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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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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声。”六幺狠敲了他一下,“殿下还在休息。”

“可是,来了啊。”小内侍抱着脑袋,呜咽道。

“啪!”木门被踢开,睡皱的红袍懒懒地搭在身上,凌翼然衣带未束,露出惑人的男色。

“殿…殿…殿下。”小内侍结巴道,当下扑地。

“来了?”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

“是…是……”

长身微微俯下,如墨的发丝当风飞扬:“韩家小姐、来了?”凌翼然眉梢微动,俊美的脸皮隐隐颤抖。

慑于那双魔瞳,小内侍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韩月下来了?”他再问,双拳握起,指骨微微发白。

六幺伸出脚,踢了一下呆楞的内侍,那小子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来了。”凌翼然切齿低吟,桃花目里满是骇人情意,“终于回来了。”

正红长袍如疾风般掠过,震响了殿檐下的铜铃。叮叮咚咚,打破了押韵的蝉鸣。

好似撕裂了一帛锦绣文章,散乱了一地铿锵字句。

…………
原来都是真的。

站在宫门外,她悲从中来。

弄墨真的不行了。

“妹妹。”产后还未恢复,秦淡浓略微有些发福,她如获至宝地牵起月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侍身后。

“对不起。”月下低着头,喉间有些梗塞。

“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淡浓为她勾起鬓发,“待会姑姑听见你的声音,说不定就醒来了。”

“嫂子。”她的左肩有些疼,伤口处灼灼发烫。

厚重的内庭门咿呀打开,望不尽的宫途延绵深远。

一只脚刚迈入宫门,就听身后响起大喝。

“韩月下!”

这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凌翼然紧紧锁住那道倩影,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

守门的侍卫见状纷纷颔首。

“上哪儿去了!”他攥紧她的柔荑,俊眸锐利地似要刻入她的心底,“躲了那么久,你还有良心么?”

这么久,这么久,久的让他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而她是不是已经逝去。

还好啊,她还活着,还活着!

颤动的目光停在她盘起的发髻上,他陡然沉眸:“梳成这样做什么?”

“允之,放开。”她目光凝远,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

他微眯双眼,手掌毫不怜惜地加力:“卿卿,我说过……”

好冰。

他兀地无言,箍紧掌中想要挣脱的柔荑。

不对,挣扎如此无力,肌肤透着沁骨的寒,这分明有异。

“你的手?”他的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秀眸淡淡一瞟:“废了。”

桃花目里满是错愕,趁此时她挣开他的牵扯,转身走进内庭。

朱色宫门戛然合起,凌翼然垂眸看着掌心,眼中的错愕慢慢沉凝。

他都错过了些什么?

火云满天,烈日永炎,万物被烤的有些焦涸,只有他依旧立着。

发髻可以打散,左手可以再医。卿卿,今后你我并肩,还有谁能伤你?

艳丽的红衣迎风展扬,他身影轻狂带着浓浓霸气。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
空旷的大殿里悄然无声,宫人们垂首立着,面容满是哀伤。

“姑姑?”素手拨开珠帘,发出美妙的击玉声。

床幔里,佳人面色蜡黄,不复绝艳桃色。

“怎么会这样?”她捣着嘴,泪水瞬间倾泻。

“噩耗传来当晚,娘娘就迷了过去。不论王上如何唤、奴婢们怎样求,娘娘就是不睁眼。”思雁一脸憔悴,眼睛很是红肿,“而后喂的汤水喂的药,娘娘也不吃,只一个劲地吐。要不是王上用蛮力逼她进食,小姐怕是看不到娘娘了。”

“原来是心病。”月下沉吟,含痛望着那个消瘦的人儿,“弄墨?”她跪在床榻边,伏在她耳边低语,“弄墨,是我啊,卿卿。”苦涩的泪沿着她们俩的脸廓,一直滑到弄墨的唇边,“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啊……”

“妹妹地上凉,起来再说。”淡浓上前劝道。

“弄墨,快醒醒啊。”她轻轻摇晃着骨瘦如柴的身躯,“都是卿卿不好,以后我去哪儿都先给你捎个信,去多久也听你的,好不好,嗯?”她抽泣着,右手无助地卷着弄墨枯黄的长发,“打小儿我就最怕你,画眉性子温,竹韵总随我,只有你跟个辣椒似的,会冲我拉脸子,会点着我的头痛骂……”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她不停地眨眼,只觉面上满是清凉:“也只有你不把我当小姐,而是当个孩子,所以啊……”她抹泪勾唇,笑容好让人心碎,“所以你们三个中,我最喜欢你。”她喘着气,急急耳语,“弄墨,你知道么,坠崖的时候,我眼前满是你的脸。和爹娘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妹妹……”淡浓跪在她身侧,眼眶已然通红,“哭最伤身,你这样,姑姑会心疼的。”

她仿佛充耳不闻,轻轻拨弄着弄墨额前的碎发:“弄墨,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叫你姑姑的,因为啊……”她偏头看着,美眸溢出澄澈的泪,“你这么年轻,这么美,怎么会是姑姑?姐姐,我一直把你当姐姐啊。”

“姐姐……”她颤着、颤着,一时泣难成声,“你可知道,梦湖相见我有多欢喜,欢喜到减寿十年我也愿意……可……”泪水如雨而下,顷刻顺流成溪,“如今你却因我求死,这又生生减去我十年寿命啊……”十指扣进床褥,她咬唇低咽,喉间泛起甜腥。

“妹妹!”淡浓将难以喘息的月下揽在怀中,含泪轻拭着她泪眼。

“弄墨……弄墨……”她挣开嫂子的怀抱,爬回到弄墨的枕边,“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唱过的儿歌么?”

“小姐,可以了。”思雁噙泪劝着。

“吾本是,荷花女, 
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花泪, 
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 
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 
句句都是伤心曲
…………”

哽咽的歌声如清风飘散在殿中,一点一点吹进她的梦里。

“吾本是,荷花女,
朝朝暮暮为君舞。”

荷叶田田,碧绿的叶上满是昨夜宿雨,水面清圆,轻轻地滑入浅塘。

“看尽人间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一只小舟在碧荷中穿行,一大一小顶着荷叶编成的小帽,采着水中的菱角。 

“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娇颜被晒得通红,池塘里飘溢着慢板行歌,“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杏眸泛着点点柔光,二八佳人唱的蜜意缱绻。

她笑若桃花,张口还要再来,忽见对座的小人顶着荷叶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柳眉一挑,她捏了捏那张可爱的小脸:“在想什么?”

“弄墨。”童音轻轻,小人偏首打量着。

“嗯?”她卷起袖子,探手伸进微凉的池水,好舒服啊。

“你多大了?”

“呵!”她喷笑,“比你大。”

“正经的。”小人拧起眉,一脸严肃。

美丽的杏眼眨了眨,弄墨回以认真:“年末就十七了。”

奇怪,她家的小姐怎么看起来比她还老成?

“怪不得啊。”小人扶着荷帽慢慢起身,望向那菡萏卷舒处。

小孩子家家又在乱叹气,她笑瞥一眼,继续采菱。

“怪不得开始思春了啊。”

随后的这一句炸入耳际,吓得她差点扑进水里。

“什…什…什么?!”无视浸湿的袖口,她柳眉倒挂,一把拉过小人,“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教你的!是巡院的李老头,还是书房的阿吉?”

混蛋,竟然带坏她家小姐,要是让她逮到,非骂的他们不敢见人!

“哎,弄墨好漂亮呢。”小手滑过她春烟般淳浓的鬓发,痒的她微微翘唇。

不对,差点被这个小骗子绕过去,她沉下嘴角,假怒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是谁教你这些的,快说!”

“这个还用人教么?”小人扑闪着聪慧的眼眸,“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她娇娇软软地唱着,而后再道,“俗话说歌以抒情,唱来唱去都是君,弄墨是想嫁人了吧。”

“呿!”两颊微烫,她目光闪避。

“羞什么,男女之情合乎常伦,弄墨你都十七了,对良人心存期许最是正常。”

弄墨早习惯了她老神在在,出口成章,只是垂着头,有心无心地玩着发梢。

“我家弄墨这么美丽,今后定是要嫁个好儿郎的。”小手轻抚水面,小人笑得天真,“弄墨你说呢,想找个怎样的?”

她啊……

杏眼含羞,飘向荷花泛水处,但看那蘋叶摇风,影乱池台。

她要的良人不用太年轻,也不用太魁梧,但一定要站在她触手难及的高度。她愿意用一生去仰望,去崇拜,去默默地爱啊。

“吾本是,荷花女, 
一片芳心请记取。
…………”

伴着悠悠轻扬的橹声,那个夏日浅浅地融入她的梦,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命里。

“……他年荷花盛开日,朵朵带去吾祝福……”

是谁在她的耳边唱着那首童谣,是谁久久地拨弄着她的梦境。

“弄墨……你醒醒啊……”沙哑的嗓音奇异地钻入她的耳际,好清晰,“卿卿回来了,弄墨,你不要我了么……”

小姐?

“弄墨……”这哭声断断续续,好没底气。

“妹妹!”含痛的女声震彻在她的耳边,“快传太医!妹妹你受伤了?!”

小姐?小姐!

在黑暗中慌不择路,她挣开荷叶的纠缠,向着亮光处奔去。

满眼是触目的红,望着那张带血的秀颜,她出声即知语沙哑:“小姐……”

“弄墨!”月下抹过唇间的腥甜,扑向床缘。

“娘娘?”思雁喜极而泣,“来人啊,娘娘醒了!”

“小姐……”恍如隔世,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小姐你长大了……”

秀眉微蹙,月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方才……”弄墨喘着气,消瘦的脸颊衬得那双杏眼出奇的大,“方才你还那么小,一转眼就…就这么大了。”

“弄墨……”心头满是阴霾,月下将她的手越握越紧。

“还记得那个夏日么?”思雁将她扶起,她无力地倚在软靠上,神态安详,与家人闲话家常,“你问我心中的良人,我如何答的?”

月下看着她,微微摇头。

“记不住是好的。”她淡淡扬唇,美丽的笑容随时会碎掉,“但请小姐千万记得自己的回答。”

“我的?”

“是。”弄墨反握住她细白的柔荑,用尽全力地启唇,“当时我反问小姐想要何种良人,小姐说……”


“我呀……”小人眼眉弯弯,摘过一片莲叶慢慢站起,“我要一个能与我并肩同行的男子。”举着碧荷,她笑看停水蜻蜓,“春赏初樱夏熏风,秋观远山冬临雪,愿得有情郎,执手共百年。”

小人的笑容有些灿烂,灿烂得让她误以为是夏阳拂面,半晌,她嗔道:“小孩子家的,不知羞。”

可如今想来,她还不如一个五岁稚女,不如啊。

收敛心神,弄墨柔声道:“小姐,记住了么?”

“记住了。”月下沉沉颔首,可这样的闲话她不爱听,好似远行的人殷殷叮嘱,又好似永远不会回来。思及此,她抢声道:“弄墨。”

“嗯?”杏眸有些浑浊,弄墨懒懒打了个呵欠,好累,好想睡。

“嫂子生了一对龙凤儿呢。”这时候说说喜事或许能冲淡她眼中的困倦吧,月下这样想着。

“哦?”双眼锁不住焦距,她直觉性地望向一边,“淡浓,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就出了月子。”

“都是侄媳该做的,请姑姑好生养着,竹肃、妹妹还有我都盼着姑姑大好的一天呢。”淡浓微微蹙眉,只觉看来的目光越来越淡,愈发没了生气。

“嗯,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兄妹俩,他们啊,打小就是粗性子,总是忽略自己。”眼皮一垂一垂,慢慢地粘合在一起。

“侄媳明白了。”

听觉渐渐模糊,各式各样的语音时远时近。

“墨儿!墨儿……”

谁?

“给孤睁开眼睛!”

是她的良人么?苍白的唇荡开笑,真的是他啊,那样的霸道。

“你别想再逃……”耳边热热的,还有些疼,她猜啊那个男人在咬她,以前他总爱的,“你半夜说的话,孤都听到了,你别想收回!”

她没想收回啊,就像十七岁那年许诺的。她已用尽一生去仰望,去崇拜,至死都在默默的爱。

只是,她倦了,想睡了。

“弄墨!”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她的心,“你说不会再丢下我的……你说过……你说……”

“妹妹!你的左肩!”

她的小姐啊,对不起,她食言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凝着二十八年来的忧伤。

墨香一萼今何寻?断弦声尽,坠露飞萤。
莫道仲夏不悲秋

莫道仲夏不悲秋
云淡了,月儿缓缓漾起。

冷宫的一角游弋着若有若无的薄雾,一行青桐将夜染淡,几只不知名的鸟彷徨飞过。

“咚、咚、咚……”

清晰的木鱼声在寂寞庭院中回荡。

“娘娘。”苍老的嬷嬷站在门口,佝偻的身躯似要被沉厚夜色压断。

“咚、咚、咚……”声音未曾停歇。

“王后娘娘。”老嬷嬷沙哑再道。

木槌微停,随后落下。

“进来吧。”冷淡的女声响起。

“是。”

殿内一灯如豆,虽无蛛网厚尘,可墙角里飘忽的一行萤火还是透出萧索味道。

“怎样?”背坐的女子挽着高髻,背脊挺立满是骄傲。

“成妃娘娘去了。”老妇说着为她斟了杯茶。

“哼。”轻笑溢唇,女子话中满是讥讽,“爱上他的都是傻子。”

老妇刚要开口,就听她再道:“被他爱上的定然不寿。”

木鱼声微乱,时重时轻很是不甘。

“娘娘。”老妇跪在蒲团边轻叹,“王上昏厥了。”

“咚!”

惊声乍破满室寂寥,萤火仓皇飞窜,好似扬起的灰烬一般。

“是因为……”女声些微颤抖,不复傲慢,“成妃?”

老妇低着头,默默无语。

“为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女子挥袖甩开木槌,“为什么?”她偏过头,望向柜上的那面铜镜。目光逡巡,镜中人瞪大双目,露出狰狞怪笑,“就因为那张脸?”

灯火隐隐颤抖,搅乱了光与影的界限。

“就因为那张脸……”她挺起身,拿过铜镜,“他不愿多看本宫一眼。”望着保养得宜的红颜,她露出苦笑,“就因为那张脸,他终究将本宫同彻然舍弃。”丹蔻划过镜面,发出刺耳怪声,“凌准,只有她的儿子才是亲儿子么?嗯?”

声音轻柔的近乎诡异,在闷热的夏夜里聚起丝丝寒意。

“凌准,你好狠啊,好狠。”她打开矮柜中的暗屉,轻抚着一个镶满昙花花纹的红木小盒。

“娘娘!”老嬷嬷见状大惊。

“董娘。”她幽幽取下珠钗,“你说,所有殿下中最像王上的是哪个?”

董嬷嬷闷声不语。

“不敢说本宫替你说。”珠钗为匙打开七窍玲珑锁,她沉凝双目,阴冷勾笑,“自然是小九。”

“……”

“父子二人看似无情实有情,都没出息地盼着一个女人。”木匣慢慢打开,她翘起兰花指拿出一个净白瓷瓶。

既然像就要像到底,如此也不枉母后我对你的一片“苦心”。

董娘攒起眉梢,就着微暗的烛火偷偷望去。这表情,十多年前她就瞧过,如今再看心中仍不住发寒。

绣鞋轻移,冰蚕素裙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秋净娴推开木窗,向南眺望。

虽说禁军战败,本宫被关进暗不见光的冷宫。可在这宫墙内你却不是本宫的敌手啊,小九。

“董娘。”

“奴婢在。”

“人生如露月如昙,玉质芳华只一夜。”难言的快意在眼中流动,她慢慢摊开手掌,“董娘,懂了么?”

南风徐来,时明时灭的萤火落在白瓷瓶上,反射出幽冥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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