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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日子-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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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在乡下还好吧?”骆子建姐弟三大一点后,爷爷就搬回乡下住了。
  “身体很硬朗,时常念叨你,说你们姐弟三,最不让他放心的就是你。”骆子建爸说。
  “爸妈,我想和你们商量个事。”
  “你这孩子,和爸妈还商量什么,说吧。”骆子建妈说。
  “我想搬回来住。”
  空气沉默,父亲点一根烟默然无语。墙上一幅多少年的年画还那样贴着,工人用粗壮的手握住一卷图纸,身后高楼大厦,白鸽绿树,下边写着——实现四个现代化。家里两间屋,俩姐姐住里屋,外屋父母睡,床边饭桌菜厨,缝纫机罩着花布。
  “早该回来了,天天在外头瞎混。子建和我们睡一屋。”大姐说。大姐24岁,早到了婚嫁的年龄,可迟迟没有对象。母亲轻轻叹口气。
  骆子建还是搬了回去,既然不玩了,他不愿留在冷军那里。走的时候冷军塞给他一叠钱,骆子建走前放在饭桌上没带走。搬回去后骆子建没住里间,毕竟姐弟三都是成人了。外间装上一块布帘,晚上布帘拉上,铺上钢丝床,白天布帘拉起,收起钢丝床,骆子建睡的位置放上饭桌。父亲轻微地打鼾,耗子在屋里追逐尖叫,菜厨里飘出油腻的气味,姐姐还和小时候一样睡觉磨牙。骆子建心底丝丝缕缕地温暖,终于回家了,这一切都可以改变,只要自己够努力,会让父母姐姐过上好日子。骆子建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套很大的房子,和市里老革命住的一模一样。房子在一个大院子里边,院子里很多树,柚子树、白玉兰、桂树、樟树……骆子建来回点总点不清楚,葡萄藤在树间来回缠绕,阳光漏下来,大串的葡萄晶莹剔透……骆子建醒了,姐姐拎串葡萄在他鼻尖上来回晃悠。
  居委会大妈很热心,和很多大集体工厂联系过帮骆子建找工作,国营的要指标,骆子建没有这样的路子。等待的日子无聊难捱。阳光在墙上一点一点地移,蜗牛拖着硬壳从南墙爬到北墙,留下一条银白的痕迹;牵牛花清晨张开,太阳一落就会合上;空气中无数的微尘在光柱里跳跃。骆子建突然抓起衣服往外走,站在门口又停住,街头不再是他该去的地方。
  大妈去喊骆子建的时候,他在筛一堆黄土,添进这种黄土做出的蜂窝煤会很耐烧。骆子建这几天做完了家里所有的煤,现在做的是邻居的。
  “子建!五金厂答应见你了,赶紧换身衣服,跟我走!瞧你这一身脏的。”大妈很胖,走快几步气喘吁吁。
  骆子建换上藏蓝将校呢,在镜子前照照,英俊但带着一身野性。骆子建想想不妥,翻出父亲一套劳动布工作服换上,布洗得泛白,穿着有点肥。
  “什么学历?”副厂长大背头梳得油光锃亮,几只苍蝇在边上嗡嗡盘绕,也许是菜油梳的。
  “初中。”骆子建高二被开除,没有高中毕业证书。
  “什么成分?”
  “工人家庭!”大妈看骆子建一脸茫然,替他说上一句。
  “会干钳工还是车工?”
  “……不会……我有力气,脏话累活都能干!”
  “又没文化又没技术你添什么乱!?现在老工人都在下岗,脏活累活是个人都能干,还抢着干!”大背头一摔门出去了。
  五金厂回来后大妈一个劲安慰骆子建,骆子建说:“大妈,我没事,你还帮我找吧,我要个工作。”
  夜原来并不静,火车在城市边缘扯响汽笛,地面会有轻微的振动;凌晨三点,会有一架飞机从这条街道上空飞过;下夜班的人都骑单车,链条发出的声音细碎清脆;一只猫脚步绵软地走过屋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谁家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有滴答滴答的声音;蟋蟀在墙角啾啾地唱……这些,都是骆子建喜欢的。可偶尔,布帘那边会传出悉悉嗦嗦的声音,而后是父亲压抑的喘气,母亲低低的呻吟。这些声音都过去了,骆子建还是没有睡着,姐姐趿拉着拖鞋下床,摸到痰盂,液体喷射在那个有着牡丹图案的搪瓷痰盂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骆子建憋着呼吸,他有点想抽一根烟。
  父母都尝试过办理病退,他们都没到50岁。如果病退了骆子建就可以顶职,可厂里没批。父亲更加沉默,母亲一直叹气。贫贱夫妻百事哀。
  

16 洗手(1)
骆子建找到了工作,是贴在巷口的一张纸。市水泥厂招搬运工,没有合同,没有福利,没有劳保,水泥从仓库搬上货车,两百米路程,两分钱一包。一天要赚十块钱,就要扛够五百包。
  第一天去上班,骆子建带去了五块钱,是押金,骆子建红着脸向姐姐借的。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骆子建在一群民工里鹤立鸡群,上百个烟尘满面的民工,穿肥大的连体工作服,帽子带着布搭,遮住脖子耳朵,一脸生活的艰辛。
  “你一个城里人,怎么来干这活?”
  “哎,你少扛几包!我操,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干这种活的,这样玩命干,腰要坏的。”
  “等着吧,干不了两天就不来了。”
  “小伙子,去管工那领个防尘面罩,你还这么年轻,要得了石肺一辈子就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民工看骆子建一味蛮干,仓库里粉尘弥漫,吐出的口水都是粘稠的灰黑色。
  “谢谢!”
  “嗨,真是作孽,谁家日子过得去会让孩子来干这个。”老民工看着骆子建的背影摇摇头。
  第一天骆子建扛了六百包,一次三包,走了两百趟,一趟两百米,等于负重步行四十公里。十二块钱,中午四个馒头花了两毛,来回公交车四毛,还剩十一块四。这是骆子建生平第一次凭力气赚的钱,路过菜场他买了半斤猪头肉、一斤散装谷烧,在供销社又买了一条大光荣,然后一瘸一瘸走回了家。
  一家人看着骆子建,水泥粉在脸上层层叠叠,汗水冲出几道弯曲的泥沟,骆子建一笑,满口白牙:“爸妈,我赚钱了!”骆子建举起手里的东西。
  “孩子……”母亲一阵哽咽,拿毛巾擦着骆子建的脸。
  姐姐帮他脱工作服,肩膀上劳动布和血肉干粘在一起,姐姐串串泪珠滴了上去,一阵刺痛。
  “姐,没事的,过几天长了茧就好了。”
  “爸,这是给你买的烟。”父亲嘴唇有点抖动,背过身去。
  那晚骆子建睡得很沉,他父母第一次发现原来骆子建也会打鼾。骆子建又梦见了那所大房子,里边住着父母姐姐,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夏晓岚。
  冷军租下了影剧院一楼大厅,影剧院经理受过冷军的情,象征性地收点房租。张杰问冷军为什么不开在机械厂边上,玩的人多,还是自己地头。冷军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游戏厅生意很好,一排赌博的麻将机前天天簇拥着人群,一旦糊到大牌,屏幕上闪出的女人眨眼脱衣,人群一阵哄笑。其他纯游戏类的机子,都是些小孩在玩。游戏厅草包打理,勾牌和客人输成空军的事时有发生。逮住勾牌的小孩,草包说:“以后实在没钱玩,过来问我要几个牌,勾起来多累。”对输得多的客人,草包会还给对方一大半的钱。
  张杰私下说:“草包是个傻×!”
  冷军说:“草包才是做大事的人。杰子,你记住我今天的话,我们这群人里,最后成佛成仙的只会是他。”
  冷军没让草包做帐,也从不问是赚是亏,三个月下来,草包递给冷军、张杰一个包,张杰接过来吱拉一声扯开拉链,一包花花绿绿的钞票灼伤了眼。
  “操,哪来的?”
  “问的真深奥,我抢银行了。”草包笑呵呵地看着两眼外凸的张杰,递给他一本帐簿。
  “游戏厅赚的。”草包说。
  “怎么会这么多?”冷军有点吃惊。
  “这东西是新玩意,和机器对赌谁能赢?市里现在就周平和我们两家,周平心黑,杀分概率比我们调得高。”草包说。
  “我日啊,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这要是割包,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张杰看着这么多钱,又兴奋又心慌。
  冷军丢给草包一扎钱,把其余的分成三份,用报纸包了一份。
  “这些你存了,该花的钱你看着办。”冷军带走了一包钱。
  从游戏厅出来,风轻云淡,空气里有栀子花香。
  “妈的,跟做梦一样,现在咱也是有钱人了。“张杰心情好的一比。
  “该去看看子建了。”冷军已有好几个月没看见骆子建。
  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晒人,小街两侧和屋顶放着很多瓦缸,上边盖块玻璃,黑亮的豆豉浆从瓦缸里飘出阵阵咸香,豆豉浆里腌着南瓜干豆腐干。老人坐在藤椅里打着盹,街坊小孩一只只乌黑的爪子偷偷伸进瓦缸。
  “骆子建在吗?”冷军站在外间,打量着逼仄局促的空间,骆子建一双三节头皮鞋歪在床底落满灰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6 洗手(2)
“不在,去上班了。”骆子建二姐在家,正把去年的粽叶泡进水里,再过一个月就是端午。
  “你们找他有事?”二姐打量着一身江湖气的冷军和张杰,看着不像良善百姓。
  “哦,我们是他朋友,他在哪上班?”
  水泥厂仓库烟尘弥漫,大白天也开着灯,戴着防尘面罩的人影在里边晃动,几辆大卡车停靠在仓库高台下装车。骆子建一手叉腰,右肩上压着三包水泥,疾步从跳板上走上车斗,木跳板上下晃悠。装卸工放下水泥,反身到一张桌前,从管工那里拿几根竹签。
  “我扛了三包”骆子建捏着两根竹签看着满脸麻子的管工。
  “不想干了是吧?不想干滚蛋!”管工经常克扣民工竹签数量。
  骆子建沉默,手微微紧下又松开,骆子建看见了双手插兜的冷军和张杰。
  “过来,有事和你谈。”张杰搭着管工肩膀说。张杰的样子很歪,冷军笑着制止骆子建。
  跋扈的管工面对张杰驯服得像头绵羊,跟着张杰走到仓库背面。和颜悦色的张杰突然翻脸,几个大嘴巴抽得管工眼冒金星,管工捂着脸问:“干嘛打我!?”张杰说:“打你不需要理由。”
  冷军张杰一左一右搭着骆子建膀子,走出水泥厂大门,管工在后面望着三人背影,表情复杂。
  天高云阔,小溪打着旋流向远方,三人坐在溪边草地上。
  “最近过得还好吧。”冷军向骆子建举举烟盒:“还是不抽烟?”
  “挺好的,你们俩呐?”骆子建看着烟盒摇摇头。
  “哈,我们发了!”张杰想想不对,补充一句:“是我们三发了!”
  “这货有点钱就走路不看道,是游戏厅挣了点钱。”冷军把报纸包着的一大扎钱递给骆子建。
  “过两月再分一次红,就够买套房子了。”冷军想骆子建是需要房子的。
  “军哥,这钱我不能要。”
  “嫌脏?”
  “我是想靠自己来证明我能照顾一家人。也许你们觉得我故作清高,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你花岗岩脑袋啊!?就你那样扛水泥,扛到下棺材也赚不出一套房子!”张杰有点急眼了。
  “子建,这些钱不是谁送你的,没有我们三这几年的打拼,也赚不着这些钱。这些钱你今天可以不拿,我替你存着,哪天你需要了,我再给你。”
  冷军看着骆子建,骆子建沉默了会,点点头。
  下了几场暴雨,河水涨了起来,乡下人抬着龙头,挨家挨户敲着锣收钱,再过几天就是端午。夏晓岚拖着骆子建去裁缝店量了衣架,前段学校组织她们去外地演出,发了些钱,她想给骆子建做一套衣服,她要把穿着这套衣服的骆子建领回家。白底细黑点的薄毛料,剪裁得十分合体,是一套挺括的中山装。骆子建从换衣间红着脸出来,老板娘的目光直愣愣地吸了上去,眼里三月春雨、莺飞草长,她从未见谁像骆子建一样,把中山装穿得如此好看。
  端午节那天,夏晓岚挽着骆子建的手臂,挺胸收腹地走在大街上,裙摆一荡一荡。男人飞快回头望一眼,女人一把扯住男人耳朵把头拽回来,女人目光却潮湿地在骆子建身上流连,骆子建目光躲闪。这是一对金童玉女,太般配了,路人啧啧地称赞。
  还是那座大院,文工团家属区,植物依旧葱茏茂密,骆子建曾在这里被一枪托砸翻。
  “阿姨……叔叔……”骆子建自从在社会上消失以后,一身的锋芒收敛得无影无踪。
  “坐!坐!”中年妇女接过骆子建手中的东西,笑眯眯地打量面前帅气腼腆的年轻人。儒雅的中年男人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探出了头。房间里一架钢琴,博古架上各种奖杯,这是个知识分子家庭。夏晓岚父亲是作曲家,母亲是艺校舞蹈老师。
  饭菜丰盛精致,中年人拧开一瓶红酒在高脚杯里替骆子建倒满,色泽暗红,骆子建欠身。
  “你瞧,我也不抽烟,就不递烟给你了。”
  “他不抽烟的。”夏晓岚接嘴,她妈瞪她一眼。
  “子建,你是学什么的啊?”中年妇女往骆子建碗里夹块糖醋排骨。
  “……”骆子建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高中毕业,不过现在在读夜校了。”夏晓岚撒谎。那年头还没有满街做假证的,换成现在,骆子建这样的说是海龟,没人会不信。
  中年妇女和蔼的脸瞬间暗了下来,饭桌上气氛沉闷。
  “工作了吗?父母在哪上班?”

16 洗手(3)
“妈!你还让不让吃饭了啊!?”夏晓岚一拍筷子。
  “你这孩子……”四人默然无语,骆子建基本没吃。
  饭吃完,中年人收拾碗筷进了厨房,骆子建拘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岚岚,进去帮你爸洗碗。”中年妇女在削一个苹果,果皮细长不断。
  “子建,我们家就岚岚一个孩子……。”夏晓岚母亲把果肉洁白的苹果递给骆子建,话里有话。
  “岚岚爸爸是作曲的,我是老师,我们希望给岚岚找个好的归宿,不希望她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夏晓岚母亲望着低着头的骆子建。
  “我并不是反对你和岚岚交往,只希望你们做对学习上互相帮助的朋友,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去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晓岚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只剩她妈一人在看着电视,茶几上一个完整的苹果,果肉已经发黄。
  街头车来车往,每一个流动的亮点都是一盏车灯,每一盏车灯都会有一个终点,骆子建不知道他的终点在哪。端午的天气已经很热,骆子建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中山装脱下搭在肩膀,骆子建没有目的地走进一座公园。年轻父母带着孩子散步,孩子粉雕玉琢,一路拍着小皮球。皮球滚到木椅停下,骆子建拾起球递给跑上来的孩子。
  “叔叔,你真好看。”
  骆子建笑笑,摸摸孩子脑袋,年轻父母冲他微笑。
  城市灯火阑珊,高高矮矮的房屋,在夜色中映出轮廓。
  孩子蓬勃生长,老人腐朽衰亡,有人金盆洗手,有人远走他乡。
  公园的长椅上,一条身影落寞。
  房管所墙上写着——严肃、活泼、团结、紧张。老骆不知道该以其中哪一种态度进去,要想四种态度一起呈现,显然不大可能。老骆不自觉地,就选用了“紧张”的态度。本来在接待处填几张表,再把申请报告递进去,老骆就可以回家了,可老骆没这样做,他虽然很老实,也知道那样做是没用的。老骆敲开了所长办公室。
  “你找谁?”
  “我找你。”
  “什么事?”
  “我家房子不够住。”
  “你应该去填表格。”
  “很多人填过表格,可他们还是没房子住。”
  “你要相信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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