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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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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英说:“我是个商人,不管你们的事情。领事先生,你能帮我开个路引吗?我有两个店员要去乌鲁木齐。”说完,拿出两包极品阿萨姆红茶,放到了桌子上。
  佩特罗夫一见红茶,笑逐颜开,说道:“外交纠葛嘛,是国家的事情。路引嘛,是个人的事情。胡,我们永远是朋友。”
  胡英拿了路引出来,回到洋行。刚进门,就见米兰达惊慌失措地迎了上来。一见面就哭了:“少爷,不好啦!”
  胡英一惊,问:“莫要哭,慢慢说起,出了啥事?”
  米兰达说:“楚儿被他们抓去了。”
  胡英大惊,急问:“被谁抓去的?在哪儿?”
  米兰达说:“我们去买馕,走在街上,被安集延人抓去了。说要把楚儿献给他们的艾米尔。”
  这时,闻声出来的吴孝增也惊慌地说:“看来楚儿还是坏在这张脸上,长得不像洋人唦。米兰达咋就没事呢?”
  胡英来不及理他,问米兰达:“阿洛他们呢?”
  米兰达说:“到领事馆找你去了。”
  说着话,阿洛与阿迪力江汗流满面的回来了。见了胡英,大声说:“少爷,龟儿子欺人太甚,与他们拼了吧。”
  

《菊花醉》第十四章(9)
胡英喝道:“都住了口!”
  他转身回屋,拿出路引,交与阿洛:“把枪藏好了,你们即刻上路。吃的有啥子就带点啥子,重要的是把马料多带点。别的不用操心。路上遇事要多动脑壳。”
  阿洛转身要走,胡英在背后说:“把我的白龙驹骑上。阿迪力江也选一匹好马。”
  两人答应着出去了。
  胡英回身对米兰达和吴孝增说:“你们就呆在洋行里别动。万一我回不来,米兰达,你就找沃森特或者麦金农先生,请他们一定把我四哥送回乌鲁木齐。你……”他停顿了一下,疼爱地看了一眼米兰达,说:“还是跟他们回印度吧。”
  米兰达哭了,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胡英的怀里,说:“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去。死也跟你在一起!”
  胡英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胳膊拿下来,温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只是说万一。你答应我,一定要听话,要好好地活着。好吗?”
  米兰达忽然扳住他的脖子,在他嘴上狠命地吻了一下,眼泪把胡英的脸都弄湿了。
  胡英心里一酸,转身从墙上把布罗文手枪摘下,压满了弹仓,掖在了衣服里面。又把五把飞刀都在袖筒里的皮套上插好,最后把短剑别在腰里,就朝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吴孝增的哭声。他边哭边说:“我真蠢。我做么子要来这鬼地方?我要死喽。郁青和细妹子她们咋个办唦?啊嗬嗬嗬。”
  胡英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他回身皱了眉道:“四哥,做男子要像做男子的样子。莫要给中国人丢脸!有我在,你死不了的。”
  四
  欧阳春霆的亲兵前去接花郁青母女与胡嘉宝他们。出了南山山口,就遇见了大队的阿古柏的军队。这支军队里,除了阿古柏从中亚带来的流氓匪徒之外,还有数千名在浩罕被俄罗斯人灭亡后逃来的亡命徒。他们在攻下了吐鲁番之后,又要进攻乌鲁木齐了。
  此时,乌鲁木齐都统和镇迪道衙门等满、汉官员,早在回民造反时,就从乌鲁木齐北路走吉木萨尔经巴里坤,到了甘肃高台驻扎。在城里掌权的是起义的回族清真王妥得磷。他组织了十万各族民军,主动出城迎敌。却因指挥失误,加上武器低劣,多是大刀、长矛,不敌阿古柏军队的英国先进的快枪、火炮,惨遭失败。阿古柏恼羞成怒,下令见中国人就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尸骨如山。连日攻城,南门外因是俄国洋行所在地,阿古柏的人马避开了这儿。西门外有乌鲁木齐河阻挡,陈兵也不多。东门与北门外却被围得水泄不通,炮弹在城里爆炸,引起了大火,浓烟多日不散,眼看就要破城。
  亲兵们绕过阿古柏部队的营地,从西山过马料地,进老满城。再绕道南梁坡,穿过新满城,渡乌鲁木齐河到了小西门。这儿尚未被阿古柏的部队围住,防守相对薄弱一些。守城的是无路可逃的原绿营的部分兵勇,与亲兵们恰巧相熟,就开了城门,放他们进来。
  亲兵直奔吴孝增家,却扑了个空。原来花郁青与细妹早带着两个女儿,到东门的宅子里去了。亲兵们又回头赶到了东门,果然宅子里乱成一团。
  亲兵敲开了门,见宅内哭声一片。家人、使女面无人色,浑身抖颤不止。
  一见了亲兵,花郁青就告诉他们。前几日已经有人来过三次了,见东西就抢,现在宅子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被抢光了。还有人威吓说要把汉人全杀了,只是因为阿古柏攻城还未来得及。
  亲兵们不及多说,就吩咐让把细软的东西收拾好,趁夜晚时分出城。花郁青与吴翠薇商量,把所有的家人、使女都谴散了。有亲的投亲,无亲的靠友,实在无路可去的就留守在宅子里。大难来临,各自逃命吧。
  一阵忙乱,收拾了几个大包裹,让亲兵拴在了马身上。花郁青与细妹各带了继英、继青与亲兵们合骑了马匹。吴翠薇因为肚子大,快要生了,就与胡嘉宝合骑了一匹马。翠儿与一个亲兵合骑了。
  吩咐已定,就要上马时,却发现胡嘉宝不见了。亲兵到处去找找不见。翠儿跳下了马,不言声地直奔厨房,果然在厨房的锅灶后面把他寻见。只见他满面抹得都是锅灰,花里胡哨的像个戏台上的小丑。连续几日的枪炮厮杀声把胡嘉宝吓坏了,一不留神就溜到锅灶后面躲藏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是我害了弟弟。是我害了弟弟。”
  亲兵们把他扶上了马,让吴翠薇在后面把他抱紧了。看看外面夜幕降临,满城却是黑灯瞎火。街面上无人行走,只有巡逻的民军持了大刀、长矛列队走过。城墙上不断传来守卫的喝令声,间或也有一两声枪响。连续多日的攻城竟然停了。
  亲兵们开了宅门,牵着马走了出来。然后翻身上马,让花郁青她们搂紧了自己,避过巡逻兵丁,放开马蹄,朝小西门而来。
  到了城门,绿营的守城兵早已与亲兵们说好,跟着他们逃离了。
  刚出得小西门,正在渡河,忽听西北角的红山嘴上一声炮响,如天崩地裂一般。接着就见西门城墙上一片火光,城墙被轰塌了一块。炮弹的火光在夜色中尤其惊人,继青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花郁青怕被听见,用手捂住了继青的嘴。亲兵们不敢怠慢,涉过了河去,放马奔驰起来。
  胡嘉宝与吴翠薇都不会骑马,却又未与亲兵说知。马过河时,被炮声震惊了,一上岸就朝北飞奔。吴翠薇腹中被颠得疼痛,连声呼喊,不知道如何控制,顺马由缰地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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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四章(10)
亲兵们奔驰了一阵,才发现胡嘉宝他们没跟上来。此时,随着炮声停歇,四下里喊杀声大作,阿古柏的队伍开始总攻。一时间火光冲天,枪炮齐鸣,把乌鲁木齐的夜空都映红了。
  亲兵们要继续逃离,花郁青却不愿意。她说胡嘉宝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他是胡英唯一的哥哥了。亲兵们无奈,只好留下一人回去寻找,其余人先回菊花台。
  那个亲兵返身来到了河边,遍寻不着,听得北面好像有女人呼喊,就沿河向北寻找。到了红山嘴子附近,借火光的光亮,看见了胡嘉宝的马匹倒卧在地,却是死了。他继续前行,忽听前面河滩里有笑声,寻声找去,看见一堆大火旁边,胡嘉宝与吴翠薇正被阿古柏的兵丁捉住。那几个头缠黑布的安集延人,竟然不顾攻城正急,却把胡嘉宝捆在了一棵树上。另两个人正在剥吴翠薇的衣服。还有一个家伙围着火堆在跳舞,嘴里唱着家乡的歌。吴翠薇的外衣已全被扯去,只剩下肚兜裤衩。一个人伸手一扯,裤衩也被撕破。吴翠薇双手捂抱着大肚子,吓得直着嗓子哭喊。
  胡嘉宝两眼发直,嘴巴大张,好像被使了定身法似的。他看着吴翠薇被剥光了,却在那儿傻笑。
  两个安集延人狞笑着,把自己的衣服也扒扯下来,赤身裸体地走向了吴翠薇。就在安集延人要把吴翠薇抓住强暴的一刹那间,胡嘉宝突然清醒了。他大声喊道:“不许你们侮辱湘莲!”
  亲兵抽出马刀,两腿一用力,战马直冲安集延人而去。一阵风过,两个安集延人的身首已经分家。亲兵不容剩余的敌人反应过来,马刀连挥,片刻已杀得精光。
  吴翠薇已经昏死过去,胡嘉宝还在那儿喊叫。亲兵来不及说话,下了马,用刀割断绳索,就要把他们往马身上抱。
  就在此时,又有一批阿古柏的士兵冲杀过来。他们发现了亲兵,就跪地开起了枪,子弹嗖嗖地飞过,差一点打中了他。战马一声嘶鸣,逃入了黑暗之中。
  亲兵着急,三个人一匹马,如何骑得下?他不顾枪林弹雨,先去把吴翠薇抱了,朝黑影里跑过去。嘴里一声呼哨,战马又转了回来。吴翠薇此时已醒,见状急说:“快把少爷救走,不要管我。”
  亲兵冒死跑回去把嘉宝抱了回来,敌兵已经追近,情形万分危急。他把胡嘉宝抱上了战马,又去抱吴翠薇。不料吴翠薇说道:“事情已危,你速带少爷走。我受匪人所辱,已无颜再存人世。”她说着,竟纵身一跃,投入了乌鲁木齐河滚滚急流中,瞬间就不见了。
  亲兵急跃上马,冲出包围,驰驱而去。他连夜奔波,赶回了南山。黎明时,在甘沟追上了等候他的其他人。大家一见面,悲喜交集。亲兵见花郁青悲痛欲绝,才知道继青已在渡河时被她捂死了。
  进得谷口,见欧阳春霆领着菊湘与儿子在那儿迎接他们,云飞鸿也在一边站立。见他们进了谷,欧阳春霆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问:“都接出来了么?”
  为首的亲兵面色不安,下马单腿跪地,沉痛地说:“回军门,小的们不才,没有完成使命。”
  欧阳春霆一惊,急问:“还有谁在城里?”
  亲兵答道:“都已出来,只是胡少奶奶与吴二小姐不在了。”
  花郁青一夜连失两位亲人,早已忍不住,扑到了菊湘怀中,放开了悲声。
  待亲兵把经过讲了一遍,大家都落下了眼泪。欧阳春霆说:“都怪我大意。我应该亲自进城去接的。少奶奶不堪受辱,愤而投河,烈女也。只是我如何对得住师弟呢?还有吴贤弟幼女早夭,也是花小姐果断大义,只是这些都是因我轻敌所致呀。”
  云飞鸿说:“霆儿也不必过于自责。生死有命,要算账,也只能算到安集延人头上。”
  菊湘陪着花郁青哭了一阵,就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回到屋里再计议吧。”
  大家于是上了菊花台,回到了屋里,分别坐定了。欧阳春霆道:“虽说有损失,却侥幸逃了出来。眼下师弟他们尚在南疆,此处离乌鲁木齐太近,不宜久留。花小姐,你看咱们是回关内呢还是随师父到伊犁?”
  云飞鸿说:“贼兵势大,乌鲁木齐看来是守不住了。如今东路吐鲁番与北路昌吉已经被阿古柏贼兵截断,就是要回关内,也不能了。只有西向伊犁,到菊花谷去。”
  花郁青抬起泪眼:“妾是女流之辈,况且我家老爷尚在南疆,就是走得脱,此时我如何能够回关内?但凭云师父与欧阳大哥做主便是。”
  云飞鸿说:“我们不从宁远城走。出菊花台翻越天山达坂,走巴伦台,折而向西,经那拉提到昭苏,从安各列特达坂出去,就到了菊花谷。”
  一亲兵犹豫地说:“这一路尽是天山达坂,风雪交加。要只是男人还好办,可这么多夫人、小姐,如何能过去?”
  欧阳春霆:“再难也得走,此处绝不能久留。那就收拾东西,准备吃食吧。”
  大家散开了,一直昏昏沉沉睡在炕上不说话的胡嘉宝突然坐了起来,张口就问:“我这是在哪儿?翠儿,六姐回来了冇得?”他说着话,眼神渐渐清亮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原先浑浊痴迷的样子。
  翠儿吃了一惊,她自嘉宝疯癫以来,从未离开过他。见他突然如此问话,不明就里,说道:“你又说疯话,哪里还有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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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四章(11)
胡嘉宝说:“六姐不是与我生气,出走了唦。咋个说她没有,你是否要讨打?”
  翠儿见状,急忙去喊花郁青。在翠儿的心里,花郁青是嘉宝的表妹,嫡亲的人。不料花郁青却把菊湘喊来了。
  胡嘉宝一见她俩,就笑着喊道:“青妹,菊湘,你们咋来啦?见到六姐了么?八妹又到哪里去了?”
  花郁青与菊湘惊愕地对看了一眼。从胡嘉宝来到新疆,他并不认识人。见谁都叫老倌,然后唱他的傻瓜歌,再问好不好。
  今日一见,他竟能认出她们。还知道叫六姐、八妹的,莫非他清醒了?花郁青就说:“表哥,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指了指翠儿。
  胡嘉宝笑道:“青妹,开玩笑唦?她是翠儿,从小就跟着我。若连她都不认识,我岂不是傻瓜?”
  菊湘闻听此言,滴下泪来:“表少爷,你还知道么子?”
  胡嘉宝瞪她一眼:“说傻话呢?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么子不知道?‘四书五经’,滚瓜烂熟;八股文章,无一不精。唉,可惜那朝廷每次钦点的主考,也太草包了。我那一篇篇锦绣妙文,硬是不入他们的眼睛。真是活活气煞我也。”
  这一番话,哪里还有一点疯言乱语,分明就是个书呆子么?花郁青与菊湘惊奇得张口无言不说,翠儿却喜中带悲地哭了起来。近十年来,翠儿帮助翠薇日夜操心,尽心伺候,受了多少委屈?今日主母又死于非命,眼见得胡嘉宝又要断后。却不料他清醒过来,喜得很了,兀自趴在炕边哭泣。
  胡嘉宝奇怪地看了一眼翠儿,又望了望屋子周围,拍了一下土炕,不解地问:“这是么子大床?咋是土做的?房子也这样简陋不堪?”
  花郁青说:“你还记得胡英被逮走的事情么?”
  胡嘉宝扬起脸想了一下,露出了一丝惊恐,点头说:“弟弟是冤屈的。他现在如何了?”
  菊湘这才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一直讲到昨晚吴翠薇投河自尽。最后流着泪说:“为了你,已经有两个女子投河自尽了。翠薇嫂身上有八个月的胎儿呀。真是造孽。”
  胡嘉宝静静地听完这一切,脸上的颜色几经变化。愣怔了半晌,突然长哭一声,像狼在嗥,声音■人。所有围观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声长哭之后,胡嘉宝伏身炕上,竟没有了声息。大家急忙要上前把他扳动了,看他是怎么回事时,却又听见他的哭声。这哭声是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呜咽低沉,婉转悲哀。是痛悔,是深责,是愤怒,是委屈,所有的情感交杂一处,顺着那一张咧开的大嘴,喷发出来。在这山谷深处的土屋里飘荡徘徊,经久不散。满台的菊花瓣,在哭声里低下了枝叶,合拢了花蕊。在花瓣上逗留的夜露,晶莹的水珠一粒接一粒地滚落下来,掉在了湿润的草丛间,瞬间就融化在了土地里。
  围栏里的战马、森林中的松鼠与山鸡,被哭声吸引,支起了耳朵,在仔细地倾听。连山谷中翱翔的苍鹰,也拍打着翅膀,一圈圈地在土屋上空盘旋,不肯离去。
  这一悲伤、哀痛、绝望、悔恨之哭,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胡嘉宝哭得声嘶力竭,昏死过去为止。
  所有收拾东西的人都围拢在了炕前,看着这个疯癫、傻瓜的警世长哭。
  良久,胡嘉宝醒了过来。看了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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