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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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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上吊,绑到菜市口砍头的,简直少而又少了。
    姜老又说三百六十行,我们这一行,现在算是取消啦,否则的话,
我都不希望您跟我往深里交。干我们这一行有一个坏毛病,不管跟谁
在一块儿走,总让人先行一步,多看人家颈椎骨怎么长的。这倒不是
对谁有恶意,因为从小儿习惯使然,您说有多讨厌。
    姜老又说进入民国之后,东四牌楼骡马市大街,有一家姓承的,家
里有一个家常子(北平从小收养的小厮叫家常子),叫杜小子拴子的,
长大不务正业,主人一管教,愤而挥刀,把主人全家都宰了。后来在天
桥二道坛门行刑,可惜当时没有包青天的狗头铡,是用麻刀铺的大铡
刀铡的,小子真叫横,临刑还要躺在铡刀口上试一试。姜老也承认杜
小子拴子是他所见的第一条狠人。

当年的北平杂耍
    中华综合艺术团这次宣慰侨胞,其中有巧耍花坛一项,不由想起
北平的佟树旺来,佟是涿县人,家里是开缸瓦店的,他从七岁起,一时
高兴,就练起耍坛子来了,好在柜上有的是伤残带纹的瓮、盏、缸、盆,
卖又不能卖,正好拿来练手。他摔的陶瓷可多啦,换了别人谁也买不
起那么多的陶瓷来摔。咱们看有些人玩抖空竹、踢毽儿,在台上都有
失手的时候,但佟树旺耍花坛,却没有啪啦一响,满台飞瓷碎片的场
面。佟树旺的耍花坛,如苏秦背剑坛子,在脑袋后头走,二郎担山坛子
在两膀滚来滚去,都是不容易练的。尤其是魁星踢斗,头上左右膀臂
共三个坛子在转,脚上再把一个坛子踢到头顶坛子上,一个左转一个
右转,这套功夫都不是普通人能练得出来的。
    北平的各种杂耍,原先都是有财势、爱面子的子弟练的玩意儿。



遇上喜庆宴会,行人情、走份子,亲朋一撺掇,露个一手两手,给大家瞧
瞧。有的人后来家道中落,浪迹江湖,没法子才在天桥或庙会,赶集撂
地摆场子,凭着玩意儿来混口饭吃。
    早先在北平,讲究听评书、单弦、相声、大鼓、什不闲、八角鼓带小
戏什么的,杂耍这个名词,是后来才兴出来的。
    满清时代,北平内城虽有戏园子,但是因为前清定制,内城不准唱
大戏,偶或演点儿杂耍也是不定期的。民国以后,北平的杂耍,正式组
班,进戏园子卖茶钱,是前门外四海升平开的端,因为园子在百花丛
里,八大胡同各清吟小班,能歌会唱的名花,为了招徕客人,也不时到
四海升平客串一番,所以弄得老实买卖人不敢立足,有身份的人家,也
不愿意凑这份儿热闹惹闲话。四海升平的顾客,后来净剩下些花丛游
客,青皮恶少,维持了没有多久,只好关门大吉啦。
    一晃十多年也没有人出面拴班子,在戏园子里演唱杂耍。直到哈
尔飞一度改为杂耍园子,再加广播电台游艺节目,没早没晚一开收音
机,不是单弦,就是大鼓,要不就是对口相声,成本大套的连台评书。
这一闹腾,杂耍这一行,在北平足足热闹了十多年。
    想当年,北平殷实铺户富厚人家,逢到娶媳嫁女、给老尖儿办整
寿、给小孙子办满月,总想热闹热闹。假如唱台京腔大戒吧,花费太
大,也怕招摇惹眼,于是取法乎中,可以唱一台宫戏。北平又叫“托吼”
(表演道具的木头人有三尺多高,要托吼的人,可以在帷幕后走台步耍
身段),各路宾朋,凡是会唱两口的,都可以躜到帷幕后头去唱(北平话
叫躜桶子)。



    另外,唱一台滦州影戏,也够热闹的。滦州影戏主要的乐器是洋
琴,听苦的有《白蛇传合钵》,听逗哏的有《秃子过会》,火炽的有《竹林
计》,悲壮的有《胡迪骂阎王》。来宾要过戏瘾,可以枉驾后台,随意唱
点什么消遣消遣。从前金秀山、谭鑫培、陈德霖、德瑁如都是个中能
手,碰上有影戏的场合,总要到后台亮亮嗓子。其中,富连成的张喜
海,说刘赶三耍影戏人儿还有绝活,影戏里有一出叫《火烧狐狸》,剧情
跟京剧的《青石山》差不多,他能耍出各种各样火彩,在细白粉连纸糊
的银幕上,连一点火星都沾不上,连影戏班的耍手,都不得不对他伸大
拇指头。
    有的人家办堂会,会约一档子八角鼓代小戏什样杂耍,那可比宫
戏和滦州影戏又显着排场阔绰啦。
    八角鼓带小戏里,少不了什不闲,北平唱什不闲的,以抓髻赵算是
泰山北斗了。他曾经进过大内,在御前献唱,颇蒙恩宠,所以抓髻赵唱
什不闲的锣鼓架上,左右各雕着一只金漆盘龙云头,表示他当过内廷
供奉,这是上赏的响器。笔者听抓髻赵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脸皱纹,白
发盈巅,可是唱起来老腔老调、古趣盎然,嗓筒儿还是脆而亮。故都名
票张伯驹,曾经特烦抓髻赵在高亭公司录了两段排子曲,现在当然已
成绝响啦。
    北平的京韵大鼓,有银发鼓王之称的刘宝金是特出人物,他一上
场,气度雍容,唱做炉火纯青。刘本来是梨园出身,后来才改唱大鼓,
所以他的刀枪架儿特别受看。一般唱京韵大鼓的,都说艺宗鼓王,其
实十有八九都是留学生(从留声机学来的)。尤其大鼓妞儿,一张嘴就



是《大西厢》,只要唱《大西厢》,就算是刘派啦,其实《战长沙》、《宁武
关》身段繁复,悲壮激烈的大鼓段,那才是刘派的代表作。北平剧评家
景孤血说:“刘宝全的《宁武关》,描摹周遇吉一腔热血,精忠报国,唱起
来仿佛都有脑后烈音,是凡血性人听了,都能激发一股子爱国的情
操。”此话确实不假。
    当初清末内务府大臣奎俊(乐峰名票关醉蝉父亲),有一年新得长
孙,一高兴把刘宝全叫进宅里,唱一台小型堂会。台面就在小花厅里,
正面放上一架特大穿衣镜,宝全就在穿衣镜前头唱。奎老坐在一张摇
椅上,专看刘宝全镜子里后影,宝全知道奎老是个中高手,不但能唱而
且会编。当年张筱轩唱的《翠屏山》带放风流焰口,就是奎老的手笔。
所以他越唱越犯毛咕,一段《战长沙》唱完,真是汗透重裘如释重负。
你瞧大鼓虽小道,可是在以前,听的主儿和唱的主儿,对于艺术是多么
认真呀。
    把八角鼓带小戏唱出名的是奎星垣,同行都叫他奎弟老。奎弟老
拿手好戏是《锯碗丁》,只要是出堂会,没有不唱这出小戏的。一般女
眷看到恶婆婆对待儿媳妇的阴损毒辣,真有当场流泪的,这类小戏对
于警世醒俗,倒也发生了相当效果。奎星垣唱到脸不上粉,没法唱包
头了,才洗手收山。后来又出了一个张笑影,张年纪轻扮桕好,很出了
一阵子风头,不过因为整天涂脂搽粉,变成似女非男的脸蛋儿,加上便
于包头,头发留到可以梳髻儿,下装之后简直分不出是男是女,渐渐也
没人敢领教啦。
    唱八角鼓带小戏,还有一个名人徐狗子。徐狗子在杂耍界人头熟

人缘好,既能吃亏让人,又四海够味,谁家要是办一档子堂会,找徐狗
子当承头准保没错。不但玩意儿齐全,场面火炽,还能让您不多花钱。
徐狗子最大长处是不忘本,他发达之后,冬天出门海龙皮帽、水獭领子
大衣,浑身穿绸裹缎,打簧金表翡翠表杠,可是一遇见老主顾,仍赶紧
下车打扦请安,毕恭毕敬,满脸小人该死,大老爷禄位高升的神气。徐
狗子玩意儿宽绰不说,他最能挨得起揍。他时常指着自己脑门上凸出
一个疙瘩说哏,他说他这个坏包,是唱《打城隍》、《打灶王》一类挨揍
戏,日积月累揍出来的。好人有好报,徐狗子唯一的孙子,他供给到英
国留学,学成回国,徐狗子老年还真享了几年清福呢。
    北平的杂耍中有一种梅花调大鼓,其中金万昌得算头一份儿。金
万昌长得虎背熊腰,实大声洪,可是唱起梅花调来,抑扬顿挫,细腻缠
绵,令人忘了他的龙钟老态。尤其他鼓板上的功力充沛,花点玲珑,配
上他依傍多年的三弦四胡,出场一通净场鼓,凭着鼓点的花哨流畅、乐
器托衬得丝丝入扣,立刻就能要个满堂彩。金老晚年在天津小梨园、
北平哈尔飞登台,上下场都要人搀扶,可是一到扬上,立刻精神抖擞毫
不含糊。梅花调的特点是尾音拖长才好听,金老年高气衰,拖不动只
好用吭来帮衬,那可真是货卖识家,武侠小说名家还珠楼主李寿民、章
回小说高手刘云若,他们两位偏偏喜欢听金老之吭?他们认为金老之
吭,跟裘盛戎花脸之吭,有异曲同工之妙。金万昌收的徒弟可不少,男
徒弟没有一个出色的,女徒弟有个郭小霞倒是唱出了名,算是承袭了
他师傅的衣钵。
    听老辈儿人说,早先北平的单弦比大鼓还时兴,可是真正唱出了



名的只有一位荣剑尘,按说八角鼓快书岔曲排子曲,都属于单弦一类。
清军扫平大小金川,八旗兵丁为了提倡军中娱乐,才兴出了八角鼓,最
初只打打八角鼓唱唱得胜歌词,根本没有丝竹伴奏。等到班师回京,
才添上丝弦,曲牌也越研究越多,像南锣北鼓金银纽丝,那都是后来加
上去的。当初有一原则,单弦里的词句,都是些春郊试马、虎帐谈兵、
慷慨激昂保国卫民的词儿,绝对没有儿女私情、花花草草的词藻,后来
虽然为迎合听众心理,偶然来几句软性的唱词,可是比起别的玩意儿,
算是最规矩的了。荣剑尘是内务府旗人,他的单弦唱起来,不单是词
句典雅,意境悠然,而且如珠走盘,每个字、每句词,都能让您听得清清
楚楚。偶或抓个哏、斗个趣,也是不愠不火、谑而不虐。后来有个常澍
田虽然气口差一点儿,可是还不离谱儿。后起之秀出来一个曹宝禄,
在园子里电台上真有人捧,严格说起来,咬字不真,气口欠匀,仅是年
轻气壮,凭着一条嗓子,唬唬听众而已。
    唱大鼓还有个特殊人物,就是醋溜大鼓王佩老大臣,王佩臣自己
说她的大鼓带点儿酸溜溜的味儿,所以叫醋溜大鼓。一般唱大鼓的妞
儿都年轻貌美,只有她这个年近知命的老太婆,还在唱玩意儿,因此自
封王佩老大臣。王佩臣在台上虽然脂粉不施,可是屑清目秀,遥想当
年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她手上的梨花片耍起来,繁花骤雨,配上卢成科
的弦子,严丝合缝,也是一绝。她唱起来口齿流利,板槽极稳,最长的
鼓词有二十一个字一句,她能唱得不慌不忙平平整整,一丝不乱,这是
无论哪一个唱手都办不到的,她的拿手活如《王二姐思夫》、《摔镜架》,
既逗哏,又有趣。冀察政务委员会时代,她曾经应召到某要员公馆唱

过一次《金瓶梅》,那是她压箱底儿的玩意儿,一般人恐怕都没听过呢。
    华子元擅长的“戏迷传”在三十几年前,是顶叫座儿的一档子玩意
儿,所谓戏迷传其实就是单口相声,不过戏里说学逗唱全离不开京腔
大戏而已。华子元有几段绝活像学孙菊仙《朱砂痣》的借灯光、汪桂芬
《取成都》的听说一声要饯行,刘鸿声《斩黄袍》的天作保来地作保,龚
云甫《钓金龟》的叫张义,杨小楼《连环套》保镖路过马兰关,真是学谁
像谁。但华北沦陷不久,他就闭门不出啦。
    对口相声本来是撂地玩意儿,不登大雅之堂的,后来把相声中过
分色情粗俗的词句大删大改之后,才成了台上的玩意儿,想不到反倒
大受欢迎。笔者听过最老的相声艺人,是张麻子和万人迷,他们二人
好在个“冷”字,他们的哏,不讲究招得哄堂大笑,而是让人听完,细一
琢磨来个会心的微笑,张、万两人的玩意儿就像电影里的卓别林,滑稽
逗乐儿都是有深度的。
    高德明和绪得贵这档子相声,在北平也大红大紫了一段时期,高
德明人高马大,嗓子能够响堂,绪德责萎缩而懵懂,十足是个捧哏的胚
子。高德明有几段精彩的相声:《永庆升平》学胖马说山东诸城话,走
《倭瓜镖》起镖卸镖喊的镖趟子,都是他的绝活儿。可惜后来两人为点
小事一拆伙,弄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落好儿。
    常连安本来是唱太平歌词的,想不到给儿子小蘑菇捧哏,把儿子
捧红了,跟着又出了二蘑菇、三蘑菇一堆蘑菇来。小蘑菇虽然嗓子不
够响亮,可是头脑比较灵活,能够随机应变,当场抓哏,抗战时期把个
华北伪政权,损得体无完肤。例如有一次他说现在大家就要有好日子



过啦,洋白面又恢复一块二毛一袋儿了。常连安问他什么袋儿,他说
是狮王牙粉袋儿。又有一次他说八月十五日他在前门大街溜弯儿,走
到了正明斋门口一看,可乐大发啦,翻毛月饼卖一块钱一个,有磨盘那
么大。赶紧进去买几块解解馋,哪知伙计拿出来一瞧,一块月饼比小
芝麻饼大点儿有限,于是他指名要窗户台儿上摆的月饼,等伙计拿来
一比,跟刚才拿来的一般大小。他走到窗户口一瞧,这才恍然大悟,敢
情月饼前头放着一架放大镜,所以照起来有磨盘大。就是这两段相声
小蘑菇就逛了两趟日本宪兵队,您想想,要是进了宪兵队还能好受得
了吗?可是人家小蘑菇出了宪兵队,照说不误,常连安父子在当时一
般人背地里都夸他们是有种的爱国艺人。
    还有一位说相声不怕坐牢的叫赵霭如,此人不但身材修长,而且
脖颈子也比别人长出好几寸。他是说单春的独角戏,骂日本,骂汉奸
真是骂得痛快淋漓,人人称快。赵霭如本来在东安市场南花园摆场
子,因为捧场的越来越多,就有人动脑筋约他到杂园子上台去说,哪知
园子里腿子特务太多,稍微一溜嘴,就被公安局叫了去大训一顿。后
来赵霭如说他自己是撂地卖艺的命,谁约也不进园子,就抱着市场南
花园场子死啃,直到胜利他儿子也接上啦,他也就回家当老太爷去啦。
    茌宋哲元将军主政冀察政委会时期,虽然日本眈眈而视,可是宋
明轩有一套因应办法,倒也维持了一段小康局面。那时候物阜民丰,
北平出了三个唱手,人们管她们叫“华北三艳”。有一个叫方红宝,唱
京韵大鼓,妙曼素雅,不爱浓妆有如玄霜绛雪,学刘宝全也有几分火
候。一个叫郭小霞,是唱梅花调大鼓的,长得风姿绰约眉目如画,三弦

四胡都是金万昌旧时伙伴,红花绿叶相得益彰。一个叫姚俊英,是唱
河南坠子的。自从乔清秀的河南坠子唱红,不久嫁人,跟着出来一个
董桂枝在杂园子献唱,虽然唱得不如乔清秀,可是大家听腻了大鼓,来
一段河南坠子,换换耳音也很受台下欢迎。姚俊英肌肤如雪,两只醉
眼极为撩人,加上绿鬓新裁,辫长委地,风韵更为可人。三艳一出,当
时每晚各大饭馆三人堂唱就唱不过来,所以三艳在园子只能唱日场,
夜场就都不能登台啦。当时华北一班政要,虽然大家力捧,可是始终
没出什么桃色新闻,胜利前后三艳每人全都找着相当的对象,总算束
身自爱的歌伎到头来都能各有很好的归宿。
    单弦拉戏也是北平杂耍之一,从前有个巧手陈拉得不错,有胡琴
一陪衬,真像一位拉一位唱。据说他是唱老生贵俊卿的琴师,因为贵
俊卿一年到头都在南方登台,他不愿离乡背井,就研究出来单弦拉戏
了。后来替王佩臣弹三弦的卢成科,因为是盲人,比较心静,手音又
好,他把弦子上再装个铜喇叭,学言菊朋《让徐州》闪板枪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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