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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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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面,程度再走一遍。两国使者先期沟通,把宋朝带来的条件摸底,汇报给辽国皇帝,以便第二天开门见山,双方心里好有数怎么爬。
第二天,富弼走进了金顶帐篷,发现辽国这次出席会议的人员级别非常高,皇帝、皇太弟、太子,三位一体都在场。这让富弼很高兴,这种力度,看来辽国是要签约了。很好,夜长梦多,越快越好,这正是宋朝的期望。而辽国小皇帝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更让他高兴。
不用他费口舌,又一个问题解决了——“结亲会让宋朝骨血分离,我的皇兄会伤心的。何况公主与太子如果不和谐,也不件美事。还是用金钱来办事吧。”耶律宗真如是说,非常通情达理,只是后面还有个转折。“但是,我需要个名分。”
名分,中原汉族几千年来的传承之本,就是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伟大的、无暇的至圣先师孔夫子教导我人,在名分的问题上,你家大门上嵌几颗钉子,你吃饭时用多少人来唱歌跳舞,都要无比严格的硬性规定。如果错了,就是大逆不道,举世唾骂的罪人!
所以当耶律宗真提出名分的时候,富弼只能静静地听着,提不出任何反驳的意见。毕竟这是一件如此重大的国事。他忐忑地等着,不能不给名分,但要看对方要什么样的名分。身为宋朝子民,他太清楚了这是汉人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须于誓书中加一‘献’字乃可。”耶律宗真这样说。
富弼立即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宁教身死,不教名灭,他再也没有了退路!“献”,是下属供奉上司,甚至奴隶侍奉主人的名词,要是他答应了,那就是对整个汉人族群的污辱!
富弼极力压抑愤怒,用正规的外交辞令来回答:“‘献’字是以下奉上的用词,宋、辽两国是平等的,决不可使用。况且宋朝皇帝是哥哥,怎么能有兄长奉献弟弟的道理?”
他还在讲道理,辽国人却露出了赤裸裸的要挟者嘴脸。耶律宗真说:“你们给我钱,是害怕我(南朝以厚币遗我,是惧我也),钱都给了,一个小小的‘献’又算得了什么?”
满帐的辽国人一定都笑得嚣张得意,他们的皇帝是这样的“英武”。契丹人仍然纵横无敌!
这是外交,还是嘲弄?富弼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冷冷地回答,“南朝皇帝守祖宗之土地,顾全先皇的盟约,才用金钱交换和平。现在您这样说,是存心想打仗了,如果这样,宋朝还在乎什么呢?”
以眼还眼,以暴制暴,这是千古不易之真理。富弼强硬的回答之后,突然间辽国小皇帝他滑坡了。“‘献’字不行,改成‘纳’字如何?”转变得这叫个快,从宇宙超级大皇帝,一下子变成了讨价还价的小商人。这个不行,我们换那个成不?
“不成。”富弼还是反对,至于怎么不成,懒得再解释,这一类说法统统不接受,花样的不要!
僵局形成,耶律宗真不愧是宫廷里长大的孩子,他突然让气氛缓解了一下。“誓书在哪儿?拿增币20万的那份来。”他这样说。
富弼交给了他,这似乎是个好事。耶律宗真要20万的,就是说他准备出头替宋朝管教李元昊了。但高兴得太早,耶律宗真拿着誓书看来看去,再次说话时,侵略性徒然提高。“寡人一定要加这个‘纳’字,你再固执,小心坏了你家主人的大事。我若提兵南下,就是你们宋朝的大灾难。”
还是战争威胁,真是老套路了,富弼的回答也是上次的重复。
“陛下用兵,能保必胜吗?”
“不能。”
“胜未可知,小心失败。”
耶律宗真突然有了新意。“宋朝给我巨款,一个‘纳’字有什么大不了。何况这在你们汉人的历史上早就有先例。”
先例?富弼深深地吸了口气,塞外蛮族,你们知道些什么先例?“从古至今,只有唐高祖李渊曾经向突厥借兵,那时被迫称臣。但无论是‘献’、还是‘纳’,都在可有可无之间。何况之后突厥的颉利可汗就被唐太宗李世民活捉,东突厥也就此灭亡。这样的循环报应,这样的先例,就是你想要的吗?!”
史书记载,富弼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在自己国内的皇宫里敢于咆哮,在敌人的金帐内也敢怒吼,富弼,不管他取得了怎样的成绩,他都是个真正的男人。
耶律宗真沉默了,很明显,想让眼前的这个汉人屈服,看来不大可能。但一定要折服某个汉人吗?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马上就转过了这个弯,直抵要害。
“我另外派人去和南朝皇帝谈这个事,如果你们朝廷同意了,富爱卿,你怎么说?”
一句话之间,就把富弼的功能给屏蔽了。和你谈不了,我直接和你的主人说话。如果那边答应了,你一直在作梗,这个罪过怎么论?
富弼的心变得悲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自己没有再次说话的职权了。但他仍然有坚持自己的信念的权力。“如果我们国家答应了您,那么请您写一封信。把我与您的谈话都记录在案,那样,有什么罪责,我决不推辞。”富弼神情黯然,但仍然坚定地回答。
耶律宗真再次沉默,好一会儿,年轻的契丹皇帝这样说,原话如下——“此乃卿忠孝为国之事,岂可罪乎!”至此,双方的话都说到了尽头,不管私下里对对方有什么样的感慨,公事已经结束。富弼告辞出帐。出于礼节,辽国方面的使者刘六符送他出来。
帐外一片青山连绵无尽,富弼突然站住了脚步,对刘六符说。“你看,”他手指高山,“此山可以翻跃,但你们要想得到‘献’、‘纳’;两字,就好比登天一样,绝无可能!我头可断,此事绝不答应!”
帐门内外,满是契丹人,富弼的声音直达大帐深处,辽国现在的、以及未来的君主们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宋朝绝不答应,这是他再三、再四所强调的内容。千年以后,他的用心不难猜度,他是紧张,甚至是害怕。他深知越过自己之后,辽国人所面对的谈判人物是谁,那些人会怎样维护本民族的利益。
靠吕夷简、晏殊之流来扶持乾坤吗?所以才这样看似刚烈,实则悲凉地坚持。
就在这样的忧虑里,辽国留下了每年增币20万贯的国书、誓书,以此为根基,派使者耶律仁先、刘六符跟着富弼回宋朝。接下来的事,富弼只能隔岸观火,爱莫能助了。
九月十五日,辽国使者进入开封。富弼作为接陪使一起回来的,他在国境线上做出了最后一次努力,给中书省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他把谈判的最新进展做了个交代,把“献”、“纳”两字的争论始末仔细说明,要朝廷先做准备,想好怎样处理。在信尾,他着重强调说,辽国无理要求这两个字,我以死抗争,对方已经很沮丧,我们只要再次拒绝,就会打破他们的妄想。
信,就这样发出去了,在史料中也可以找到原文。但是没有中书省的回复记载。职权所限,宰执们不必回复他,他只能怀着一颗忐忑忧虑的心回到了国都。宰执大人们,宋朝的权益,就在于你们的一念之间了。
问题又到了吕夷简的手里。
在史书中声名显赫的吕大宰相果然能力非凡,这么点小事,他没废任何力气,随手就解决了。超级简单,答应他!辽国要求一个“纳”,给他们就是了。至于理由,就非常的雍容大度,站在宰相的立场上,要考虑全国局面。西北打仗,东北方一定要平静。
为了一两个字纠缠不休,万一辽国人野性发作,真的发兵打过来怎么办?因小失大,实在愚蠢!
就这样,“聪明”的宋朝人基本上答应了辽国的所有要求。要什么,就给什么,最后被确定下来的盟约里,赫然写着“宋别纳金帛之仪,用代赋税之物,每年增绢10万匹,银10万两。”也就是说,实际每年交出的钱,是50万两白银!
但得到了什么呢?历代史书中都强调,辽国从此以后,再没给宋朝添什么麻烦,宋朝的北方边境真的一劳永逸,从此平安了。言外之意,这个钱花得值。但有个细节一直都忽略了过去。
给了20万的数,辽国要尽的义务呢?是要约束李元昊投降的!但是这一条,在实际操作中,只写进了宋、辽两国的国书里,那一式三份的誓书,也就是宋、辽、西夏三方面共同遵守的和平条约里,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这是个什么样的买卖啊
事情过后,辽国方面大肆庆祝,不仅多得了钱,还涨了面子。他们刻碑记功,把这个胜利传之四方。作为使者的刘六符也加官进爵,从此进入辽国显贵行列。
回到宋朝,立了大功的富弼名满天下,他的坚持和勇气让国人像勇士一样的尊敬他。国家议功,再次提升他为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可他再次拒绝了。他落落寡欢,形单影支,比出使之前更加忧郁。尤其是在官场上。
一位大人物,宋朝第一学士王拱辰悄悄地找到了皇帝,行使他的最新权力。前状元、现翰林王先生又升官了,已经是权(代理)御史中丞,他来弹劾富弼。
“陛下,富弼丧权辱国。他不能阻止辽国的无理要求,是失职。尤其是陛下只有一位公主,辽国求婚,他居然就答应了下来,真是大逆不道!必须严惩。”
不料好脾气的仁宗勃然大怒,“朕为天下生灵,一女非所惜!”一顿罕见的咆哮,把王大人骂走。
这句话留在了史书中,算是给富弼,也给这段屈辱的历史定了性,做出了总结。这证明,一切过程皇帝都心中有数,谈判的结果,是宋朝高层做出的决定。富弼,尽人事,听“天”命,于国于己,他可以问心无愧了。
在这次谈判的9个月里,富弼是主角,最重的戏份却不在他身上。远在西北边疆上的几个人才真正左右了帝国的命运。他们是范仲淹、狄青、种世衡。他们分别做了些事,效果嘛很难说。一方面让李元昊剧烈头痛,在西夏境内不敢动弹,连带着富弼也能在耶律宗真面前挺直了腰说话。
另一方面,他们惹祸了,把李元昊逼到了墙角。没有退路,就只好狗急跳墙,拼个你死我活。好,现在一个个登场,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干的。
从范仲淹开始。提到他人们会很迷惑,宋朝300年间最了不起的人,在西北工作了四五年的时间,没见他打过什么胜仗啊,甚至也没打过仗啊,他那么大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这涉及到了一个宏观和微观相结合的问题。一个个体的人,要为当时的社会做出有益处的贡献,要有怎样的约束?
注意,是约束,而不是努力。可千万别乱努力,就好比喜欢上了某个姑娘了,得看准了人家好哪一口,再去献殷勤不迟。国家与臣子的关系也是这样。范仲淹是宋朝的臣子,不是唐朝的,针对已经成熟定型的宋朝国防方针,不能像要求他像唐朝的顶尖级将军那样,去千里奔袭,境外作战,把异族敌人绑回长安。
如果一定要强求,那很好,就会变成韩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主战本身没有错,可在赵匡胤定下的国防政策里,任何人别想以军功冒升。哪怕是后来的岳飞、韩世忠等人,也只能在北宋与南宋的历史衔接的过渡夹缝里,短暂地闪亮过。
相信韩琦本身也明白了,好水川之战后,他性格仍然强硬好胜,但在军事上,再没有之前的“斗志”了。
范仲淹的高明,就在于他从开始就理解到了宋朝军政事务的神髓。所谓“攻中有防,防中带攻。”具体起来就是修砦。这个方式,以前基本是用在国内,是纯防御的,只要推广向前,就变成了移动的长城。
一步步向西夏的境内扩建,每建一处,就形成了攻防一体的战斗体系,一点点地蚕食掉了西夏的国土。在这9个月时间里,他修建了大顺城。这是宋朝庆历年间最大胆的一次修砦行动。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位置。
它的前身是庆州西北方的马铺寨,再向西北方前进一点点,就是个历史名胜地——后桥川。宋、西夏战争最开始的三川口之战前,保安军、承平砦之战的尾声,李元昊之所以紧急退兵,就是因为他的后路,后桥寨被宋军洗劫了。
这就是大顺城之所以险要的原因,它深深地侵入了西夏国境之内,说是建了个寨子,其实是越过国境,抢了一大片领土。并且时刻把刀子顶在了党项人的脖子上,哪天高兴,就直接捅出去。
早春二月时,范仲淹召集庆州府众将,跟着他悄悄出城,一路向东北斜上方前进,一直到了前敌位置,和西夏势力接壤的柔远寨还没停下来。继续往前走,到了敌占区之后,大兵们才惊奇地发现,前面好大一堆的老熟人啊。
是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佑,和蕃族将领赵明。两人各带人马守着小山一样高的建筑材料。这些兵立即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干活吧,不仅是和平时期,就算是战争时期,也得当建筑工。
15天之内,一座新城建起。争分夺秒,盖成之后立即就迎来了敌人。党项人急火攻心,才几天没留神,这么大个非法建筑就盖到家门口来了?!这还了得,立即拔掉它。
西夏方面集结了3万骑兵来攻城,一阵混战之后,骑兵们在新城墙面前撞得满头大包往回跑,这个场面真是激动人心,宋朝的军人们马上就要去追。范仲淹却拦住了他们。
我们就是来筑城的,现在目的完全达到,额外的好处半点都不要。
看着多小心,甚至是懦弱。但稍微分析一下就会发现,宋朝从赵光义的幽燕之役开始,直到在李元昊手下吃大亏,军事上的白痴行为简直一以贯之,从来没有例外。就是开始得利,然后猛追,突然中伏,大败而回。就这么简单,百试百灵!
所以范仲淹才高明,我的骑兵是没有你们多,探子也搞不清敌情,但我一定要去追你们吗?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城盖好了,就等着我步步为营,稳步前进吧,终有一天,把你们的生存空间都压扁。到那时,你们想反攻的话,都会超级艰难,得把这一路上无数个城堡都拔掉!
历史在以后的长河证明了这种战略的正确性,在这时,更证明了范仲淹眼光的锐利。这3万名党项骑兵果然在半路上给宋朝人设下了一个大陷阱,只是在早春的寒风里傻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仍然半个人影也没有
范仲淹已经回庆州了。
大顺城建起,打破了西北边疆的格局,西夏方面的白豹城、金汤城等据点变得岌岌可危,尤其重要的是范仲淹的不上当理念,让党项人无处发力,根本就找不出砍人的办法。历史的解读是要在很复杂的层面上进行的,在这种局面下,才有的那句流传千古,但又被耻笑千年的歌谣:
——“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这半点都不好笑,而且也没有夸张。我个人觉得这两句歌谣的文字水平很高,因为用词非常准确。“军中一韩心胆寒。”
说的是韩琦,他的好水川之战是失败了,但作战的过程,还有党项人的损失,无论是输赢两方面,都疼到了骨头里。面对这样的对手,谁不胆寒?
“军中一范惊破胆。”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从范仲淹到任,他的辖区就一直平静,是李元昊跟他有交情?还是说西夏人读懂了范夫子的本来面目,跟这人没法打架!
多准确,没有惊破胆,怎会没战争?
以上是9个月期间宋朝方面发生的前2个事件,后面2个,分别与狄青和种世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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