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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土与青空的半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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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用来跳跃的修长双腿走向自己,在面前站定的时候,我说出:「早安,雅腾学姊!」

「结果妳还是来了!」学姊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但婉转细致处带着我不能分辨的情绪,「昨天我一时激动了,抱歉!」

我还是不知道雅腾学姊为什么生气,但我很高兴看到她原来的样子,我们一起去学校,傍晚训练结束后,我和采琪多聊了两句,出校门时碰上留到最后锁器材室的雅腾学姊,在学姊家前的路口,她在手机里输入我的号码,从此到寒训结束的五天,我成了雅腾学姊的专属司机。

我们没什么聊天,只是我每天理所当然地等她,她也理所当然地跨上后座,我会跟她说练习的状况,跨栏的流畅度比去年还进步,一百跨这次很有希望,可是四百需要的体力到现在还是有一段距离,我很担心过完年体能会更加下降。

学姊通常只有「嗯。」、「这样啊!」表示她正在听,毕竟田径虽然是一个校队,我们还是各自努力着自己的项目,就算是这样孤独的运动,只要感觉到后座的重量,我就觉得有两人份的冲劲。

「粉云。」寒训结束前的倒数第二天傍晚,背后的学姊突然开口叫我。

这是第二次听学姊叫我的名字,我想着是不是要跟她说直接叫绰号比较好,不过因为正在跟红灯亮起的瞬间赛跑,所以没空说话。

「吶,拿去。」

啊!来不及了!我用这几天练出来的技术对抗惯性,在白线前稳稳剎车,低头看到雅腾学姊从我的腰际伸过来的左手,掌心是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

「我可能不会来了,所以体育器材室暂时就麻烦妳,可以吗?」

我看不到学姊,她听起来很普通,好像这件事不比跑腿买饮料之类的严重,我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是怎么了?这是教练托付学姊的啊!」

「我之后会好好跟教练说的,妳也看到了吧?那天我们在校门口弄得这么难看,她忍耐这几年,还是受不了,所以也干脆不载我了。」

我很想安慰学姊,可是偏偏明白她想到上星期那一幕时的难受。

「雅腾学姊,妳真的决定了吗?是因为家里的人反对?」

学姊没有回话,犹豫间绿灯又亮了,我奋力踩下踏,在不约而同响起的的引擎声中,我听到身后的低语:「是啊,她想要的不是浪费时间在运动场上的女儿。」

学姊没再提起体育器材室的钥匙,隔天依然是我载她最早到学校开器材室,傍晚陪她锁完门,再一起回家。今年的最后一次道别,她一如以往不带表情地说再见,我对她离开的背影轻轻挥手,这样的景象竟然也成了我的「平时」,然而这个「平时」只到今天为止,过完年、开学之后,失去了单车接送这层关系,我不知道自己和雅腾学姊间还剩下什么?望着学姊摇曳的两只马尾消失在门后,我又在脚踏车坐垫上呆了好一会儿才踩下踏板。

☆、3

初一晚上,我接到电话。

「喂?」声音怯生生的,混进亲戚聚集在我家吃饭的嘈杂中。

「大声点,这里人太多了!」我对着手机大叫,一边走往院子,背后爸爸大声问我要去哪里。

勉强远离背景杂音,我听到电话里微颤的声音:「没事了,新年快乐!」

「雅腾学姊?」

回应只有通话结束的效果音,仅仅持续不到十秒的通话,没有任何实际的沟通,却听到很多不安。回到挤满人的客厅,二叔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去接男朋友电话,我脸上笑着否认,心里却还在意刚刚听到的声音,那是雅腾学姊的声音,纵然我从来没听过她这样说话,她在犹豫什么?是什么没有说出口?趁着上厕所的时候,我回拨学姊的手机,但直接被切到语音信箱。

总算把亲戚们都送走,我跟妈妈说要去练跑,来不及被她阻止就牵着脚踏车出去。大年初一的晚上,除了转角的绿橘招牌,几乎没有哪家店是亮着,偶尔还听得到黑暗中响起鞭炮声,这个时候突然去拜访人家会造成困扰吧?但我的双脚还是拚命往学姊家踩去。

停在看惯的街口,袁家亮着灯,看起来是没有回老家过年,直到伸手按下门铃的剎那,我还是没想出过来找学姊的借口。

开门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上次在校门口见过的阿姨看到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小雅啊!」她失望地嘟哝,然后才对我微笑招呼,「是小雅的同学吗?她现在不在家。」

「请问,雅腾学姊本来应该要回来了吗?」我发现袁妈妈似乎原本正在等待学姊,这让我更担心那通电话代表的意义。

「可能什么事耽搁了吧?」袁妈妈还是杵在门口,温柔地微笑,一点都没有邀请我进去等的意思,所以我自认礼貌地道谢后离开。

袁妈妈不知道学姊在哪里,这是我看过她之后确信的,她显然在等学姊,而且不知道学姊什么时候才会回家,想到两个小时前雅腾学姊透过电话微弱的声音,方便的手机连系脆弱得不可思议,我无力阻止学姊挂上电话,试图碰触的铃声不能被关机的她听见,我想要站在她面前,问她原本想对我说什么,告诉她就算已经不想对我说,也请她要明白我永远都会想听。

脚踏车驶近青山高中,春节期间连校警都放假,学校大门深锁着,不过番强、改制服和单车双载永远是高中生的必修学分,体育馆后的最佳番强角落没有留下垫脚石,雅腾学姊的身手大概也不需要,我凭着脚踏车后座轻松翻过,围墙后器材室的窗户亮着灯光。

推开门的瞬间,盘腿坐在跳高垫上的学姊抬起头,没绑的长发沿着脸颊滑落颈测、最后停在连帽背心胸前,包着牛仔裤的腿边是她平时拿的圆筒提包。

「我来练跑。」只讲了一句话,我就词穷,索性转身走上操场。

到底是过年,夜里还是颇冷,我出门时穿的是在家里当睡裤的运动衣,还包着棉外套就迈开脚步,跑完了一圈,感觉到外套内侧的湿意,我开始加快速度,三分之一圈后变成冲刺,第二圈回到体育馆前,我没有停下来,在直道上用尽所有的力气全心向前奔跑,冲过一百公尺终点时后,直接倒到地上。

黄绿色方格毛巾落在我的脸上,我伸手掀开,恢复的视野中是学姊垂下的长发。

「妳会感冒。」雅腾学姊既不是警告、也不是恐吓,只是单纯地陈述。

我慢慢坐直身子,发出老人的叹气声,这样操下来真的不是开玩笑,腰已经开始酸了!我用学姊的毛巾胡乱擦了头发,顺便揩干满脸的汗。

学姊在我身侧抱膝坐下,两人望着远处的起跑线。

「妳没有回老家吗?」左手边的声音开头。

「亲戚都到我们家里来了,因为爸爸是老大吧?」

「妈妈也不回娘家吗?」

「明天中午会跟那边的亲戚一起吃个饭。」

我感受着有人在身边的温度,就算看不到、听不见也不会误认的存在感,远方传来闷闷的炮响,我问:「学姊,妳原本想说什么吗?」

「今年我不会跟着她回去那个不属于我的地方了。」

我静静地等,大约跑完一次百米的时间,她说:「我对妳发脾气的那天,我以为妳知道了,但怎么可能呢?无论她或我都假装我们是真的,但是我想放弃了。」

我没有回应,她也不需要回应。

「妳知道吗?她不是我的妈妈。」

袁妈妈对我的笑容一直都是温婉的,象是国小课本上的母亲,就算在等待学姊的时后,还是带着不知道是本性或是努力的笑容。

「那个……」我犹豫著称呼,最后还是说:「……妳妈妈,她在等妳。」

「我想也是。」

每天晚上,我都去冲一次四百,学姊坐在终点线的跑道边,看着或没有看着躺在地上喘气的我。她睡在跳高垫上,白天在跳高垫上看我带来报纸,装瓜子壳的纸杯摆在地上,每天倒两次,我根据生产的果壳量,决定隔晚要从家里带多少过来。学姊用厕所的洗手乳洗澡,洗好的衣服晾在跳绳上,一天穿自己穿来的便服,隔天就穿我带来替换的体育服,我的裤子对雅腾学姊来说太短了,露出一大截晒黑的脚踝。

五天下来,能维持冲刺的距离越来越长,初五晚上,穿过终点线后,我滚到跑道上,汗湿的热气被地面反射回来,暂时不像寒假的夜晚。

「雅腾学姊。」我轻声叫出出现在我面前的面孔。

「妳变快了!」发光的手机荧幕让我看不到学姊的表情,手机上的秒表现显示我花了一分三十二秒跑完四百公尺。

「只剩下一星期了!」我说,老实说我很开心,不只是因为成绩进步,可是不想让学姊觉得我只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成果就得意。

「以四百跨来说有希望。」

学姊在我身侧坐下,垂头依旧看着我仰望的脸,很认真端详的神情。

「加油……」象是梦话一样模糊的声音,「我不参加中小联运了。」

我没有听懂她的话,没有中小联运?没有跳高的雅腾学姊?这是她的最后一年,理所当然地,教练问都不用问就帮她报名了跳高。

「妳不是有报名吗?」我不安地问着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去了。」

我们的脸是垂直相对的,所以在我眼中的学姊旋转了九十度,看起来有点奇怪,差点让我忘了我们如此接近。

「妳是……最近决定的吗?」

学姊点头。

「后天要开学,明天早上我收拾一下就会回家,不能在现场帮妳加油了。」

我偏开头,看着操场对面的墙。每天在这里,我只是跑步、她只是看,学姊心里转过了什么?肩并肩或是面对面只是一种错觉,我终究只知道自己,舍不得雅腾学姊失去停滞空中的短暂瞬间,不是每个人都能离开地面,就算只是坐在地上看着半空的学姊,我也会觉得世界不只有热烫烫的红土,还有一片很大的蓝天。

学姊站起身,平静的脸离我越来越远,反而看起来比较接近漆黑的夜空。

「晚安。」

「等等!学姊!」我匆忙叫住正要转身的她。

「真的……不比赛了吗?已经练习了这么久……」我观察学姊,她眼睛微微睁大,应该是专注听着的意思,「如果是担心课业的话,学测才刚结束,再休息一个礼拜,等中小联运比完也不算过分!如果学姊就这样放弃比赛,太可惜了!因为学姊……」我犹豫着该怎么措辞,所以声音降了下去,「……学姊跳的时候,非常漂亮!」

「漂亮?」她的双唇重复我的字句,两眼定定地停在与我重合的位置,我突然有了勇气,无法克制的言语源源流出。

「真的很漂亮!一心一意只看着半空的样子,每次看到都像被磁铁吸住,因为那种专注的力量,完全不能移开视线。如果能像妳看着天空那样看着终点线就好了!从高一起就这么想着,可是我没有那么纯粹,但还是想努力,就算一点点也好,至少想在栏架前有妳的潇洒。」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足的错觉,我看到她的嘴角牵出微笑的弧度。

「粉云,妳真的很热血呢!」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脱口而出,学姊眨了眼睛,看起来虽然惊讶,却没有生气的迹象。

「叫我『粉圆』啦!或是『小圆』也可以!」说出自己的绰号有点难为情,我放任自己的眼神飘移,但眼角还是抓到了雅腾学姊这一瞬间的表情。

「好的,小圆!」这一次,我确信她是笑着的。

☆、4

过了最后一个弯道,比学校还大的操场彼端怎么也无法接近,脚还可以做出完美的跨步,可是心跳已经跟不上自己,滞留栏架上空的时间出现微妙的误差,可是没有心力去感觉,又是下一道障碍,光是维持飞跃的状态就用尽我的力量,操场上象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管中间还有跳高或铁饼正在进行,环场看台或观战或休息的选手,就连和我同样奋力不被疲累抛下的对手也不知道在哪里。

最后四十公尺,几乎绝望的直线冲刺,除去栏架,没有借口的全力奔跑更是难以继续,永远无法习惯的最后几秒,不能停!只是单纯地这么想,来不及思考原因。

越线的瞬间,我放任乍停的双脚软下,扑上晒暖的PU跑道。

「第三名!」听到这个尖叫的同时,我感觉到拳头在攻击我毫无防备小腿肚,算了!现在一点都不想动,况且采琪的手劲也蛮舒服的,就随她吧!

眼前落下一条毛巾,黄绿交杂的格子纹,我硬撑起脖子往上望,对上扶着膝盖的细长手指,不理会后颈的哀号,我的目光沿着穿队服的双腿向上,停在雅腾学姊背光的脸。

「比练习时进步多了。」

虽然没有笑,她脸上是温和而愉快的──我猜,但有一点不对,我思考着,然后听到操场中央摔落跳高垫下的竿子。

「妳没有去比赛吗?」从我喘息未定的喉咙传出的声音有点颤抖。

雅腾学姊轻轻一笑。

「已经被淘汰了。」

我僵住。那个夜里,她第一次对我笑,是在告诉我决心弃赛之后,但是下个星期一她又出现在操场上,一如既往地开门、锁门,我看到她坐上袁妈妈的机车回家,虽然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和解了?但是很高兴学姊可以继续跳!如今见到同样的笑容,她在高中的最后一次已经提前结束了,当然不是说没有得到名次的比赛就没有意义,但在我努力劝她留下后是这个结果,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走吧!别占在跑道上了。」

我顺从着学姊站起来,采琪也走到我身侧,在学姊面前,她的音量收敛了许多,但还是吱吱喳喳地对我重播雅腾学姊如何在关键时刻错过一百四十公分高的竿子,我不确定独自走在前面的学姊有没有听见。

「好了!陪妳到这边,我要去暖身了,等下要来看我比赛喔!」采琪在上看台前抛下这句话,我来不及回她一句吐槽,她就一溜烟跑了。

走上看台的休息区,走道上窝着两个高一学弟在睡午觉,其他人不是比赛、就是加油去了,连教练都不知道在哪里。雅腾学姊在阶梯上回头,原本就高过我不少的学姊现在更是只能仰望。

「应该要庆祝一下。」

「什么?」

「四百跨,妳原本不是很担心吗?有这样的结果,应该要庆祝一下的。」学姊很认真地说,「另外就是,我应该要谢谢妳!」

我想到过年间那几个夜里,我在冷风中骑脚踏车、番强进学校,在寂静的操场上冲刺,虽然在黑暗与汗水中看不见,却知道的,终点线那一端坐着一个人。我对学姊摇头。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雅腾学姊没有跟我争,只是用比平时稍微飞扬的声音说:「总之做点什么吧!妳都去哪里玩?想吃什么吗?」

那天下午,中小联运闭幕之后,我载着学姊回到学校,我们轮流在学姊生活了五天的体育馆厕所洗澡,因为事前没有计划,只能换穿早上来学校的制服,但总是比刚比完赛的一身汗好多了!

因为我的一句「灯会好像是今晚开幕?」,元宵灯会的开幕烟火成了我们的目标,可是距离放烟火的时间还早,我们先走进车站附近的百货公司。学姊好像没有特别想逛的东西,最后就一路搭电梯到顶楼的电子游乐场。

上顶楼的瞬间,学姊好像被游乐场的音乐吓到了,不过她很快就开始东张西望,我带她去换了一百块的代币,我们最先玩的是投篮机,虽然从没来过这种地方,雅腾学姊却有不错的身手,差一点就进入第三关,分数只比我低一点,但她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百货公司做平常体育课干的事,想要换个花样时,学姊被新进的音乐游戏机台吸住,我基本上是音痴,就算常来这里,也从没想过要碰这个,但今天我们硬是玩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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