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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与人民币时代-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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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粮票更是可以制人死命,是一点也含糊不得的。正当《人民日报》《红旗》狂吹亩产麦子、稻谷几万、十几万斤,据说怕粮多了没仓库堆放,听任大家放开肚皮吃,公社里办公共食堂“吃饭不要钱”的时候,忽然“人祸天灾”席卷大地。饿得眼珠发绿、浑身浮肿的人们,为了几斤粮票打死人的案子,何满子就听见过多起;还跟一个因抢十几斤粮票和少数钞票而在铁路边打死人的死刑犯,一同在宁夏中卫县公安局拘留所里呆过。那可怜虫看上去很善良,只因没日没夜的大炼钢铁,实在饿得发慌了,这才铤而走险的。如此票证悲剧当时不知有多少!
就何满子自己家里说,大女儿不小心,姐妹俩一个月的粮票被人扒窃了。老伴只得用家里的衣物以不等价的交换方式换成粮票替补。各地都有粮票和各种票证的黑市,难以指责这种黑市的法律和道德问题。谁应该受到历史的谴责?是哪些指点江山穷折腾的始作俑者。
由异想天开的瞎胡闹带来的物资极度匮乏,逼迫人们为了活命而卑微萎琐。举一小例:1961年何满子回上海医病,住在一个老朋友家里。朋友们的孩子只要一放学,就到街上去看商店里有没有不要票证的什么商品在排队出售。何满子寄居在朋友家里,心想也该为他们尽点力。一天经过一家大商场,从里到外,人们排着一条长龙,问是卖什么?排队的人也都不知道。何满子就跟着盲目排队,好容易排了两个来钟头,轮到何满子了,原来是卖一包发酵粉!真是啼笑皆非。
在城镇配给的粮票和各种票证(2)
以上说的还只是保障最低生活条件的票证。至于高一档的,如牛奶要票、自行车要票、缝纫机要票、新婚夫妇新房里置办家具要票;此后到80年代电视机要票、电冰箱要票……票可以换钱,可以送人情,可以拿好处费,可以搞贪污!这里头花样百出,司空见惯。
配给定量的波动起伏
凭票证供应的最要命的生活品是粮食,如大米、面粉、粗粮,特称为“主食”。根据年龄、性别、工作性质、地区的差别,各人的口粮定额有所不同。一般平均为每月20—30斤左右。女性比男性标准低、脑力劳动者比体力劳动者口粮少。每人每月可向国家购买多少斤,保证每人可吃到的米面。经济困难时期,则强制性地减少“定量”。
20世纪后半叶直到90年代,中国人食品的构成中,粮食(主食)多于副食、粗粮(玉米小米高粱米、灾害时期包括薯类)多于细粮(大米面粉)、蔬菜类多于肉禽鱼蛋。一顿饭往往需要半斤到一斤“主食”方可填饱肚子。大城市每人每月半斤油、一斤肉;难得吃一顿饺子、包子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因此人们(特别是孩子、学生)经常受饥饿煎熬。见面的问候总是:“吃了吗?”
上海市居民的“定量”算是最受照顾的了。一般上海人养成习惯,精打细算、节约自己核定的粮食数额。少数的还有多余,若不购米回家煮饭而愿意在饭馆吃的,也必须向饭馆付出所消耗粮食数量的符号——粮票,如吃了半斤饭,就得付给饭馆印有“五两”(80年代后改印为250克)字样的粮票(这粮票如二分之一火柴盒或一张邮票那么大小)然后再付饭钱。而在住家附近指定的粮店购米、面,不但要付人民币和粮票,还得出示定点供应的“购粮证”,做到了绝对有计划、有分工地管理和供应粮食。
从50年代初政府就对此采取了措施,而且限量配给,粮食的价格几十年没多大变动,维持在人民币1角几分1市斤(500克)。60年代初将1角钱1斤的定量配给“米价”,提高到1角2分1斤,还要将职工由此受到的损失用“米贴”来加以补偿。在发工资时责成各单位、企业一并每月发给职工。
类似的还有猪肉、食油、白糖、卷烟、黄豆制品、鸡蛋,都要票证,少量供应。本来还有纺织品,1984年间因人造纤维敞开供应而取消了“布票”。不过猪肉的配给出现了“二进宫”,虽然1985年“肉票”曾一度取消,但由于各种原因农村养猪减少,加上个体商贩争向农民购猪肉、然后抬高价格,使职工在菜场上买不到、或只能买到大肥膘肉(大家已不像经济最困难时期那样爱吃肥肉),引起市民不满,1988年又重新纳入“按人口定量供应”每人每月1市斤半(750克),比最困难时期(1斤)略有增加。
每户还有三种供应本
除票证和购粮本(粮油供应本)之外,许多城镇人家还发给三种生活必需品的供应本:
一是工业品供应本,二是副食品供应本,第三种是生活用煤供应本。
凭“工业本”每个月可以买1缕白线,1缕黑线,6块肥皂,100克食用碱;物品最紧缺的时候,买钢精锅、保温瓶、饭盒,都得使用工业本。20世纪50年代,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等工业品成为居民向往的“三大件”,逐步都要凭票证购买;60年代还出现了工业品购物券,简称工业券,随工资发放,每10元工资发券一张。有45种日用百货列入凭票范围。
凭“副食本”,按月份供给每户人家定量的副食品,另有新年、春节、五一节、国庆节供应专页,及儿童(包括两周岁以下幼儿及二至七周岁儿童)、老人(指70岁以上)、孕产妇及特需供应专栏。一般是每个月可以买到1斤(500克)鸡蛋9只,白糖、豆腐、盐,每月半斤带鱼,每到春节更可以凭本供应50克木耳、还有越冬的大白菜等。
“购煤本”则是根据住户的房间数,供应煤炉子、煤球(或蜂窝煤)及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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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应本和票证上的最高指示
文革期间,在每家每户的供应本上,正面、背面、扉页等处,都印制了“毛主席语录”。在购粮本上通常印制“毛主席语录: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
在粮票、油票上面,通常用红色印制这样一些简短的“毛主席语录”: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
“备战、备荒、为人民。”
“要斗私批修。”
“必须把粮食抓紧,必须把棉花抓紧,必须把布匹抓紧。”
“要节约闹革命。”
由此也可以看出文革期间的时代特点:(一)极左的“阶级斗争”群众运动盛行:(二)物资(粮食、棉花、布匹等)极度匮乏,人民生活陷入极度贫困。
平价(官价)和议价
落实到每个市民的粮票、油票、肉票、糖票、布票、香烟票、工业券(限制购买自行车、缝纫机等)……以及凭户口簿购物证按家庭定量购买的某些物品,如肥皂、灯泡、火柴、棉线、芝麻酱、粉丝、豆腐、烟、酒、盐、碱……等等。偶尔逢年过节,才发放特殊补助票证、供应少量的蛋、鱼、茶叶、花生、瓜子、熟肉制品、豆制品、白糖或红糖等等,花色虽多、数量有限。它使城镇职工的实际工资,在一定程度上超过了名义工资;票证客观上具有了补贴价值。
限量供应的“配给品”价格,全都低于自由市场即农贸市场,即 “黑市”。个体商贩为经营的价格叫“议价”,意为非政府规定价格,随行就市,按照市场机制的价值规律,自由浮动。当然商品搞得比“配给品”漂亮些,但质量也不一定比“配给品”好多少,价格却往往是“配给品”的两倍或更高。如鸡蛋,配给品是人民币几分钱一个,而个体商贩那儿,个个鸡蛋外面擦拭得挺干净,价格却高达3角、6角甚至1元钱一个。凭票配给的食油是8角一斤,到市场去买就得2元一斤。城市户口不论老少,都可向指定的国营店摊每月凭票证购一份“平价”或“官价”的供应品。
报刊文章解释说:中国还不是一个发达国家,上海虽属世界大城市,但仍在不发达的行列之中,如到了市民都买4、5角钱一市斤米吃而毫不嫌贵,并且只要有钱就都能买到,那也无需限量供应,更无需这票那票自找麻烦了。
政府长期用“凭票、凭证、限额、限量”的办法供应生活必需品,原因是产品的普遍匮乏,其初衷为保障城市居民维持基本生活、稳定社会秩序。如果配给品的“平价”和市场“议价”价格悬殊过大,就不利安定。票证的潜在价值,就等于两者的差价。政府明令禁止买卖票证,但实际上,暗中仍有这种票证黑市,如以票换物、以票卖钱。1斤(500克)粮票的交换价值,经常为2…4角人民币,灾害时期甚至更高。
20世纪80年代国家粮店售出的大米,每斤还不到2角钱。“谷贱伤农”,如果国家也用1角几分1斤的价格向农民收购粮食,农民感到这点钱连成本也不够,白辛苦了。于是政府既要照顾城市人口利益、又要照顾农民的收入,得化3角钱一斤向农民买进。80年代允许农民将自留多余粮食少量进入农贸市场,每市斤大米价格(议价)在4角以上。由此可见,职工每吃一斤粮食,从政府处得益2角钱以上;如果他每月“定量”是30市斤,一个月就得益6元以上。全上海除郊区农民外,约有800万人按粮食定量供应的,上海市政府每月就需补贴5千万元,一年就得多支出6亿元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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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票实在是命根子(1)
1958年瞎指挥“大跃进”以后,全国范围内的共产风、浮夸风造成极大损失,1959—1962年持续三年的严重灾难,全国老百姓绝大多数吃不饱肚子,浮肿病、肝炎、传染病蔓延,各地甚至饿死几千万人(学术界估计的数字有不同说法,为3千万至6千万)。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何兹全回忆:过去鸡鸭鱼肉,要吃总能买到一些;此时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市场上,不仅鸡蛋、鸭蛋、能吃的蛋都没有了;豆油、花生油、麻油也都没有了;连蔬菜都难以见到了。粮食定量、发粮票,本来何兹全定量是32斤,妻子良玉31斤。灾害时期要求减少粮食定量,何妻的定量减为28斤;一直忍饥挨饿,体重由130斤减少到93斤,瘦成一个小黑老鸹(乌鸦),真可怜。有次在路上捡了一个白菜头,回到家用水泡上。后来竟然发了芽,长出叶子,枝叶茂盛。儿子回家,掐几个叶子给他作汤喝。有同志看见了,端到系里去展览说:“何先生家多会动脑筋想办法,增加生产。”何妻在三十九中学教书,从学校买回一麻袋干菜叶子。叫作干菜叶,里面什么都有:头发、树叶、树枝、烂棉花、线头、泥土。泡上洗,泥汤一换一次、二十次水还洗不出菜叶来。洗好后,切碎,和上面粉,放上盐做团子,蒸着吃。北师大全校师生大多浮肿,腿软无力,学生体育活动都停了。
河北南部某县一个生产队长姓杜。他有一套吃饭省粮食的发明创造,到北京来传经送宝。毛泽东主席还请他吃过饭。他到处作报告。北京师范大学也请过他,听他传授宝贵经验。他的创造是所谓“双蒸饭,小碗吃”。双蒸饭,是蒸过的米饭再蒸一次,一斤粮票的米可以蒸出三斤饭(一蒸再蒸,水多了饭就多)。小碗吃,吃饭数碗时用最小(半两)的碗,两碗、三碗啦,感觉饱啦。说的人很有风趣,听的人也很兴奋。好办法! 居然能感动上听,受到毛主席的称赞,还请吃饭。毛主席请他吃一个苹果,他不肯吃,要带回去让全村全队的人们分着吃。听的人热烈鼓掌。但是后来听说,那人是个骗子!
没有粮票就没有奶水
作家白桦的儿子出生于1959年底,那是继大跃进之后的第一个饥饿的年份。母亲因病手术后没有奶水,当时的牛奶早已属于特权控制的配给品了,有钱也订不到。
1960年,拿着婴儿出生证,只能购买红糖1斤,猪排骨2斤,怎么催得出奶水?根本无法满足产妇补充身体之需。假如到黑市上去购买,1个鸡蛋就卖8角或9角钱(比平价贵十几倍),还要到处寻找,因为不容易买到。上海周围全是饿乡,只要不带口粮,给饭吃,工钱都可以不要。奶妈为了求生,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乡下喝米汤,恐怕大部分连米汤也没有,只好喝野菜汤。
扬州奶妈,年龄在30岁上下,白桦的月定量是28斤,妻子(电影演员王蓓)的月定量是25斤,一共53斤粮。白桦当时在工厂当钳工,他的一份粮要带到工厂里去,家里只剩下妻子的25斤定量。这困境被王蓓的同事们知道了。于是上海电影演员剧团的演员们纷纷解囊相助,真是大旱逢甘霖!有的1两2两,有的1斤2斤,有的8斤10斤……
90年代初,儿子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白桦问他:“你知道你小时候喝的奶水是谁的吗?”儿子答:“知道,是一个扬州妈妈。”白桦说:“也对也不对。在你刚出生的时候,许多曾在中国银幕上大放光彩的电影演员,每个月都从自己的口粮定量里克扣出一些粮票来给了我们,这样才能首先让你的奶妈吃饱,奶妈吃饱了,才有足够的奶水喂养你,你才得以长大成人。”
儿子先是笑了笑,而后,就黯然了……
牛奶证
历史学家王春瑜的妻子过校元,1955年考入复旦大学物理系,与王春瑜同届。他们在1956年相识相恋。1958年她提前毕业,留校工作。从1959年冬开始,复旦大学的食堂越来越紧张,靠每月25斤的定量粮票吃饭,副食品又少得可怜,根本吃不饱。校元吃饭时,每次总要将她碗里的饭拨一些到他的碗里。
1961年秋,王春瑜留校读研究生已经一年。结婚后,便有了副食品供应证,每周可买几块豆腐干、半斤豆芽之类,还另有一些票证。积蓄很少,凭工业券(工业品购物证),购买到一张双人铁床、一只热水瓶、一个洗脸盆、一只痰盂。
1962年夏天,妻子在上海医院生下婴儿。全国大饥荒,像瘟疫一样蔓延。校元怀孕期间,营养不良,没有奶水。找医生开出证明,病妇确实毫无奶水,按规定可以适当照顾,争取订一瓶牛奶。牛奶供应非常紧张,王春瑜立即去牛奶供应站,好心人帮助办了一张牛奶证。
大学同学的无奈
1960年的上海大学生龚勇回忆:上大学时,正值经济困难时期,粮食紧张。小伙子饭量大,经常是上课到半节,肚子便唱起了空城计。那时,城镇人口的粮票就如同命根子,真是无价胜有价。“粮票加钞票”就有了基本口粮维持活命。踏上工作岗位直到成家之后,都难舍粮票情结。有了孩子后,夫妻俩总是未雨绸缪,千方百计节约粮食,积攒一点粮票存起来。直到如今,孩子们还经常笑话家里“吃用特抠”,大人则坦言“习性难改”。这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百姓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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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票实在是命根子(2)
70年代有一次到闽浙出差,少带了粮票,跟同伴勉强维持到杭州便面临挨饿了。幸好浙江粮食相对宽松些,有“议价”供应,于是连着吃免票的“菜下面”度过难关。还有次忽然收到一份加急电报,战战兢兢拆开一看,原来是大学同窗出差到四川,钱和粮票被窃,慌不择食,落难求救。真是哭笑不得,赶忙凑数邮寄“全国粮票”去救了急。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人不分贵贱,都凭票吃饭,所以出门要常检点身边两票(钞票和粮票)是否带全,比今天带护照或身份证还更重要。到80年代,省吃俭用积下一些粮票。用来换几斤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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