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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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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林子晏又扔出三十枚铜钱。

“还来?”曦雨睁大了眼,林子晏今晚吃错药了?算了,就当是员工福利,她舍命陪君子了。

老摊主再换上一排新灯,这次就连林子晏也惊讶了:这排新灯琼聚珠编,如玉炬金英,光灿莹然。上面绘着工笔仕女、写意山水,谜条儿不是贴在灯上,而是用红绦系在下面。

这老头绝对有问题。两人对看一眼,神情中有丝丝戒备,但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做法,猜灯谜先。

这次的灯谜难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居蔡”,打《诗经》中的一句。

曦雨想了想:“鸳鸯在梁。”

“信”字,打一句七言诗。

林子晏亦思索了一晌儿:“说与旁人浑不解。”

正欲往下猜,诡异老摊主却伸手止住:“公子和姑娘既然能猜出这两个谜,剩下的就不必再猜了。老朽出一谜,两位谁猜出了,便是谁赢,老朽将这摊子上最好的奖品拱手送上。”

“请讲。”曦雨巴不得早点结束,林子晏看不出想法,但也点了头。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打一字。”老摊主仍旧笑眯眯捋胡子。

天助我也!曦雨脱口而出一个“猜”字,这在现代可是个名谜啊。

老摊主欲将奖品给她,却被林子晏拦住:“且慢!”

林子晏皱着眉头想了一晌,方缓缓说:“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南西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

强人!曦雨目瞪口呆,无话可说,任老丈将那个装奖品的狭长盒子给了林子晏。

“行啦,公子和姑娘这笔生意一做,老朽也该收摊回家了,两位走好。”摊主出言送客,曦雨和林子晏深深看他一眼,方拿着奖品汇入了猜谜的人群中。

诗经·卫风·氓

“好奇怪的老人。”曦雨率先提出疑惑:“方才他拿出的那排子灯那般精美,应该早引得许多人来围观了,怎么除了咱们,就没人过来看呢?”

林子晏提起手里的竹根笔筒儿细看,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有问题是一定的,只是也没怀什么恶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怀了什么恶意,能让你轻易就看出来了吗?”曦雨轻哼一声。“不过林公子倒是好才学,最后那一个谜面对得工整又恰当,佩服。”

“承蒙抬举。”林子晏看见她有些不甘心的表情,倒是轻笑:“凤小姐亦才思敏捷,实不必妄自菲薄。”

曦雨很想翻翻白眼: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妄自菲薄了?正欲开口,忽然街巷旁一扇黑漆木门一开,一个人“骨碌碌”地滚到他们脚下。似月身手灵活,瞬间拉着曦雨后退。

地上那团人影不起来,反倒就坐在那里大哭起来,街上猜灯谜的人都围过来,曦雨定睛一看,那是个妇人,乱发蓬头、衣裙散乱,还掉了一只鞋,就坐在那里哭泣。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拿手捂着脸,哭声从指缝里传出来。

那哭声实在是绝望哀恸,曦雨有些不忍:“似月,把这位娘子扶起来罢。”

似月上前蹲下,拿自己的手绢给她,劝道:“这位娘子,快擦一擦罢,有甚么委屈非要这样,别叫大伙儿都看了笑话,倒失了娘子的脸面。”

正要将她扶起来,谁知那妇人一头扑进似月的怀里,大哭道:“我如今还顾得了什么脸面!”

似月手足无措,曦雨也走过来,把那妇人从似月身上轻轻拉开扶起来:“这位娘子,你有什么不顺心的,大可以寻你丈夫来,怎么在这里哭泣?”

那妇人看见曦雨穿着华贵,心生了一点怯意,不禁把嚎啕大哭转为了嘤嘤低泣。听见曦雨的问话,却又大哭起来,边哭边哽咽着说:“小妇人已经没有丈夫可以依靠了”

曦雨皱眉,这位娘子并未着孝服,怎么会这么说呢?难道是丈夫刚刚去世,婆家就把她赶出家门?这也不合常理啊。

黑漆木门再一次打开,里面冲出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男人,一把揪住那妇人:“贱人!妒妇!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子不过是纳妾生个儿子,你却跑到这大庭广众之下哭丧!没得丢祖宗的脸!”

妇人哭哭啼啼:“你若要纳妾只管纳,也是我没那个本事给你传宗接代,只是她说要把姐儿嫁给杜员外家的儿子,我是不依的!”

“哼,我是她老子,我说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那个中年男人咬牙切齿,去抓妇人的头发:“还不跟老子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曦雨一个眼色,一抹银光闪过,似月腰间软剑出鞘,横在中年男子的手腕上,他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动也不敢动。

“好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老婆,欺负一个弱女子,你祖宗见了也要脸红!”曦雨冷笑,缓步上前扶起那妇人:“这位娘子,你且先不要哭,先冷静一下,万事才好商量。”

那妇人见有人帮她,才哽哽咽咽地止住了:“我嫁给他十来年,只养了一个姐儿,眼看是生不出哥儿了,才做主把家里一个丫头开了脸给他做妾。这几年,妹妹给他生了个儿子,长了脸,就撺掇着要把姐儿许给杜员外家的儿子可是,可是,杜家的公子是个傻子今儿晚上,妹妹又到我屋里说,我不愿意,他就骂我吃醋,要休我”

周围人们议论纷纷,对那中年男子指指点点,曦雨隐隐听见“狠心的爹”、“禽兽不如”几个词,却轻轻皱起了眉头:“那你为何不求公婆做主?或是请娘家人出头?”

“公公公早逝,婆婆只管吃斋念佛,诸事一概不管我我娘家人也早搬走了”那妇人抽噎着,甚是可怜。

“那你夫家的宗族呢?此事族长也是可为你做主的。”

“可是可是”那妇人怯怯地看了曦雨一眼:“族里家法太严苛,要是报于族长,那相公他”

“那为何不诉至官府?你又没犯七出之条,自有官老爷为你伸张。”

“我我不敢”

曦雨简直无语了。

“那再退一步说,你们夫妻这么多年,街坊四邻的也总该认识几个,怎么不请他们来评评理?”

“唉,怎么没说。”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位小姐不知道,这几年他家的小老婆把大娘子欺负得狠了,这大娘子平时也温顺贤淑,我们有的看不过去,说他两句,这大娘子反倒先维护相公。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何苦讨这个没趣。”

曦雨彻底无语了,这妇人也太过贤惠了吧。

“既然这样,依皇朝律法,宠妾灭妻可是条不轻的罪名,若有人告上官府,你丈夫是要受杖刑的,还要罚银子。不如这样,我叫他拿出钱来,你们签了和离书,你带着你家姐儿分出去,如何?”

那妇人闻言,又大哭起来:“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只有一死了!”

“你要不愿意,我叫下人来打他一顿,把他吓得怕了,以后自然不敢再亏待你。如何?”曦雨不待她回答,朝似月一个眼色,似月一扬手,什么还没做,那妇人就大喊着“相公”扑了过去。

曦雨觉得自己的神经有崩溃的迹象。

“这位娘子,我可帮不了你了。”曦雨招手,把似月叫回自己身边:“就像方才那位街坊说的,你们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既然心疼你丈夫,主动给他纳妾、容着小妾爬到你头上,我这外人又何必管这个闲事?你家姐儿是嫁个傻子还是嫁个疯子,也不关我的事了。”

“小姐小姐”那妇人又扑过来,抓住曦雨的衣袖。

“你若是请出宗族内长辈来做主,也不至于家丑外扬、丢人现眼;你若是请官府来做主,你家姐儿也不必嫁给那傻子。你既然把你这禽兽不如的丈夫看得比你的亲生骨肉还重,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曦雨轻柔而坚决,从她手里拉出自己的衣袖:“你不自救,没人能救你。你女儿将来若是嫁了那个傻子,固然是她爹无情、姨娘狠毒,但你这个亲娘,也难辞其咎!似月,咱们走了!”

曦雨带着似月走出十来步,突然发现林子晏没跟上来,回头一瞧,那妇人仍然傻站在那里低泣,林子晏却也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只好带着似月再折回去。

“你在想什么?咱们回吧。”曦雨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晃晃。

林子晏回过神,深深看她一眼,抬步:“我在想,凤小姐真是和一般女子不同。”

“我是有些离经叛道”曦雨想想,点头承认了。

“一般女子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至多只会想到请娘家帮忙,或是请夫家公婆、宗族做主,能想到申诉至官府的,真是少之又少。”

曦雨不吭声,这里可不是什么法制民主社会,有的时候,宗法反而大过了国法。女子都养在深闺里,光出去见官都觉得是不光彩的事了,更别说把丈夫给告了。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凤小姐提出要那妇人和离。”林子晏有趣地挑眉:“世间女子无不觉得和离是大羞耻,凤小姐好似不当它是一回事。”

曦雨撇嘴,不就是离婚吗?“与其痛苦地坚持下去,不如忍一时艰难了断。那个妇人的丈夫欺软怕硬,我瞧他被似月的剑吓得发抖,吭都不敢吭一声,谁知在家如此苛待嫡妻。和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还不如和离。不对,就连休离也比和他一起过好。多少年前,《诗经》里不就说了吗?‘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林子晏沉吟不语。

“话又说回来,那个妇人也太软弱。当初就不应该让丈夫纳妾。”曦雨深深叹了一口气,古代一夫一妻多姬妾的婚姻制度是多少悲剧的根源啊。

“为何?嫡妻无子,难道不应该纳妾生子吗?”林子晏反问。

“这结缡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再□去一个,衣带怎么系?”曦雨也反问:“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就算相处得再好也不免心有芥蒂。也许有的可以像亲母子一样,但那毕竟只是极少数。随之而来的争宠、野心、家产纠纷真是纷至杳来,烦不胜烦。原本夫妻间的感情也会在这些事情中消磨殆尽”

“——够了!”林子晏忽然一声低吼。

曦雨吓了一跳,再看林子晏,双目暗红,额上隐有青筋迸出。她倒抽一口气,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戳到了林子晏的痛处:他就是妾生的,而且极不受正室待见!

“对不住”曦雨忙道歉。

林子晏袍袖一拂,手指已狠狠掐在她下巴上:“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说完转身走了。

曦雨一手捂着下巴,愣在原地。

这个上元的夜晚发生了很多事,赵书霁因被退婚而闷闷不乐,在渤海郡王府醉倒;曦宁在等曦雨的时候被一群地痞调戏,严徽出来解了围;渤海郡王碰巧看见严徽和曦宁在一起,酒意冲头之后误会,继而大怒,准备叫媒婆上凤府去说亲;曦雨猜灯谜时遇到林子晏,又碰到个摆摊的怪老头儿,紧接着见识了一场苦情大戏,最后把林子晏给惹恼了。

——真是一个热闹而倒霉的上元夜呀!发生的尽是些不好的事。

曦雨回到家,曦宁先到上房去请安,她借口不大舒服,便径自先回房。取下了薄薄的纱笠,对着镜子一照,只见光洁如玉的下巴上一个明显的手指印,曦雨轻轻一碰,“嘶”地抽了一口气。

“姑娘。”似月递给她一小瓶子药油:“林公子也太不知礼了些。”

“今晚原是我先说错了话,犯了他的忌讳。”曦雨叹口气,自个儿对着镜子细细涂上药油,想起林子晏今晚的神态,不禁心生怜悯:“他身份那样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连靠功名出身也不行,一辈子都卡在这个位置上。端阳公主要是再狠心些,他估计就得在林家家庙里了此一生了。而且,他生母一个人把他抚养到这么大,想也是个有些志气的女子,却这样命苦。他想起来,岂不伤心?”

“不是说他生母勾引了先端阳公吗?”似月接过曦雨递过去的药瓶。

“大宅门里面的事,七转八弯的,天知道是怎么回事罢了。也只有日子久,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曦雨不在意地笑笑。

“只是林公子却真不是个善茬。”似月又细看看曦雨的伤处,皱眉。

“他要是个善茬,反倒不正常了。这样的心理才是正常的表现。”曦雨再照照镜子,也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下手倒是狠了些,盛怒之中没控制住手劲。”虽然可以体谅,但她也绝不是滥好人,定要想法子还回去。

“不打紧,这淤痕看着可怕,涂上了药,待会我给姑娘揉开,明早就会消退不少。”

“那就好,只是你遣个人到上房回一声,就说我乏得很,今晚和明早都不去请安了,明晚再去给姥姥问安。”

“是。”似月答应一声,自遣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曦雨却都没有去书阁,因为家里除了曦展和她之外,凤老夫人、茉莉、曦宁都病倒了。又正好碰上混蛋渤海郡王找黑心媒婆上门来惹事,曦雨越发的生气了:我不能拿渤海郡王怎么样,难道还不能拿你这个渤海郡王的朋友怎么样?新仇旧恨一起上来,打定了主意要整林子晏。

虽然诸事繁忙,但曦雨还是在正月十七上午去了皓首书阁,却没见林子晏,不禁大为扫兴——亏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整人,结果人却不见了。家里事忙,但也不好白来这一趟,不如先去看会儿书,等中午再回。

曦雨随手挑了两本,拿回苦舟楼细读。其中一本是《春明秘史》,使她看见名字便一时间起了好奇心:这和张恨水先生的名作《春明外史》倒是只差了一个字,且看看写得是什么。翻开一瞧,不禁失笑:怪不得叫“秘史”,原来写的是历朝历代的宫闱之事,有的还颇为离奇古怪,但总脱不了妃嫔争宠、内宫艳闻什么的。曦雨又将那本书重新翻回目录,突然看见一个标题:“彭祖长寿诀要”,难道说的是宫闱内的养生秘诀?曦雨翻到这一页,粗略浏览。

“彭祖与陈抟老祖过从密,陈抟又与阴司执笔司命过从密。彭祖得知,心有一计以延寿。彭祖言于陈抟:‘予已知天命之年,然未曾睹天命,闻子与司命判交好,愿得天命一观。’陈抟遂应,以牺牲贿判官,借得生死簿一宿。彭祖以醇酒醉陈抟,偷将生死簿之己身名条撕下,捻为纸线充生死簿之串绳。司命遍寻彭祖之名不得,遂寿至八百岁。

后彭祖床第之间告知其妻,妇人至阴司告司命,彭祖方寿终。”

明显是一个传说嘛,整本书都是妃嫔怎么邀宠、宫廷内怎么梳妆打扮、无道皇帝的宴会是多么荒淫奢靡,倒突然来了这么一篇。想来是作者写那些写得烦了,随手录的一个小故事?曦雨不以为意地笑笑,预备把书放回去,却顽皮之心乍起,随手解开这本《春明秘史》的捻绳,展开铺平一看:“雍德四年夏六月十四日,御医黄智入内宫请平安脉,竹露殿昭容张氏有孕。亥时,内宫传诏黄智。六月十五日,昭容张氏以欺君罔上赐死。”

心脏以法拉利、保时捷的速度原地狂奔,曦雨一向自诩镇定,此刻也不禁抖抖嗦嗦地用手按住心口,方不至于晕倒。她恨死了自己一时顽皮手快,深吸了一口气,方伸手去将那捻线还原,只是双手抖得厉害,怎么都不听使唤。

曦雨干脆把手在桌上狠狠拍了一下,白玉般的小手掌登时红了起来,疼痛让她镇静了一些,方微颤着手把那张纸片儿重新捻成细线,穿进书册里去。她闭目半晌,自觉心跳渐渐慢下来,再仔细检查一遍书页,确认看不出来痕迹,才吐出一口气,拿起书本出门。

“姑娘这就走了?”似月去黄管家处拿茶叶过来,却正好碰上自家主子出来。

“是,我记挂着家里,老太太和嫂嫂、宁表姐都病着,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也静不下心来看书,不如早些回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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