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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风景-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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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寒风刺耳地叫。猫冬了。我真正体会了“猫冬”的含义。一家人围在炕上,讲着讲着话就要打瞌睡。厨房里蒸汽弥漫,熬猪食的气味,呛得人头直晕。火墙上搭满了棉胶鞋和臭鞋垫,肮脏而别扭,没有比这更腻味的了。尤其是当我怀着心事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心烦。我时常跟姥姥顶嘴,时常跟小姨使气。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猛然有了一个新发现,而且这发现很快就使我有了新主意。
  那一次我去仓房给鸡抓草籽,看见二层格的零碎东西间,有一个竹笼。我搬来板凳,又在板凳上加个木墩,好不容易爬上去,取下那个宝贝。
  捕鸟,趴在雪地上,看着鸟围着笼子转。我可以把它放在苞米地里,这样,奶奶在窗里就可望见我了。
  我把“滚笼”别上谷穗,兴高采烈地拎它回屋去。把捕鸟的事告诉姥姥。她有些不耐烦,对我说:“逮去吧,逮去吧。下黑可别喊肚子疼,冰天冻地的。”
  这一次,我痛快地答应了。而且抑制不住地笑了。
  像是只自由的鸟,我又找到了飞翔的天地。
  

北极村童话 15(1)
苞米地一片洁白。枯黄干巴的叶子已被雪蒙在下面,只有零星的秆儿还戳在那,一动不动。
  我把笼放在离我十多米远的地方,趴在松软的雪地上。
  两个老人同时在注意我。一个是姥姥,一个是奶奶。她们都站在窗下。姥姥从东窗监视我,奶奶从南窗端详我。
  如果捕到雀,我首先要侧过头,冲奶奶的方向甜甜地一笑。
  捕鸟是很有乐趣的。“大家贼”很奸,它从不入笼;家雀也很鬼,它能站在旁边偷吃好些谷粒,而从容飞走。惟有那些灰黑的、红脑门的山雀,一来就会被擒住。
  它们自然知道被擒住是件冤屈事。它们就蹦啊、扑啊,想冲出笼子。最后,有的连头都撞出血了。一看见这样,我就会想起套着锁链的傻子。不管我怎么喜欢它们,还是把笼门打开,让它们自由地飞走。
  提着空笼子去,又提着空笼子回来。姥姥直嚷今年的山雀少。可我却觉得,在我的周围,飞翔着许多鸟。虽然见不着老奶奶,可我能望见窗前的黑影,望见烟囱上袅袅的炊烟。我相信奶奶还活着。
  雪人被第二场暴风雪摧毁了。笼子还是空的。
  转眼间,腊月到了。家里忙着过年,刷墙、蒸年干粮、买年画、宰猪。年干粮要蒸好多种。有花卷、豆包、糖三角、菜包、馒头。蒸馒头时,用模子扣花。把面和得硬硬的,塞到模子里,然后翻过来,用力一磕,面就平平稳稳地掉下来了。有鲤鱼的形状,也有荷花、小鱼、公鸡的形态,惟妙惟肖。
  我每次都要跟着忙得满头大汗。
  这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这天要请小姨对象的父母来,会亲家。
  一大早,小姨就把我喊起来,给我换上干净衣裳,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刀切似的。
  二十三,送灶王爷。按风俗得包饺子。猴姥来帮着忙乎。等到太阳升高,玻璃窗上的霜花化成细密密的水珠的时候,菜码弄好了。
  小姨的对象偕同父母上门了。他们带来了两个大包,全是给小姨的东西。姥姥乐得合不拢嘴。猴姥扯出花头巾在头上比划着,和她那黑红的脸庞一衬,简直跟个花脸蘑菇一样。
  快要吃饭的时候,姥爷才回来。他的胡子上挂满了霜花。他不住地搓手,红着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大圆桌上摆满了菜。大家说说笑笑,互相谦让着就座了。姥姥抱着我,不时地往我碟子里挟菜。
  我吃得很少。我感到这热闹很不协调。我想老奶奶,想吃蚕豆和毛嗑。我脱身下来,谎称吃饱了,溜到炕边去玩。见没有人注意,便一个人走出院子。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奶奶的屋里。
  我们搂在一起,把漫长时间积攒下的思恋、愁苦的情绪,化作汩汩泪水,交糅倾诉在一起。没有肉,我们包的素馅饺子。也许是极度兴奋的缘故吧,她两颊通红,不住地捶着胸口。
  煮饺子了!我蹲在灶门前,念那首在家时爸爸教过的词:“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
  她默默地重复了后一句,闭了一下双眼,又睁开,朝我努着嘴笑了。
  她跟我讲我捕鸟时趴在雪地的情形。她说我跟个小精灵似的。她还考了我学过的字,我获得了一个亲吻。
  我告诉她,家里正在会亲家。当然,也讲了爸爸来信要我回去的事。
  “回去?什么时候?”
  “要我过了年就走。”
  “过了年……就走吗?”
  “我不走,可偏要我走。”我不肯直说,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有她。
  “不能坐船了。”她惆怅地说。
  “坐大客。跟大闷罐似的。”
  她无力地“咳”了一声。
  这一天,我学会了一首歌:“啊,似花还似非花,压弯了雪球花树的枝杈。啊,似梦还似非梦,使我把头垂下……”
  我虽然不理解歌词的意思,却觉得那曲调很感染人,唱着唱着,不觉眼睛就潮湿了。
   。。

北极村童话 15(2)
临走时,她把我用过的识字课本用红绸子系在一起,又给我梳了头。走出去好远,她又把我叫回来,亲手给我戴上那个梦中的项圈: 它是由一条粉色丝带相缀成的。每块石子都拦腰紧紧地系一圈,石子与石子之间只有黄豆那样大的空隙。我觉得胸前沉甸甸的,脖子勒得生疼。好沉重啊。
  左手拎着识字课本,右手托着项圈,我歪歪扭扭地跑回家,用雪把它们埋在夏季做泥人的地方。埋完,蹬上柈子垛,我见老奶奶还站在那儿,手里扬着古铜色的头巾。
  

北极村童话 16
腊月二十八了。春节就要来临。家里忙得翻了天。姥姥赶着给我做新鞋,小舅在糊灯笼。我简直成了监督官,这瞅瞅,那转转。
  “他李婶!他李婶!”突然猴姥风急风火地踹着门进来了,“东头的老苏联死了!”
  她说得那样吓人,脸全变了色。
  “咋?”姥姥吓得扎破了手指,血直往外淌。
  “是老奶奶么,是穿黑裙子的老奶奶么?”
  我急了。
  “是。躺在炕上死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唉,这几天,我见她的烟囱不冒烟,就犯寻思,偷着扒窗一看,可不就死了!”她落泪了。
  怎么会呢,我的老奶奶怎么会死呢?该死的猴姥,凭什么乱诅咒人?“造谣精!大黄牙!黑耳窝!”我骂着,一脚踢开门跑出去。
  奶奶一定在家等着我,一定。穿着长长的黑裙子,戴着古铜色三角巾,凹陷着蓝蓝的眼睛,紧抿着嘴巴。她说不定正在为我烤毛嗑、煮蚕豆呢。
  “奶奶!奶奶!”我进了屋,站着。
  奶奶静静地躺在那儿,睁着眼,一动不动。她的枕边散着许多卡片和毛嗑。她依然穿着黑裙子,古铜色的三角巾围在脖子上,头梳得很光、很利索的。她在睡觉、在睡觉,别喊她。奶奶剥蚕豆剥累了,让她歇一歇吧。我坐在板凳上,呆呆地想。
  姥姥和猴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们又是怎样把我弄回了家,我一无所知。我只是想睡,想毛嗑、蚕豆,想她的那双眼睛。
  迷迷糊糊中,听姥姥和猴姥在说话。
  “老苏联也上年纪了,倒属喜丧。可她死了连眼都闭不上,我揉了半天。你说怪不怪?”
  这是猴姥的声音。
  “死前没见着那男人和傻儿子,觉着不安生吧?”姥姥分明在掉眼泪了。
  “八成是。死人想谁,谁就能让她的眼睛闭上,总不能让她睁着眼入土啊。”
  老奶奶会是想那个山东男人么?我不信。奶奶心中只有我。我会让她的眼睛闭上的。可我不愿意。奶奶睁着眼睛多好看,闭了,就醒不过来了。我想这样说,可是觉得浑身没劲,就又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强睁着涩涩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房梁。我觉得自己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咬紧牙爬起来,一步一摇晃晃悠悠地飘出屋子。太阳还未落山,雪地一片银白。一群雀儿飞过头顶,留下一片吱吱喳喳的叫声。
  跑到老奶奶家门前,我拉开门,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我想起了许许多多这样的时刻,奶奶笑着走过来迎接我,往我的嘴里塞着蚕豆。可现在,老奶奶为什么不过来呢?日头都要落山了,她还在睡,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我怔怔地挨到她面前。抻了一下像喇叭花一样的裙子,又腾地缩回手,蜂子蜇了似的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老奶奶不看我了,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亮儿,她在看房梁。房梁上有什么呢?一只小蜘蛛从那里扯下一根丝,紧张地摇摆着。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是姥姥轻轻地走来了。她默默地站了一会,扳住我的肩头,她好像要跟我说好多话,可过了半天,她才努个嘴:“灯儿……合上老奶奶的眼睛,让她享福去吧。”
  我忽然觉得,老奶奶这样睁着眼睛是让人害怕。我又想了想,走上前,轻轻地合上了她的眼睛。
  她合着眼安详地睡了。满屋听不见一丝声响,蜘蛛怯怯地收回丝,一滚一滚地上房梁了。
  夕阳的斜晖浓浓地抹在玻璃窗上,金黄金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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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村童话 17
老奶奶永远地睡了。她的房子永远上了锁,烟囱也永远不会冒烟了。冬天,苦闷的冬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几岁。
  清明节的前一天,舅舅收到了一封信,是妈妈写来的。信上说: 家里的人都很想我,有的时候都想哭了,让我尽快回去……
  我也的确想离开这里了。
  清明,是传说中的“鬼节”。这天,姥姥早早就起来煮了半锅鸡蛋,一个个地把它们捞到凉水盆里,然后再涂上红钢笔水。姥姥一条胳膊挽着篮子,一只手牵着我,向坟地走去。
  时值初春,大江轰轰地跑着冰排,大地又拱出了嫩嫩的草芽。阳光明媚地照着山水田地。
  姥姥领我来到一座老坟面前,摆上一碗菜,一碟鸡蛋,用石头压了几张纸钱。她跪下去,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我知道,这是姥姥母亲的坟。
  坟地的人很多,人们来来往往的,只听得见轻微的脚步声。我多么想给老奶奶的坟上供一点东西啊,因为老奶奶的面前没有一个亲人。我转过身,朝着坟地最边缘的、无碑的新坟走去。
  坟边上长着一排小杉树。坟边,开满了金黄金黄的野花,一眼望去,好像老天撒下的星星。
  走到那儿,定眼瞅坟时,我呆了: 坟新薅了草,小馒头和红皮鸡蛋排列整齐地摊在坟头、坟顶,压着厚厚的纸钱。
  我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回过头,是姥姥,她在望着我,也在望着奶奶的坟。她的脸绷得紧紧的,抽搐得像个干皱的核桃,忽然,核桃变大了,她那干巴巴的眼睛里有了莹莹的亮色,水汪汪地闪着。
  我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也像浮游着许多小蝌蚪。我抽抽咽咽地奔过去,紧紧地搂住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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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村童话 18
大轮船拉笛了,起锚了。船身在慢吞吞地动了。我背着打着补丁的黄帆布背兜,把着栏杆,默默地向岸上招手。
  再见了,姥爷,让我永远为你保守心中的秘密吧,虽然你从不曾这样吩咐我。再见了,猴姥,不能从她的肚子里往外掏故事了。再见了,小舅,别忘了把傻子从锁链上解救出来。再见了,小姨,祝你顺利生个可爱的娃娃,给她纯真与活泼。再见了,北极村,我苦涩而清香的童年摇篮!
  让自由之子、这曾经让我羡慕和感动得落了泪的黑龙江,连同我的思恋、我的梦幻、我的牵牛花、蚕豆、小泥人、项圈、课本、滚笼、星星、白云、晚霞、菜园,一起奔涌到新生活的彼岸吧!
  船加速了。江水拍打着船舷,奏出一曲低沉而雄浑的乐曲,像奶奶教我唱过的那首歌:“啊,似花还似非花,压弯了雪球花树的枝杈。啊,似梦还似非梦,使我把头垂下……”
  我忍不住又往岸上望了一眼:
  黄的!脖子上拖着铁链的狗,是傻子!它骏马般地穿过人流,掠过沙滩,又猛虎下山似的跃进江里。
  它凫着水,踩出一道晶莹的浪花。它就要游到船边了。它分明听见了我的呼喊。它张了一下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它在下沉,就在这下沉的一瞬间,我望到了它那双眼睛: 亮得出奇、亮得出奇,就像是两道电光!
  它带着沉重的锁链,带着仅仅因为咬了一个人而被终生束缚的怨恨,更带着它没有消泯的天质和对一个幼小孩子的忠诚,回到了黑龙江的怀抱。
  我默默地摘下背兜,我要把五彩的项圈留给傻子。我掏着,翻着,竟然没有找到。怎么会没有呢?
  我把五彩的项圈丢失了!
  那美丽的、我心爱的东西,丢在北极村了!
  我的眼前一阵晕眩: 粉的、红的、金的、绿的、蓝的、紫的、灰的、白的,这不是水中的玻璃碴发出的光吗?
  这不是北极光吗?这不是奶奶在中秋之夜讲过的北极光吗?它怎么提前出现了呢?它也该出现了!
  1986年
  

原始风景
当我想为那块土地写点什么的时候,我才明白胜任这项事情多么困难。许多的往事和生活像鱼骨一样鲠在喉咙里,使我分外难受——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把它吐掉好还是吞下去好。当我放下笔来,我走在异乡的街头,在黄昏时刻,看着混沌的夕阳下喧闹的市场和如潮的人流,我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我背离遥远的故土,来到五光十色的大都市,我寻求的究竟是什么?真正的阳光和空气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它们远远地隐居幕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我身后的背景,而我则被这背景给推到前台。我站在舞台上,我的面前是庞大的观众,他们等待我表演生存的悲剧或者喜剧。可我那一时刻献给观众的唯有无言的沉默和无边的苍凉。
  夜晚坐在桌旁,我感受不到沁人心脾的寒意,风沙像烈马一样奔驰在印满着无数世纪辛酸与耻辱的苍老的屋檐下,树叶和花在风中以不同的姿态竞争生存。我的笔反反复复地写着那些我写不完的故事——厌倦了的故事。我的头发在风中散开,灰尘与暑热同时折磨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知道,有雾的天气已经消失在我的童年了,我的头发很难再感染它的清新、凉爽和滋润了。
  我十分恐惧那些我熟悉的景色。那些森林、原野、河流、野花、松鼠、小鸟,会有一天远远脱离我的记忆,而真的成为我身后的背景,成为死灭的图案,成为没有声音的语言。那时或许我连哭声也不会有了,一切会在静无声息的死亡中隐遁踪迹,那么,我的声音将奇异地苍老和寒冷。
  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他们对寒冷、冰霜的感觉或许已经因为司空见惯而有些麻木了,他们居住的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屋已经成为人类一个微妙的组成部分。我熟悉的那些人,有的已经死去,有的却还活着。活着的也有正预备着死去的,而他们家族的成员却绿油油地成长起来了。我所熟悉的场景,那些草墩上的野菜,一道道银蛇似的灵巧的小溪,以及公路、桥梁、夏日的河滩、冬日的雪场,却因为久久的远离而变得愈发亲切、愈发清晰了。我知道我的文字只有在这一时刻才变得格外真实和有情。当我看着一架四轮马车辘辘穿过街头,我一直认为它的方向是朝我所向往的那片土地去的,我的笔将跟随它的踪迹,走久远的路,去叙述那些朴素而结实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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