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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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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迂回,昏灰飞场。
朦胧里,真像有幽灵出没,洁姑娘等三人的影子不期然现诸眼前……
袁菊辰难掩内心悲痛,伏身地上痛泣起来。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发自身后:
“果然是你这个小子,姓袁的,你死定啦!”
随着袁菊辰猝然转过来的身子,一个人早已切身而过,一片刀光直向前者当头直落下来。
惊惶一霎里,来不及出剑以迎,却把个装盛纸钱的竹篮,蓦地飞起,“嚓!”一声,砍了个结实。
竹蓝碎片里,袁菊辰已闪身一侧。
来人一身黑色劲服,长脖子,长脸,个头儿极是瘦高,手上虽然施用一口长刀,却在腰上扎着一道铁链,十字扣花紧扎脚,一望之下,即能猜出是来自公门的捕快。
这类人等,总不免染有浓重的衙门习气,即使不说话,打量着那副穿着打扮,也能猜出八九。
一点也不假。
日间黄麻子一死,州衙门已起了震撼,陆同知即席指示,布下了天罗地网,料定着袁菊辰有此一着,果然为他料着了。
十二名公门捕快,早经部署,满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却不知这个人忒也厉害,简直是要命的煞星。
来人姓金,字永昌,号称“锁子金刀”,忝为代州府三班捕头,手下功夫不弱,若非是陆同知的一再关说,他何曾会把袁菊辰这样的一个人物看在眼里!
只是眼前的这一刀,却把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姓袁的好快的身法。
“锁子金刀”金永昌一刀劈空之下,袁菊辰身如电转“唰”地已闪在了他的身后。
金永昌心里一急,慌不迭向侧面一个跨步,脚下才跨出半步,已为袁菊辰递出的右手,击中脊梁。
“噗!”掌力疾劲,极是可观。
金永昌“啊呀”一声,叫声未已,向前一个急跄,便自倒了下来。
怒火之中,袁菊辰已不再手下留情,这一掌力贯丹田,提吸一气,几至无坚不摧,金永昌什么角色,焉能当得?登时五脏尽摧,一命归阴。
一片灯光,霍地自暗中亮起。有人怒叱:“射!”
弓弦连响声中,一片飞矢雨点似地齐集而中。袁菊辰早已预料及此,掌击金永昌的同时,已抢扑地上,就地一个飞滚,“哧”地掠身而起,已飞身道侧。
其时长剑出鞘,怒发如狂。一片斩杀声中,为首的几个人,顿时倒卧血泊。
持灯的一名捕快,来不及操刀,即为袁菊辰手中长剑贯穿,手上长灯足足摔出丈许开外,入地疾滚,呼哧哧为之燃烧起来。
却于这一霎,袁菊辰飞纵而起,浑身于沉沉夜幕,消失不见。
袁菊辰真的病了。
全身发热、发冷,几次坐起,几次又倒了下去。嘴里念的尽是潘氏一家三口的名字,这个打击,于他来说,简直不能招架,即使是最称锋利的钢刀,也难望能把人割伤得如此之深。
此去太原,路远迢迢。
前半夜不过是刮了阵莫名其妙的风,后半夜的暴雨倾盆,才是致病之因。
风狂雨骤,夜路泥泞,真正行不得也。
便在这僻区一隅的“淮江”小栈,落住了行脚。
却是病了。
小伙计江顺一大早进来,吓了一跳——
“哟,这位大爷,你别是病了吧?”
瞧瞧可真是吓人,这姓袁的客人,乱发蓬松,面红如火,眼睛都塌了下去,再加上满脸的胡碴子,那样子像是个鬼!
倚身炕角,袁菊辰喘作一团,却是目光如炬,呼哧哧怒目而视,便是画上的锺馗,看上去也没有他可怕,真有点骇人!
雨犹自哗啦啦下着。
顺着瓦檐子,大股雨水怒倾如注,说是暴雨倾盆,真是一点也不夸张,这般雨势,在这个季节还真少见,多年来也难得一回,可是透着有些稀罕。
搁下了手上的木盆。
“爷,你洗个脸吧!”
瞧瞧窗棂子一片水湿,今年春上才新糊的窗户纸却教连夜的大雨都浸透了。
雨势不歇,天黑如染,白天像是黑夜,简直又是一奇。
“淹水啦。”江顺说:“老大桥叫大水给冲垮了,赶驴子的二三十个都困在了‘二道楼子’,走不动啦。”
袁菊辰只是听着,吭也不吭一声。
油灯稔子噗突突跳个不歇,泛出来的一片昏黄,婆娑摇曳,映照着他刀把子也似木讷的脸,懵懂醉酒样的酣糊。
瞧瞧这般架式,也知道病得不轻。
没说的,这就多赔些小心序细吧!江顺挽高了袖子,拧了个手巾把儿,为他擦了个脸,谁知触手火烫,吓了他一大跳。
“老祖宗!简直像火……”江顺一惊说:“得找个大夫瞧瞧才行,可不是闹着玩的!”
袁菊辰只是向他望望,又偏过脸来,看着那盏灯,一声不吭地发着呆。
雨越下越大,不时还夹着风。
风中有雨,雨中生风,扫在湿透了的老桑皮纸窗户上,唰啦啦撒豆子样地响着。
天昏地暗,白日天光。
这般阵仗,打出娘胎,江顺还是头一次见过。
推开门瞧瞧,乖乖,一片汪洋大海,简直就要淹到房子里面来了。
老掌柜的蹶着个屁股,正在檐子下面舀水,生怕大水漫过了门坎儿,要是那么一来,整个屋子都淹水,可就糟糕了!
顺着房檐子,满都站的是人,个个都像是落汤鸡,人人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行路在外,遇着这种天,真叫人没有法子!
有人在檐下已站了一夜,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住不起店,便只好露天依檐而立,人穷志短,瞧着也是可怜。
雨总算是小了。
却是水势偏高,非但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街上满都是水,就差“陆地行舟”了。
到处都是漂着的什物,破罐子、烂桶子、大小木盆、破碎的门板,触目所及,到处都是,鹅鸭家禽,穿梭游泳,好不热闹,其状惨不忍睹。
有人家的墙倒了,也有房子塌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穿行,俱都蹚水而过。黄澄澄的泥水几乎涉到了腰,一副劫后破碎景象,惨不堪言。
老掌柜的苦着脸,隔着一扇门,向外面望着。
这场大雨连带淹水,给他带来的损失不小,土墙倒了不说,房上的老瓦都几乎坏完了,到处都在漏水,叮叮咚咚水点子滴在大小不一的盆盆罐罐里,音阶矩细下一,倒也颇有音韵。
要不是这里地势略高,再加上每间屋子都砌有很高的门坎,保不住就像别处一样地淹了水。
对门老街坊曹二拐子在他这里喝茶,看着眼前一片凄凉,长吁短叹,频频苦笑。
“世道不同了,算命的李瞎子说,年年咱们这个地方都祭河神,去年满第五年该给河神娶媳妇了,偏偏庄稼欠收,地方闹穷,竟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你看看,报应来了吧!”
“噢?”老掌柜为之一愣,煞有介事地道:“倒是有这么一说……河伯娶媳妇,这是一件大事,怎么给忘了呢!你看看报应来了吧!”
他这个人别瞧着老了,腰干还真结实;粗手大脚丫子,还真能干粗活儿,给他十个好天,他就能一准把山墙给重新砌好。
短脖子粗腿,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人老偏是不服老,早年干的是单帮生意,三条骡子一双腿,不出两年,就让他挣下了这片家当。
“淮江”小栈买卖不大,可是生意不恶。老掌柜的年轻时候,闯过江湖,南来北走,讲究是义气二字,他这个买卖也就全仗着这两个字给撑起来的。小地方哪有什么像样的客栈?他这块招牌也就算好的了。
“给你指明一条发财之路!”曹二拐子竖出三根手指头:“买卖上门,我分三成,就当是周济穷人,老哥哥,怎么样?”
倒是件新鲜事儿,墙倒瓦漏,分明倒霉透了顶,哪里还有什么发财之路?
“行,一句话,你就说吧!”
“一言为定!”曹二拐子两只手拄着他的那根拐子:“咱们可别耍赖!”
老掌柜的精神一振:“你说吧!三成就三成,钱赚了大家花。”
“好!”
曹老头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别瞧他脚下不大方便,动作可还真利落,一个闪身就到了窗户前面。
“看见没有?”他用手里的拐子向外面溜瓦檐下面指着:“这些都是财神爷,给你送钱来了!”
“财神爷?”
“前面桥坏了,路不通,到晚上,人还要更多,我给你算过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人都是去‘二道楼子’挖煤的,大钱没有,小钱不断,一个人收他半吊,你算算一百个人该是多少?”
一说到钱,二拐子笑得满脸都是皱纹,眼睛都睁不开了。
老掌柜的为人老实憨厚,一时还真有些糊涂。
“你是说这些人……来住店?”
“当然,不住进来,哪能赚钱?”
“可哪有地方呀?”老掌柜的说:“总共四间房子都满了,就只剩下这间柜房,堂屋还漏水……”
“对了,”曹二拐子笑说:“说的就是这间堂屋,连柜台也算上,足足能睡下五十个人!”
老掌柜的愣了一愣:“那怎么行?我还做生意不做了?再说
“这就是在做生意!哼哼,要做还得快,错过了今天,大水一退,前面桥一通,你就是想留人家,白给钱人家也是不留下……”
“啊!”老掌柜的兴趣大增:“你再说说,给我说清楚了,这个钱怎么赚?”
“这还不容易?”曹二拐子说:“漏水不怕,马上雨就停,雨一停,自然也就不漏了……”
“嗯,有理!”
老掌柜的连烟也忘了抽。
曹二拐子越说越带劲儿。
“我早就看见了,你后面柴房有的是木头板子。”
“对!”老掌柜的说:“那是留着夏天钉板炕用的。”
“也别留着夏天用了,现在正用得着!”曹二拐子说:“三块板子算一个床,一晚上租金半吊,不算贵吧?可不带铺盖(被褥),明天水不退,一个人就是一吊钱,算算看,一百个人就是一百吊,只管茶水,饮食自理,小孩减半,你看看这个生意好不好?”
老掌柜的也想明白了,一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只是……这屋子只能装五十,你说的是一百个人……还有五十个怎么个安置?”
“不难……”二拐子龇着一嘴黑牙,笑嘻嘻说:“厨房能容二十,柴房十个,你自己睡的房子腾出来,再容二十个毫无问题!”
“这……把我睡的房子也算上了?”
“那有什么法子?要赚钱嘛!没什么说的,你就委屈一下,到我那里挤挤,反正我老婆孩子都不在家,凑合一个晚上算了!”
说干就干。
老掌柜的亲自动手,先找来两张红纸,写上大字:
“床位出租,一宿半吊。”
二拐子的话还真有理,红纸上一贴出去,立刻门庭若市。
沿街两檐的一帮子穷汉全都来了。
曹二拐子的腿也利落了,连同小伙计江顺,一起帮忙,把柴房里的木头板子全搬出来了,数目还真不少,一个人三块,凑起来正好睡一个人,乱嘈嘈的好不热闹。
不大会的工夫,三间屋子全住满了。
大门才关上,却又被人给推开了。
“慢着,还有两个!”
进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像是夫妻两个,挺体面的一身穿着打扮。
男的三十上下,猿背蜂腰,白面无须,一双眉毛又黑又长,眼睛小了点,又细又长。尖下巴颏儿.背着箱子,上面落着个猴子。
竟是个卖艺耍猴儿戏的。
女人年纪更轻,顶多二十五六,一身大红衣裤、胸前十字盘结,把一对鼓膨膨的奶子高高兜起,衬着蛇样的腰肢,看来分外惹火,惹人暇思。
“这可是抱歉了,人都满了,连柴房里都容不下了,都是人,实在不能住了。”
老掌柜的连连拱手,作揖连带打躬。
两口子只当是没看见,照样往里面走。
蹚着满院子的水,一径地走了进来,堂屋看看,后面看看,三间客房,一十八个炕位,不用说人早满了,不在话下。
慢着,这里还有一间。
却是只住着一个人。
袁菊辰。
“对不住……”老掌柜打躬又作揖:“这位客人怕吵,又生病,早就说好了,没法子……”
女的一个劲撇着嘴直笑。
“何必多说?人家有钱嘛。”
一口山东腔,字正腔圆。衬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这娘儿们模样透着娇媚,倒是有些姿色!
纤腰一扭,走了过去。
身后的年轻汉子,背着个猴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却向侧面院子走了过来。
侧面院子,一片漆黑,到处都是泥泞。
有个低矮的马厩,倚墙斜搭,挂着盏泛黄的油纸灯笼,若非是注意看,真还分不清楚。
“这是什么?”
年轻汉子忽地站住了脚。
“马房,”老掌柜的说:“里面还拴着牲口。”
“过去瞧瞧。”
说话的那个年轻娘儿们,率先向着马房走来,身后两个男人只得跟了过来。
老掌柜的苦着一张脸,短短十几步路,却弄了一脚的泥,就着手里的灯笼照照,对方那个年轻的娘儿们脚上却是一点泥也不曾沾上,红缎子的弓鞋,上面还绣着花——衬着那一身红衣裤,乍看之下,还真当是哪家的新媳妇少奶奶呢?说是行走江湖卖艺糊口的搭档,还真不大像,可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像。
老掌柜的心里透着稀罕,嘴里可没有吭气儿。
年轻汉子已推开了马房的门,走了进去。
老掌柜的挑高了手上的灯,一照之下,心里还真纳闷儿一一什么地方都想到了,却是忘了这里。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地方竟是出奇的好,上面既不漏水,地上又不潮湿,牲口都集中在那一边上,空出的一间“料房”,堆满了干草,四面既不通风,足可容下十来铺位。
老掌柜的怔了一怔,心里正自稀罕。
年轻的女人已娇声说:“就是这里吧,天晚了,懒得再走了。”
“这……”老掌柜的心里还在算能放几个铺位。对方汉子已摸出了一块碎银子。
“拿着!这地方我们包下了,不许第三个人住,知道吧!”
就这么说定了。
虽说是拴牲口的一间“马房”,一堆乱草,经过女人的双手那么一布置,情形顿有不同。
外面推进来个“鸡公”小车,上面的东西不少,各样什物齐全,一样不缺。
窗户上挂着红布帘子,床单被褥全有。粉红色的缎子面儿上面绣着鸳鸯,银色的烛台插着一双红蜡,一经点起,活色生香。
不用说,这小两口儿刚拜过天地,还在新婚头上,到这里“圆房”来啦!
远远地瞧着红彤彤的窗户,老掌柜的直纳闷儿,透着稀罕。
“还真有这档子事,到这里办好事来啦!”
“马房当洞房,真有他一手。”
曹二拐子眯缝着两只眼睛,张着个嘴,一脸的“艳羡”,就差“哈拉子”没淌出来。
“也算是功德一件吧!”老掌柜的脸上堆着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别净瞧人家啦,累了一天,你也该‘挺尸’去了。”
天色阴沉,却是不再下雨。
咕噜噜,天上响了个滚雷。
闪电明灭,照着这院子内外,分外清晰。
袁菊辰揭开帐子,蹒跚着下了床,用剑鞘支着地,想要去倒碗水喝,只觉着头重脚轻,全身没有四两力气。
此番病势不轻。
敢情是前番病体未愈,再加上后来的一翻折腾,心情的过分悲伤,几下里合在一起,猝然发作,便成了这个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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