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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3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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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园子是当初赵昚专门为赵构建造的奉养之园,濒临西湖,占地广阔,是临安最大的皇家御园,名为“聚景园”。
  那一天是四月二十九日,赵惇陪着父亲在园子里缓步游春,赵昚欣悦安慰,在早春的阳光下容光焕发。这是他的儿子在发病后第一次陪他游玩散步。
  他没有料到,这也是最后一次。
  赵惇说什么都不再去重华宫,政务国事也随心所欲,闲着没事,会因为一个曾经的近臣与首相怄气,导致国家一百四十多天没首相办公。
  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每月四次的重华宫觐见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大臣们的劝诫,根本没有半点用处,连威胁都不生效了。
  赵惇就像是只害虫,用过了杀虫剂就有了抗体,得有新花样才成。
  新的花样在他本人的生日——九月三十日那天出现了。使用的人不是某个大臣,大臣们的脑子早被气蒙了,得民间的高手出面才行。
  这是一个叫谢岳甫的福建人,他说尽孝要及时,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天下最伤痛的事。这时你不去见太上皇,真等到太上皇百年万岁之后,你追悔无及。
  赵惇被震动了,他当场表示,明天就觐见重华宫,探望老父亲。
  在场的人一片漠然,没人欢呼庆祝。这样的命令太多了,天知道明天啥情况。转眼第二天,还别说,等大臣、侍卫们在内殿的屏风前排好队之后,皇帝真的盛装出现了。难道这次是真的?
  赵惇真的迈步走了出来,可是屏风后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他。皇后李凤娘驾到,她走出屏风挽住皇帝,娇声说道:“天寒,官家还是饮酒去吧。”
  赵惇习惯性地站住了,转身要往回走。
  大臣们再也忍不住了,这该死的女人果然肆无忌惮,深宫后院里也就罢了,居然当着大臣们的面也离间父子之情!
  中书舍人陈傅良走出班列,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赵惇的衣裾,要他立即出宫,按原计划办事。赵惇不理会,顺着李凤娘的手往屏风后面走。陈傅良也不松手,几步之间就将其拉扯到了屏风背后。
  李凤娘火了,厉声呵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秀才要造反吗?”
  陈傅良无奈,只好松手下殿,放声痛哭。到了这一步,李凤娘又胜利了。她用她的蛮横泼辣,毫不顾忌皇后的体面,再一次达到了目的。她应该满足了,把大臣都搞哭了,这在宋朝已经是宫廷雌性生物的颠覆性成就。
  可她还是不满意,听见陈傅良的哭声后,她立即派太监出来问:“这是什么礼?”儒家以礼治天下,大哭大闹算什么?
  陈傅良冷冷地回了一句:“子谏父不听,则随之以号泣!”这是圣人的话,有书为证,有据可查,混账女人你懂什么?
  说完,陈傅良直接下殿,根本不再理会什么皇帝皇后。
  这下子李凤娘彻底疯了,她在屏风后面气急败坏地下令,把陈傅良的进宫议事等权力全部剥夺,立即执行。
  这一切都在赵惇的眼前发生,可这个人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木然地任由李凤娘颐指气使呵斥廷臣如家奴仆辈。
  从这一刻起,大臣近侍们对他最后一点点残存的敬意都泯灭了。这还是个人吗?不是!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置之脑后。这还是个男人吗?不是!连自己的老婆都肆意妄为视其如无物。之所以大臣们还能对他参拜叩头,不过是礼法所定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惇的蠢事一件件发生,包括留正的自我流放,蜀帅缺人死不承认。与之相比,每月四次的重华宫觐见都没人再提了,只是由负责起居的官员每次记档,知道有这么回事就是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太上皇生日的这一天。
  这一天是躲不过去的,上一次是自己的生日,不过宫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是很不孝的;这一次是老爹的生日,当儿子的再不去致敬,怎样都说不过去了吧?
  官员们早就领教了皇帝的各种无耻,为了确保这一次的过宫成功,他们想到了打提前量,先期把最大的那个借口堵死。
  他们纷纷上奏重华宫,要求太上皇不要再颁降免朝重华宫的旨意。
  赵昚有苦难言,他怎么知道当时一句心疼儿子的随口话,会变成一条横江的铁索,生生地挡在他们父子之间,让全天下人想尽办法也拆解不开。
  除非他自己站出来澄清可他就不!他要面子,他更不能伤儿子的面子。但是这回不行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年纪越来越老,他已经承受不了了。
  他想来想去,只好表了个态:“自秋凉以来,每欲与皇帝相见。卿等奏疏,己令送给皇帝了。”这等于配合了群臣,自己下令不许免朝了。
  再没有借口了,赵惇仍然我行我素。第二天太上皇生辰日,他只是派了副宰相葛邲率百官去重华宫朝贺,他自己既不去也不解释,反正就是这样,爱咋咋的。
  当天百官走在大内去重华宫的路上,沿途百姓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本性,邻里间谁家的孩子不孝顺,都会被大家唾弃责骂,何况做皇帝的身为天下之表率。如果说这一天之前,百官对赵惇失去了敬慕之心,那么从这一天起,百姓们也开始了对他的鄙视。
  这些,都是因果,都有报应的时候!
  报应的第一步是太学生们怒了。两宋间太学生们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自从靖康之变开始,国有大事,太学必争,太学生们以精忠无邪的热血对宋朝昏君庸臣们的败国丧邦之错有着决绝的反击,每一次都代表了公众的呼声。
  这一次,两百一十八名太学生集结起来,赴登闻鼓院上书,请赵惇朝见重华宫。另外一百多名则认为这样太慢了,要走多少个程序才能传到皇帝耳边,他们要直接伏阙上书,到金殿外要赵惇立即处理。眼看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学潮就要闹起来了,赵惇也似乎恢复了些许的理智。
  他对几个亲近的侍从(注意:侍从与内侍不同,不是太监)说,之所以不去朝见重华宫,是内侍陈源、杨舜等不让他去。
  侍从们先恍然,继而大怒!该死的阉货,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定要除掉他们。可是赵惇又拒绝,他反诘道:“寿皇也有他左右亲信的人。”
  他仍然相信阉货们是为了他好。
  种种迹象表明,这人已经不能用人类准则来规范了。那么年老的太上皇还能有什么期盼?还有谁能拯救这对父子?
  还真有。
  从逻辑上讲,是上天吓疯的赵惇,那么能震慑他的,也只有上天了。还真帮忙,非具象体存在的老天突然间显灵,在之后的一个星期左右,太阳出现了黑子,太白金星在白天划过天空。这两种天象是各种族历法中的最强灾变,意味着会有大灾祸发生。
  赵惇尿了。
  他立即向老爸报到,一连两次朝见重华宫,表现得非常温文、非常孝顺。赵昚幸福了,他的儿子终于来看他了,这是他最盼望的事。他是孝宗皇帝,是宋朝十八帝中最重视孝道的一个,一生中无论是事关国家民族,还是他个人的梦想,都能因为所谓的“孝”字而屈从。
  他怎能忍受来自亲生儿子的不孝?
  这时,他的心灵安慰了些,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却不料上天就是董事长,永远只会偶尔来上班,而且是说走就走。无论是太阳黑子还是太白金星,总不能永远震慑着傻儿子。
  天象消失,赵惇恢复原样。
  悲催的父亲承受不住这种忽上忽下的落差,病倒了。新年之初得病,到四月的时候开始严重,长达百天之久,儿子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半句的问疾之语,更不用说探望了。
  赵昚孤单地躺在床上,人们有时会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他说,他想去吴越偏僻之地,在那里“自泯其迹”。
  他灰心丧气,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另一边,儿子却焕发了前所未见的生机。还是在当月,赵惇决定带着自己的老婆、儿子、嫔妃们去玉津园游春。有大臣实在看不过去了,告诉他“老父还在,独自欢娱不是人子当所为”!赵惇置若罔闻,兴致勃勃地走出大内,去临安名园踏春。
  那一天,他们欢乐的笑声传得很远。
  老父亲赵昚听见了,像赌气一样硬撑了起来,在第二天也带着妻子去玉津园游玩。这是他的性格、自尊所能达到极限之后的谴责,他在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向儿子控诉!
  儿子没有表示,父亲却因此而病体沉重。据说,赵昚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是他单独一个人走到望潮露台时。
  宫墙下市井民巷里小孩儿们在跑跳玩闹,嬉笑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听见孩子们在叫:“赵官家来了,赵官家来了!”
  赵昚长叹一声,黯然自语:“我叫他尚且不来,你们叫也枉然啊。”他内心凄然不乐,病势加剧了。
  消息传到外界,本来已经厌恶透了的人们再也无法忍耐,各方面的人都用自己的分内行动,或警示或恳求或鄙视赵惇。
  起居舍人彭龟年在大殿龙墀处叩首直到血流满面,赵惇无动于衷。
  太学生写了篇文章,其中有两句:“周公欺我,愿焚《酒诰》于康衢;孔子空言,请柬《孝经》于高阁。”拿中国文化礼教源头的两大圣像说事,可以说没法再升级了,赵惇没有反应。
  首相留正这一次终于站了出来,他先是率领百官要求立即过宫问疾。赵惇拂袖而起,转向后宫。留正一把拉住了皇帝的衣襟,一路随行,一路进谏,啥用也没有。留正大怒,既然说什么都不听,还要我们这些官干什么,把我们都罢免了吧!
  赵惇也怒了,要宰执都退出去。
  宰执们和百官一起退出了城,在城外浙江亭上待罪。这回不只是没首相了,所有官员都没有了。可是赵惇仍然无所谓。
  谁都没招儿了,最后只能请求让嘉王,也就是赵惇的儿子替他去重华宫探病。这总行了吧?赵惇总算是点了一下头。
  南宋绍熙五年(公元1194年)六月十四日,嘉王去重华宫探病。这本是难得的好事,不料却加剧了太上皇的病情。
  赵昚看着这个孙子,想到的是这个孙子的生母李凤娘。一时间悔恨交加:当初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儿媳妇,又为什么要选赵惇来当皇帝!
  懊悔莫及。
  在这种煎熬下,十四天之后的凌晨时分,赵昚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死了。


第二章 两朝内禅
  赵昚的讣闻在凌晨时分送到了东西两个首相府上,而不是第一时间交给皇宫。这很反常,但人人都理解并认可。
  第一时间交到皇宫真傻。
  话说这一天非常幸运,赵惇难得地准时早朝了。首相留正、枢密使赵汝愚联袂上殿,把他老爹的官方死讯呈给他。众目睽睽紧盯着,只见赵惇很平静地看完收起,站了起来,往后宫走去。
  他居然什么表示都没有。
  宰执大臣们拥上去,要求他马上出宫主持太上皇的葬礼,当时的情况真的可以形容为群情激愤怒不可遏。面对此情此景,赵惇的运动神经瞬间增幅,他快速地冲出了大臣们的包围圈,消失在了皇宫的深处。群臣的手里,只有从他身上撕下来的半截龙袍。
  这就是为什么不能第一时间通知皇宫的原因。
  指望这个人主持葬礼看来是不可能了。大臣们想来想去,只能去请赵构的遗孀吴氏出面。吴氏这时年过八十,精力未衰。她这一生跟赵构在一起经历了非常多的波折,如苗刘兵变、搜山检海,哪一次都经历了生死大难。
  熬过来之后,她的意志、见识自然与凡俗不同。
  吴氏命宰执到重华宫发丧,她代行祭奠,对外宣布皇帝陛下得了急病,只能在皇宫大内服丧。葬礼在这种规格下进行,日子一天天过去,世界像是飓风来临前的海洋,平静的外表下孕育着可怕的破坏性能量。对此,赵惇一无所知。
  他“安座深宫,起居服御,并如常时,视父之丧,如他人事”。也就是说,连丧服都没有换,并且“宴饮如故,宣唤俳优”。
  如果不看戏的话,便在宫殿里走两步。虽然是在宫殿里,他的手里也会拿着弓箭,就像时刻会有刺客来暗杀他,而所有的宫廷卫士都不足以信任,只有他自己手持利刃,才能保证安全一样。
  这一幕落在任何一个现代人的眼里,都明白他的确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受害幻想类精神病患者。
  每个人都受够他了。大臣们的怒火终于在可以脱掉丧服、换上常衣的那天爆发了出来。
  大家坚持不释服,一定要赵惇出来给个说法。
  身为人子,既不临丧,也不视敛;既不举哀,又不成服,这何以为人?!向金国告哀的使节已经派出,对方不久就会派来吊祭使,按礼必须在皇帝梓宫的素帷前受嗣皇帝的接见,如果赵惇不出现,岂不是侮辱来使,示乱敌国?
  种种焦虑,长时间的鄙视,让大臣们心里一直隐约存在却死死压制的那个念头浮了上来——赵惇,你还配当皇帝吗?!
  有了这个想法,还需要彼此沟通一下。大臣们说的话是非常隐晦的,比如这样问:“今当如何?”答:“这就是独夫了。”
  完活,沟通成功,都知道怎么办了。老奸巨猾的大臣们决定走正常程序,一步步地让疯子去疯人院。第一步,由首相大人出面,请皇帝陛下建储。
  话说从赵惇的病历里可以知道,他之所以发病,是被老婆李凤娘杀黄贵妃配合祭坛魔幻夜吓的;之所以不敢去见老爹,是因为亲儿子没法荣升皇太子,进而联想到自己的皇位也不稳当。那么这时首相提出建储,让他的儿子光明正大升位,不是很好吗?
  却不料他立即就火了:“建储,为什么要建储,一建储就会取代我,这决不允许!”他大发雷霆,把留正训了一通赶走了。
  赶走是没用的,宋朝官员的第一功能是复读机,每件事都会不停地反复做。比如谢恩至少三五次,请辞至少七八次,给皇帝提建议,皇帝不听,那么更要不停地重复,才能显得素质出众、功能超群。
  留正六天之后又来了,他再次提议建储,本想着还得被暴捶一通,却不料赵惇微笑着回复了两个字:“甚好。”
  留正一愣,皇帝急拐弯,这是在搞什么?他当然没法理解一个精神病人的思维波动,但为达到最终目的还需趁热打铁他还是记得的。
  他立即赶回都堂,集结宰执,赶制册立皇太子的文件。由于速度很快,比赵惇的思维波动的改变还要快一些,所以他再次赶进皇宫,要求赵惇签字时,赵惇非常痛快地签了。
  留正捧着文件往回走,赶去翰林学士院正式起草建储诏书。一路上他忍不住嘀咕,就这么简单?事情就办成了?
  他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就在当天晚上,赵惇的脑电波换了个新频道,他又写了一封御札送去了翰林院,上面写着八个字:“历事岁久,念欲退闲。”
  翰林院、留正的工作马上停了下来,皇上是啥意思,白天说的建储还有没有效,是不是又反悔了。如果不是,“退闲”怎么理解?
  这个疑虑让建储的程序停了下来,让留正的大脑沸腾了起来。他前思后想,想得越多心里越乱。想着想着他的脑电波居然也换了个频道,从皇家建储联系到了他个人的运气。
  留正是个坚定的赵宋文人派,和赵氏一系列的皇帝一样,深信命运。他在进入官场之初,就把这一生的岁月都卜算过了。
  卦相上显示,他到了甲寅年有“兔伏草、鸡自焚”之凶灾。当时不明所以,眼下则全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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