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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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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上果实累累,每年都能为栈主带来一笔不算小的财富。
    满树结实,月光下,白花花一片,亮若灿银。和风吹拂,间有所触,传送着饶有韵味的声声脆响,院子里散置着“白果”那种独特气味,郁馥清芬,沁人心肺,甜甜的怪好嗅的。
    在屋子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洁姑娘悄悄撩开了夏布蚊帐,生怕把母亲惊醒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悄悄打开门儿一线,向外望了望。
    赫!那条大黄狗,敢情就卧在门前。
    昨天日间在瓜田的一场惊险,她曾眼见过大黄的凶猛,忠心卫主。原来夜晚,它还负责为自己母女守卫,真是一条既忠又勇的好狗……
    只是这么轻微小小的一个动作,便已惊动了它,大黄立时走过来,频频摇着尾巴。
    洁姑娘童心未泯地拍拍它的头:“等等,等等我穿件衣裳。”
    明月当头,清风徐来。
    院子里满都是“白果”的清香。
    洁姑娘坐在树下,看着大黄狗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怎么你也来了,你好朋友呢?”
    拍拍它的狮子也似的蓬松卷毛,洁姑娘微微笑着,“傻东西,我是在问你,袁先生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么!?”
    大黄围着她转了个圈儿。
    月映树梢,满地都是婆娑的影子,这般景象,却是怪吓人的。
    洁姑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天的车行颠簸,只觉着全身酸疼,仿佛是骨头都散了。
    秀发披散,那么高挑细长的身子……才不过一十六岁,比人家二十岁的大姑娘还高。
    直鼻梁骨,瓜子脸,眼神儿尤其锋利。
    早些年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看过她的手面相并为她排了八字,说是“铁扫帚”由于年时两见“亥”位,判为“登明芝艳”,命硬了些,却有绝姿。早婚为佳,晚了“克”父。因以决定明年春上即与完婚,却不意仍是晚了一步,家主人意自在今年秋上便去世。
    又说:“男要通天鼻、女要丹风眼”。她的“通天鼻”便是抢了“男人”的三分贵气。
    又说什么“命坐魁罡”、“马头带剑”,要是男子可就大大地“贵”了,是一块上上习武功的料子,只可惜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儿之身。
    未了这位先生喟叹说:“硬是硬了,却是‘一冲天’的好命,端看哪位爷儿们能驾御得了啦?好了发子发夫,配不好,祸起连城。”
    潘夫人乃把洪家少爷的八字递给他,算命先生知了对方身份,放在袖子里,说是三两天批好了过来,却是一去无影。
    倒是男方送来了讯儿,两个人的八字早就“合过了”,合适极了,益子益孙,这就打消了老两口的满腹疑云。
    信不信也,潘侍郎却是死了。
    “难道是我克的?”
    每一回想到这里,洁姑娘都有说不出的遗恨、迷惘。一肚子的怨恨,真不知向谁发泄?既恨自己的命硬,又怨那个算命先生的信口胡扯。
    “什么命好命坏!满口胡说八道——再见面非唾他一口唾沫星子不可!”
    为了这件事,洁姑娘真不知道背后淌过多少眼泪,却是无可奈何……
    “银杏”树上飘下来几片落叶。果壳互擦,劈劈有声,把这原本静寂的夜,点缀得更单调、深沉……
    随着大黄狗的转身跑动,那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忽然映入了眼帘。
    “噢……是袁先生?”
    袁菊辰已缓缓来到了近前。
    “姑娘还没有歇着?夜深露重,小心着了凉!”说时已在面前停定。
    仍是白天的那身灰布褂子,却把长襟下摆折起来塞在腰上,像是刚干过了什么活儿似的——深更半夜,他又上哪儿去了?
    “不要紧……先生这是上哪儿去了?”
    说时,她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着。
    袁菊辰微微一笑,把翻起来的大襟放下来。
    日间人多,半句话也说不上,姑娘害臊,不期然的眼光互接,也觉着怪不自在。
    现在的感触可就不一样。一来夜月朦胧,二来又出自自然。三来,四下里没有一个闲人。
    “没敢远去,只在四下里走走。”
    “我明白了……”洁姑娘微似一惊说:“这里不安全?”
    “那倒不是……”袁菊辰很含蓄地笑着:“出门在外,总是小心点儿的好……”
    他脸上的线条在月光里极是清晰,高耸的眉额,刀把子也似的修长脸,衬着挺直而高的鼻梁骨,更是另有一种气势。
    以往她一直只当他不过是个会写写算算的文人先生,这一霎,尤其是对方向自己注视近望时,才似忽然感染到他坚定锋锐的眼神……再衬着他高大的身影,宽阔的两肩……这一切可就不是想像中的一个“文人先生”所能涵盖的了,敢情他也有“粗犷”的一面。
    袁先生略以安慰的口气说:“张、李二位防范得很严谨,大可不虑,姑娘坐了一天车,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不……不累!”
    嘴里说着,洁姑娘好奇地向他望着:“过去……我对你一直认识不清楚……听娘说……我们还是三辈儿的交往呢,我怎么就一直没听你说过呢?”
    袁菊辰忽然笑了,露着白森森的一嘴牙。
    “大婶这么说么?”他摇摇头:“上一辈的事,谁又清楚,不过我爷爷跟你爷爷倒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至于我父亲和令尊,却也见过。”
    “仅仅只是见过而已?”
    袁菊辰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父亲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虽然知书达礼,可从来就没有打算做官,令尊自仕宦发迹以后,他们无形中就更疏远了。”
    洁姑娘“噢”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么说,他们最初原来是很要好的了?”
    袁菊辰笑了一笑,未置可否。
    洁姑娘道:“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原来我们还是世交呢……过去……我们实在太怠慢你了……”
    袁菊辰摇了一下头,讷讷道:“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其实家父与令尊大人,少年因意气不合,分别之后,再无往来……这一次家父打发我来,原是指望我……能为令尊略尽绵力,却是我无能……”
    摇摇头,他似有“不忍追悔”的沉痛,抬起脸来,看着正在倾听的洁姑娘,缓缓说:“我父亲一直说‘宦途多险’……今天证之令尊大人,果然不虚,像令尊大人这等铁肩担道义的心性,在当今这个昏聩朝廷,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洁姑娘惊了一惊:“你是说……你父亲早已事先知道我爹爹的今日下场……。”
    袁菊辰点了一下头。
    “啊——”洁姑娘怔了一怔:“那……”
    “这便是我来府上的原因了!”
    袁菊辰说:“此事原无任何人知道,我父亲原指望令尊能随我暂时离开,曾有一封书信,说得很清楚……”
    “信呢……”
    “令尊早已收下……”停了一停,他苦笑道:“你父亲并没有听从我父亲的劝告,作避秦之居,他的性情太耿直了,其实这一点,我父亲也已料到……”
    洁姑娘一时泪流满脸,这些事情设非今夜偶然听对方袁菊辰提起,父亲生前固不曾同自己提起,便是母亲也无从得知。虽说是事过境迁,听来犹自有惊心动魄之势,她以无限好奇的眼光,向对方这个应是世交兄长情谊的人望着,霎时间内心感触万千……
    “这些事你要是不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袁大哥……”
    袁菊辰见她忽然对自己改了称呼。不由苦笑道:“姑娘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的好……”
    “为……什么?”
    “因为此事并无第二人知道,一旦为人所疑,多有不便!”
    “这……说的也是!”洁姑娘喃喃说着,点了一下头。她心里乱极了,仿佛有很多话,要向对方倾吐,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该歇息了……”袁菊辰忽然向着倾斜的院墙之外瞥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洁姑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直进入到天井对面的那间屋子。
    银杏树梢婆娑地摇晃着。
    她一点也不困,尤其是听见了袁菊辰所说的这些,心里不胜感慨,情不自禁又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却是袁菊辰的忽然离开,少了个说话的人,院子里冷森森的,有些怕人。
    大黄狗忽然由地上站起来,耸起了两只耳朵。紧跟着灯光晃动,一人用着快速步伐,来到近前,洁姑娘吓了一跳,来人已跨进院墙。
    却是李福。
    一身疾装劲服,背插长钩,手里提着盏灯笼,袁菊辰说得很对,张李二人确是防范严谨。多亏了李老大人的差荐,这一行若是没有他们两个,一开始便已是不堪设想。
    “啊——大小姐!”李福抱着手里的灯笼:“这么晚了,您还没有歇着?”
    “这就要去了!”
    洁姑娘站起来,向李福点头道:“你们辛苦了!”
    李福摇头笑说:“哪儿的话,您歇着吧,明天一大早还得赶路呢!”
    洁姑娘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房里。关上了门.插好门闩。
    李福把一盏油纸灯插向门边,就口吹熄,摸着黑来到了自己睡处。
    房里黑黝黝,啥也看不清。
    却似有个人倚墙而立,乍睹之下,好像那里挂着件衣裳——李福陡地吃了一惊。
    不容他作出任何反应,那个影子却似无风自动地忽然飘向近前。
    李福陡地打了个踉跄,脚下还没有站定,来人的一双手指,挟着一缕疾劲风力,直向他“心坎穴”上点了过来。
    李福“啊”了一声。
    来人好快的势子!
    ——随着他陡然袭近的身子,小小客房里蓦地兴起了一阵狂风,那一双递出的手指,有似出鞘之剑,直向着李福前心点来。
    仓猝之间,李福简直无以应敌,本能地向着侧面一个疾滚,险险乎躲开了对方的一双手指。
    这双手指,擦着他的衣边滑落过去一一一“呼啦”一声,连带着李福上衣亦为之撕开了一道破口。
    “嘿!”
    来人低沉地喝斥一声。投空的身影“唰”地一势掉转,怪蟒般地已自翻转过来。
    空间狭小,事发突然。
    李福一惊之下,早已冷汗淋漓,直觉对方决不是好相与,脚下力顿,待向院外跃出,却是晚了一步。
    随着来人翻起的一只巨掌,“噗”地拍中他后背脊梁。
    这一掌力道疾猛,关键之处乃在于五指间的一式“结印”。正是武林中盛传的“三阴绝户”手法,极是险损毒恶。
    李福身子不及跃起,便自向前仆倒下来,却为来人翘起的一只左腿接住,随即轻轻放倒地上。
    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倚身门侧。
    ——这个人一声不吭地向外默默打量观看。
    黑而浓的一双炭眉之下是既细又长的一双长眼,却是双目之下,扎着一方黑色丝帕,看不见是个什么长相,约摸着是张刀把子也似的长脸。
    先时的一番打斗,看似雷霆万钧,其实匕首不惊。
    甚至,院子里的那头大黄狗都不曾受惊。
    蒙面人原欲闪身外出,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不惊动了那头黄狗,却是他深所忌惮。
    却在这时,脚步声音,一片灯光闪动,带动着一条晃动的人影。
    张厚回来了。
    蒙面人吃了一惊,一式旋风急转,贴壁而立。
    一不做、二不休!
    ——这个人回来的正是时候,便像刚才那个人一样,结果了他。
    张厚较李福要机警得多。
    灯光扬处,猛然瞥见了房门虚掩。
    虽然不是惊人,却带给他一种“意外”的警惕:“难道李福还没有回来?”
    心念一动,脚下自然也就放慢了。
    听听,房里没有一点声音,更不见一些灯光,张厚越加起了疑心。
    ——离开的时候,明明留下灯光一点,何以熄灭了?心念一转,右手翻起,已把背后的折铁长刀,抡在了手上,随着他前进的身势,“砰”一脚踹开了房门,左手灯光照处,一条修长身影,贴壁直立。“好强盗!”
    嘴里一声喝叱,纵身直入,折铁刀灿若银河,取势流星走月,直向壁间蒙面人当头直落下来。
    蒙面人原以为可以重施故伎,将来人毙之掌下,却不意这个张厚心思灵敏,动作机警。一口折铁刀,矫若银龙端的是不可轻视。
    眼前刀势,居中挂二,一刀劈临,其势凌厉。
    蒙面人身势一个疾闪,折铁刀“呛”一声劈落壁上,火星四射。
    却是,刀势挫处,划出了一个弧度,直向蒙面人背项间曳来,这一着,有分教:
    “不惧正面刀,却怕斜里扫!”
    以蒙面人之诡异精灵,竟然计不及此,随着张厚拉出的刀光,“唰”地一声,直由他后肩划了过去,一时皮开肉裂,留了了三寸来长的一道血口子。
    “哼哼……”
    直痛得蒙面人打了个寒噤。右手递处,指尖上挑,“嘿”地劈出一掌,正中张厚那只拿刀的手,“砰哧”连声,一口折铁刀脱手直出,“笃”地钉在墙上,忽悠悠晃个不休。
    这一掌力道十足。
    张厚只觉着一只右手,连臂发麻,宛若骨断筋摧,连带着半边身子都为之动弹不得。
    蒙面人一声冷笑,蓦地袭身而近,右手倏起,待将以“双龙出水”之式,直取对方双瞳。
    猛可里,“呜”的一声,一条黄影,蹿空直起,其势绝快,直向着他当胸袭过来。
    昏暗灯光里,照见来物毛忽忽的一团,正是院外的那只大黄狗。
    锯齿獠牙,探爪若钩。
    蒙面人若不抽招换式,保不住便将在这只畜生齿爪下负伤吃亏。
    急切间,哪里再顾得伤害张厚!慌不迭收回了那只探出的右手,就势拧腰倒旋,“嗖”地闪身一旁,躲开了大黄狗闪电的一扑。
    如此一来,其势逆转。
    张厚惊得一惊,爆发出一声大喊:“有刺客。”
    眼前情势,蒙面人再也不敢多留,即在大黄狗二度扑身时,倏地掠窗而出。
    狗吠,人叫,霎时间乱作一团。
    像是一缕轻烟般的缥缈,蒙面人已翻身瓦脊,随即施展轻功,倏地倏落遁身栈外。
    这附近阡陌纵横,地势空旷,大可如意施展。
    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蒙面人这才把脚步慢了下来。
    当前一道溪流,流水潺潺,映着天上月色,宛若匹练。溪边修竹迎以夜风,婆娑生姿,更有无限逸趣。
    他却是大感沮丧。
    竹林里拴着他的那匹高脚青骢瘦马——
    蒙面人走过去,解开缰绳,翻身待上的一霎,忽然怔了一怔。
    一个人直直地就站在眼前。
    这个突然的发现,由不住使他大吃一惊。
    “谁?”
    “阁下才来?我敬候多时了!”
    一面说着,缓缓向前踏近了一步——其势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蒙面人马前。
    一片月光,穿竹直下,照射着这人的脸,蒙面人忽然为之一惊,却是日前茅亭、吃食“茶叶蛋”时的匆匆一晤,记忆犹新。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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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袁菊辰睡着了,发出了沉重的出息声音。
    洁姑娘、彩莲为他关好了门,双双走出来。
    一片艳阳穿檐直下,照射着眼前这片小小院落,像是洒了一地金子那般的明亮。
    推开了上房房门,潘夫人正眼巴巴地盼着:“嗳!你可回来了!”夫人问:“袁先生的病怎么样了?”
    “还发着烧,病得不轻……”
    原想把他为毒药暗器所伤的经过说出来,却怕母亲吃惊,随便应付道:“看样子也许不要紧,休息几天也就好了……”
    “那可怎么办?”潘夫人皱眉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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