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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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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那些士兵们或许都松了口气吧,王将军终于也放弃战斗了。却看见他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向东方跪了下去——“臣非负国,力不能也,独有死报耳!”
王珪上马再战,冲进了西夏军中。他独自击杀数百人,手中的铁鞭被打得弯曲,手掌破裂,鲜血满手,但仍然死战不退。战马被射倒了三匹,换马再战,无论如何都决不逃跑。他最后的结局和郭遵一样,死于乱箭,致命的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睛。
王珪死了,于宋朝而言,无论将士们怎样英勇,敌军怎样众多,好水川之战毕竟是完败。但看过程,再看看结果,就知道李元昊也是惨胜。王仲宝赶到战场后,他立即退兵,再不接战。而且直接返回西夏,途中攻击刘蟠堡,只是一座军寨,就让他当时的战力成色暴露无遗。
他打不下来,而且再不敢围攻,就此撤回了本国。就算当天的好水川、姚家川战场上,都留下了此战西夏人的狼狈。在失去战场控制权的情况下,王仲宝都收集到了近600个西夏首级,战马100余匹。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李元昊同样很疼。
战斗结束,另一个人的表演却刚开始,汉奸张元。这个在宋朝落第的秀才大喜若狂,在回西夏的途中,在界边的一座寺庙里留下了这样一首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落款是“大夏国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题。”
万千同胞的鲜血,终于成就了他千古不灭的骂名。对他,我只有一句话,我替你妈难受,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硝烟散尽,余事却未了。为什么会兵败,怎么会全军覆灭,这要有个说法。韩琦在镇戎军驻地第一时间引咎自责,上书朝廷,把败军之罪都揽在自己身上。
但陕西一把手夏竦派人去打扫战场,在任福的身上搜到了韩琦当初亲手写的军令,责任明确了,是任福违规,擅自行动,与韩琦无关。可他作为战区统帅,终究罪责难逃,处罚下来了,他被降一官、知秦州,掳夺他的泾原路主管官职。
韩琦长叹一声,只好卸职去地方上任。但他不知道,前面有一幕让他终生难堪的场景在等着他,那比好水川兵败还要耻辱。他快走到渭州的时候,突然有几千名百姓涌了出来,他们披麻戴孝,举着灵幡,抛撒纸钱,攀住韩琦的马头痛哭,高喊他的名字——韩相公,我儿随你出征,现在你回来了,我的儿子在哪里?
他们都是好水川战死的将士遗属。
韩琦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话来。难道真的是错了吗?这一战到底该不该打?历代史书给出的答案是韩琦自不量力,好大喜功,直到面临这时的惨状,才知道懊悔。尤其是每当写到这里时,都不会忘了把范仲淹的一句话调出来对应。
延州城里的范仲淹说——此情此景,再难置胜负于度外!
可真是圣人有先见之明,宋代300余年第一人真了不起。但事情要分开看,谁对谁错,根本无法分辨,有的,只能是韩琦是范仲淹的因,范仲淹是韩琦的果。从整个历史走向来看,这两人的做法截然不同,但又相辅相成。
哪儿来的谁高谁低、谁对谁错?
这是后话,单就这时拦路招魂事件来说,韩琦完全没有被这样侮辱的罪责。
从公论上,好水川之战是败了,但败得壮烈又有意义。在当时,宋仁宗就只有抚恤追悼,绝对没有处罚。从任福、王珪、武英、赵律等统军大将,到李禹亨、杨玉等下级军官,死难殉国者无不厚葬丰赏,级别都到了武胜节度使、侍中这样的最高等级。
在后来的史书中,更是评价极高。蒙古人是识英雄重英雄的,他们在修宋史时这样评价——“好水之败,诸将力战以死。噫,趋利以违节度,固失计矣;然秉义不屈,庶几烈士者哉!”他们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国尽忠,纵然打了败仗,可无损于烈士的英名。正如不能以胜败论英雄。
胜败能论的,只是枭雄!
于私人方面,以王珪为例,面对死亡,他逃避了吗?还有那些当场战死的无名士兵们,这些人中有多少是贪生怕死,死时诅咒韩琦和主战将军的?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尤其在一些妇女、老人的心里,始终都留存着一个非常龌龊恶心的念头——战争可耻,当兵可耻,死于战场更是耻上之耻。那么谁去保家卫国呢?
自有别的不长进人家的儿孙们!
在这些人的心中,至少在拦住韩琦马头的这些军烈家属的心中,当兵只是职业,养家糊口的办法而已。所以他的孩子只能活、不能死。他们总是看不清,在人世间,有一些职业是绝对不能只当作工作来做的。比如,军人、医生、教师、警察、监狱、政府职员,这是直接关系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的关键部门,那与开饭店的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恨的是直到今天,中国仍然还是这样的价值观。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搜寻,几乎处处得见。
所以完全可以给韩琦这时的遭遇下一个结论,他不必要惭愧,那些军属是丑陋的,他们让自己战死沙场的亲人的荣誉受损,让他们的死失去了价值——既然他们认为那是错的!
尤其是宋朝三百余年间,只有这么一例,其他战争中伤亡将士的家属们,从来没有这样当面恶心人的。要去祭奠,哪里不行,非得到韩琦的面前?
至于范仲淹的那句话,是另有隐情的。
韩琦在泾原路奋力厮杀的时候,范仲淹也在同时做着努力,只是办法和意向截然相反。开战之前,李元昊曾经故伎重施,又玩诈降诈和的那套老把戏。
他派人到宋朝的鄜延路、泾原路分别请和,提议我们不打了,现在直接谈谈条件和可能性。韩琦一眼就识破了这个无耻的老花样,连帅司都没让对方进,直接踢出泾原路。范仲淹就不一样,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尽礼接待来使。
虽然这个使者本身就很尴尬,是宋朝的降将高延德。面对叛徒,范仲淹热烈欢迎,对他带来的和平意向非常感兴趣,并且亲笔回了一封信给李元昊。信里强调,你知道怎样才能立国吗?是“以仁获之”;知道怎样才能国祚绵长吗?是“以仁守之”。
我们大宋皇帝一直都对你报有厚望,知道你是受了小人的挑拨,最终会迷途知返的。作为我本人,现在劝你重新接受宋朝的爵位和赏赐,这才是你的光明前途。
最后派宋军的一位将军韩周陪着高延德回西夏,要面见李元昊本人,把和平结果敲定。但非常可惜,韩周一去一回,共用了40多天,在西夏被接待的最高规格,只是见到了西夏高官野利仁荣,至于李元昊,他正在好水川忙着养鸽子呢。
韩周回来,带了一封超长的“国书”,共有26页之多。至于其内容,宋史中没有记载,范仲淹的列传中没有记载,只有4个字的形容词——“书辞益慢”。比以前的谩书更加难堪,战胜之后的李元昊趾高气扬,根本就不当范仲淹是回事。
尤其是所谓的和平,这种提议在侵略成性的人眼中,只是一份暗示他即将发财的通告,又可以获利了,看看,打赢了就是有好处。至于答应,也不是不可以,但得是你们最疼时,才会开出最好的价码。
皮球被踢回了范仲淹的手里,这成了个难题。26页的谩书,不管有多无礼,都是国家级的文件,无论哪位臣子接到了,都必须上交中央。可这样的东西交上去,信不信皇帝、宰相们一个个排队拿斧子砍你?
但还不得不交。于是宋朝300年第一人就做了一些小手脚。范仲淹把26页长信中最不堪入目的20页当着西夏使者的面就都烧了,让那人滚回去告诉李元昊,宋朝的亲切是有底线的,热脸必须换来热的屁股!
等人走了之后,他拿起笔来,想了又想,把剩下的6页纸一一重写润色,以范公的文字功底,这封信立即旧貌换新颜,可以面对大宋天子了。这是不是犯罪了呢?
是不是对皇帝不忠,犯了臣子的第一条大罪了呢?
也是,也不是。纵观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位圣人是没有妥协,也就是作假的。上至周文王,下到诸葛亮,尤其是至圣先师孔夫子,快被饿死时说的话,完全可以吃饱了就反悔!
所以范仲淹此时的行为,就很难界定了。好,玩笑开到这里。说一下为什么这样的不忠,甚至是不诚实,宋朝人都仍然推崇范仲淹吧。这是因为他的本心。想想他之所以会给李元昊写信,明摆着知道李元昊在耍诈,仍然以诚待诈,为的就是和平。
现在升级版的谩书送来了,如果让皇上如实看到,龙颜大怒的后果是什么?宋朝文臣无死罪,他本人大不了回后方去当地方官养老,可战争就会升级。所以说到底,曲线救国真是不得已啊。
修饰版的谩书送上去之后,效果仍然过于麻辣。皇帝和大臣们都怒了,首先一条,“人臣无外交”,别说是换回来的是谩书,就是降书顺表,范仲淹都犯了欺君之罪。前三元状元、宰相宋庠提议,把范仲淹砍头!
有人反对,现任参知政事、官吏克星杜衍强调,现在缺的是办事人,范仲淹一直在办,虽然这次蠢了点但换你,你不犯错?话一出口,群情激昂,在大后方紧张得快要变态的文官集团们终于找到了发力点,这些喜欢、并且擅长上纲上线的大学士、大才子们马上就要互相大吐口水,来一次忠贞表演。
被一个人扫了兴。当朝第一人,宰相吕夷简发话,都闭嘴,我支持范仲淹。这次他犯错了,降职处罚就可以了。其他的,都谈不到。于是在这一年的三月间,西北战场上宋朝的两大主管高官,韩琦、范仲淹都被降一级,这就造成了一个事实。
主战的,打了败仗;主和的,被踢黑了脸。那么这事儿得怎么办了呢?打还是和,这真的是个问题!
绝世忠勇不值钱
又不是问题。宋朝根本就不必为此操心,李元昊都会给他们一一安排好。何时发动战争,在哪里打,西夏方面说了算。
时间进入七月,西北边疆开始了盛夏天气,又闷又热,但让人放心。一般来说,寒带的游牧民族们这时会更闷更热,草甸子里、沙漠里的日子没法过,根本就没有半点操刀子砍人的心。但高人、怪人,一般都是反向思维非常灵敏的特殊人类。
热,就会渴,渴就是重大的战机!宋朝边疆上有一个破绽,当年李继迁就曾经抓到过,两次,只差一点点就会突破宋真宗时代,能和辽国正面交锋的宋军防线,杀进宋朝的腹地去。宋朝人是靠了不世出的名将曹玮,还有老天爷的帮忙,才渡过了难关。
——麟州城。
注意,是河北路的麟州城,不是陕西方面范仲淹所负责的鄜延路的鄜州城。让我们往回翻史书,先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上北下南左西向东,最上方,也是宋朝国土的最北端,就是河北东路的丰州城。向下偏右,是传说中杨家将起家时的火山军城,再向下,依次是府州城、保德军。它们的左边,也就是西边偏下,就是最重要的麟州城。在丰州城、麟州城、府州城之间,是一连串的军寨,是它们互为依托的生存命脉。
麟州城向下就是穆桂英的娘家神木寨,再向下是银城(西夏占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丰州、麟州、神木寨这条西线其实就是国境线,它们与西夏接壤。银城再向下一些,就是党项人最初的定难五州中的银州。
所以说宋朝可以被攻击的地界,绝不仅仅是陕西四路的横山一带2000余里,国境线实在是太长了,李元昊可以任选目标,随意攻击。
这一次在一般史书里都说是他再次受到汉奸张元的挑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想到宋朝的河北路来碰运气。但只要想想他的偶像是爷爷李继迁,还有李继迁在这里辉煌战绩,就能明白麟州城对他的诱惑有多大。
麟州城没有水源,当年是一场突降的暴雨,以及太原方面擅自出兵救援的张进,才让李继迁绝望退走。可宋朝现在北方战线已经荒废了30余年,澶渊之盟的条约之一就是宋、辽双方谁也不许在边界增兵、修城。宋朝的北方军队从这时直到北宋灭亡,都是一块烂泥,没有任何作为。
而大雨,如果随时都能为宋朝而下,那就真的证明了宋仁宗赵祯真的是赤脚大仙转世,宋朝金刚不坏,还要边防军干什么?
时值七月,李元昊突然杀了进来,又渴又没水,麟州城三天之内就能被困成一座死城!他的进展非常快速,这首先要归功于宋朝河北东路的军事主管康德舆,康大人平时政治觉悟太高,对党项人恨之入骨,结果连宋朝境内的党项熟户也被他恨上了,一些人忍无可忍,给李元昊当了向导。
结果当麟州城被围的时候,城里一片茫然,别说提前准备些战略备水,就连派出求援的信使都来不及。迫不得已知州苗继宣出了重赏,由一个不怕死的士兵半夜溜下了城墙,混出重围。要说怎么能成功,说来也搞笑。这是边境,汉人都会说党项语。这位阿兵哥穿上李元昊定下来的西夏军服,然后晃晃悠悠,一路打着招呼就出了连营。
宋朝一下子炸锅了,回想一下,马上去翻书,当年真宗皇帝是怎么救下来的河北路?接着一连串的命令紧急下达,中书省、枢密院在军队分立的机制下,以最快的速度签发文件,请皇帝确认,把开封城内的京神卫等20个指挥使单位派往河北。
名将高琼的儿子高继宣作为箭头,第一时间赶去救援。他的驻地近一些,是山西并州,以前潘美、张进的地盘。麟州有险,并州赴援,已经是定式了。但这一次真的太背运,居然又下了大雨,只不过地点偏了百十里地,下在了天门关附近。一条大河拦住去路,河水猛涨,高继宣束手无策。
当天黑夜降临,河边的宋军集体在雨中发抖。没法划船,没法游泳,最后高继宣使出了终极招数,他命令在河边杀猪宰羊,摆好香案,老天在上,河神在下,要是宋朝还能保住麟州城,就让大雨停下来吧。
凌晨时分,雨竟然渐渐地停了。高继宣率部渡河,再行军一个白天之后,在黄昏时分接近了西夏军营。天又黑了,隐约间还能看到麟州城头的旗帜,城,仍然没有陷落,但绝不能再耽搁。高继宣下令全军休息,勇士都站出来。
今晚我们去劫营,跟党项人在夜里玩玩!
第三十四章 一大群的牛马驼羊
高继宣是个很怪的人,看履历他出身名门,按说宋军的传统作战方式,如阵而后战等铁律早就从小灌输得透了,可细查一下就会发现他返祖。
他老爸高琼曾做过禁军的殿前指挥使,在澶渊之役时出头露脸,在印象中,是宋朝的开国功臣高怀德的后人,但实际上全错。高琼是个地痞无赖出身,职业就是犯法,其恶劣性到了被处以“磔”刑的程度,也就是剐刑。
可谁知道此人就是个犯法的坯子,都被剐了仍然不老实。当时是盛夏,突然下了暴雨,正在剐的刽子手去躲雨了,看守稍微不注意,他拔了钉子就跑了!之后他大难不死,改过自新,投奔了王审琦,正赶上赵光义为了夺权篡位不顾一切地招揽人才,他这个鸡鸣狗盗之徒才走上了正轨。
高继宣很显然地继承了他父亲的犯法基因,打仗时没有半点宋朝正规军的模样。他这时精选了一批军中勇士,天黑下来之后,亲自带队,摸向了党项人的军营。月光光,照大床,李元昊睡得正熟,突然间杀声四起,宋朝人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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