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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风景都看透-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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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良心发现吧,〃陆茗眉的笑声很无所谓的样子,〃女记者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把将军的儿子接回中国。那孩子原本是很单纯的人,他的父亲希望他成为合格的军人,将来保卫掸邦,可他只喜欢画画,画掸邦的铁皮屋、婴粟地、媚公河。他被带回中国,那位记者出钱供他读书,还想帮他改名换姓,他不肯,死也不肯。后来女记者还送他出国学画但她不敢让外人知道她和这个孩子的关系,所以扮演了很多年的长腿叔叔。〃时经纬想起某次和程松坡闲谈,问及他在意大利旅居多年,是否己更换国籍时,程松坡神色萧索,〃我是无国无家的人。〃彼时时经纬以为这是艺术家随时随地突发的感伤,现在才彻底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金三角地区的许多人,是没有国籍,或不承认自己国籍的。那里许多人只承认自己是汉人,即便加入周边国家的国籍,也依然想尽办法让子女学习汉语,虽然他们看起来,永无回归故土的希望。
毫无疑问的,程松坡是那位将军的儿子,陆茗眉是女记者的女儿。
纠缠六十年,经历三代人,军官和他未婚妻的后代,依然走到一起。
仿佛某某间自有天意注定。
时经纬在不期然之间,咒恨这种不可扭转、无法抵抗的宿命,程松坡是萤声国际的青年画家,也是无家无国的流浪者,那陆茗眉呢?
陆茗眉是程松坡的港湾。
她自己也许不知道吧,时经纬想,但他心里却明了这一切。
在此之前时经纬一直将程松坡视作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而此刻,此刻,时经纬只感到无边的悲凉。
陆茗眉就近在烟尺,隐约间还有淡淡的酒气扑上来,袅袅娜娜,勾魂摄魄。时经纬屏住吸气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然后才用极镇定的口气问:〃完了?〃陆茗眉还扯着他的袖子,从床上拄起上半身来,定定盯住他,〃你说作为背叛者的人,这么多年,她就没有良心不安的时候吗?〃不等时经纬接话,她又自顾自地翻过身,和时经纬并肩坐到床头,喃喃自语:〃她到学校里看我,。突然老师和同学就都对我好起来了。老师还要我写作文,写《我的妈妈》,也有同学笑我,说陆茗眉你妈妈是大记者大作家呀,那你作文怎么写得这么烂?她忘记我很多年,突然又来关心我,我高兴得不得了,怎么知道是假的她关心我,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她做的那些〃时经纬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陆茗眉猛地转过头,嘲笑道:〃时经纬,你这个安慰太假了。〃时经纬笑笑,苍白无力,〃至少你父母都健在,比起那些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你很幸福了。〃
〃嘁,〃陆茗眉哇笑一声,〃太遥远了,索马里还有难民呢,又关我什么事?〃 〃如果你身边就有一个呢?〃陆茗眉伸过头,凑到时经纬眼前,他心中猛然一动,几乎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幸而他克制住,淡淡问道:〃如果你身边就有一个呢?〃 〃你?〃 〃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嗯?〃陆茗眉半天没回过神,张大嘴瞪着时经纬,时经纬面色自如,好像在讲什么采访时遇到的平常琐事,〃我妈生我的时候很凶险,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陆茗眉仍未反应过来这到底有什么关系,时经纬又轻笑道,〃我妈拉着我爸,要我爸签字保小孩。我爸当她的面答应了,出门就跟医生说保大人 结果孩子死了,大人也半死不活。〃 〃那你不是没死吗?〃 〃我是买来的。〃 〃啊?〃 〃你没看过电视么,什么拐卖妇女儿童的,女孩比较便宜,可惜我妈产前做过B超,知道是儿子。我爸趁着她产后虚弱,敷衍住她,然后花了两万块,从人贩子手上买下我。〃陆茗眉张张嘴,脑袋里搅得像团浆糊,思维一时未跟上来,很久后才想起来问:〃那你妈妈后来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我的血型和爸妈的没有什么出入,很幸运,所以电视里那种孩子出事验血发现不是亲生的狗血桥段没有出现过。〃
陆茗眉挠挠头,她印象里时经纬的父亲,是个微有浮夸的生意人,带着一个胸大无脑的小蜜 看起来就像二十年后的时经纬,绝料不到他会为妻子做出这种事来。
〃那,你爸妈后来不是〃 〃我妈是怀着我继父的孩子嫁给我爸的,我继父当时被派去西昌研究保密的航天项目,突然人间蒸发。我妈和我爸是很多年的朋友,那个年代要生下孩子,只能结婚。后来我继父回来了我爸妈就离婚了。我妈觉得很对不起我爸,况且我爸和我感情也不错,她又要和我继父去西昌,就把我留给我爸了。〃陆茗眉张口结舌,时经纬又笑,〃像不像拍电视剧?〃 〃那,好复杂,〃陆茗眉辨着指头算,〃也就是说,你妈和你继父现在都以为你是他们亲生的,只有你爸知道其实你不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怎样假话怎样?〃 〃假话就是,当着我爸的面说的:生娘不及养娘大,亲生父母算个鸟,他们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又没花一分钱养我!〃 〃那真话呢?〃 〃真话是〃时经纬皱皱眉,很认真地想想,又认真回答,〃不想。〃 〃嗯?〃陆茗眉本以为听到的会是诸般思念无法寄托之类的回答,至少也会在夜探人静时默默地看月亮,幽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种种,未料时经纬是这般回答。
他耸耸肩又说:〃你让我想谁呢?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们是
谁,电视里不经常有什么打拐行动吗?拯救拐卖到贫困山区的少女,还有寻找被拐的儿子女儿之类的。很多父母倾家荡产,穷毕生之积蓄,靠小时候孩子的一块胎记、一颗大痔,找遍大江南北我记得很清楚,高考那一年,电视里就播过一次全程的打拐行动。〃他长舒一口气,不无惆怅地说,〃我当时也想,这些焦急、绝望又隐藏着一点点期盼的眼神里,会不会有一双是为了搜寻我?我就追着整次行动看直播连载,没几天爸爸发现我看这个节目,很紧张,所以后来我就不看了。〃他又朝陆茗眉安慰性地笑笑,陆茗眉喉中咕唯一声,却着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说你总会找到你亲生父母的?未免太不切实际;说你现在也很幸福,父母都很关心体贴你?未免太矫情。想了很久后她只能可怜巴巴又难为情地说:〃这么想想。
我比你还是幸福多了。〃她伸出双臂,安慰性地抱抱时经纬,〃谢谢。〃 〃把你的快乐构筑在我的痛苦之上,心情不错吧?〃陆茗眉再看时经纬的眼神便很同情,时经纬心底好笑 陆茗眉就是这种人,平时说话冲得要死,真碰上什么事又容易同情心泛滥。她哼哼卿卿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其实我看你爸对你也挺好的,做人么总会有点遗憾的,别太放在心上了。〃 〃是啊,知足常乐嘛。〃陆茗眉仍是满怀同情的眼神,好半天后又小心翼翼地间:〃你真的〃 〃没什么,〃时经纬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我习惯了。〃陆茗眉环抱双膝坐在床上,歪头打量时经纬的神色,两人这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夜,居然天色已微微亮。陆茗眉很过意不去,讪讪笑道:〃今天实在太不好意思〃时经纬抬抬胳膊伸伸腿,保持同样的姿势坐上一夜,实在很痛苦。他舒展舒展筋骨,陆茗眉挪到床边穿上拖鞋,又找了套各用洗具给时经纬。女人洗漱向来麻烦过男人许多,等陆茗眉洗漱完毕出来时,才发现客厅餐桌上己摆着烤好的吐司,加可可粉的麦片,且是双人份的。时经纬面色坦然,坐在餐桌一侧安闲地喝牛奶。
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情景,居然很熟悉。在哪里出现过?
陆茗眉想不出来,也许是梦里吧。很多次,在梦里,她和程松坡,在这样暖洋洋的日光里,享用这安稳现世、静好岁月。
而那个位置上,现在坐着时经纬。
他很自然地朝她笑笑,〃我看你麦片、牛奶、可可粉、吐司和黄油都是最近日期而且拆封不久的,猜你应该是吃这些当早餐,不介意吧?〃其实陆茗眉是十分介意别人入侵她的生活的。这套一居的房子是明爱华付的首付,即便如此,明爱华要过来,也要事先请示。然而鬼使神差的,她竟末觉出有什么不妥,撇头看连洗碗池里留了几天的碗也被时经纬洗好,不禁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你连碗都洗了?〃时经纬笑笑,把盛着吐司的小碟推到她跟前,〃趁热吃。〃陆茗眉忽而发觉,相比起自己,时经纬似乎更懂得什么叫生活。见她呆呆的,时经纬又笑,〃热麦片的时候调七档就够了,九档会溢出来。咖啡呢,你可以试试买点肉桂粉回来,感觉上会香醇很多。还有,你胃寒,所以不该喝龙井,碧螺春也不行,可以试试普洱或者乌龙茶。〃 〃我也不常喝茶,同事去杭州旅游回来送的,我随便喝
喝。〃陆茗眉汕汕坐下,颇懊恼时经纬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挑出她的错来,〃我爸妈都没你管得这么宽。〃这句话说出来又颇伤感,自己父母岂止是管得不宽,压根儿是就没管过!
她颇不甘心地间:〃时经纬,就没什么事情曾经打垮过你吗?〃时经纬微皱起眉,静静地吃完早餐,然后才答道:〃有。〃 〃什么?〃时经纬微扬起头,目光落在陆茗眉身上,平静地答道:〃命运。〃〃陆茗眉恃然,因为她记得时经纬是从来不信命的。
所谓命运,不过是你犯了错,造成既定结局,因为时光不能倒流,结局无可更改,所以编造出命运这样的理由,聊以自慰。
命运是懦弱者的借口,这是时经纬的一贯想法。
时经纬只相信,事在人为。
但如果不是命运,他用什么来解释在陆茗眉和程松坡之间发生的一切?
因整夜未睡,时经纬便把车留在小区内,另外打车送陆茗眉去上班。的士在银行门口先停,陆茗眉下了车,忽听身后时经纬轻声唤她:〃阿茶。〃陆茗眉心猛的一缩,阿茶,阿茶。
或许因为熬夜,时经纬的声音显得颓靡委顿,〃对自己好一点。〃等她回过身时,时经纬早已远去。
第五章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上班的间歇,陆茗眉发短信间时经纬:你不好奇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经纬的回答很简短: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陆茗眉心下释然,这倒真是时式回答。他己尽最大努力来平复她的心情,至于究竟发生什么事,那是她的隐私。她若不愿说,时经纬亦不会强求。
她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昨晚确曾发生过一些事情,远在澳洲的明爱华向来神通广大,她和程松坡藕断丝连的秘密,光靠时经纬打掩护是掩盖不住的。
她的母亲素来是这样强硬的,和十年前一样,不需要任何解释,无须任何缘由。
十年前明爱华要送程松坡出国读书,陆茗眉歇斯底里,以断绝母女关系相要挟。那时明爱华冷笑说:〃你想要挟我?好,你信不信我让他永生永世在画坛一无所成?这个年代从来不缺少天才,怀才不遇的人多了,你以为没有我为他铺路,他可以一帆风顺走到现在?〃十年前陆茗眉哑口无言,老实说她不懂画画,对她而言,程松坡的画好,是因为那些画是程松坡画的。她也见过程松坡同学们的画作,真要她说其中有什么区别,也许程松坡是画得更好一些吧,但那〃一些〃究竟是多少?
陆茗眉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母亲所言非虚。
发光的也许确实多是明珠,然而蒙尘的也不在少数。
十年后程松坡己闻名海内外,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在画坛的地位,她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母亲的势力范围。然而她的母亲,曾经在炮火声中穿过封锁线,拍下一辑又一辑珍贵资料的战地玫瑰,作为一个母亲时,仍是如此粗暴。
电话里明爱华一句话就击溃她所有的防线,〃你以为他是为你回去的?你错了,他是为了他父亲回去的。不信你可以查查,他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什么时候决定回国的?他已经提交申请书,向缅甸政府索要他父亲的骨灰——她 居然现在跑出来承认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你说,对他来说,你究竟算什么?〃陆茗眉忽然就觉得自己受够了,受够了母亲和程松坡永无止境的争斗。
一个说,我是你的母亲,我爱你,所以我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另一个也说我爱你,因为我爱你,所以你更不该利用我的爱作为要挟。
每个人都理直气壮,底气十足。
陆茗眉忍不住要想,如果我的母亲爱我,何至于十余年对我不闻不问?
程松坡,如果你爱我,何至于一去十年,视我如同弃屣?
时经纬说得很对,人是应该对自己好一些的。
她的母亲若爱她,便应当明白,她有权决定和谁共度一生,好也罢,坏也罢,那是她自己选的,没有人能代替她做决定。
程松坡若爱她,也应当明白,他的父亲怎么死的,她的母亲做过什么,都已成定局,无可更改,这不是他用以伤害她的理由。
下班后去程松坡那里,他正在画布前冥想,见她进来也只笑笑,〃你等我一下,晚点再吃饭。〃陆茗眉便坐在一旁等,程松坡却仿佛入定一般,迟迟未回过身。画布上是两三座铁反屋,陆茗眉知道,那是掸邦很古老又常见的民屋,不自觉地她就间出来:〃松坡,你到底为什么回来?〃程松坡好像没听见似的,陆茗眉也就没重复,片刻后程松坡
手一重,油彩在画布上碾出一抹异常的颜色。他楞楞地回过身,面带困惑,〃怎么问起这个?〃耳边响起噗的一声,那是幼时向池塘里打水漂的声音,瓦片在水面上跳跃两下,终归要沉下去。陆茗眉不是第一天认识程松坡,当然知道他这样的反应代表什么。她又不死心地问:〃我曾经问你,如果我在佛罗伦萨没有遇到你,你会不会回来。你回答我说会,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说会,是说会为了我回来。〃程松坡面上静水无波,眸光却显出阴晴未定的闪烁,〃〃现在呢?〃陆茗眉抿抿唇,话己至此,还有什么好说下去的?她是知道程松坡的,他说他不骗她,他就真的不会骗她,所以他说他会回来,那也是真的,至于究竟为了谁——叫也不会骗她,所以他也就不会回答。
她灰心丧气,这一回才是彻彻底底的死透;昨日明爱华的话不过是打成重伤,现在才是致命。她站起身,走出两步又回头,从包里摸出程松坡这里的钥匙,放在沙发上,再走出两步,方听到程松坡清冷的声音:〃把话说清楚。〃陆茗眉捏住门把手,想摔门一走了之,终究不甘心,咬咬唇回头笑道:〃你还想我说得怎么清楚?〃 〃谁和你说过什么?〃 〃谁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想。〃 〃时经纬和你说了什么?〃程松坡眯起双眼,语音尖刻,〃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 〃时经纬不是外人!〃话一出口,陆茗眉便知这话不该说,可己经来不及了。程松坡一甩手,又一团浓重的油彩顿在画布上,光怪陆离的颜色,像张牙舞爪的恶魔。程松坡冷着一张脸,眼睛慢慢眯起来,怒容隐现,〃不是外人——你和我扯这么多有的没的,不就是因为你已经相信他了么?你现在来问我,不就是为了给我定个罪,让你的选择显得心安理得是不是?〃 〃这根本是两码事,你能否认向缅旬政府要求取回你父亲的骨灰吗?你拿《湄公河之春》展出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我问你为什么要把它拿出来展出,你还说没问题,其实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对不对?松坡,你现在不是掸邦人,也不属于那个地方了,你有没育想过这些事情如果被人挖掘出来,对你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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