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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第七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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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砣一愣,这才发现刚才的话有点不妥:“哎呀,你们看我这笨嘴笨舌的,打个比喻打偏了。”
  走了一截路,毛砣看贱宝扛着蛇皮袋很辛苦的样子,便说:“我们筲箕垸的许多人都住在这里,不如你们把行李放到我屋里后,我们再来一户户地看。他们听说你们要来,都很高兴,正在家里等着呢。”
  贱宝说:“放么子行李,千把里路都走来了,不靠了这点路。再说,许多人家搭的家伙都在我这蛇皮袋子里,我们正好一户户地去送。”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卢学军租住的屋里。听毛砣大声地喊卢学军,贱宝心里就有点虚,我抱过他的堂客呢,不晓得他会不会察觉。
  卢学军正光着膀子在那狭小的房屋里做饭,听到喊声走出来,看到贱宝和卢会计,很高兴地打招呼。毛砣说:“学军啦,你莫做饭了,到我屋里去,我们陪贱宝喝一杯。”卢学军答应说要得。贱宝说你堂客搭了好多家伙给你,边说边扛着蛇皮袋往屋里走。屋里黑乎乎的,贱宝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女人,正蹲在地上洗衣服。贱宝正想问么子,毛砣扯了扯他,再看卢学军,脸红得像关公。贱宝虽然脑壳不灵泛,但看这架势也晓得是么子一回事了。出来后,贱宝忍不住,问毛砣:“这个女的是谁呀?”
  毛砣压低声音说:“你莫管她是谁,反正就是一个女的。”
  贱宝不解:“卢学军是有堂客的人,怎么同这女的住在一起?这在筲箕垸叫偷人呢。”
  毛砣听贱宝在大街上嚷嚷,连忙制止道:“你莫大喊大叫的。人家也是在外面寂寞了,便找个伴互相照应着。”
  贱宝仍然大声嚷着:“你说得蛮轻松,是不是你也找了?”
  毛砣说:“我不用找,我堂客不是来了么?”
  贱宝不吭声了。想起刚才还为抱过夏瑞英心虚,哪晓得人家早就同别人住到一个屋里了。难怪他一年到头不回家,连过年都不回去。贱宝便有点为夏瑞英感到不值。她那样贤惠,那样勤劳,一个人既要服侍瘫子婆婆,拉扯两个孩子,还要干田里的活,受过好多苦,吃过好多亏。她只怕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男人却在同别的女人风流快活。这次来,她还特意给自己的男人搭了那么多吃用的家伙,还要贱宝转告,要卢学军一个人在外面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哎,这卢学军以前蛮老实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同骚脚猪一样,也搞这种丑事呢?
  毛砣邀了七八个男人,在他屋里喝酒。房间太小,他便把饭桌搬到院子里。还有许多老乡,晓得毛砣租的屋小,容不得那么多人来吃饭,便在家里吃了饭再过来,围着贱宝他们吃饭的小方桌,向贱宝和卢会计打听自己家里的事情。幸好贱宝和卢会计来之前料到了这点,到各家各户转了一圈,连哪家的伢妹子上学得了奖、哪家的猪婆子生了崽都晓得。
  毛砣拿出一可乐瓶子烧酒,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插进来对贱宝说:“贱宝呀,今天你可得喝好。听说你现在酒量下不得地,一次能喝十茶杯?”
  贱宝连忙摆手:“哪里哪里,那是人家逼的,差点把我醉死哒。”
  卢学军插言说:“当然,你同他们喝酒是有钱的,同我们喝酒可没有钱。”
  贱宝说:“你怎么这么说呢?你不晓得,那种酒喝得最没意思了,我才愿意同你们这样轻轻松松地喝呢。”
  毛砣给每人倒了一大杯酒,激动地说:“贱宝呀,你不晓得,你来这一趟,我们是多么高兴,就像家里来了亲人,不,比亲人还让我们高兴。你想呀,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孤单得很呢。许多人以为我们进城打工,便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说老实话,我们进城打工赚了钱,也长了见识。如果不出来打工,光靠屋里那点田土,吃饱饭都困难。但是,进城打工也难,特别是许多城里人瞧不起我们,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你看,我们只好都住在这里,这与筲箕垸有么子区别?当然,我们不是说要住高楼大厦,我们本来就是来打工赚钱的,不是来贪图享受的。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虽然人进了城市,但城市并没有完全接纳我们。结果我们成了洞庭湖上的浮萍,没有根了。城里不管我们,村里又管不到我们。今天你们来了,说明村里还没有忘记我们,还把我们当作筲箕垸的人对待,你说我们高兴不高兴。来,为村里还惦记着我们,我们喝一大口酒。”
  贱宝听了毛砣的一席话,很是感动。以前总以为他们进城打工很风光,很有味,没有想到他们还有这么多的苦闷,这么多的心事。贱宝一口喝下去半杯酒,而后说:“其实,你们不管在哪里,都是我们筲箕垸的人,是我们莲湖村的村民。按道理,我们应该经常来看你们的,可惜以前我们做得不好,对你们不闻不问,不管不理,以后我们改正。”
  毛砣说:“贱宝呀,进城后我们就没有参加过会议了,今天你来了,老乡们也都聚在一起了,正好你给我们开个会,给我们讲讲话,让我们感觉自己还是有单位有组织的人,好吗?”
  贱宝说:“我记得你以前最不爱开会,不爱听干部讲话的,今天怎么想开会了?”
  毛砣说:“真正没有人给我们开会了,没有人给我们讲话了,我们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是个没有娘的细伢子了。”
  贱宝说:“哎呀,你晓得的,我这个人笨得要死,最不晓得开会,不晓得讲话的。”
  卢会计说:“贱宝呀,你今天是代表莲湖村支委会和村委会来看乡亲们的,你就莫客气了,讲几句吧。”
  众人都大声地附和说要得要得,我们要听贱村长给我们讲几句。毛砣说:“那我们鼓掌,欢迎村长给我们讲话。”众人便劈里叭啦地鼓起了掌,引得过路的人都停下来往这里看。
  贱宝晓得躲不过去了,只得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毛砣把他拉起来:“你村长讲话要有村长讲话的样子,这么多人,你对着饭桌讲怎么行?起来,站到凳子上讲。”
  贱宝没法,只得听毛砣调摆,站到一个方凳子上,面对涌满了整个院子的二十几个筲箕垸的乡亲说:“你们都晓得我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人,做力气的事还可以,讲话就最不行了,你们可不要笑话我。”说完顿了顿,众人说村长你是实在人,我们怎么会笑话你呢。贱宝接着说,“去年卢刚突然撂摊子走了,也不晓得是谁故意逗把(筲箕垸的土话,意思是恶作剧。作者注),让我当了村主任,就是你们喊的村长。其实我怎么会当村长呢,这不是捉了黄牛当马骑么?但没得办法,既然大家硬要我当了村长,我就是下一颈根深的水,也要为村民们做点好事,做点实事。这次我是特意来看你们的,学一句官话,就是代表莲湖村村委会来看你们的。”毛砣带头,大家都使劲地拍着巴掌。卢学军则开玩笑说:“贱宝当了半年村长,就变得能说会道了,这当干部还真的锻炼人呢。”
  待众人停止议论了,贱宝接着说:“我是一个直肠子,有么子就说么子。我这次和卢会计一起来看你们,主要是受了夏露那事的刺激。夏露是同我们这些人一起长大的,大家应该都清白,他虽然调皮点,但心地蛮好的,也不晓得怎么走上了杀人的道路,最终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我就同卢会计讲,我说我们筲箕垸有那么多人在城里打工做事,我们这当村干部的有责任来提醒大家一句,千万不要搞犯法的事。你们是来城里寻食的麻雀,家里还有老人细伢子堂客在眼巴巴地等着你们赚了钱回去修房子,买衣服,你们一定得守法,不能走邪路。我晓得,你们背井离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城里赚点辛苦钱不容易,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累,还怄了很多的气。但你们了不起,这城里的路是你们修的,这城里的房屋是你们建的,没有你们,这城市不会有这样漂亮,不会有这样繁华。现在有些城里人瞧不起你们,但终究他们会清白,这城里没有了你们农民工还真不行。”说到这里,大家又是一通鼓掌,打断了贱宝的话。
  贱宝歇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我同卢会计这次来,就是想讲两件事,一是千万要遵纪守法,不要走邪路。要靠我们的力气去赚钱,靠我们的本份去做事,不要搞歪门邪道;二是你们虽然在城里做事,但也得多想想家里的人。我同你们说呀,你们在外面做事确实辛苦,但你们家里的人一点都不比你们轻松。尤其是你们的堂客,既要忙屋里的事,还要搞田里的活。我们都是种田人,晓得好多农活不是堂客们能搞得了的,但你们出来了,你们的堂客只好把自己当作男人来用,苦着呢。田里的湿谷子担不动,她们就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簸箕一箩筐往屋里移。半夜三更细伢子病了,她们要背着往医院跑,又急又怕又吃亏。你们在这里还互相有个照应,可她们平时么子事都没有人商量,都要自己一个人顶着。难呢!如果你们还不体谅自己的堂客,一年到头不回一趟家,平时也不打打电话,她们怎么不伤心呢?我们做人要讲良心,不要只图自己快活。”
  这次没有人鼓掌,但显然有人受到了触动,惭愧地低下了头,有的人眼睛潮红了。
  贱宝接着说:“另外,今天我在这里给大家表个态。我贱宝别的本事没有,但力气事舍得搞。你们呢安心在城里做工赚钱,家里的婆娘伢崽我会尽力帮你们照顾,有么子困难我会尽量帮她们解决。现在你们的细伢子都在村里的幼儿园上学,你们放心好了。秋收过后,我们村里的公路就会动工修建,你们过年回去,车子可以直接把你们送到屋门口。”
  贱宝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说得喉咙都干了,跳下凳子便端着饭桌上的杯子喝,结果喝下去的是烧酒,呛得贱宝满脸通红,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卢会计低声对贱宝说:“贱宝呀,看不出来,你现在蛮会说的啦。”
  这时,毛砣站到凳子上说:“各位老乡,刚才大家都听到了,这贱宝可真是为我们作想呢,我们真的要遵纪守法,千万不要搞歪门邪道,否则对不起家里人,也对不起村干部的一片苦心。今天我带了贱宝在后街转了一圈,把那些河南人、四川人羡慕得要死,说我们真有福气,村干部还专门来看我们。我们有村里惦记着,我们也要惦记村里。过年回家,我们都听说了,贱宝在外面要点钱回去修路也不容易,那可是拼了命搞回来的。我们呢,也不能袖手旁观,村里修路还有缺口,我们也支持一点。我们不是大老板,没有赚到大钱,只能表示一点心意。这样吧,我个人捐五百块钱。”
  说着就从口袋里掏钱,贱宝连忙拉住他说:“别别,这次村里修路,我们主要是找政府和企业搞钱,你们赚点钱不容易,就把这点钱攒下寄给家里吧。”
  毛砣说:“我们在外面赚钱虽然辛苦,毕竟比在村里强。我们节约点,这几百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毛砣一带头,众人都响应,你拿一百我拿两百的,卢会计最后一清点,也有三千多块钱。
  第二天,贱宝给夏国华打电话,他说现在还在开会,忙不过来。贱宝对卢会计说:“这家伙真的准备赖皮了,我的酒可不能白喝,走,我们到他公司去。”
  毛砣带了贱宝和卢会计找到夏老板的公司,保安拦住他们,说夏老板正在开会,你们要见他先要预约。贱宝说:“嘿,扛着牌楼卖肉——好大的架子哟。他到我们村里去,我们前呼后拥地陪着他,还有警车给他开道。今天我们来找他,还要先预约,我预约个鬼。我们就在这里等,等他不到我们不走。”那保安看贱宝口气有蛮冲,便打电话汇报去了。
  过了一阵,夏国华下来了,一见贱宝就叫苦:“贱宝呀,你还真来了,你不晓得,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我一个新楼盘明天就要开工了,好多事忙不过来呢。”
  贱宝说:“你把答应的钱给我不就没事了?”
  夏国华说:“我现在哪里有钱,真的拿不出呢,等这个楼盘开盘后吧。”
  贱宝不依:“你这是背米讨饭——装穷!你建得楼房起会拿几万块钱不出?鬼都不信。”
  夏国华说:“你以为我们真的有多少钱?告诉你,那都是空架子,都是靠银行贷款来运转的。这样吧,我要陈秘书来安排你们吃饭,我还要去请明天来参加开工典礼的领导。”
  贱宝说:“你的饭我们就不吃了,我只希望你说话算数。另外,我给你带了一只土鸡,一坛剁辣椒,一袋红薯片。你爱要就要,不要就扔给狗吃。”
  毛砣说:“他家的狗是洋狗,只吃牛肉和苹果,才不吃你这些土货呢。”
  夏国华却连忙接过贱宝递过来的东西,笑嘻嘻地说:“狗不吃,我吃,我吃。”
  回到后街,贱宝越想越气。回村时耀武扬威,摆尽了架子,说尽了大话,用筲箕垸人的话说,是屌子敲得板凳响,但结果却不算数,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在城里混呢?正恼火着,忽然看到旁边一个商店开张,一群老太太正在那里热火朝天地敲腰鼓,扭秧歌,便灵机一动,说:“卢会计,我有办法了!明天他不是有一个楼盘开工么,正好我们去热闹一下。”
  卢会计不以为然:“这些商人奸得很,你以为去热闹一下,送个恭喜就会感动么?”
  贱宝说:“我才不指望他感动呢。我是这样想的,这些人心里抠得要死,但表面上却特别要面子,我们请个腰鼓队去祝贺,同时送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为我们村修路捐资,我估计会有很多新闻记者去的,到时候一报道出来让他推都不好推。”
  毛砣一拍脑袋:“你莫说,贱宝这个主意还可以,我们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打定了主意,他们便去联系这个腰鼓队。一打听,这些老太太是以健身为主,也不收么子钱,每个人一个五块钱的盒饭钱,五块钱的交通费,再另加一瓶矿泉水就行了。这样算起来不到两百块钱。卢会计在后街的杂货铺买了一张大红纸和笔墨,回到毛砣家便以莲湖村村委会的名义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感谢信。
  开工典礼的场面很大,到处是彩旗飘扬,气球高悬。在一个两三层楼高的拱门前,摆了一长溜台子,上面坐了许多人,个个都是西装革履,红光满面,很是庄重。下面则站着许多农民工,戴着清一色的红色安全帽,像是即将出征的战士,也很威武很雄壮。省电视台的一个主持人正在大声地介绍,今天出席开工典礼的的领导有某某区长、某某局长、某某行长、某某总经理,他念一个人的名字,便有一个人微笑着站起来亮一下相。光念这领导和来宾就念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念得贱宝烦躁了:“我认得你一个鬼,念是白念,站是白站。”
  好不容易把名单念完了,这才开始奏乐,放烟花,而后请领导上台剪彩。贱宝觉得高潮来了,忙要毛砣打电话通知卢会计。不一会,卢会计带着腰鼓队来了。卢会计把那张写着感谢信的大红纸塞给贱宝,贱宝连连后退:“你去送罗,我见了当官的就脚杆子抽筋。”卢会计一把揪住他:“你怕我也怕。再说,我跛着脚,那台子都走不上去。”贱宝说:“要不算了,我们回去。”说着就要溜,毛砣拖了他:“贱宝呀,没想到你也是狗肉上不得正(砧)板的角色。你怕么子,当官的也是人,还会吃了你呀?再说,送感谢信,又不是搞坏事。走,我陪你一起去。”
  贱宝狠狠地挠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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