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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残阳铺水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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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滴水不漏地向我们的头顶之上裹压下来。

  红色!那眩目的红短衫,大角牛仔裤,虽然三丈开外,我也看得很清楚,因为我对这些太熟悉了。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咚咚的像被赛手们玩弄与股掌之间高速扣动的篮球,每运动一下激烈而沉重。挤在前面的几个女生忽然惊呼:这不是咱们学校失踪的宋晓小吗!一个刑警就请她们进警戒线进行辨认,得出的结论是死者即宋晓小。我感到周围一袭灼人的热气忽地渗进我的胸膛内,一阵晕眩过后,汗水把我的衣服和皮肤已连接成一个整体。我对警察说:“警官先生,我是三河中学教师,死者有可能是我班上前几天失踪的学生宋晓小……”

  无数人盯着我走近那具尸体,我感觉自己像干了件沉重的体力活似的,有些体力不支,腿脚发软。当法医揭开那面覆盖着的白色布幔时,我清楚地、不容置疑地、无可阻挡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心射膛而去的声音。是宋晓小!

  一个曾经多么鲜活的、有着倔强、骄傲、冷漠个性的、正值花季少女,此时却成了一堆即将腐烂的死肉!有一根巨大而无形的注射器,穿过我的大脑,插进我的腔脏,要抽干我的思想,抽干我体内鲜活的一切。我站不稳了,一下子趴在地上,嗓子眼一阵干呕,眼前的一道暗幕上如梦如幻地疾速变化,闪过宋晓小那被水浸泡得隆肿如盆的脸,暴突的眼睛,被鱼群撕裂而牙齿暴露的嘴唇……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鼻梁上有点疼,一定是刚才有人掐我的人中用力过度。接着便看见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哭成一团,悲不欲生的模样,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虽然没流泪,脸却扭得比哭的更难看。不用问,这便是宋晓小的姑姑和和姑父田大光了。在我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在装腔作势以蒙蔽世人之眼,瞒了众人,瞒不了我,假如他们平日里多些温暖给予宋晓小,也不会酿成今日之祸。

  太阳斜挂在西天沿儿上,橘红色的光芒无限温柔地照在大湖上,湖水被染的一片恣意汪洋,荷花正开的鲜艳,花叶姗动,水波粼粼,真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湖中、园外一片灿烂辉煌。这绝好的景观,只是此时更加渲染了悽婉惨淡的氛围。

  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宋晓小,女,17岁,三河中学三年级学生;死亡原因:溺水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大约在168小时之前的0点;初步判定死者为自杀,排除他杀可能性;尸体被湖水浸泡膨胀变形,整体基本完好,除死者面部……

  虽然头痛欲裂,但还是硬撑着回学校。我本来是要回宿舍的,然而我一进大门,米校长就和一干大小领导恭候我多时。看得出他们都知道出人命大事了,个个脸色阴郁。

  在校长办公室里,教务处主任熊空看我脸色苍白,就给我倒了一杯茶,说:“听说你在公园现场晕倒了,怎么回事?”

  我一边感激地看他一眼一边说:“没什么的,身体本来就疲劳,天又酷热,体力不支。”

  米校长就问:“小王,你去现场,确定死的是宋晓小无疑?”

  我点了点头,接着就咬牙忍着头痛强作镇静,把明泉公园现场的情况向大家汇报了一遍。

  听完,米校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怕事就有事,怕鬼就有鬼。搞成这步田地,出了人命,看来光靠推卸责任没那么容易推的一干二净了,不过事既已出,我们还是要强打起精神去应对。明摆着,这么大的事,老宋家、老田家不会干休,上头也不会轻易饶了我们。对此,我说几点:第一,现在已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某个人的责任的问题了,已经上升到关系全三河中学声誉和利益的集体性问题了,现在少发怨言,谁的责任等以后再算总账;第二,大家要积极面对,所谓打着骨头连着筋,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一杆子下去打落一地果子,大家要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共同应对,尽量使这杆子挨的轻些;第三,尽量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激化矛盾而息事宁人为前提,在最小范围内解决问题,能私了的私了,但是有责任要推,能推多少推多少,损失最小化。第四:这是个教训,要以此为戒,加强管理、查缺补漏,亡羊补牢,吃一欠长一智!”

  陈副说:“还好,宋晓小是自杀的,要不事情就更不好办了!今天晚上他们会不会来学校闹?”

  米校长就说:“当然要做好准备,从今天晚上起学校全封闭,把前后大门锁住,学生出入要以班主任签条为准,教师分组值班,手机都别关,有情况要随叫随到!”

  这一天,对于三河中学的师生来说是一个噩梦的开始。学校的的所有大门都被锁死,晚自习的铃声提前响起,每个班都有教师把学生死死看住,教室里那经久不散的闷热之气像掺在空气中的毒,更添了人心的焦灼不安。

  我头疼的厉害,实在抵不过,拖把就喊我去他那小屋喝口汤。他媳妇做了一锅鱼头汤,很滋味。他媳妇长相一般,但冲她那姣好皮肤和身材,拖把还是赚了不少,但她对拖把是一颗心掰成几半地着想。我喝一碗鱼汤,又出了一身汗,回到自个的宿舍就一头栽到床上起不来。就这么身心俱疲、头脑发热地睡着,想光棍的日子挺可怜,不像拖把,有个好媳妇,头痛发热,遇到伤心事,有人关心有人疼,自个就只能形单影吊让它去烧去痛吧,沉受不住只当享受吧!

  又想起草草,一想起她我就像触电了,浑身颤抖和酥麻地痉挛。我又想起宋晓小,她为什么要自杀?那晚在公园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出了疑问,我心里还充满了懊恼与愧疚,她的死,是自己束手无策?袖手旁观?还是工作失职?我一时竟也难以给自己下结论。就这样我的大脑成了一团糨糊,在一种亦真亦幻的梦靥里乱七八糟地熬着粥。

  不知什么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醒来,而且出了一身冷汗,我梦见宋晓小的尸体了。忽然,整个校园深夜的宁静被一种金属的撞击声击的粉碎,细听像是谁在用铁锤砸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嘈杂,而且越来越大。我强打精神,套了衣服,走出门外。

  后面生活区的教工大院显得较为宁静,而教学区的教学楼灯光如炬,学生宿舍楼里也不安静,成群结队的好奇者正向大门口跑去。我也跟了上去。

  原来宋晓小的姑父田大光率领着自己的远亲近邻,一大帮子人围住门口,砸了大门铁锁,正往校园里冲。而米校长和一帮大小头目堵在门口,欲把他们拒之门外。一方要往里进,一方要往外推,就那么对峙着。相持不下,双方各执道理就开始斗嘴上工夫,百十张嘴绞在一起,叫吼怒骂各人是各人的招,各人是各人的特色,最后只能是谁也听不懂谁在说什么,看着嘴都在竭力地动,就像战场上喊号子,反正谁的声音磅礴大气,谁就有理占上风。

  门口的学生越聚越多,黑压压的几层墙似地把大门堵死,无形之中填补了我们后备力量不足的缺陷,给外面闯关的人形成了一道新的障碍。田大光等人见来武的文的都不行就来赖的。宋晓小的姑姑就和四五个女人披头散发的模样,一边拍手顿足,用各自特色的强调和作态呼天喊地痛哭流涕,一边向堵在门口的人群疯狂扑去,见人就抓就掐就咬。众人见这阵势无人敢招惹,人群顿时猝然散开。

  米校长和熊主任不幸被几个女人缠住,无奈中米校长推了宋晓小姑姑一下,没想她就势一倒,在地上滚的灰头灰脸哭喊道:“打人了,校长打人了……”

  这一叫田大光一干汉子一起上手,把米校长和熊主任来个旱地栽葱,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吼道:“老实点,你能给老子讲理,老子跟你讲力……”

  我们在场的几十个老师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虽手有缚鸡之力,但要缚住这些红脸汉子,纵观全局的确缺少此种猛男。

  宋副就在人群后面鼓舞着:“同志们,上啊!欺负到家门口了,恕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候,几个汉子抬着一副临时编成的担架,上面躺着宋晓小的尸体,用一条很长的白布搭拉着,他们抬着往前走,那白布就裹了风摇曳飘颤不止,在夜色里分外令人怵然。他们把那担架抬到教学楼正前方的红旗台下,就丢在那里。那几个弄得蓬头垢面的女人又围在周围捶胸抚掌、且诉且涕,场面感人至深,欲与同哭。可是没人去同哭,对他们虚张声势的夸张场景,我们甚至连最后的一点同情也烟消云散。我们欲哭无泪。

  他们把尸体往这一丢,的确是狠毒的一招,我们无疑被点中了死穴,而无力反击。

  米校长被他们按住,见此一幕挣扎着喊:“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么干居心何在,于心何忍?想威胁谁?想威胁我们……”

  那几个家伙并不发作,很有礼貌似地放了手。田大光就说:“米校长,我们不威胁谁!我们只是想讨个公道,要个说法!我外甥女在你们学校失的踪,就无缘无故死了!校长,还有诸位老师,说起来都是满腹经纶,满嘴仁义道德,什么传道授业、为人师表的,我倒要请问一句:宋晓小是怎么死的?你,你,还有你,你……谁能说得清楚?家里没了鸡猫狗还要四处访访找找呢!别说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你们倒好,拿毛巾擦屁股抹得倒一干二净!不是我把大话炮在这里,宋晓小的爹妈明天一早就返回来,到时别怪我们红脸黑脸花脸一齐唱,怕你看戏都看不过来啊!”

  我们一下子都围上去,欲再打一场嘴仗,然而田大光他们领了自己一帮子人,丢下宋晓小的尸首,扬长而去。我们一下子陷入万劫不复似地恐慌之中,看来三河中学的噩梦开始了。

  米校长如临大敌,吩咐我和拖把维护现场秩序,并且特别告诫,要看好宋晓小的尸体,尸体再在校园里出了什么问题,事情就更加难以收拾了。

  学生们都不睡了,黑压压地站成几个大圈,围在尸体周围,他们既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愿离的太远,像瞻仰一种新鲜而又危险的怪物,情绪高涨而又胆怯恐惧。人群里那些不安定分子惟恐天下不乱地在后头尖叫,甚至左右推挤,前面的就恐慌地拼命向后退,后面的就又乘机往前推,人群顿时骚乱炸开。有人在离尸体半尺的地方栽倒,后面的恐怖分子还在兴风作浪,相继又有几个人倒压在一起,我和拖把竭力呵斥全然如水泼地,毫无作用。无奈何我和拖把每人掂了个细树棍,满院子撵着起哄的家伙,一阵子往寝室里赶,遭遇那些不安定的搅事刺头,也只好硬生生地找他一棍子。学生回到寝室并不睡觉,个个还精神亢奋地讲着白天和刚才的一幕幕,整座寑楼人影绰绰、声音如潮,在这深夜的黑色里如一股暗流涌动。我和拖把就楼上楼下转悠督促就寑,搞得满身油汗。学生总和我们作对,我们一离地,楼上楼下就惊呼一片。

  拖把本来就胖,这样以来直叫苦:“妈的,这一夜折腾得!”

  这时,一阵风把掩盖尸体的白布掀了起来,我说:“拖把,你去把那白布捡来盖上吧!”

  拖把就把眼瞪成死鱼眼:“你怎么不去?你又不是领导,光会指派别人。我怕死人!”

  我说:“老兄,算你积德!他是我班上学生,你看她那副样子,我心中惭愧,于心不忍呀!拜托!”

  拖把嘟噜着:“欠我一个人情,你记着,想好了再叫你还!”他瑟缩地捡起白布走近宋晓小的尸体,倏而就扭曲了脸,闭眼锁眉,把白布丢搭过去。那布一落在上面,只听嗡的一声,无数黑点如尘沙扬起,在亮如白昼的光线里狂飙飞舞,只在转眼的瞬间那蚊蝇在空中划了个弧,又对目标呼啸而来。

  拖把扭着脸上厚肉说:“这帮子家伙干的哪叫人事,活人不管不问,死人也撒手不管,丢在这,都有些腐烂了,一股恶臭味!”

  我听罢只能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那矗立的旗杆,红旗仿佛也被夜色染成惨淡、肃穆的黑色,无声飘动。旗杆的水泥台阶上默默坐下,水泥地的冰凉一点一滴地渗进我的皮肤、血液,感觉很舒服。

  我从办公室里找来两个坐地风扇,放在宋晓小尸体跟前,开足档扇风,缓解尸腐速度,又点着了蚊香以驱逐蚊蝇。

  我和拖把就守在那里,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一道残阳铺水中》六 (完)
不多时,大门口无声地停下了几辆轿车,依次为王县长、李局长等大小一干面熟或不面熟的领导鱼贯而入。进了大厅,那些记者抢在前头,对着那口黑光油鉴的馆材一阵拍照。王县长在棺材边未及立定,便下意识地掩了一下口鼻,虽然动作轻快,却十分明显,李局长也跟着把眉头紧蹙,这时米校长几乎一路小跑带领自己一班子迎接到大厅,脸上的笑容过剩,想掬都掬不住,洒了一地。李局长却黑着脸指着棺材说:“怎么搞的?棺材放在这里!成何体统?影响太坏了!”

  米校长一时僵在那里,脸色如同巴掌抽地一般,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我们也实在没办法……”

  正在这时,宋家老少听说王县长亲临现场,一下子哗地像一股子大水似地淹过来,把王县长、李局长一干人包围了。王县长就对他们指着那口遗臭沸腾的棺材说:“大热天的,你们把棺材丢在这里,可不人道啊!更不文明!学校是教书育人、读书学习的地方,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和理由扰乱教学秩序;有事可以找组织反应映解决,不能走极端主义……”

  王县长的长篇大论大约刚讲到四分之一,就被他们打断了。宋晓小的四大姑八大姨,一群女人邪呼地呼喊着,悲涕交加,跪倒在王县长和李局长面前,二人见状忙上前搀扶:“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起来吧,起来说话!”

  这群女人本事非凡,愈搀愈跪,愈扶愈悲,大有长跪不起之势。围在外面的宋家老少开始向王县长申述,你一句我一句,左一句右一句,来自各个人口和方向的声音纵横交错、杂乱无章,重重把他们裹在中间。天气本来就焦热难耐,王县长不断地擦汗,一个白手帕擦成了一个纯新的黑手帕,李局长也像洗过了淋浴。

  宋副见势不妙,就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上前开路,扯破嗓子喊:“大家静静,不要吵!领导这次来是专门解决这个问题的,大家请上楼上会议室休息,有情况可以向王县长和李局长当面汇报!”

  这一嚷,把众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有人让路让王县长等一干人先上楼去,后面宋长河带着自己的人跟了上去。

  我站在我的教室门口,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光景,楼上有了动静。首先走下来的是王县长和李局长,紧跟着的是宋副和陈副,再之就是其他一群人。这时大门外已有一辆灵车停在那里,王县长和李局长亲自指挥、命令把棺材运上车。宋晓小的母亲被两个女人扶着,从校长办公室里撤出来,标语牌被撕毁扔进垃圾堆,停放棺材的地方撒了生石灰,然后用水冲洗干净。

  笼罩在三河中学四天四夜的阴云,最终在云开雾散。宋长河一帮人各自散尽之后,王县长和李局长也该离开了,宋副和陈副等大小头目一一上前和两个领导握手言别。这一过程中始终没见到米校长,不知干吗去了。

  一场风波平息了,第二天学校自然要召集全体教师开一个总结经验教训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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