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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军的将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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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吃了饭,来到厅里。人们挨个跟他谈话,他们的话有多相似啊!他们的人当中发生的事情,是如此的相似,就像他觉得每一天都如同梦中见到的头一天一样。为丈夫或儿子而来到此处的女人,控制不了激动情绪。将军变得一次比一次更加烦躁,更加爱发脾气。
  “不要哭了!”一天他对一个妇女训斥道,“这不是擦眼抹泪的地方,够了!您儿子是在战场上死的,是祖国派他到那儿去的。他死得壮烈,像个英雄。”
  “那是瞎勇敢!瞎英雄!”女人说。
  一天,有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刚一进来,就站在门口大声喊:
  “您的使命是一种虚伪的勾当。”
  将军气得脸都黄了。
  “被收买的叛徒才这么说话。走开,滚出去!”
  在星期三、四的时候,在那些等着谈话和接待的人中间,有一位很老的妇女,她是在一个小姑娘的陪同下来的。老太太非常疲惫,因此从一开始将军就对她很关照。
  “那里有我的儿子。”老太太讲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只有一个儿子。”她掏出一个小手绢包,用颤颤巍巍的双手将它解开,取出一张因时间太久而发黄了的电报。她把电报递给将军;将军看了关于他儿子之死的公文,这种公文已经格式化,他在军事指挥部见得多了。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句话上:他为祖国战死在斯大林格勒。
  “女主人,”他慢慢地对她解释道,“我将要到阿尔巴尼亚去,不是去俄国。”
  老太婆睁着那双视力很差的眼睛望了他一会儿。但是,看得出来,她并不懂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求你一点事。”她说,“请你了解清楚: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他断气的时候,是谁在他身边,谁给他水喝,他留下了什么遗言。”
  将军尽力又给她解释一遍,可是,老太婆什么也不懂,只重复开头讲的话。其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不讲一句话。
  “老妈妈,您走吧!”最后,一位男子以一种甜蜜的声音对她说,“将军先生将按照您说的那样去做。”老太婆道了谢,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拉着小姑娘,走了。(另外有一次,在某人的电报上竟写出了“非洲”的字样。)
  第二天,一个满面愁云的人,一直等到所有的来访者都走了,也没离开。
  “我曾经是个将军。”他几乎生气地说,“我在阿尔巴尼亚打过仗。”
  两位将军怀着一种蔑视对方的情绪相互望了望。原因是:一个望着先前吃了败仗的将军;另一位面前站着的是和平时期的将军。
  “您有什么要求?”和平时期的将军向败将问道。
  “实际我什么要求都没有。”败将说,“实际上,我不从您这里期待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真的,我不相信。说到底,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可笑的。不过您既然已经开始干这件事,那就干到底好了。见鬼。”
  “您可以说得更清楚些。”将军说。
  “我没有别的什么好说。我只是想事先提醒您:您可要当心!您要高傲些,可不能在他们面前低头。他们会向您挑衅,也许还要讥讽您。您应当懂得如何回敬他们才是,您应该有所警惕。他们要竭力侮辱我们军人的遗骨。这些人我可是太了解了,他们常常嘲笑我们。战时就嘲笑过我们,您想想看,现在又会怎么干?”

亡军的将领 第一部分(14)
“我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将军说。
  那位败将遗憾地瞟了他几眼,似乎想要对他讲:你真可怜。然后连声好都没问就走了。
  另外的三天,是最后的日子,厅里的人总是满满的。将军生活得太累了,他想尽早动身。在那几天里,他妻子的脾气也变得很坏,动不动就发火。
  “你拒绝这个任务就好了。”一天晚上,将军和妻子躺在床上没睡,妻子对他说,“我觉得死亡好像来到了我们家。”
  他尽心尽力地劝说妻子。那天夜里,他比平时睡得差。他有一种感觉,仿佛第二天就要奔赴战场打仗了。
  就在动身去机场的那天早晨,将军会见了最后一位来访者。他应该早点去机场。走到庭园里开汽车库门时,看见在大门外有两个人正蜷曲着身子,依着铁栅栏,裹着粗毛披巾睡觉呢。是一个老头领着他的孙子,从最遥远的边疆来到这儿的。他们走了好多日子,最后搭上了半夜里的末班火车才赶到。时间那么晚了,他们不敢敲门,于是便在人行道上躺下睡了,等待清晨的到来。
  将军把这些话又最后重复一遍:名单是确切无误的,不要担心,我们会找到他的。老农民点头致谢。因为大门嘎啦啦地发出响声,他们好像受了惊似的突然醒来,所以粗毛披巾尚留在栅栏旁。
  这就是事情的一切。他从浴场回来以后的两个星期,就是这样结束的。
  第五章
  他们又上了路。鹅毛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几个条件恶劣、村庄稀少的地方,他们已经逗留几个星期了。小轿车开在前面,拉着工具和公用局工人的卡车,尾随在后头。身穿用粗毛料制作的瘦瘦的黑色衣服的农民,不时地从路上经过。他们徒步骑马或乘卡车,到不同的地方去。将军苦苦地思索,在这些战斗中,反对者们曾采用了什么样的战术;抑或说是采用了人民制定的战术。
  在一个小镇中心附近的木板房里,有人在卖报纸。人们聚在小窗户前面,有的站着读报,有的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朝别处走去。
  “阿尔巴尼亚人民是一种很爱看报的人民。”将军说。
  神甫在他的座位上动了动身子。
  “这说明,因为他们是一个被敌对势力包围的国家,所以大家都看报。”
  “一个如此小的穷国,处在封锁之中……真奇怪!”
  “他们很难顶得住这种封锁!”
  “这种人民可真见鬼!”将军说,“不过,从情况来看,压力是压不垮他们的,也许好事反倒能打倒他们。”
  神甫笑了。
  “您为什么笑?”
  “因为您现在讲话,不像是个将军。倒是像个哲学家。”
  将军望着雾中阴郁而惨淡的风景。光秃秃的山丘,一片片大大小小的石头,遮掩了大地。他觉得一种巨大的失败感侵入了他的心。一连两周,他看到的总是这样一些岩石嶙峋的山丘。他感到,在这些光秃秃的山丘里,隐藏着一种悲剧性的东西。
  “这是一个悲剧性的国家。”将军说,“连人们的衣着都带有悲剧性。您瞧瞧那些土里土气的黑坎肩、女裙子!”
  “看见了。”
  “不代表悲剧吗?”
  “您再听听他们那些歌曲吧!不幸啊,那可真是更惨了!这与这个国家的命运有关系。一连多少个世纪,他们与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民和民族相比,命运最惨。这使他们变得很凶。”
  “他们就没有欢快一点的歌曲?”
  “少,非常少。”
  小轿车沿着一条山间公路往下开。天气很冷。卡车不时地往高处爬,发出闷声闷气的声音。在一个山坡上,正在建设一座大工厂。因为整个地方都光秃秃地展露在眼前,所以在雾气腾腾的背景下,工地显得非常雄伟。 。。

亡军的将领 第一部分(15)
“这里建的是一座铜制品加工厂。”神甫说。
  在十字路口处,远远近近的山头上,又露出一些堡垒。堡垒的形状有四角的、圆的,还有六角的。每个堡垒上都安置了射击用的窄窗户;这些窗户直接冲着前面的道路。汽车每次拐弯,都离不开射击区,在那儿要转上几秒钟。将军的目光投向窄小的洞口,一滴滴水从那里流出来。
  这片堡垒算过去了。小轿车离开射击区时,将军对自己说。可是,在另一个拐弯的地方,又露出一个堡垒,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于是车又在射击区里开了几秒钟。将军望着时而流在汽车玻璃上的水滴,直打瞌睡,觉得玻璃碎成了上千块,因此便睁开了眼睛。可是,堡垒静悄悄、冷清清,没人经管。假如你用心细瞧,从远处看去,那堡垒就像埃及的雕塑品一样,一会儿,显出冷冰冰、酸溜溜、趾高气扬的神态,一会儿又带上了令人迷惑的表情。这要由射击窗口的架势来判定。如果窗口是垂直的,堡垒的神情就显得如同一个坏人般凶恶可怕;如果窗口是平展的,堡垒则具有麻木不仁、目空一切的味道。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他们从山里来到平原上,到了公路旁的一个村子里。雨已经停了,像平时一样,小轿车周围聚集了许多孩子。他们在老远的地方就互相喊叫,从四面八方的小道朝公路跑来。卡车停在轿车后面几米远的地方,公用局的工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从车里跳到地上,活动起胳膊和腿脚来。
  农民们停下来看外国人。事情很明白,农民们是晓得这些人为什么来到这里的。特别是妇女们脸上的表情,更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如今,将军从当地人的眼神里,已经很好地了解了这种冷淡的表情。将军心里想:是我们让他们想起了被侵占的往事。在每个地方,仗打得越残酷,他们脸上敌对的情绪就越明显。
  村旁边,在一片烧焦了的土地上,有许多坟墓,墓地周围砌了一道许多处已经坏了的低墙。将军想:葬在这里的都是我们的军人。他把长围巾围得紧紧的。从稍远一点地方看去,神甫简直就像一幅墨西哥版画上的那个大黑十字架一样。事情很明显,当初他们是怎样被包围的,这已很清楚了。将军心里琢磨着。他们一定是要竭尽全力踏过河上那座桥,全体士兵就是在那儿阵亡的。跑到这儿的那个军官是什么人?根据表格弄不明白是谁担任指挥官。
  阿尔巴尼亚专家制订了一个普通方案。远处还有另外几座坟墓,它们离村子非常近,坟前还各有一个红五星,将军立刻就把它们认出来了。这是“烈士公墓”,当地人称它们为游击队员公墓。在这里埋葬的阿尔巴尼亚人中间,还葬了他那个国家的七名士兵。在那些带有红五星的小金属牌上,字写得很糟,士兵名字的字母错误很多。所有的人的死亡日期和民族都一样。在一块石板上刻了这样一段话:1943年3月17日,在与“蓝色营”奋力交战中,这些外国士兵同阿尔巴尼亚游击队并肩战斗,英勇牺牲。
  “又是蓝色营。”将军一边在坟墓中间走着,一边说,“我这是第二次跟踪到Z上校的足迹了。根据名单提供的情况,在这个村里应该找到本营的两个士兵。”
  “我们应当打听一下有关上校的情况。”神甫说,“尽管1943年3月他还活着,但还是要打听打听。”
  “不管怎么说,我们应当打听一下。”
  这时候,不知不觉中几个农民来到坟地旁边,填写了开销单据。然后,又来了几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妇女。小孩子凑得比别人都更近些,摇晃着满头黄发的小脑袋,交头接耳彼此说着什么。大家全都静悄悄地看着坟地里挖掘遗骨的小队的活动。
  一位上了年岁、腰上背着木桶的妇女来到跟前。
  “他们要把那几位外国士兵的遗骨取走吗?”这位妇女小声问道。
  “要取走。”人们嘁嘁喳喳地回答。
  老太太没把木桶从背上撂到地下,站在那儿,像其他人一样地看着。然后,她朝前迈了几步,走到公用局的工人旁边。
  “请你们告诉将军,不要把他们同其他人的遗骨闹混了,我说孩子们。”老太太说,“我们理所应当地哭过他们,跟哭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
将军和神甫望了望老太太,可她转身走了。背上的木桶摇动了好长一会儿,直到她在通往村里的一条小道上消失为止。
  农民们一声不响地站在坟地旁,似乎就没有他们在场。他们目不转睛地观看挖墓寻找遗骨的人如何上上下下的忙碌着。天气冷得很,为了御寒,他们竖起了衣领,好像寻找什么东西没找到似的。
  “明天将在两个坟地挖。”将军说,“今天我们要找到‘蓝色营’的两名士兵和一名坠毁的飞行员。”
  这位飞行员的事儿,大家都晓得。坠毁的飞机的残骸,现在还依然留在村那边的平地上。飞行员是飞机附近的农民亲自埋葬的。除了一块大石头以外,没留下别的任何痕迹。显然,这块石头指明了被埋葬者头部的位置。飞机变成了一堆生锈的废铁。一个农民说,全部尚还有用的零件,都被他们一点一点地卸光了。从战争期间取代油灯用来照明的一块块橡胶和轮胎,到他们所有农活需要的沉重的金属零件,全给卸掉拿走了。
  公用局的两名工人立刻开始挖起来,小队却又回村里去了。
  雨早已停了,但是村子的道路上,却留下了许多铁车印和拖拉机履带印,不少地方还积满了雨水。远远近近的地方,矗立着一些只剩下了一半的草垛;这些草垛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在一些柏树中间,露出古老的教堂大钟。从教堂后边的一个地方,传来了一台拖拉机嘟嘟嘟的响声。
  他们在车上吃的午饭,然后到农业社俱乐部喝了咖啡。俱乐部里烟雾缭绕,桌子上几乎摆满了东西。一台小收音机开到了最大响度,农民们抬高嗓门大声谈话。看得出来,他们是平原地区人。头发被太阳晒得脱了色,皮肤显得又亮又红润。就连说话的腔调也与众不同;这腔调最温柔,最富有音乐性。
  将军喝着咖啡,看着墙上用红颜色写的标语口号。“修正主义”、“全会”以及在一段短短的语录下边恩维尔?霍查的名字等,一看就明白其中的意思。
  专家最后一个来到俱乐部,他是跟一个身穿灯芯绒上衣的年轻小伙子一块儿进来的。他们走到一张桌前,将军同神甫已经在那儿坐好了。专家把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农业社主任,将军……”
  小伙子那灰灰的多少有点惊诧的眼睛盯在外国人身上,然后又望了一下专家。
  “事情是这样的,”专家说,“本周内我们要在你们村旁的两个军人公墓里挖找遗骨。我们自己有工人,但是,为了使工程加快,最好还是再增加几个人,你们如果有可能帮帮我们的忙,那可太好了。”
  “要劳动力吗?”社主任说。
  “是的。”
  小伙子有点踌躇。
  “当前我们有点忙。”社主任说,“我们需要耕地,另外,烟叶和棉花我们管理得也不好。这样的话……”
  “这只是几天的活儿。”专家说,“再说,我还要提醒您注意,社员们将正常无误地得到报酬(专家点头指了一下将军和神甫)。每挖一座墓,他们付三十个新列克①;挖开一座墓,再找到遗骨,则付五十个新列克。”
  “我们给的报酬不低。”将军插嘴说。
  “问题不在于多少报酬。”社主任说,“在于政府的这一工作这样干是否名正言顺。我是想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专家说,“我有一份部长会议签署的合同书。你瞧!”
  社主任看了合同书,思考了片刻。
  “不管怎么样,你们还要和区执行委员会谈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2)
“那当然喽。”专家说,“明天进城时就谈。”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十个人,干上三四天,多了不成。”
  “那太好了。”专家说。
  将军对社主任表示完谢意,大家便站起来要走了。
  关于“蓝色营”的两名士兵阵亡和在那里埋葬这件事,任何人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上了年岁的农民对Z上校,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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