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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院·流年-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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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见他如此,想起他昔日横刀立马之时所向无敌的英勇,亦不觉有几分唏嘘,遂转头道:“吉公公,给孟将军搬把椅子。”
孟万里倒也毫不客气,吉如丰搬来椅子他便坐下,连一句谢恩的话似乎也懒得说。
安森也不介意,只道:“孟将军辛苦了。”
孟万里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扬,语带挑衅道:“微臣岂敢言辛苦二字。皇上殚精竭虑,劳心劳神,费了那么多心思要置臣于死地,才真是辛苦。”
安森淡淡看着他,“你百般求见,只为了说这些话么?”
孟万里目光有苍老的浑浊,却丝毫无损其虎将独有的犀利,他笃定的笑着:“臣这些日子身陷牢狱,独自一人呆着,不由自主的,便想到许多许多。甚至,想到皇上从前为了这把龙椅,辗转找到微臣,请微臣助一臂之力的旧事。如今想来,还真有几分后悔。”
安森面不改色道:“从前之事,朕都记得,只是如今,朕已不是当初的朕,你也不是当初的你了。”
孟万里遥望窗外明媚好景,片晌,忽然笑出声来,不卑不亢道:“这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事,皇上做得多了,我们做臣子的,也看得多了。再忠良之人,亦是会寒心的。”
安森也不生气,只冷冷道:“孟将军不仁在先,就别怪朕不义了。你与肖向中背地了搞了些什么,你心知肚明,别当朕什么都不知道。旁的事朕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这谋逆窃国之事,换作任何君主,都不会视而不见。”
孟万里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他所指,“皇上明察秋毫,东北之战的确有微臣的参与,但彼时情形,是东曙国上下皆以为江山已易主了!而回首皇上在位十余年,微臣受皇上眷顾,亦从来一心辅弼,何曾动过半分逆反之念!”
安森凝神须臾,微微摇头道:“你既已生了不甘为人臣的念头,忤逆的种子埋在心头,便随时都有萌发的可能。已出了一个佐远山,朕实在不敢再给自己埋下任何隐患了。孟将军,你纵然劳苦功高,可这些年,朕也许你这许多旁人望尘莫及的恩惠,又一直纵容你的颐指气使,这些事,你自己心中都有数,朕实不算是亏欠了你。”
孟万里不觉冷笑:“劳苦功高所以臣真正的罪名,是功高震主。”
安森眼中殊无笑意, “事到如今,朕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凡事过犹不及,这句话,孟将军自行体会吧。旁的,朕也不想再说了。”
孟万里沧桑的面容上隐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感伤,按着胸口道:“臣征战多年,屡次出生入死,屡次死里逃生。这一副身子骨,大大小小的伤痕已不计其数。早知如此,宁可战死沙场,也好过如今落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下场。”
安森神色清冷的望着他,片刻,闭目长叹道:“要说的,都说完了么?”
孟万里自嘲般一笑:“承蒙皇上厚爱,微臣这一辈子,功名利禄,该有的都有了,并无什么遗憾。惟一牵挂便是家中独子,臣恳请皇上念臣昔日之功,保住犬儿周全。”
安森默然注视他片晌,问道:“朕为什么要答应你?”
孟万里微微出着神,口中却道:“犬儿心思单纯,只知忠心报国,皇上不必有后顾之忧。”
安森淡淡一笑,“所以,朕就必须保他周全?孟将军这筹码,实在是不够啊。其实,孟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这次的事,朕并不会迁怒到孟叶身上,你也是知道的。只是,将来如何,朕并不能未卜先知,所以,无法回答你。”
孟万里眉心动了一动,沉思片刻又道:“臣方才进来在门口见到皇后娘娘,恍惚还是当年刚入宫时的模样。”
安森微眯了眼眸,“孟将军想说什么?”
孟万里缓缓的笑着,“臣只是在想,皇上亦有真性情的时候。”他沉默一会儿,感慨道:“皇上得此良缘,不知算不算微臣的功劳?”
安森眸色越发寒意深深,“孟将军当真是黔驴技穷了么?”
孟万里无视他的不悦,只道:“歪打正着也好,阴差阳错也罢。且不说微臣是否真心引荐,但若无微臣,娘娘如今也不可能在皇上身边。再加上微臣儿媳亦是娘娘的闺阁密友,如此千丝万缕的牵连,想必皇上若真想将孟氏斩草除根,只怕也得三思而后行吧。”
安森微微蹙眉道:“孟将军若要朕宽宥你的家人,便不要拿此事作文章。朕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要挟的。”
孟万里不卑不亢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微臣一家子生死悬于皇上股掌之间,又怎敢反来要挟皇上呢?只是微臣猜到皇上的为难,略作提醒罢了;若皇上不以为然,便当微臣什么也没说,反正一个将死之臣人微言轻,皇上不在意也是自然的。”
安森眉心微微的跳动着,默然沉思良久,冷冷道:“你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不过这身后之事,有朕替你看着,你大可不必操心了。”
孟万里听完安森说的每一个字。他似在琢磨,亦似在斟酌。须臾,终于满意而笑,“微臣,谢皇上隆恩。”
次日,孟万里在大牢中饮鸠酒就死。至此一代名将,终于殒落。除此之外,孟家其余人等却也未有受到牵连,不论嫡亲表亲姻亲,官职亦照样保留,就连家族私藏的那许多疑似国帑的财产也一概不咎,未被动摇分毫。朝臣偶有私语,安森也只道孟万里对社稷贡献颇大,理应开恩。至此,这一出酝酿已久的君要臣死的权谋之斗终是告一段落。
安森亦借此机会大力整肃朝廷,一面褒奖此次铲除孟万里事件中的有功之臣;一面则要求众臣,尤其是武将好生反省,以免重蹈覆辙。
左都御史袁肃作为本次的最大功臣, 被封为宁国公,这是继孟万里之外,第二位在安森手上被封爵的大臣。除此之外,安森亦许诺,近日即举办其子袁光正与安伶长公主的婚事。
安森一手督促推进,礼部自是丝毫不敢怠慢。婚事很快定了最近的吉日,并如期在御史府上举行。彼时,除太后亲临之外,安森亦携麦羽一同出席。眼见着安伶欢欢喜喜的风光出嫁,麦羽望着如烈火烹油般的袁府,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如此盛极一时的境况,像极了当年的孟家。只是盛极而衰,谁又知道如今的盛况能持续几年?只是有了孟万里的前车之鉴,袁肃应当会愈加低调,且袁家有长公主这样的皇亲,无疑是多一件护身符了。
麦羽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望一眼旁边的安森,见他眼神若有所思。不知何故,她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在和她想着一样的事情。没来由的,她手脚有些发冷,不禁打一个寒颤。安森即刻察觉,遂将她往怀里紧一紧,问道:“冷么?”
麦羽勉强微笑,一时不知要怎么应他,便随口一句:“就这般将小妹嫁出去了,你可舍得?”
安森望着远处一对新人忙碌身影,淡淡笑道:“推己及人,舍不得又如何?况且——”他微微俯身,贴着麦羽的耳畔意味深长的笑道:“小妹以后不住在宫里,便也少个人在母后耳边闲话,对你我未必不是好事。”
麦羽微微一怔,抬首望他片刻,强笑道:“你这话说得,我就这般招人闲话么?”
安森稍敛笑意,轻轻道:“有的误会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消除,小妹成天在母后身边,将一些个本可渐渐淡去的事情,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成日挂在嘴边,就如煽风点火一般,越发不可收拾。”
麦羽心底纵然有细微的暖意,但更多的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悚然。离安森越近,她越发看得清楚,他做的每一件事情,或多或少都事出有因,或多或少都含了算计,似乎还没有什么是真正出自所谓的“真心”或“仁爱”使然。麦羽闭目静一静神,伸手按住额角,安森这时却正好转过头来看她,见她面色如灰,连忙道:“你怎么了?”
麦羽有些怔怔,见他满目担忧与关切,深深眸色中,惟有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见。她于是放心些许,或许自己,是不一样的。她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需记得他待自己,一直是不一样的,自己也惟有自己,是可以不用居安思危的
大局
安伶嫁出宫之后,太后失落黯然了许久,时常有意无意的在安森和麦羽面前提及自己的孤单。安森每每安慰,只道平日一定多来陪伴。麦羽更是越发不敢松懈,每日晨昏定省,带着之恩在太后的云开殿里一坐便是大半天,去曙涵宫陪安森的时候反而少了。太后也不动声色的眼瞧着她每日巴巴儿的来献殷勤,这日早晨,见她忙不迭的送来汤羹,又是奉茶又是簪花,之后又绕到身后为太后轻轻捶着肩背,太后也只轻慢一笑,淡淡道:“这些奴才们该做的,皇后何苦事必躬亲呢。”
麦羽连忙道:“旁人做的是责任,儿臣做的是孝心,自是不可随意差人代劳的。”
太后并无笑意,“孝心?那只是你个人的想法,你可曾在意过,哀家是如何想的呢?”
麦羽手势一僵,愣了片刻有些讪讪道:“儿臣还请母后明示”
太后头也不偏一下,微微扬首望着前方道:“各有所职,而百事举。什么人该办什么事,哀家心中自有分寸,也自会吩咐合适的人去办他们最擅长之事。而你——这会儿越俎代庖的来替哀家捶背,便只能落个吃力不讨好,非但捶错了位,手劲也忽大忽小,弄得哀家很不舒服,怎能算是有孝心?何况,哀家吩咐你的事情不曾去办,便是这些小事做得再好,也是不孝的。”
麦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收回手来,退后两步垂手站着道:“儿臣愚钝鲁莽,自作主张,请母后恕罪。”
太后这才侧首看她,微笑道:“皇后一向是伶俐人儿,愚钝之说,哀家便只当是托辞了。”她明眸一撩,直直盯住麦羽,“说了这些,哀家的意思,你可明白?”
麦羽如何不明白她意指选妃之事,心里又酸又苦,咬着唇支支吾吾道:“母后儿臣”
太后微微闭目,片刻又和颜悦色道:“哀家也不是不通清理的硬心肠,皇后这些日子菽水承欢,问安视膳,无不殷勤,哀家都看在眼里。如此,哀家便不与你周旋了,直说吧,伶儿的婚事如今已经办完了,哀家打算近日便要着手操办选妃之事,但是——哀家不想听到皇帝再说什么推三阻四的话,还希望皇后好生规劝。”
太后这一席话俱是不容置疑的坚决,麦羽心下慌乱,六神无主间,也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搪塞着草草应付了。太后言至此,也不再多说,只让她回去好好琢磨。麦羽扶着晴翠的手浑浑噩噩的走出云开殿,额角全是冷汗,好半天也只茫然走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晴翠见了又急又难过,终于忍不住道:“小姐赶紧去找皇上,赶紧让皇上做主啊!”
麦羽茫然的摇着头,“这事恐怕他真的做不了主”她往前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来,侧首望着晴翠道:“如果,如果我让一步,会怎么样呢?”
晴翠愣了好一会儿,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不好不好,好不容易送走一个长公主,再来一群妃嫔,小姐要如何是好?而且长公主端不过也就是在太后面前嚼嚼舌根,并不曾要把小姐怎么样,可日后若真有妃嫔入宫,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可是要弄死人的呀!小姐性子大大咧咧,又素来不齿那些下作之事,铁定是要吃亏的”
麦羽似没有听见晴翠的话,只兀自沉思着,口中喃喃道:“就算是有了妃嫔,他也不至于会冷落我”她猛然转头抓住晴翠的手臂,似迫切需要肯定一般,急急问道:“你说是吧,晴翠?”
晴翠手臂被她捏得生疼,带着哭腔道:“小姐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怎来问奴婢呢!总有一个人要让步的,小姐还是让皇上去拿主意吧!”
麦羽颓然良久,缓缓的松开她,“你说得对,总有一个人要让步的。虽然只要我不松口,皇上断不会答应,但是这般忤逆太后,非但皇上心里不好受,我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若我退一步,不仅皆大欢喜,还能博个贤良淑德的名声”
晴翠有些不甘心,撇着嘴道:“怎么是皆大欢喜呢,皇上心里只有小姐,太后一意孤行,偏要弄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进来,皇上怎么也不会高兴的。”
麦羽低着头涩然苦笑,“他纵然不高兴,也一定会顾全大局的。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已经够了就当这是宫里的规矩,就算不愿意也必须要遵守,在这宫里,实在是不能太任性了。”
晚上安森回来,麦羽便将太后的意思和自己的想法如数告知了他,然而未待说完,却被他按住嘴唇。安森蹙眉摇头,道:“你当我是什么了?”
麦羽忍着眼泪将他手拨下来,“你有这份心意便好了,这般僵持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罢了,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再为难你了。”
安森顺势将她手握住,沉吟着道:“前些日子朝中繁忙,也没有顾得上就此事与母后好好沟通,如今稍许闲些了,我明日下朝便去母后那里,与她慢慢解释。”他紧一紧她的手,温言道:“你便回避一下,在春华宫里等着,就不同去了。”
麦羽还想再说什么,安森已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脊背,“羽儿,此事是我做得不好,一时忽略了。倘若令你因此有了旁的想法,我跟你道歉,希望消除你的误会,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未变,亦永不会变,羽儿,你若理解便再也不要说那样的话了。”
麦羽怔怔望向他,一仰头他的唇却落下来,堵住了她的满腹心事,惟听清他喃喃说出最后一句话:“你放心便是”
温柔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她融化,若能永远这般不闻不问不知的沉溺下去,未尝不是一件最好的事情
次日安森如他承诺那般,下了早朝便匆匆赶回,先到春华宫与麦羽知会了一声,遂径直往太后的云开殿去了。
太后见安森独自前来,心下也已猜到了七八分,却不动声色的笑道:“看来我这个儿子是有了媳妇忘了亲娘,难得盼到你来一趟,大都是请完安便匆匆离开了。今日若非有要事,应该不会一下早朝便急着赶来吧。”
安森只微笑道:“母后何出此言,母后要儿子陪难道不是随时的事么,只是母后顾念儿子平时繁忙,不愿留儿子罢了。”
太后笑而不言,只示意他在几案对面的椅榻上坐下,一脸慈爱的望着他道:“这话对也不对,即便你素日忙于朝政母后不便相扰,但倘若你真愿来母后这儿,母后却也是不会将你赶走的,来与不来,只在于心意,无关其他的考量。”
安森微微低首道:“是儿子不周,让母后多心了。今日儿子也念着此节,所以特来与母后说些推心置腹的话,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眉眼间都是感概,“难怪旁人都说帝王家亲情淡漠,从前伶儿在身边,还算是贴心的闺女,如今伶儿出嫁,身边突然少了这么一个人儿,实在是孤单得很。”太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望着安森轻轻摇头道:“母子谈心原本是最寻常之事,实在无需这般煞有介事了。或许孩子长大了难免疏远,记得小时候,你纵然沉默寡言些,却也远没这般生份的。”
安森默然片刻,叹道:“母后多虑了,儿子虽然不善表达,但一片孝心,却是日月可表的。”
太后微微扬起长眉,“是么,那在你看来,何为孝心?”
安森略一沉吟,微笑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后放心,儿子定当以天下孝养母亲。”
太后面上却毫无动容之意,只凝视他片晌,道:“森儿,你从小便懂事识大体,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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