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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三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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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了,今天那人喝醉酒打碎瓶子,你都忘了拉他赔偿。”
  “我在厨房里呀,怎么是我的错?”姐姐漫不经心着,中指指肚从刚打理完的那排指甲上捋过去,突然不易察觉地一笑。我喜欢她笑,她笑时最好看。妈妈叹了口气,姐姐又笑,并把修好的那只手张到灯下照。妈妈阖上账本,掸掉桌边的指甲屑。我注视姐姐,光线沿着她的指缝镶出一圈肉红色轮廓。我的心尖被刺了一下,幸福感泄漏出来,虱子似地爬满身体。
  司机如约而至,吃妈妈亲手做的菜。猪肝和肉片里加了过分殷勤的油。姐姐在桌边陪着说话,表情和语调有些不自然,司机飞快地扒着饭,不时“嗯、嗯”应两声。妈妈在里屋整理床铺。我拎着小板凳往外间饭堂去。
  妈妈在几条随意拼搭的长凳上入睡,我在草席上辗转了大半晚。地面有些凉,里屋的木板床开始响动,先是轻微的、试探性的,然后猛地“吱吱嘎嘎”剧烈起来。我在黑暗中咬毯子的边角,身体蜷成一团。
  空气里有体液的味道,似毒酒一般。我突然想大喊着冲进黑夜。但我不能,“外面”是让人陌生和恐惧的字眼。妈妈说:你像你没用的爸,又瘦又胆小。
  这一晚我梦见*女人,她们有蜜的芳香,鱼的弧线,身体洁白而干净。我的脚被浸湿了。她们高矮不一,却是同一张脸——从墨镜下露出一半的脸。嘴唇的线条因为讥嘲变得尖锐,让人想用亲吻将之抚平。我伸出手,浓稠的牛奶把我淹没了。
  “死不要脸的。”妈妈皱着眉,用脚底蹭我手边的地板,那里结着一滩粘乎乎、亮晶晶的东西。我把污浊的指头放进嘴里拼命咬。情人一大早走了,姐姐还没出来。我浑身冰凉。妈妈在大腿上掸了一下抹布,进里屋去了。
  我进厨房洗碗时,两腿还在打颤。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把一阵阵回味无穷的酥软捱过去。姐姐的背影静止不动,洗过的青菜在漏盆里沥着水。
  “他不会来了。”她突然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惨叫。我扑上前,看到了一小截手指。 。。

蓝色房间(3)
那截手指静静躺在砧板上,纹理细腻,沾着清水,竟呈现象牙般的质地。末端新修的指甲是月芽形的,半透明。断处平滑,血液以优雅的速度往外渗,顺砧板的木隙爬得深浅不一。姐姐的手腕抖个不停,但她仍不落泪。这截断指仿佛一枚精心打磨的圣器。亢奋感再次从深处冲击我,眩晕,一把瓷勺跌碎在地。
  妈妈说,这才是她的孩子。她们都是强大的,她,和姐姐。她给她包扎时,我悄悄走出去。司机的大卡车开走了,路面仍和平时一样,轮胎浅而杂乱的印迹被轧得斜一条、竖一条。小虫子们飞得低,有的粘到脸上,痒痒的,我呆望路面,懒得伸手理它们。
  妈妈出来喊时,我又看见那辆车,银灰的外壳浴在逐渐明亮的光线里。我慢慢向它走去,妈妈大叫我的名字。车里人看见了我,车在不远处停下。我开始小跑,有轻微离地的感觉。
  把自己胡乱塞进车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看见妈妈的脸。她站在两步外,微佝着背,食指和中指间还缠着半截纱布,那上面有姐姐的血。她没来拉我,也不再呼叫,她的脸也是空白的。
  车启动了,仿佛在真空中拉开距离。妈妈在后窗的视线里站成一个越来越小的点,我发现自己从没注意过她的头发,它们粗硬蓬乱,顺时针卷成可笑的一坨,将半个额头裹住。
  这个越来越小的点,被眼泪一抹,就消失了。我回过头,在反光镜里看到半副大墨镜,以及白色低胸套装的一角。
  “想哭就痛快哭吧。”她踩油门,我的眼泪跟着加速。她没在反光镜里看我。
  “座位后面有纸巾。”她说。
  我忍住抽泣,泪很快干了。她轻哼什么歌,后脑勺因为颠簸而轻微晃动。我静静地听,突然也有张口的冲动。
  “要吹风,可以把车窗摇下来。”
  我笨拙地寻找,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玻璃下面,车扶手旁边,那个小按钮。”
  我为我的笨拙羞愧。车窗放下一半,风马上灌进来。正午有惬意的风速和温度,我的喉咙被迎面的气流轻轻堵住,这让人舒服。妈妈的头发,姐姐流血的手指,它们被风一吹,像眼泪那样干掉。眼睛里只剩下明净的窗玻璃,和质地细腻的暗灰色座套。
  车越开越快,我探出胳膊,手掌拍打着风,风在每个方向上刮。“啊——”我的呼喊散开来。她笑了。
  兴奋终于褪下,前一夜的折腾见了颜色,狂喜后空落落的情绪加速这疲倦。她递过一粒糖,另一只手仍搭在方向盘上,车速放慢。我碰到她冰凉的指尖。白色椭圆的糖,有细微的粉末粘在手心里。我将它抵在齿间,很快被唾液化去一层。有点酸,我吞咽下去。一番扭捏后,我依言在后车座躺下。很快入睡,其间恍惚要醒来,又迅速沉过去。
  直至她说“到了”,我的脑袋仍然昏涨,我发现自己睡了如此之久。天已全暗,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下。它在一片平地里突兀而起,月光把外壁照成银白的。没有阳台,窗户紧闭,第三层上矗着一个奇怪的小尖顶。
  我对着小尖顶愣神,被她一再催促,才不情愿地下车。我仍在犯困,醒着的那部分脑细胞却警觉起来。我想我是疯了,居然轻易背弃家庭,跟随这个陌生女人。她想对我干什么?明天会把我扔在路边吗?她要让我成为奴仆,还是像电视里的人贩子那样,把我转手到一个更偏远的地方?这多像一个荒诞的梦。

蓝色房间(4)
铁门拉开,拖起一串沉重且质地不同的声音。她推我进门,然后将车开入,再回头上锁。我傻站一旁,我从未在一扇门上见到如此多的锁。先是上下四个小滑销,一套全保险弹簧锁,然后是有锈斑的黑铁大锁,串着一长条链子,链上再套十来把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锁,她把它们有条不紊地扣到铁门杆子上。这花去相当的时间:必须为每把锁找到合适的位置,再从庞大的钥匙串里挑出相配的那枚。锁们在粗长的门栅栏上排列齐整,像缝制紧密的线脚。
  直到她领我进屋,我仍沉浸在这些锁引发的惊奇中。空旷的底楼客厅里,有一大二小,三只孤零零的沙发,暗得不行,她却没有开灯的意思,月光从落地窗进来,把窗帘翻飞的薄影打在地上。她走过去把那扇唯一透风的窗推紧,空气顿时闷下来。我注意到她削瘦的身材,几乎和我一样高。我紧跟她,她在暗地里悄声移动,像一只白蝙蝠。她没有摘掉墨镜。楼梯铺着地毯,不知因为光线,还是被踩得久了,毯面大团大团的图案给人黯淡、甚至肮脏的感觉,但下面的木地板应是品料上好的,我隔着厚实的拖鞋底,小心地感受它们。这和我想象中的富贵生活一模一样。
  她把我直接带上三楼浴室,潮湿的气息让我缓过神来。
  “先舒舒服服洗个澡。”她倚着门,荧蓝的手指还按在开关上,黑镜片把表情遮去大半。浴室的顶灯是桔黄色的,让我稍稍温暖。她走出去,关上门。
  瓷墙光滑得不真实,地面有水,拖鞋很快湿了。我仔细检查,没有窗,只有一排通风扇,唯一的门已关上。我在大镜子里看见自己焦黑的脸,泪痕干了,汗迹仍在油油地淌下来,大眼睛像两只不安的耗子,在杂乱的头发后面东躲西藏。确信安全后,我钻进冲淋房,死死阖上移门。摸索不到电灯开关,只能在半黑不暗中迅速*。
  复杂的冷热水系统让我手忙脚乱。胳膊肘不小心碰翻奇怪的瓶罐,它们一个接一个从玻璃架上往下掉,紊乱的香气从碎裂中散出来。
  正当我用脏衣服擦身,冲淋房突然灯光大亮,我下意识地捂住身体。一个白色人影在半透明的挡壁上飘过来。她打开移门,伸手拉我。我与自己的羞怯作战,终于将弯折的身体慢慢打开。她已换上薄的白睡袍,头发披散着,手里握着一把剪刀。
  “你头发太长,该修了。”
  她的眼睛呈月牙形,末梢往上挑,给人以冷酷的感觉,身上的香水味黏滑阴凉。
  “过来。”她命令。
  我乖乖跪下,脑袋低到她手边。刀口小心地绕过我的耳根。她故意放慢动作。
  “哭了?家里人欺负你?”她捏住我脖颈后方的一小簇毛发,“帅小伙子……”
  那簇头发顺着颈背掉落,制造出一阵微痒。我的眼泪受到了鼓励。她慈母一般地哄我:“乖,别难过……”她扶起我,调好水温,从玻璃架的小钩子上取出浴绵,一边替我搓背,一边掸掉皮肤上的碎发屑。
  “你真是个孩子,”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别发抖啊。”她拍了我一下。我的四肢被擦得发热。她举起一只瓶子:“涂点橄榄油,不要怕。”
  她的手指从我肩膀上轻拂过去,我的肩膀就明亮了。我顺着望过去,看见她似笑非笑的脸。她的睡袍湿了,贴在身上,露出一截大腿。我突然想起前一晚的梦。
  “动坏脑筋了。”她盯着我的下身笑,突然跑开。我伸手抓她,蓦地滑倒在地。她从半开的门缝溜出去。。 最好的txt下载网

蓝色房间(5)
“你的房间在三楼。”我听见上锁的轻响。
  我很快熟悉了我的主人。她似乎并无恶意。以后的很多天里,她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她清洁我的身体,修剪指甲和头发,护养刚开始生长的胡须,给我的每寸肌肤抹上膏油。她命我穿一种宽大的白袍子,当我走动时,轻盈得没有摩擦声。拖鞋太大了,我更愿意赤脚行走。图案狰狞的地毯、铺了厚壁纸的墙、上了古怪涂料的门。有时我对这种悄无声息感觉恐惧,于是自言自语,哪怕发些无意义的音节,好让耳朵辨认出我自己。
  每晚浴后,她都留下食物:蜂蜜、牛奶、从未见过的植物茎叶,还有药丸——各种形状的药丸。这些东西味道很差,并且让我拉肚子。但是我的身体开始变得纯净。一晚她给我擦身时,胳膊上黝黑的皮肤像头屑那样掉下来,显出底下粉红的新皮。褪皮持续了几天,她加倍涂抹橄榄油。我像一条新生的蛇,对她既依恋又害怕。
  “你是医生吗?”我问她。她对药丸和人体非常熟悉,并且五指修长,手势精确,摆弄身体像摆弄一部熟稔的机器。最重要的是,我在她身上闻到药水味,再浓的香水也遮盖不住。
  “我不是医生,我什么都不是。”
  “你很有钱?医生都很有钱。”
  “我不是医生。”她机械地重复道。
  我有点不愉快。被照顾和被玩弄的感觉如此相似。我开始怀念黄土公路边惨淡经营的小饭馆。那两个经常打骂我的女人,我想她们。
  隔着百叶窗张望,别墅前的大路和黄土公路一样,也是日照,灰尘,没完没了的风,偶尔经过的车辆。也许每一条路,不,每一段路,都是相似的。我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哲理,待要深入,脑子却混乱起来。胡思乱想很可笑,可是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我住三楼,其他房间都上了锁,我只能在楼道和底层客厅走动。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个小转角,半截废弃的楼梯直通天花板。楼梯的尽头,是一盏式样老旧的吊灯,水晶灯罩垂头丧气地蒙着灰。这是个永远吹不到风、照不到光的角落。
  客房朝南,阳光经过红木百叶窗的层层过滤,在深色地板上残缺成一条条的。她在我房里点燃薰香,一种闷热的、令人不快的香,很多白烟在屋里缭绕,当它们绕进阳光,就能看见一丝一丝互相纠缠。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傻站在窗口,看光里的烟,或者张望外面的公路,有时也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天我忽然吓得跳起来:在薰香的包围之中,居然闻到了她身上的药水味!我立刻联想到浸泡在溶液中的尸体。我把双手举到面前,它们很苍白。我到卧室外张望了一下,确信一早出门的她没有回来。我嘲笑自己电视看多了,可是——这双手多像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开始锻炼身体。拿水瓶举重,对空中挥拳,还自创了一套体操。运动量一点点加大,肌肉的酸痛一天天减少。我发现胳膊似乎变粗了,跑去浴室镜子前细看。是的,身体的线条硬朗了,五官也出现棱角。我与这张有棱角的脸在镜中对视片刻,缓慢地举起手臂,突然狠狠一握拳。
  每天傍晚,她会回来。我在百叶窗的缝隙里看见她银灰的小跑车,无论阴晴,她都戴着那副难看的墨镜。把车开进大门,把门上那些繁复的锁一一打开,再重新锁上。停车、更衣、上楼,然后领我去洗澡。在进浴室前,她给我吃一种金黄色胶囊,于是我感觉在水面上浮起来,慵懒的身体任她摆布。

蓝色房间(6)
一次,我悄悄将药夹在手指间,她被我吞服的假动作混过了。在她为我脱去长袍时,水把她的睡衣打湿,我猛抱她入怀,她柔软的胸脯顿时让我窒息。
  “现在不是时候!”她挣脱开去,她居然比我有力。
  “可是,为什么不?”我也气恼起来。
  “我说不,就是不!”她下巴高扬,一只手仍紧抓着我,腕部一圈被箍得十分疼痛。
  “你是不是没有吃药?”
  我摊开手,她捏起我掌中的金色胶囊,塞进我嘴里,再将我的下巴狠狠一推。
  那晚我失眠了。覆在身上的被褥,像是她在紧紧依偎我。我回味她光滑的背,感觉又羞辱又快乐。我又在梦中见到裸女,像她一样体态高挑,白袍淋湿了贴在身上,显出大腿和胸脯。她们朝我围拢,头发在脑后一丝一丝漂起来。我伸出手,她们从我的指缝间滑走。她们的*开始合拢,凹凸的曲线渐渐平整。最后远了,变成透明的影子。我咬自己的手,咬出血的味道。
  我筋疲力尽地仰躺着,湿漉漉的枕头夹在腿间。脑中的空白持续了许久,突然被天花板上“吱”的一记声响刺破。我屏住呼吸。似乎有一双脚在头顶走动,犹犹豫豫地来回几次,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停下。有叹息,或者说话声,仔细听却又不像。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被拖动,一连串的“哗哗哗”,像鱼尾巴搅起的水声。
  “楼上有人住吗?”第二天我问。我乖乖吃了药,正在由她摆布身体。
  “没有‘楼上’,这房子只有三层,”她把一握水当头浇下,问道,“做梦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水从鼻翼落到嘴唇,再顺嘴唇滑进牙缝。我舔到它们,微甜的。
  洗浴完毕,她把我带到镜子前。我看见两张紧紧贴在一起的脸。它们居然有些相似,高颧骨,长眼睛,目光冷冷的。我的下巴开始长胡子了,稀稀疏疏几根。她把我往后拉,我看见了整个身体。是的,那是我的身体,像流动的大理石,折射出暖洋洋的光泽。我有些惊讶,但并不害羞。
  她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这一刻,她显得有些脆弱。我感觉自己能够轻易压倒她。她终于带我进她的卧室。也是在二楼,紧挨着浴室。门板的颜色又旧又暗。在进门的刹那,我发现挨近门把的地方有一个手印,从粗大的关节可以推断是男人的手,食指和中指在留下印迹的瞬间,微微弯卷起来。
  门被推开,我的鼻翼猛一收缩。整个屋子像一只庞大的药水瓶!
  “怎么了?不喜欢?”她摸我的脸颊,手指上还沾着浴室的水,凉冰冰的。
  “什么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她逼近我,反问我。
  “大概是……药水味。”我脸颊上的凉意扩散开来。
  “药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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