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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景缎 作者:方寸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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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清静。」

  众人闻言,便止了步,往门里瞧去,一重纱 之後,约略见得个人影,

只是稀稀淡淡,瞧不真切。

  赵平波站在阁前,心中暗喜。他来到杭州,本就是因为久慕紫缘之名,

这才率众在她生日赶来,想一见美人真面目。先前中了华 一鞭,受伤不轻

,亏得他武功颇有根柢,华 鞭上威力又不大,补养数日,倒也好了八九分

,这时仍是一副风流非凡姿态,否则一个气息奄奄的美男子,只怕也不怎麽

入眼。

  文渊也甚想见见这位风月中的奇女子,脚下一轻,凭着小巧身法越众上

前,在拥挤的人群中却也来去自如,到了前头去,只在赵平波一众後面。宋

尚谦忽然不见了文渊,也不在意。

  文渊才刚站定,只见一个小丫环自阁中走出,杏黄棉衣,玄色绸裙,向

众人盈盈行礼,道:「紫缘姐姐受了点风寒,身子不太好,不能出来见客,

请各位大爷恕罪。」众宾客一听,都是大为失望。

  先前那大胡子站了出来,叫道:「紫缘姑娘既然身子欠安,那也罢了。

这里一份薄礼,是我向紫缘姑娘祝寿的一点心意,请姑娘转呈,说南阳秦浒

永感紫缘姑娘救命大德。」说着将一个木盒交给那小丫环,向阁中拜倒,连

接叁拜。小丫环自拿了礼物进去。

  赵平波看着,鼻子里哼了一声,面带冷笑。那秦浒拜完起身,道:「赵

世子,有何可笑?」赵平波道:「你是南阳知县秦浒是不是?」秦浒道:「

下官正是。」赵平波一声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竟向女子下拜,亏你

多少是个官儿,这等没有骨气。」

  秦浒双眼一瞪,大声道:「赵世子这麽说,下官不敢反驳。然而下官受

过紫缘姑娘的救命大恩,向她跪拜也不为过。」赵平波又是几声冷笑。旁边

不少人窃窃私语,有的道:「这世子半点不给人面子。」有的道:「这秦知

县受紫缘姑娘什麽恩了?」便有的回答:「这人下过冤狱,是紫缘姑娘想法

子给他疏通关系的。」

  文渊见赵平波气 高傲,心中正觉不快,忽听一个女子声音传了出来:

「是南阳的秦知县吗?」

  这语调柔婉动听,文渊心头一震,忽觉说不出的熟悉,却明明从未听过

,一时呆了,心道:「这声音我应该没听过,为什麽好像以前曾有听见?」

  只见纱帐斜斜掀开,现出一个穿着淡蓝绸衫的女子,但见她面容清秀文

雅,眼瞳楚楚如灵,长发如云,身材苗条纤弱,这麽一下拨纱轻步,似是玉

女披拂霞雾,凌波出尘,阁前顿时一片寂静,似也能听得薄纱飘下的声响。

众人一时俱皆呆了,说不出话来。

  秦浒一见那姑娘,大喜过望,双手一拱,道:「紫缘姑娘,你既在病中

,该多加调养。」紫缘面现浅笑,轻声道:「秦知县执法一向公正,自身冤

狱得以平反,是天理昭彰,小女子岂敢居功?」这麽一笑,文渊见着,竟不

由自主出了神,心道:「诗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

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专为写来形容她的罢?世上怎

能有这等人物?」眼前这姑娘,跟华 、小慕容又是不同的美貌,一身皆柔

,却又似一股不可以力强欺的柔韧,竟自难以描绘。

  赵平波远远瞧着紫缘,轻身玉貌,姿容当真胜於月宫嫦娥,不觉魂为之

醉,点点头道:「不愧当代第一佳人,果真天下无双!」侧头向秦浒笑道:

「秦知县,你这几下拜得倒也有理,如此美人,你原当拜在她裙下。」秦浒

正颜道:「下官只因感念恩情,并无它念!」

  一个富绅急挨到朱婆子身边,低声道:「朱婆子,你开个价出来,让紫

缘姑娘陪我,便是一时半刻也好。」一旁有个将官喝道:「你放什麽屁?紫

缘姑娘要休息,你没听见吗?」又有一人叫道:「紫缘姑娘」一句话没

说完,不知被谁挤了开来,说不下去。人人都往中间挤来,想离紫缘近些,

赵平波手下柯延泰、邵飞等上前喝住,也不好控制。

  赵平波上前一拱手,笑道:「紫缘姑娘,小王是靖威王世子赵平波,特

来向姑娘祝寿。」紫缘回了礼,简单地答道:「多谢。」

  赵平波自怀中抽出一只白玉洞箫,笑道:「小王便送姑娘一曲,以为贺

礼。」紫缘淡淡地道:「谨闻雅奏。」

  只见赵平波手中玉箫就口,吹将起来,音色柔和飘忽,甚是好听。文渊

回过神来,听了一阵箫声,心道:「这世子倒也懂得乐律,只是不算十分高

明而已。」

  一曲奏罢,不少人大声喝采,有些不懂音韵的,也胡乱拍拍马屁。赵平

波向紫缘微微一笑,紫缘只道:「多谢世子。」

 赵平波笑道:「听闻紫缘姑娘也善音律,可否让小王一饱耳福?」紫缘

沉默半晌,应道:「小女子今日实在无心」不等她说完,赵平波身子一

起,欺入阁中,落在紫缘身旁,持起她一对小手,将箫塞在她手中,笑道:

「这箫送给你,吹上一曲吧。」

  旁人见赵平波如此轻狂,竟将紫缘视若自己的姬人一般,心中都颇愤愤

不平,只因他是世子,也不好发作,只恨得一众官绅牙痒痒地,妒火中烧。

  秦浒大声叫道:「赵世子,请别越礼了!」邵飞将他推开,喝道:「区

区七品知县,插什麽嘴?」秦浒怒道:「你又是什麽东西了,在这里狗仗人

势?」邵飞大怒,竟一脚把他踢倒,骂道:「好啊,你是不把我们靖威王府

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秦浒虽非武官,却也习过几年武艺,此时受辱,如何不怒?翻身站起,

正要上前理论,忽见紫缘眉头微皱,显是心情不佳,只得强压怒火,退到一

旁。

  赵平波对阁外事彷佛不见,眼见紫缘不答,便即笑道:「你若不愿吹这

支箫,我便拿回,小王今晚便给你另一支宝箫,我们互相切磋一下如何?」

这言外之意,在场人人大多听了出来,有的脸现妒意,有的咬牙切齿,有的

皱起眉头,也有笑着看好戏的。

  忽见紫缘将玉箫双手奉回,道:「小女子不敢受此厚礼,赵世子若有雅

兴,水燕楼尚有多位姊妹通晓音律,请自便罢。」赵平波一怔,脸色一青,

倒不知如何下台。

 

十景缎(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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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宾客见赵平波碰了个冷冰冰的钉子,纷纷叫哗起来,自也夹杂了不少

嘲笑声。赵平波哼了一声,忽然抓住紫缘手腕,笑道:「好啊,你个性倒强

,今晚我却非要了你不可。」紫缘皓腕被他一握,玉箫落地,略现惊惶神色

,奋力挣扎,却哪里挣得脱?

  秦浒上前叫道:「赵世子,请你放开紫缘姑娘!」邵飞喝骂道:「滚开

,别来捣乱!」说着一掌拍去,暗运真力,要把他一掌震昏。秦浒不懂这等

内家功夫,陡觉一道劲风压来,极是难当。忽地「啪」一声过去,似有一个

身影掠过,邵飞退了几步,竟站立不定。众人齐声惊呼,却原来赵平波已放

开了紫缘,身边却多了一个少年书生,一只手按在赵平波左肩。

  阁外宋尚谦等叁人一看清楚,都吓了一大跳,那人明明便是文渊。宋尚

谦暗自叫苦:「这文公子不知好歹,这可不是得罪了靖威王府麽?」他打定

主意,如果王府派人追捕文渊,他便装得跟文渊素不相识。

  紫缘见文渊如一阵风来到阁中,不知如何,赵平波便放开了自己,不禁

有些惊奇,一双妙目望着文渊。

  文渊见赵平波恃势凌人,心中早感不平,眼见赵平波逼迫紫缘,邵飞为

虎作伥,忍不住出手,先帮秦浒挡了邵飞一掌,脚步不曾稍缓,一入阁中,

立时制住赵平波肩头重穴。赵平波武功实不及他,文渊内力一冲,赵平波不

由得松手放开紫缘,这才惊觉自己已落入对方手中,脸色大变。

  只见文渊摇摇头,放开了赵平波,道:「赵世子,你出身尊贵,应该知

礼,焉可如此唐突佳人?」赵平波肩头松开,兀自半身酸麻,又惊又怒,喝

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在本世子面前放肆!」

  柯延泰和邵飞会意,立时飞身护在赵平波身侧,紧盯着文渊。邵飞吃了

个暗亏,不敢大意,手按剑柄,随时便要出手。

  文渊心道:「这世子好生悍恶,架子倒摆得十足。」也不理他,向紫缘

一个长揖,道:「紫缘姑娘,在下一时急切,来得鲁莽,还请恕罪。」紫缘

神色宁定,回了礼,道:「公子替小女子解围,怎谈得上一个『罪』字?小

女子该多谢公子才是。」

  文渊忙道:「不敢,不敢,紫缘姑娘心境高洁,在下极是钦佩,方才只

是一时义愤,没有可居功处。」紫缘浅浅一笑,说道:「小女子只是区区一

介青楼女子,公子这麽说,可是过奖了。」文渊见得她这麽一笑,心头又是

一阵乱跳,不知如何自处。

  邵飞见赵平波脸色难看,知道他心中盛怒,当下站上一步,喝道:「大

胆小民,你在这里胡闹,不要命了麽?」话没说完,长剑已出,打算一剑将

文渊刺个重伤,好向世子邀功。众宾客见动了兵刃,许多人都惊叫起来。

  文渊一望紫缘笑靥,正觉飘飘然有醉意,忽感剑锋袭体,情知对方出手

,左手一举剑鞘,「当」地一声,邵飞这一剑正刺在鞘上。星象剑法招数变

化极繁,一击未中,二剑立出,剑刃一偏,削向文渊小腹。

  文渊见他剑法虽精,内力有限,威力不足以制住自己,一步避开,说道

:「这位仁兄在此舞刀弄剑,岂不惊扰了紫缘姑娘和在场诸位,成何体统?

」邵飞哪去理他,一剑又一剑地招呼过去。

  但是文渊武功实在他之上,脚下踏起师传步法,邵飞使尽绝活,却半点

伤他不着,只气得咬牙切齿,剑招越来越狠。阁外不懂功夫的只见到青光纵

横飞舞,惊心动魄,文渊却毫不在意,眼见邵飞剑法已乱,破绽大露,当下

连过叁步,绕到邵飞身後,说道:「请了!」右掌在他後腰一拍。

  邵飞气血一窒,脚步不稳,身不由主,向前跌跌撞撞地踬了几步,好不

容易站定,却已被推出阁外,手足发麻,一柄长剑掉在地上。旁人嘘声大起

,便有人叫道:「刚才威风得什麽样子,原来是脓包一个!」邵飞脸色发白

,作声不得。

  赵平波见手下受挫,更加狂怒,喝道:「小子,你再不滚,本世子叫你

死无葬身之地!」文渊哂然一笑,道:「请问世子,在下如何会死无葬身之

地?」赵平波哼了一声,道:「你别自认武功有些料子,我一声令下,结集

兵马,你能脱得了身吗?」文渊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

之』,世子自非圣人,调派兵马,在下无话可说,只好对个兵来将挡了。只

怕世子手边却没多少兵,总不成调用杭州府守军麽?」

  赵平波见吓不倒文渊,又是一哼,道:「要取你这贱民性命,岂需大动

兵马?王府里无数侍卫,尽是一等高手」文渊摇头道:「未必见得。」

说着看了邵飞一眼。众人中又有嘘声,道:「差点摔大跤的高手,倒也非同

一般!」邵飞怒极,向人群狠狠望了一眼,那人混在众宾客间,已闭了嘴。

  赵平波不理,续道:「你就是有叁头六臂,又如何能敌?」文渊笑道:

「叁头六臂倒是不用的,当真不成了,在下两条腿倒也跑得不慢,施展第叁

十六计是不成问题的。」众人听了,尽皆哄笑,一人道:「那算什麽好汉?

」又一人道:「好汉敌不过人多,那又有什麽关系?」

  紫缘听着文渊跟王府作对,又是担心,又有点好笑,心道:「他帮我脱

困,我可不能害他因此落难了。」当下盈盈上前,说道:「两位请先别争了

,可否听小女子几句话?」文渊退开一边,道:「这是姑娘的居所,原当由

姑娘作主。」赵平波瞄了紫缘一眼,心道:「美人到手要紧,且不忙杀这小

子。」便道:「姑娘要说什麽?」

  紫缘低眉启唇,道:「今日虽是小女子生日,但实是身子不适,不能接

待各位,歉意难以道尽。小女子虽然才疏艺浅,但也稍懂乐律,今日无以招

待,只好献丑一曲,便与各位作别,日後再期会面。」

  众人听了,均是大喜。明代朝纲不振,淫风极盛,娼妓多是凭色卖身,

不若唐宋艺妓精晓吹弹歌舞,身价自也不同。紫缘却是精擅乐理,风月老手

无一不知。她既是不肯陪客宿夜,平日能听她弹一曲、吹一调,便是极其难

得的享受。场上大半都是只闻紫缘盛名,不曾领受过的,这时听紫缘愿意献

曲,如何不喜?

  文渊见那小丫环已拿了一张琵琶出来,便走到阁外。赵平波知道此时若

不容紫缘以奏曲作结,必犯众怒,心里也想听听紫缘的手法如何高明,便也

带柯延泰走出,侧首向文渊瞪了一眼。

  紫缘端坐绣榻,接过小丫环手中琵琶,微一垂首。一时之间,小阁内外

更无半点声息。

  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声响起,紫缘手上抚弦,十指各司其职,就这麽一

张平凡无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乐灵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无上妙曲

。在场百来人无一敢出些许声响,只怕扰了这等人间绝奏。

  琵琶声涌泉也似流转出来,紫缘星眸半闭,玉手拂动,弦上柔音恍如千

万飞燕穿於葱葱绿林,倏忽一燕已过,转瞬次者又至。听者虽多,竟无一人

能听得准哪一处最妙。音韵精奥,前不让後,後不容前,如白璧之无瑕。

  曲调渐入凄清,晚风动竹,细雨点萍,宾客中纵有刚硬心肠,也不禁魂

为之颤。紫缘娇躯倚纱,观之竟受不住琵琶份量,便要软卧绣榻似的。不知

她手指灵巧何如,每一指寸动,就像杨柳点点啜湖,清音为涟漪,一圈圈泛

了开来。

  奏到了极清之处,一个富家青年公子心神激汤,险些忍不住赞叹出来,

连忙捂住嘴。并非这曲子不该赞,然而时机不对,此时一出声,便乱了这绝

顶弹奏,再如何忍不得,也非等曲终不可,当真难以压抑。却又盼曲子始终

不歇,一辈子听着紫缘的琵琶,再也没有可求之事。

  曲子终究有个收尾,紫缘手转一弧,馀音汤出,悠悠飘散,一曲已终,

其韵仍似轻烟不绝。满场宾客听得痴了,竟无一人喝采。

  不知哪一人第一个梦醒,首先赞了起来。第二人、第叁人纷纷醒来,而

後人人皆回过魂来,满场尽是如雷采声。

  赵平波耳际仍是萦绕着那美妙无穷的琵琶乐音,他是懂得乐理的,这一

曲之高明,当真令他惊喜交集,心道:「果然名不虚传,世间竟有此才貌俱

佳的女子!」忽地想起刚才对她使强,竟觉有些过意不去。

  紫缘站起身来,对着阁外微微躬身,回身拨开纱帐,小丫环上前来,便

要合上阁门。忽听一声 铮,阁外有人弹奏起琴来。

  紫缘才要回入後堂,听到琴声,陡觉脑中嗡然一响,转过身来,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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