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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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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们说着的,还是关于我老祖奶奶的传说。看来山里人现在还对那些传说津津乐道。司机的话立即和我听到过的那些传说联系到一块了。小时候,我经常听父亲说起我们家曾经是怎样的辉煌过。有一段时期,这辉煌的历史简直成了我和华夏小时的重要课程。教我们这个科目的就是我们的父亲。我的父亲每到酒浓欲醉时都要说起我们家祖先的事。父亲说的无非是我们家当初有多么了不起。“站在庙上面的鹰嘴岩上,向四周一看,凡是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你太祖的地。山里面的金矿也是你太祖的。那时候啊,你太祖在高丽国和日本国都有商号。钱啊,都不当钱,你太祖光买个小老婆就用了整整十大马车的金元宝……”我和华夏不知道十大马车金元宝意味着什么。“十大马车金元宝能买一套新衣服吗?”有一次,父亲再一次说起十大马车金元宝时,华夏瞪大眼睛问。那是我和华夏开始上学的那一年,那年因为要钱交学费,我们就没钱买新衣服了。我和华夏都非常不开心。“一套新衣服!”父亲鄙夷不屑地说,“多少套新衣服都能买来。还能买来飞机大炮,把小越南轰他妈的成平地。”那年父亲还经常说起在离我们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国家的人在和越南打仗。“十大马车金元宝啊,……你曾祖要是知道那个女人能把噩运带来就不会花那么多钱娶那个女人了吧?”那一次,父亲在感慨完金元宝只能成为过去的追忆后,从酒杯上抬起脸看着母亲说。“谁知道呢。”母亲淡淡地说。“肯定不会。”父亲使劲点着头说,“就是那女人生下的那个女人嘛。生了那女人后,你曾祖就不疼她了。也就是你曾祖,要是我,我就把那个女儿送人,或是溺死,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死一个女儿总比灭门九族强吧。”父亲说着的时候还不免对早已死去百年的人愤愤然,仿佛是她夺去了他今生的好日子似的。“老几辈子的事,还提他干什么?”母亲说。记忆里父亲一说起我们家族的历史时,母亲的反应总是很淡漠。就好像父亲说的不是她家族的事,而是父亲家族的事一样。父亲是倒插门入赘到母亲家里来的。我和妹妹都姓母亲的姓。在我懂事后不免为父亲的做法感到不理解。男人入赘到女方家里,自古便被视为无能低贱而被大多数人,尤其是男人所不齿。父亲的祖上原是母亲祖上的家奴。后来母亲的家族败落后,父亲的祖上才沦为平民。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因为祖上的原因成了根正苗红的一等人。母亲则不是。母亲和姨母因为祖上的原因身份处于尴尬的境地,而且还有那个传说中的诅咒,应该很少有人愿意和母亲及姨母联姻。父亲认识母亲时,又是处于阶级斗争尖锐的时期,可是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而且还是入赘呢?这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当然母亲年青时是个美人,可是……我曾经不敬地想过,父亲那么热衷于不是他的祖上,而是母亲祖上的辉煌的历史是不是因为某种奴才般的羡慕心理。他娶母亲而且以入赘的方式娶母亲,便是与母亲所背负的辉煌的历史背景结合,尽管那辉煌已是去日黄花,早没了昔日的香艳,对父亲而言,也是充满诱惑力的吧。而在父亲的意识里,使我们家族从雕栏玉砌的过去衰落到瓦灶绳床的现状的人,就是曾生活在黄花灿烂时代的我的高祖辈的老祖奶奶。正是老祖奶奶的起义,才使当时的清廷以叛乱为由灭我家族的。司机和于阳说的也正是我们家被灭族的历史传闻。
第一天(上)(4)
“虽然那个女人被活埋在她家的祠堂里了,可是朝廷还是下旨把她家的男人都给杀了。女人都卖到窑子里去了。有三十七个男人呢,真是狠呢。她在临死前发的那个毒咒真是应验了。整个家庙村都被烧光了,现在的村子是后来建的。”
“你不觉得这个传闻很荒谬吗?”我因为疲倦感的压迫,一直不愿意参与他们的谈话中去,但听司机说起诅咒来,就忍不住插言。“据县志记载,那个女人抗俄的事是发生在一九00年,那个石头房子的建成是在一九0二年。要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家人才遭到屠杀的话,那就应当是一九00年的事,可是家庙的建成是在这事的两年之后,按你的说法,那女人就不可能被活埋在家庙里,家庙也是那一族人死后才建成的。那可能吗?”
我的话像说书先生的响板一样给予了司机不负责任的舌头以重重的一击。司机沉寂了好半天才说:“啥县志呀,我家老祖辈子,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还看见过那女人呢,这些事就是他告诉我爷爷的,我爷爷又告诉了我爸爸,我爸爸又告诉了我,准没错。”司机说,坚持着自己的正确性。这倒让我又看到了东北男人就是错了也决不承认的固执脾气。“说那女人是被活埋呢,是不太对,她是在被活埋前遭到兵解了。啥叫兵解?兵解就是老辈子说的,是要合一种什么仪式的死法,好像和巫术有关,反正就不是好死法。我爷爷的爷爷说那时他在华家大院当长工,活埋那女人的那天夜里,华家大院的四面墙上,都插满了火把。院里被火把照得亮瓦瓦的。整个华家的人和华家的长工都被叫到家庙里去了。人啊,黑压压站满一院子。老太爷,也就是那女人的爹站在祭台上,面向黑压压一院子的人――你可别以为是什么小院子,华家大院的院子可大的很哩。他说,”――司机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学着他父亲告诉他的据说是我的太祖说过的话:“家门不幸,出此败类,现痛σ允拘в取!闭饧父鲎炙档淖终辉玻赖赜猩2恢澈蟊沉硕嗌俦椋蚴墙擦硕嗌俦榱恕N也挥傻孟嘈牛背跆嫠嫡庑┗笆币欢ň褪钦庋摹!八低昴桥司捅焕隼戳恕D桥耸潜焕ψ诺模路破评美玫模扯显嗔税图傅木∈茄J孪燃颐碚玫牡刂屑涠丫诤昧艘桓龃罂樱桥吮煌铣隼春螅捅蝗送永镆欢乙囊豢茨桥四敲雌粒欢フ媸侨盟男亩继哿艘惶郇D―我敢说当时在场的男人都得心疼――我爷爷的爷爷后来跟我爷爷说,那女人不愧是狐狸精转世啊,都那样了还能勾人的魂儿。那女人被拖出来后,一直不吭声,要填土的时候她才说话了。她说――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的那小声儿老好听了。想想也是,不好听能迷住那个山大王吗?――她说,”――司机又勒细了喉咙,模仿着细声细气的女人声――“我不能这么捆着死,我不能让你们这些人杀死我,我得自己死。咳咳!本来老太爷是不答应的,可那好歹也是他亲闺女呀,就答应了。要说人是不能心软,那老太爷这一答应可好,给他的后人可带来老大的噩运了。你以为那女人为什么要自己死啊?她是有她的招儿啊。那时她就是想发那个毒咒来着。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被松绑后,洗了头脸换了衣服,才又走到院子里来。她一手拿了把刀,一手拿了朵玫瑰花,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到坑前。她妈在她身后,哭着喊着叫她的名字,她都没回头看一看。她就往坑前那么一站,眼睛向身前的人那么一溜,――我爷爷的爷爷说,当时整个大院里的人都呆住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听着她妈的哭声和火把燃烧的嘶嘶声。大家根本就忘了让那女人去死的事了,只顾直勾勾地看她。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女人那个好看啊,说她在火把下就像仙女一样。那女人穿着一身白衣裳,火把她的衣服都扑上了一层粉红色,她头发不知怎么那么黑,小脸不知怎么那么粉嘟嘟地透着那么白,水眼睛向院子里的人那么一扫,啧啧啧(司机说着叹息着摇着头,他似乎在想象他爷爷的爷爷讲故事时的神态,并不自觉地模仿着那神情)!――她走到坑边时,左手把花住头上一插,右手的小刀子就往脖子上这么一抹(司机说着还匆忙地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用那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那么一下),我告诉你这就叫兵解,不知含着啥威力(司机回头强调着说),小刀子那么一抹,只听唰地一下,那女人的头就飞上了天,一腔子鲜血也噌地一声,蹿到了半空,像不停喷射的喷泉似的托着女人的头,那女人头就在空中说……”
“别说了!”
“咋的了?”司机不解地看了看我。
“你说的那些都是山里的传说,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恐惧而紧张的变了调。司机所说的这些传说,我小时候断断续续地听到过一些,它也曾作为一个鲜明的印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但没有人当着我们的面专门去说它。这次被当成一个听众听到了这样一个详细的情节,那颗冲天而飞的人头,和那人头带来的恐惧不由得迎面向我撞来。“都是传闻,”我说,“人死了怎么还会再说什么!”
“别人当然不能说什么了,可那女人会巫术啊。传说华家的人都会巫术。那女人后来还生了个儿子呢,对,华家被灭门的事可能不是朝廷干的。也有人说是那女人生的儿子带人来报仇,杀了华家人。”
第一天(上)(5)
“后来……”
“后来?后来那头说完了毒咒就掉下来了,正好掉在坑里。没头的身子也掉到坑里。大家就匆匆地埋了呗。”被我一打扰,司机也失去了说下去的兴致。
“我是说你说她后来生了儿子?什么时候的后来?”于阳说。
“那不知道。老辈子讲,说是死之后生的鬼生子。了不得呀,那女人。她的诅咒也一直在应验着哩。在那女人死后又过了二十年,活埋她的她哥哥的女儿,也就是她侄女,在新婚的夜里和新郎双双死在洞房里。人家说那是那女人在那天复活了杀了她侄女和她侄女的男人。”
于阳禁不住为这荒涎不经的传闻笑出声来,看来他对这事的兴头更浓了。
在山里的传说中,关于我们家从名门旺族一夜之间变成人丁稀薄的落泊之家的变故,有多种版本的传说。其中一个便是老祖奶奶的儿子成年后带人杀回了外祖父家。杀了华家的几乎所有的男人,只有他的舅舅也就是我的高祖父得以幸免。虽然是传说,没什么确实的依据,我还是想,要是那时高祖父没有幸免的话,那世上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与华夏了吧。那么这一族人就是彻底的灭亡了。那个诅咒是不是也跟着灭亡呢?这个念头一出现,我才发现我原来是很在乎那个诅咒的,而不是像我以前那样对它掉以轻心。这种在乎大概是从我的婴儿出世后才有的吧。如果那诅咒确实存在过的话,我的婴儿就是最好的例证了。那么受了诅咒而要自杀的那个女人会是谁呢?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我就想到了我一直以来的关于自杀的幻想。实际上,我已经在想象里经历过无数次的死亡了。那些幻想变为现实也是很容易的吧。那么华夏呢?华夏怎么办?我感到好笑的同时又不禁担忧起来。
“你们家里这么多的传奇人物啊?”于阳俯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本能地涌起一股抵触情绪。我家族的往事,一向是我像回避着某种羞耻的事而尽力回避着的。我回到家乡的村子里无疑是一下子陷入了往事当中,现在那往事就已向我兆示了它们惨痛的本质,我不禁对这次的回乡懊悔起来。
“看看华夏就走吧。”我说,“我不打想住很长时间了。”至于朋友的小说嘛,可以通过想象来续,或是干脆不续了。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朋友的脸又出现在黑乎乎的车窗上责备地看着我。
“什么?华夏!”司机像是受到惊吓似猛地回头看了看我。即而他恍然大悟地说:“是啊,你们要去看姓华的,那就一定是她了,家庙就她一个姓华的。可是你们看不到她了。”
“为什么看不到她啊?”
“原来你们要去看华夏,你们是她什么人啊?”司机不理我的疑问,自顾自地说。
“我是她姐姐。你为什么说看不到华夏啦?出什么事了?”不祥的想象一下子蹿到我的意识里,我想到了那个诅咒。“出什么事了?华夏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司机说,“不过听说她不在家里。”
“噢,”我吊得老高的心才放回了胸腔里。可是,“你怎么知道华夏不在家啊?”
虽说乡村里闭塞的环境使每一家的家长里短,都会在短时间里被无聊的村民们当作新鲜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一个并不是本村的并不认识华夏的司机却知道华夏的行踪也是不可想象的。我敢肯定司机不认识华夏,是因为他见到我时并没有惊讶的表示,要是他认识华夏,他的反应很不对劲。从脸面上看,我和华夏根本毫无分别。
司机沉默了一阵,才说:“华夏是你妹妹呀。你们华家的女人,真是……”他虽没说下去,我也体会了他那一言未尽的语意,或许他的脸上还带着点古怪的难以表述的神情吧?姨母死时,来帮着收尸的村民们脸上就带着那种神情说:“华家的女人,真是,”也没有说完。我一直怀疑姨母就是被村里人的这种神情长年累月地压迫着才疯狂的。现在我曾看到过的那种神情又被我在想象里放在了司机的脸上,并激怒了我。但这愤怒就像铁水喷发出来就遭到冷空气的降温一样,迅速地消退了热度,因而这怒火在我理智的压抑下并没发展成抗争的动力便熄灭了。
“究竟怎么了?您知道吗?”
“听说是这么回事……家庙村要没了,你知道吗?”
“没了?怎么会没了呢?”于阳不解地说。
“村里的人都要被搬迁了,都搬走了,人没了村子就没了呗。”
“可是,为什么要搬迁呢?”
“啊,是这么回事,家庙村往里,山里的矿不是一个外国人,听说是个日本人包下的么?那还是你们家以前的矿呢,(司机带着点稀薄的惋惜的口气回头说了一句)前几年一直采不出什么来,今年采出黄金了。日本人就想占用家庙村。一占用,家庙村的人就得搬走呗。”
“占来干什么用呢?”
“谁知道啊,”司机对于阳的话想也不想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反正要占用了。本来村民也都同意了,因为有很多搬迁费嘛。”说到这儿的时候,司机的口气里不免露出羡慕而不可得的遗憾来。“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村民们都后悔了,谁都不愿意搬了。还上村里去闹事了呢。听说带头的那个人就是华夏,听说村民们改变主意也是她挑拨的呢。闹事了,还把人打伤了,县里来人要抓带头闹事的人呢,你妹妹就躲起来了呗。”
第一天(上)(6)
我的头脑里一时乱七八糟,没个清晰的思路,半天我才抓住一个关键的所在来反驳司机那不负责任的舌头,仿佛论证了他说的话没有可能发生,现实中华夏便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来一样。“华夏怎么会是带头的人呢?村民们怎么可能会听华夏的呢?”说着的同时我便放下心来。村民们那强悍的没有头脑而又多疑的性格决定了他们不会轻易受到什么人的影响,更不会团结起来做什么事。他们更不可能听从他们心里一直看不起的人。华夏一定是他们看不起的人,这一点我不用想也知道。那么像华夏带头闹事这样的话就是个谣传。
“啊,你不知道,你妹妹现在可了不得啊。自从去年秋天,她不知怎么成了大仙后,村民们就很听她的了。――看看,一百年后华家的人又恢复成大仙了。”
司机讥讽的语气又让我产生类似惭愧的情绪来。在山里的传说中,还有一个就是一百年前,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有一个人是大仙的说法。到现在老一辈人谈起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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