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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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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寄江涛
小二说,画是画得好,诗却是有点看不懂。
猴子懒得跟小二解释,他对小二的理解能力从来不抱幻想,把画晾干后拿图钉钉在床头。退两步,看了看,然后叹口气。
“也好,死得痛快。文天祥讲的,人生自古谁无死!一万种死法里,痛快的死是最好的死法。”
“她还年轻啊,她,她不应该死啊,太可惜了,她!”
猴子沉默了一气,说:“那倒也是,她还没谈过爱,死得太早了。”
第六章 夭折 2(1)
星期六下班之后,小二在大澡堂里冲了个澡,像小谭师傅一样很时髦地背了个人造革桶袋上了肉联厂的班车。那时候远没有双休日,到了星期六,下午五点到七点,肉联厂就派班车送职工进城。职工在厂门口排成长队,交头接耳,发布新闻,传播小道消息,然后大声地笑。班车是两台下面蓝色上面白色的客车,上满了人,就勉为其难地开动,喇叭一按,浑身抖抖地跑到城里再跑回来,上第二趟人,上第三趟人,直到七点钟把最后的人运到城里的万家灯火中。人下了车,一身骨头还在抖,仿佛要散架。
小二的家住物资局宿舍。他爸爸是物资局的一个科长,脑壳里头留着一块一九四八年辽沈战役时国民党的美制加农炮弹片。后来在解放整个华北地区的平津战役中,屁股里又嵌进了一颗美制卡宾枪弹头。虽然小二的爸爸荣立二等功两次,并受到四野首长林彪的亲自嘉奖,当了战斗英雄,但还是留下了战争后遗症,一是动不动就脑壳痛,一痛就呷酒,发脾气,骂娘,仿佛随时随地看见了人民公敌蒋介石;二是坐立不安,屁股贴凳子不到五分钟就要站起来,就想见碉堡就炸。这个病症,再加上他大字不识一筐,故一直得不到升迁。又因为一直得不到升迁,战争后遗症就愈发厉害。一九六七年他下放,两年后回城,经过了诸多磨难,却仍是臭脾气不改。小二畏惧他爸爸,因从小他就被他英雄爸爸的军用皮带抽得像陀螺一样地转。小二也畏惧他妈妈,因从小他妈妈就拿湘乡话骂他,他妈妈一骂他就舒筋活络,浑身痛快,而小二浑身筛糠、眼睛翻白,恨不得见地缝就钻。
小二呆头呆脑,与他父母对他的粗暴教育有关。小二的父母从不到学校向老师打听儿子的学习同成绩。进了肉联厂以后,也从不打听他的工作同表现,甚至连他干什么工种也不晓得。所以小二受了帮教,犯了事,青春期萌发了诸多危险的欲望,他们皆一概不知。相对而言,小二只跟他姐姐有话说。他姐姐比他大两岁多,本来是要下放农村当知青的,后来她妈妈找了她爸爸四野的战友,通过各种关系把她留下来,进了红卫织布厂,当了挡纱工。为这事她爸爸跟她妈妈还大吵过几回。她爸爸拿东北话说:“操,毛主席说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你他妈的不让大姑娘到农村去干革命,让她留在城里当资产阶级臭小姐?操!”她妈妈拿湘乡话说:“我吵你不赢,我做得你赢,我就是要把大妹留下来,你操,你操你自己的娘!”
小二的姐姐大妹当挡纱工之后就开始跟解放电影院一个骑幸福摩托跑片子的后生子游马路。她爸爸晓得了,在电影院门口堵住后生子,骂道:“操,人家还是姑娘,你想腐蚀她?操,老子蒋介石都打过,怕老子不会打你?操!”冲上去一拳就把那后生子打晕在地。为这事小二姐姐有三个月不回家,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
小二对他姐姐最感激的地方就是小二一贪玩,就请姐姐帮他做作业。小二从小学到初中,起码有一半的作业是他姐姐帮他做的。姐姐很聪明,模仿小二的笔迹几可乱真。有两回小二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众朗读,语文老师点评道,看不出啊李同学,平时话都讲不抻,作文倒是流畅得很啊?小二在台下窃笑,回家跟姐姐说,拜托你下回不要写得这么流畅啊,要是害我当了语文课代表,我要找你算账啊。
小二走进宿舍院子,在门口看到了姐姐,刚刚洗了头,披肩的长发又黑又湿,背影丰满,举把叉子,在缠在两棵泡桐树之间的绳子上收衣服。小二就想起了桃子。小二很奇怪,桃子死以后,他好几回觉得桃子像他姐姐。所以他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姐姐的长发同背影,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悲悯。当然,姐姐肯定不似桃子。桃子有点傻傻的,而姐姐非常聪明;桃子为落水鬼垫了背,而姐姐刚刚洗了头,长发乌亮,并且随时打算跟什么后生子游马路。姐姐跟小二一样,从小就觉得家庭没有父爱母爱,只有鸡飞狗跳,所以姐姐从十六岁起就萌发了想从异性身上寻找温暖的渴望。在跑片的后生子被一天到晚口不离“操”的爸爸打晕之后她又同东风钢厂的一个青工游马路了,不过这一次非常隐秘,非常地下党,常常更换接头地点跟联络暗号。
大妹一个转身,发现了小二,叫了一声:“你怎么像个鬼样的,一声不吭站在背后,吓死人了!”
小二从桶袋里掏出一个塑料纸包,递到姐姐跟前:“你要的猪肚子,跟你买来了啊。”
大妹有一位师姐,婚后流过两回产,现在又有了喜,车间里的大嫂们说,一定要注意保胎,一定要蒸猪肚子吃。所以大妹就叫小二帮她买猪肚。因为那个年代,物质极匮乏,一切凭票限量供应。有粮票布票油票副食品票等等各样各类的票证,就是没有猪下水票。肉店案子上绝对见不到猪下水。女人保胎要吃猪肚,发奶水要吃猪脚,皆要人上托人,拐弯抹角找肉联厂里有亲戚朋友的帮忙。这是肉联厂工人殊为骄傲的地方。肉联厂职工每个月有内部供应指标,肥膘五斤,下水五斤。因此肉联厂职工星期六进城时,手里无不提了肥膘下水,鹅步蟹行,招摇过市,把满街的眼睛变成灯泡。小二帮姐姐买了猪肚子,姐姐在红卫织布厂就显得有面子。织布厂多女工,亦多要保胎的要发奶水的,大妹为人又热情,所以小二差事就极多。小二有时不耐烦,大妹凤眼一瞪:“你小时候求我帮你做作业,我烦过没有?你忘事快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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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夭折 2(2)
吃完晚饭,姐姐把头发扎两个羊角辫,换了件泡泡纱的鹅黄无袖衫,一条水红裙子,蹬双白塑料凉鞋出了门。她妈妈警惕地问:“大妹,星期六不加班吧?”
“师傅住院,约了同事去看她,怎么啦?”
“看师傅穿这么妖做什么?不对吧?”
“操!”她爸爸刚喝了一杯竹叶青,插进来一嘴,“你要是不干好事,老子打断你的腿,操!老子蒋介石都打过,解放四平的时候,操!一颗榴弹炮在老子跟前爆炸,操!班长牺牲了,操!”
她爸爸所谓的不干好事,指的就是游马路。她爸爸说过,大姑娘,游什么马路?到了二十四五了,女大当婚了,找个战友的崽一说,不就结婚了事?“游马路,那算什么?操!”
小二的爸爸南下打过来,湖南和平解放,一批四野的留下来,成立军管会,旋即他爸爸军装一脱,成了合工局的干部,仍是喜欢把军皮带系在腰上。局长也是四野的,以前是团长,叫来一群大学生跟军装上摘了帽徽领章的干部跳交谊舞,在合工局的礼堂里。当时小二的妈妈刚从曾国藩的湘乡到长沙,跟了一个在湖大念书的表姐一起来跳舞,生平头一回被一个说话一口酒气的男人抱在怀里,这个男人居然以后就成了小二的爸爸。当时局长见立过两次二等功的英雄下级抱着这个大姑娘不放手,就走拢来说,喜欢她?英雄下级一个立正:“报告首长,是!”首长说,好,明白了。第二天,首长派了一个穿列宁装的女同志,找到大姑娘的表姐,说了一通话,然后表姐把这通话传给大姑娘在湘乡的父母,即表姐的姨妈姨爹。姨妈姨爹一听,说:“战斗英难?啧啧,我妹子有福气啊!”一个星期之后,就在跳舞的合工局礼堂,十对新人举行了集体婚礼。戴着大红花的战斗英雄对同样戴着大红花的湘乡妹子说:“操,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老婆啦!一起干革命啦!操!”然后,当众把湘乡妹子举起来,仿佛她是一个炸药包,仿佛面前不远地方有个好大的碉堡。
“九点钟之前,你跟老子回来,超过一分钟老子就要打断你的腿,操!”喝了竹叶青的战斗英雄对自己的女儿说。
“你呢?你没有师傅住院吧?操!”战斗英雄把脑壳转过来,对着自己的崽说。
小二答:“我还跟你郎家添点酒好吧爸。”
“莫跟他添,呷了酒就发疯,骂这个骂那个,只晓得操,操他自己的娘!”小二的妈妈制止道。
“老子操你的娘!”战斗英雄把有加农弹片的脑壳仰起来,“你”字咬得特别清晰。
“我的娘死了十年了,你到坟墓里去操吧。”
小二走出物资局大院,慢慢走到五一广场。广场中央有个方形的塔,四面是手写体的毛主席语录或印刷体的政治标语,塔基上新塑了一尊五六米高的毛主席像,头戴军帽,军大衣一角飘起来,一只巨手举在半空,五指并拢,像是刚刚向全国人民喊了句“出发!”神采奕奕,雄视天下。塑像正面的塔基下,是一条仿宋体的标语:“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字大如斗。毛主席塑像刷了层银粉,在暮色苍茫中耀目生辉。
小二听他妈妈在饭桌上讲过一桩事,有个宁乡的农民进城帮生产队买毛主席石膏像,舍不得车票钱,于是走路回乡下去,石膏像是半身的,不好拿,农民就拿根麻绳捆住,再背到背上,刚走了百把米,被革命群众当街拿下,后被判刑,罪名是现行反革命。革命群众拿下现行反革命的地方,就是五一广场。
广场过来一点,五一路旁边是从前的中苏友好馆,现在叫做反修馆。小二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夏天,这地方发生过一起著名的武斗,一群大学生红卫兵守在中苏友好馆三层大楼里,抵抗十数倍于己的造反组织的进攻。那天小二跟几个同学上街抢传单,正好赶上这场惨烈的武斗。他看到造反组织的人从卡车上跳下来,皆戴柳条盔,着蓝劳动布工作服,脚蹬大头皮鞋,腰扎宽皮带,手里不是狼牙棒就是铁撬棍,一声吆喝,直朝中苏友好馆的大门里冲。大门口大学生红卫兵设了路障、叠了沙包,里头是滚木擂石飞出来,但这些皆挡不住柳条盔们。那时的武斗尚属早期武斗,使用的只是冷兵器。仅仅几个月之后,形势大变,战斗双方不但有勃朗宁跟冲锋枪,更有迫击炮甚至装甲车。柳条盔们冲了进去,见学生就乱棒齐下,血肉横飞。学生们从大门退守到楼道口,再一层楼一层楼退,退到三楼没地方了,一边唱《国际歌》,一边拿桌椅板凳拼死抵抗,好几个学生从窗子里跳下来,人一落地,棍棒就来了,一声惨叫,来不及叫第二声,基本上此人就在这个世界上一笔勾销了。
小二永远记得那唯一的一声惨叫。那些死者的年纪只比小二现在稍长一点。他们皆是湘江河对岸几所高校里的学生。小二还记得那些挥舞的狼牙棒同铁撬棍。人的生命几多脆弱,三下两下,呜呼哀哉,人就打到了阴间地狱里。这是小二少年时最深的一次触动。小二每次经过反修馆,沉睡的记忆会被唤醒。他心里会起小小的难过,就像后来他想起桃子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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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夭折 2(3)
小二没有目的地走,他不想回去得太早,因为回到家里,他爸爸开口就要对他“操”,他妈妈也没有好颜色,不是怨老公四五年参加革命到现在还只是个科长,就是怨热天不好过,蚊子咬一口,全身就起红坨,还抓不得痒,一抓全身发烂,流血流脓,恶臭难闻。小二避开大街,踅进了一条小巷子,他看到昏黄的路灯下有细伢崽在打游击,追来追去,大声唱着“投降不投降,我是李向阳,缴械不缴械,我是猪八戒”。小二想起了徐元元,曾经有过那么样一个蓝色的夜晚,她对他说,走,我们去看场电影。结果他们就在这样的小巷里穿行,并且听到了这样的清亮的童谣。后来,他送徐元元回家,走到她的巷子口,她说,回去吧,再往前头走,我妈妈在楼上窗子里会看到的。
“如果我妈妈看到,会骂我是妖精。”她说。
“我妈妈不准我找男朋友。”她说。
“小二,我喜欢你身上有股呆气。”她说。
“谢谢你,你今晚上跟我做了一回挡箭牌。”她说。
小二一边回想,一边就朝徐元元家的方向走去,穿过幽暗的小巷,穿过明亮的小巷,穿过安静的小巷,穿过热闹的小巷,穿过记忆中的那个星光遥远的夜晚,穿过那些闪闪烁烁的语言的碎片……
小二朦朦胧胧觉得,在他的生命之中,只有两个妹子是重要的,一个是他姐姐,一个就是徐元元。姐姐的重要,体现在帮他做作业,使他得到时间上同心灵上的双重解放,可以上树捉俗名叫“哄哄”的金龟子,可以到同学家的院子里打弹子,可以在石板路上打游击或者躲迷藏,在黄昏的深处仰起颈根唱涉及人家父母或祖上的童谣。这是姐姐给他的自由跟温暖。而徐元元的重要,体现在他第一次觉得有女孩子值得他期待,值得他兴奋,值得他狂放地想象,并且他跟她有了看一场电影的借口之后的第一次走街串巷游马路的愉快经历同回忆。这是徐元元给他的青春萌动跟诗意感受。
在他的生命之中,只有两个妹子是重要的,一个来自血缘之亲,一个来自性别之亲。
小二就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中走到了那个巷口。他站住了,因为上次走到这个地方,徐元元叫他站住;因为从这个位置,可以眺望徐家的窗口。
那窗口亮着灯,像张望的瞳仁。
小二站了很久,一直没有看到窗口上飘过人影。后来他转过身,朝家里走去。他走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但是姐姐还没有回来。他的战斗英雄的爸爸跟害怕蚊子的妈妈已经睡着了。他洗了脸,漱了口,把灯绳一扯,上床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姐姐回来了,在他对面的床上躺下来。姐姐的响动惊醒了他。他轻声问:几点了?姐姐嘘了一声,让他闭嘴。但他还是呢喃了一句:“游马路去了吧,你?”
第六章 夭折 3(1)
小二跟师傅王胖子把一锅粗工序的试制药液抬到零下四十度的冷库底下去。王胖子左右看看,没有闲人,顺手牵羊又拿了盒三鲜肠藏在棉袄里头。这出口的美味王胖子师傅代表中国人民不知尝过了多少遍,只有小二晓得,但小二不会同别人讲。冷库的天花板下头走着许多弯七拐八的管道,皆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工人下去,要穿志愿军在朝鲜战场穿的为了怕棉花乱走踩了许多竖条的那种棉袄,笨得像是企鹅。小二记得王胖子师傅跟廖师傅闲聊天时说过,冷冻车间曾有对男女上班时候没地方偷情,居然跑到冷库下头来苟且。“###未必不冻成冰棍嗳?”王胖子师傅说,一脸匪夷所思。解放前父母生过八个崽女的廖师傅于是笑出一脸波浪:“有狠,有干劲,佩服!”廖师傅的老婆是吉首乡下的,小二见过,她来探亲,在厂招待所住了上十天。廖师傅还带着她到飞机场去看过露天电影。人长得奇丑,朝天鼻,麻子脸,一口龅牙。廖师傅跟王胖子师傅说:“找老婆就是要找丑的,放得心,不会偷人。”王胖子师傅说:“你这是吃蚌壳肉讲逼话,未必长得丑就不偷人嗳?”说得廖师傅半天没做声,脸上慢慢有思想包袱越来越重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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