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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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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数多等于拳头大,拳头大还很谨慎。梁氏在外形上看还真不太像草包,她把重兵集结在平夏城下,攻城由嵬名阿埋负责,另分配出去一部分精骑由妹勒率领,远远地兜到外围,时刻警惕宋朝的援军。
  除此以外,在更远的大外围,派西夏驸马罔罗屯兵罗萨岭牵制熙河兵团,大首领布心屯兵梁柽台、嵬名济驻守白池,抵御鄜延、秦凤诸路。
  这样远近搭配形成梯次,既围城又打援再牵制,可以说面面俱到了。按着梁氏的思路,战争以这种形势进行,宋朝胆小的话,她可以稳稳地拿下平夏城,拔掉这根钉子,顺便砍死一大批宋朝官兵,重现永乐城战绩;如果宋朝胆大,敢调动兵力四下增援的话,她能把平夏城周边变成屠宰场,让无数的宋军死在这一战里。
  那时会产生一个新名词,叫“平夏城搅肉机”。
  算盘打得啪啪响,充分发挥出女性同志们的工作特点——欲望大、心眼细、特别狠。可惜她这次遇上的人不对,宋军从主将章楶开始,每一个参战的人选都透出来一股股的邪气。
  除了平夏城里的醉鬼守将外,看看外围的几位援军大佬。援军的主将是泾原路副都总官王恩,其余的是环庆军种朴、秦凤军王道、熙河军苗授。四路联军人数并不多,应该没超过上次的8万人,之所以变少了,一来是宋朝的军事主管枢密院慌神了,他们严令章楶要兼顾全局,不能把赌注只押在一点上;二来是平夏城想中心开火,必须得给郭成以足够的实力,如果郭成先顶不住了,一切全倒。
  人少是固定了,下面看这几位将军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种朴是种世衡的孙子,姓种的人不必说了,没一个是按常规打仗的,坑蒙拐骗、借刀杀人、设局出千,什么样的招儿管用他们用什么,往好里说是智将,要是换成西夏人的话,就是狗日的杂种、缺德的东西!轮到第三代小种相公种朴时,这种风格继续得到了发扬。
  他是当时西北军里最优秀的参谋。
  苗授我们都知道的,他独断专行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将就在身边都敢搞小动作,这是个合格的军人吗?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搞出了上次那样的大乌龙,连累1000多名精锐骑兵掉悬崖,上级都不严惩他,下级继续信服他,是因为什么呢?
  此人是战场上的英雄,就算犯规也是为了胜利!
  秦凤路的王道不大出名,是个实干派,没什么好说的。重点聊一下援军主将王恩。能相信吗?这样重大任务的负责人,他的履历表上第一行字居然是——胆小,遇到敌人时转身就跑!
  王恩跑时运气很衰,正巧被当时的长官一把抓住。这下好了,杀一个逃兵,振奋本军士气,这买卖哪个指挥官都会干。眼看着未来的王主将就要被执行战场纪律,关键时刻奇迹出现,那位长官犹豫了一下,居然把他放了。
  这是绝对的奇迹,因为当时的长官是苗授!为胜利不顾一切的苗授竟然没杀临阵脱逃的王跑跑,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诡异是这两人之间的主旋律,好多年之后,当年的逃兵居然当上了苗授的上级。这中间有什么古怪吗?答案是没有。要知道王恩、苗授都是神宗时代的军官,在这个时间段里,每一个军人都充满了机遇,每一个士兵都有升官的可能。
  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与战力。
  王恩一生之中只在最初的战斗里逃跑过,初临战场严格地说这不是罪过,之后王恩的表现是惊人的,不管他别的方面怎样,在战场上他像战神一样常胜不败。
  王恩的勇敢是冷兵器时的典范,他曾经在兰州城下冒着西夏人的枪林箭雨厮杀,身中数箭反而更加勇猛;曾经面对数万敌军单人独骑出阵与敌将较胜,震慑整个战场。他身处西北,让东北方面的辽国人都知道他的名号,称之为“泾原王骑将”。
  当初的王跑跑,已经是位铁血军人,成为西北军的军中之胆。章楶选中了他,看中的就是他能在危境中给军队以必胜的勇气。
  勇气之外的是狡猾。
  前面说过西夏梁太后的布置堪称面面俱到,无论宋朝怎么搞都死定了。她连营百里分路设防,把几百里周围都变成了西夏军的防区,看着多周密啊,可惜半点用都没有。王恩、苗授、种朴他们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带着好几万人在30万敌军的集聚地里找到了空子,运动到了平夏城周边的一个山坳里。
  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真是上帝不知道、梁氏不知道、整个西夏兵团都不知道,当围攻平夏城的战役打响之后,西夏人半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最先抓狂的是一位宋军将领,他先觉得不对头了。这人名叫郭祖德,是援军里的一员,他听见不远处喊杀连天终于动手了,立即坐立不安。
  城里的郭成是他的结义兄弟,平夏城有多少料、西夏军有多少人他一清二楚,常识告诉他绝对守不住,他得迅速出击救出他的兄弟。可是回头看一下,援军的各位长官一个个悠闲自在闭目养神,一点开战的意思都没有。
  郭祖德急了,事实证明,叫这个名字的古往今来没一个不是毒蛇。祖德兄走到各长官面前说:平夏城有多重要不用我废话了,丢了它泾原路立即被打穿。你们率领精兵领命救援,这么干等着不懦弱不失职吗?况且我大哥郭成在城里,一旦有危险,你们就忍心不管吗?
  这些话立即把各长官里的王炸药、苗炸药点燃了,两位刚想爆炸,轰的一声一个姓姚的炸药堆已经爆炸了。熙河军里的姚雄也在这儿,他当时就要带人冲出去。西夏人算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懦弱过?!
  群情鼎沸中,只有一个人仍然很安静。鄜延路,种朴。他只说了一句话:郭将军,要出击也得知道战场情况,就由你带人出山谷去探视一下吧。
  郭祖德二话没说,领了1000人就冲了出去,好大一会儿,满身是血地回来了。他说了两个情况,第一,敌军无边无沿简直像蚂蚁一样,“充满川谷不见前后”,他出去就被淹没了,玩了命才冲回来;第二,他一点都没退缩,相反更加急迫。
  敌军强盛,平夏城危在旦夕,再给我几千人,我要冲进城去,和我大哥共存亡!
  郭祖德的话把所有的火药桶都点燃了,几十年前好水川、三江口等战斗中的前辈,如武英、任福、王珪等人都是这样宁可战死都绝不放弃同伴的英雄。同样是西北军,难道他们都退化变成了孬种?
  热血越来越烫,脑子越来越简单,操家伙干他娘的,这是人类所有时代里大兵们临战时的通用语,时间到了,大脑清盘,只想着砍人就好了。
  慢,有人拦住了他们。仍然是种朴,这个人像块冰一样,从头到尾没半点波动。他问这伙儿血贯瞳仁的大兵哥,请问外面有30万西夏人,我们出去能杀光不?
  不能。情绪在低落,这是事实。
  我们是不是有可能失败?
  是。情绪继续低落,这还是事实。
  我们失败后,西夏人拿着我们的东西到平夏城底下炫耀,守城部队会怎么想,会不会军心涣散?
  会。情绪变得沮丧,这都是事实。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还记得任务吗?
  大家彻底无言,毕竟章楶有全盘详细的计划,他们只需要执行。在计划的最开始阶段,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平夏城被30万人围攻,并且祈祷攻得越狠越好,让西夏人在平夏城下把战力、士气都消耗光了才最理想!
  那么,只能等着了。不远的平夏城方向,火光剧烈升腾,西夏人从最开始就用上了专业攻城器械。
  近百年来的宋、夏战争既锻炼出宋朝最强的部队西北军,同样也给了西夏巨大的收获。党项这个没有历史底蕴的民族有了文字、统一了衣冠、细化了政府职能,更丰富了战争兵种。
  他们不仅会骑马,更会攻城了。这一次梁氏起倾国之兵来攻打平夏城,库房里的家什全都带出来了。先是铁锹队上阵,一顿尘土飞扬,等他们收队之后平夏城外整条壕沟都不见了。
  接着营房里一片叮当乱响木屑横飞,折腾好半天,推出来了好几百辆木制的、高达十几米的、下边带轮子的战楼。这些战楼每个能装好几百个士兵,外边蒙着牛皮厚毡,顶着雨点似的箭向平夏城推了过去。
  眼熟吧,这东西本来是宋军的建制武器,名叫“对车”,外号“喜相逢”,从制造工艺到使用方法都是宋朝的专利,西夏人怎么学会的呢?
  别忙,这还只是其中之一。上边有高大的战楼直接顶到城头上强攻,下边也没闲着,西夏人悄悄地溜到了城墙底下,开始挖洞。他们的手法非常诡谲,只是挖进去了一截,充其量只够到城墙的一半厚度就停下了,接下来架木板木杠支撑起墙体,继续挖、继续撑,到达一定量之后人都撤出来,放火烧木头。
  还是眼熟吧,这明明是宋太宗远征幽燕时宋军的毁墙手法,里边包含着精确的土木丈量手段,不是随便找来几个挖矿的都能干得了的。
  类似的还有很多,追查一下到底是怎么搞的,会发现并不是党项人种基因突变变聪明了,而是宋朝在每次战争里付出的代价。汉人的工匠是当时世界上最值钱的财产,远到后来的蒙古人,近到这时的党项人,他们抢工匠的劲头比抢美女还足,近百年玩命抢下来,科技自然突飞猛进,宋朝人会什么他们就会什么。
  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冬天的平夏城头上,郭成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指着城下大骂,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是搞不懂也不想懂什么狗屁的民族大融合、互相都受益的吊诡理论,比如通过战争,宋朝人有了党项人的勇猛,建立了强大的西军;党项人有了宋朝人的智慧,有了文字、衣冠和战争工具。
  他只想号叫——章大帅,你骗我,你没说过西夏有了源代码级的外挂,这仗要怎么打嘛!
  号叫过后郭成变身了,他既是主帅又是发明家更是破坏家,做出来的事让敌我双方都看傻了眼。
  按常识来计算,打幽州城时宋太宗的军力没到20万,攻城时没器械只有弓箭加地洞,半个月之后韩德让就快崩溃了。
  现在平夏城跟幽州城比只是个小民居,城外边西夏人达到了30万,快是一倍的增幅,外加好几百辆攻城战楼,无论怎么看,他都绝对撑不过当年韩德让的极限。
  可是半个月没到,先崩溃的居然是西夏一方。梁太后快疯了,她每天看着平夏城内外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她的战楼一台台地变成礼花炮台,她的地洞兵一群群地埋进地道里,每一个招数都失灵了,她怀疑是不是宋朝早想阴她,故意抛出这些废物技术!
  更可恨的是,每天晚上都是西夏人的噩梦。白天累得死梗的西夏兵刚想睡着,小小的、烟熏火燎的平夏城居然敢派兵出来偷袭,一砍一个准,每晚的方向、地点都不同,除非撤销围城躲远点,否则根本防不住。
  这还不是最恶劣的,十天之后西夏人惊闻一个噩耗,身为游牧民族的他们,居然被农耕民族的宋朝人把粮道劫了,直到这时他们才理解到之前宋军每次都跟不上给养的悲愤,真是防守容易攻击难啊。
  就算这样,梁氏仍然想克服重重困难,把平夏城拔掉,这对她的政治生涯、人生幸福无比重要。可是又过了三天,她一生中最衰的时刻到来了。那一晚狂风大作,整个西夏军团大难临头。
  除了城墙存在,什么都不存在了,大风吹倒了战楼,吹飞了帐篷,吹得火光冲天,西夏100里连营变成了一条火龙,30万人像洪水里的蚂蚁,只能随波逐流。梁氏原形毕露了,这女人号啕痛哭,像个死了满圈肥猪的农妇一样,再没了半点的贵妇形象。
  她知道完了,谁也救不了她的军队,更救不了她,她还得像上次一样,披头散发扔掉首饰,化装成个西夏大兵才能逃回去。
  逃的过程很刺激,大火烧起来后突然间一大群宋军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标准的趁火打劫无所不为,一路砍他们跑出好几十里才停脚。梁氏以为没事了,再有不远就回到边境那边了,可谁知道刚想喘口气,又一支宋军冲了出来,比刚才那批还狠,往死里砍往死里追,一直追到西夏那边儿才不依不饶地回来。
  这是援军的另一处埋伏,从最开始就分出了最强的1万人,不管前边打到什么程度,一直潜伏在边境线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终于安全了漫山遍野的西夏大兵们欲仙欲死欲哭无泪,奇迹啊,一夜之间啥都没了,这简直太魔幻主义了。看看身边,别说住的,连吃的都烧得精光。这时是农历十月中旬的西北荒原,没粮没草没帐篷,要走回兴庆府去,搞不好得人吃人才行。
  苦难哀叹中他们等来了一个更加魔幻的命令。
  梁太后命令,全军立即转身掉头重新杀回宋境,目标是边境线不远处的镇戎军军城,这个目标不大,驻军不多,历史悠久,最妙的是军用物资丰富,在全线溃败时突然杀个回马枪,宋朝人肯定料不到,把这座城洗白了,对政治意义、军事态势,当然最重要的是救命的物资,都有巨大的好处!


第二十章 太后英明
  全体西夏大兵们泪流满面,集体膜拜梁氏超高的智商,没说的,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为了回家,大家跑起来,抢啊——
  实事求是地说,梁氏这条命令真的是集歹毒、突然于一身,在全盘崩溃时用出来,绝对出人意料。而且目标明确理智,以镇戎军的规模,哪怕是逃命中的20多万人,它也挡不住。
  历史证明梁氏都料准了,章楶手边所有的底牌都押在了平夏城一线,13天的攻防对抗结束后,他已经手无寸铁,甚至西北四路都处于虚脱状态,无论梁氏返回身攻打哪里,基本上都会得逞。
  可是打仗是对人的综合素质的全面考验,不是说谁战力超强智谋高深就一定能赢,有时双方比的不只是这些,更重要的是人品。
  等西夏大兵们千辛万苦不顾一切地赶到镇戎军城下时,天气又变了,这次不是大风,而是下起了漫天大雪。没粮没草没帐篷来回地跑还得继续跑,面对这些谁都发抖,很大一部分西夏兵决定不玩了,他们选择了直接冻死。
  第二次平夏城之战以西夏彻底失败告终,30万大军能活着回去的不足一半。梁氏怕了,全党项族都怕了,损失只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宋朝接下来的报复。
  这种情况下,再来一次五路伐西夏,党项人不如直接去自杀。
  危急中,能用的招数西夏人都用上了。向辽国人乞兵,申请国际援助;在宋、夏边境上全面戒严,所有州城挖地窖,把粮食藏地底下去;边境地区的游牧人内迁,来不及藏的东西都毁掉。
  坚壁清野,配合着马上就到的寒冬,希望能把宋朝人挡住。
  这只是一方面,西夏人里一部分被打怕了,想的全是怎么防守保命。另有一些人很兴奋,他们认为机遇到了。李元昊的嫡系嵬名氏族,他们被后党压制好几十年了,梁氏的失败哪怕拖着西夏国力一起下水,都让他们高兴。
  趁此机会收回军权,打几个漂亮仗,党项皇族会就此翻身。
  执行这个计划的是嵬名阿埋、妹勒等实力派战将,为了加大筹码,他们又拉了一个名门之后——当年仁多零丁的儿子——仁多保忠。他们主动请命,带人驻扎到天都山,顶在了西夏防线的最前端。打算好好练一冬天的兵,到春天了再发动攻势。
  理论上这又是一个完美的攻守计划,怎么看都至少能让西夏渡过眼前的难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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