇头道:“你看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这孩子性子这么直可要不得,跟在你身边早晚要惹祸。”
  沈培楠没说话,朝莫青荷努了努嘴。
  大厅里两个漂亮孩子一个跪着啜泣,一个站着生气,莫青荷让金嫂取了把戒尺,先往杭云央手心狠狠抽了三下,冷着脸道:“你走时师父打你一板子说一句话,嘱咐的都是什么?”
  杭云央红着眼圈,断断续续道:“师父说伶人没地位,越是被别人看不起,越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要记得忠孝廉耻。”
  莫青荷捉着杭云央的手心,又抽了两下:“你是怎么做的?”
  “我为了日子舒坦,花别人的钱,陪着男人消遣,还登了报纸。”
  莫青荷一咬牙:“我们这一行身不由己,有钱有势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师哥自己也不干净,没资格怪你,师哥气的是你给日本人唱戏,他们是人么?畜生也懂戏么?有一天这国要是亡了,谁还知道京戏是什么玩意?”
  说完又刷刷抽了几板子,白皙的手心被打出一条宽宽的血痕,不住往外渗血珠子。
  那边玉芬捂着嘴,偷偷白了一眼沈培楠:“听听,作孽。”
  沈培楠押了口酒,无辜道:“他要是不卖我能强买么?”忽然又想起莫青荷还真是自己强行绑来的,便闭了嘴。
  莫青荷继续道:“师父还说了什么?”
  杭云央嗫嚅道:“要勤奋用功,不能荒了玩意,辱没祖师爷的名声。”
  “唱一段,我听听进益到什么程度了!”
  “唱昆腔?”
  莫青荷一瞪眼睛:“拣拿手的!”
  杭云央吓得缩成一团,开口来了段文姬归汉,荒原寒日嘶胡马,万里云山归路遐。蒙头霜霰冬和夏,满目牛羊风卷沙。伤心竟把胡人嫁,忍耻偷生计已差
  杭云央这几年一直打着唱戏的幌子混迹交际场,哪里有一次正经吊过嗓子,眼见莫青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不敢唱了,犹豫着把红肿的手伸出来,可怜巴巴道:“师哥你还是打吧。”
  周汝白正喝酒,一下子被逗的差点呛着,一边压着咳嗽一边拍沈培楠的肩膀,大有幸灾乐祸之意。沈培楠也气得摇头,他带兵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从莫青荷的眼神就看出他不服气,这才叫了杭云央来教他怎么伺候男人,又故意与云央亲昵,让莫青荷知道自己的斤两,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弄成了这副样子。
  杭云央的手心血肉模糊,莫青荷每抽他一下,他都哆嗦着喊一句打得好,眼看着再打下去手便要废了,莫青荷才长长叹了口气,要他把入行时对祖师爷画像发的誓背一遍。
  杭云央抖抖索索的开口:“传于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一世,须有一技一技之能”
  莫青荷听他念得磕绊,一撩长袍下摆跪下,恭恭敬敬朝北方磕了个头,两人一起念道:“自古人生一世,须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1)。”
  莫青荷放下戒尺,拉了杭云央的手查看伤势,叹道:“师哥小时候舍不得打你,现在打的狠了,是让你记住,咱们命不好,自小学的是嬉笑怒骂的营生,但越是下九流越不能自轻自贱,大义不能错,做不了楚霸王也不能学秦桧,可记住了?”
  杭云央红着眼圈点头。
  “既然来了北平,去给师父上柱香请个罪,这事就结了。”莫青荷摸了摸他的脸,“有空去北戴河见见柳初师兄,他也想你了。”
  周汝白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对沈培楠说:“你别说他还真有点像你,我记得在黄埔读书,你一个小屁孩子也这么得得瑟瑟的教训人。”
  莫青荷和杭云央的这一出让沈培楠想起一段往事,掐灭烟卷,沉吟一会,反问了句你们觉得呢,玉芬道这孩子有几分骨气,周汝白知道沈培楠的心思,淡淡的接了一句:“我看他还不差。”
  沈培楠便明白了。
  莫青荷收拾完杭云央,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把柯尔特递给沈培楠,说了句任凭处置便闭上眼睛,谁料等了许久也没动静,再一睁眼,只见沙发上的人都转移去了餐桌,金嫂忙着倒酒,沈培楠用筷子点了点着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不耐烦道:“换件衣裳入席吃饭,这么多人都要等着你么?”
  莫青荷一头雾水,问穿哪件,沈培楠更不耐烦了:“自己挑,没长眼?”
  饭桌上没他说话的机会了,周汝白最爱谈时局和政治,苦于工作关系对许多问题都必须讳莫如深,谈的不尽兴,周太太王玉芬伶牙俐齿,接话茬、打趣沈培楠两不误,沈培楠比他俩年轻不少,反而最缄默,趁大家交谈甚欢,给莫青荷夹了只虾子,道今天话说重了,赔个不是。
  莫青荷没搭腔,脑子里想的都是周汝白偶然提起的一封从中共截获的电报,内容与李知凡特使叛变有关,莫青荷紧张的心脏砰砰直跳,却一分都不敢表现出来。
  相比伍豪,少山等化名,李知凡这个代号则秘密许多,他是谁?整个中共地下组织最为核心的人物,中央特科的领导人——周恩来。他的特使投敌,意味着无数跟自己一样的潜伏人员岌岌可危,莫青荷想到这里,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手心满是冷汗。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信息传递出去,组织所有同志转移。
  作者有话要说:(1):誓词取自电影《霸王别姬》写的好high,难道我的天赋在于红色文学么!求别和谐自家党派了,也不嫌寒碜,哎~

    8、老烟

  莫青荷晚上在大舞台有场戏,沈培楠惦记着他昨夜受了伤,本来不想让他去,耐不住急昏头的戏园子老板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催,便收了牌局,让司机开汽车来接,顺道请了周汝白夫妇一起去看。
  几人来的迟了,戏园子早聚集了满坑满谷的人,正吵吵嚷嚷围着老板问莫青荷到底什么时候到,老板急的满头大汗,一听到门房招呼沈将军的声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喘几大口气,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唱的是《武家坡》,台下人听得津津有味,喝彩声不绝于耳,莫青荷却苦,身后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不住往下淌,然而让他真正揪心却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台下那个一身补丁布褂子,挎着竹筐卖干果的老头。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会水街的杂货摊主,在组织里称为老烟,莫青荷的联络员。
  一折子戏终了,台上换了几个龙套演员暖场,莫青荷溜到后台,借着休息的机会聚精会神等待老烟,他有点急切,沈培楠在包厢陪周汝白夫妇说话,随时可能过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老烟挎着竹篮晃晃悠悠的来了,先恭敬地行了个礼,赔笑着问莫老板今天要点什么,莫青荷配合从老烟的篮子里抓了把榛子,特意冲门外提高了嗓门:“不是说今天上新果脯么,怎么还是这些硬梆梆的玩意?”
  老烟回了个眼色,跟着做上了戏:“果脯还得晚两天,老板您看,这榛子,核桃,瓜子,开心果儿样样都好,炒的香,个头大,我每样抓一些您尝尝。”
  说罢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莫青荷四下巡视一圈,起身从木柜子里取出那支仿勃朗宁,珍爱的用袖管擦了擦,塞进老烟的裤腰,快速而小声道:“进展顺利,我要在姓沈的家里住一段日子,枪你帮我收着,可别弄坏了,顺便转告师兄我这边安全,让他别担心,忙自己的事要紧。”
  “那姓沈的性格强硬,万一倒戈日本后果不堪设想,若有苗头,希望组织批准我”莫青荷一咬牙,“用这把枪执行清除任务!”
  老烟摇头,态度坚决:“上面的意思是继续监视,伺机策反。”
  莫青荷一惊:“策反沈培楠?这不可能!”
  还没等老烟回答,房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先迈进来一只铮亮的军靴,莫青荷心里一颤,再一看,果然是沈培楠。
  莫青荷的脸一下子白了,出于本能立刻从老烟身边弹开,心里却不住懊悔,都是自己不够干练,只顾着报平安却没有抓紧时间把最重要的情报传出去,李知凡特使叛变的消息!
  沈培楠没料到莫青荷的房间有人,警觉的扫了老烟一眼,老烟随机应变,讨好的从篮子里拣出一把核桃,一面热情的往沈培楠手里塞,一面奉承道:“老总来两个尝尝,我家做的干货莫老板最喜欢,每次散了戏都要找我买的。”
  老烟伸着一双黑不溜秋的手要拉沈培楠,那军官最不喜欢别人碰他,表情一变,当场就想发作,随即又克制住了,一拧眉毛对莫青荷道:“你爱吃这个?”
  莫青荷不知道沈培楠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沈培楠一寻思,从呢大衣口袋掏出几张票子塞给老烟:“多出来的赏你,这一篮子东西留下。”
  “嗳嗳,谢谢老总。”老烟急忙点头哈腰的往后退,莫青荷却急了,他的话没说完,见老烟被打发走,情急之下伸手搂住沈培楠的脖子,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背地里给老烟使了个眼色,又笑眯眯的抬头望着沈培楠,往那薄唇点了点:“怎么这会就来了,不是说好唱完戏我去包厢陪你们说话么?”
  “谈来谈去都是公事,聒噪的很,不如来看看你。”沈培楠环着莫青荷的腰,逗金丝雀似的,“想不想我?”
  莫青荷故意嗔他:“想有什么用?将军的相好多着呢,又不差我一个。”
  那头老烟见莫青荷拖时间,便不声不响站在门外等他。
  莫青荷急的瞪眼,心道如果周汝白的消息若有一分可能性,情报网高层领导投敌,不出一夜,全北平的地下党员尽皆暴露,不仅北平,上海,天津,南京,凡是那叛变的特使联系上的人物都面临灭顶之灾,连自己也不能幸免。
  胜负存亡仅在瞬息之间,一念之差,组织覆灭!
  心思这么一转,不管三七二十一,莫青荷抬头便往沈培楠的嘴唇亲了上去,察觉到那人的僵硬和抗拒,一横心把舌头穿过他的齿关,使出浑身解数撩拨挑逗,趁着他意乱,另一手滑到桌面上,中指和食指轮番无声敲击出一串利用短音和长音传递消息的莫尔斯电码。
  “李知凡特使叛变,同志立即撤退。”
  最后一个字符敲出来,他听到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是老烟挎着篮子出了门。
  莫青荷这才略微放了心,把注意力转移回来,他知道沈培楠嫌他不干净,没想到这一吻过后眼前的人竟一瞬间有些走神,侧着脸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重新调整了表情,冷冷的横了莫青荷一眼:“饶你一次,下不为例。”
  沈培楠转身要走,莫青荷一把拉住他,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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