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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王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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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话之人,除了一身服饰已经改做王爵打扮之外,神情口调与那日大雨中邂逅木兰的他别无二致。不错,那位神秘的无名男子正是当今皇帝的二儿子——晋王杨广!
“殿下千岁千千岁!”
杨广的突然出现,令包括薛道衡在内的众文武再度大吃一惊,竟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若非高颎率先行礼提醒了大家,险些然就要陷入冷场的局面之中。
“众卿不必多礼。”
杨广含笑向众文武打着找呼,步履沉稳地从他们之间走过。每经过一个人,他便会注目打量上几眼。认识的,他会寒喧上两句;陌生的,他便会主动请教对方的姓名并攀谈上两句。无论是叙旧还是初识,他都会用简捷的语言说出对方平生最为得意之事,令对方既惊叹又感动。他的头脑就象一个巨大的资料库,储存着无数的信息。单凭这样的表现,他已经赢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好感。
“晋王殿下博闻强记,谦虚有礼,绝无天皇贵胄的骄横轻佻,是难得的贤王!”
这次接见后,高度的评价从众人的口中不胫而走。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买他的帐。高颎和薛道衡就是这样的态度。前者恪守于外臣不与皇子结交的规矩,仅仅做出淡淡的敷掩,并不动容;后者却完全是出自书生意气,话里话外表示了对杨广不依制度行事的不满情绪。
“殿下体谅民生固然是好,但事关朝廷礼制,亦不可轻废。礼者敬人也,敬人者自敬也。愿殿下勉之!”
道衡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微微变色,暗想他好大胆子,竟敢公开批评晋王不尊礼,又隐责其不守朝仪,自我轻贱。心想晋王今年不过二十岁,即使涵养再好,面子上也很难下的去,说不定当场就会发作起来。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杨广非但没有发火,反而笑容愈深,连连点头称是,就差对这位玄卿先生长揖谢罪了。
“年纪这么轻,就能做到礼贤下士,闻过则喜,真是不容易啊!”
这下,就连高颎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自钦佩。然则,在这和蔼可亲的面容背后,总是有些令他琢磨不透的地方。诚然,这只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而已,并不能证明什么,更不能据此便指对方是外表忠厚,内藏祸心的奸邪之徒,但在宫中传出太子储位不稳的消息的情况下,却难免有故作姿态的嫌疑。
“但愿是我自己多疑吧。”高颎安慰着自己,却始终无法完全释怀。犹疑的情绪始终伴随着他,直到跟从在晋王的身后进入帅堂。
大元帅行辕的前身是寿阳太守府。寿阳这地方在南北朝时期多次易手,每次攻战杀伐都会造成相当严重的破坏,因此没有什么象样的房屋。隋文帝又崇尚简朴,因此就连太守府也是相当简陋。帅堂就是原太守的公厅,十分狭小,众文武再加上站班的侍卫都聚在里面,立刻将所有的空间挤得满满登登。晋王的帅案就是原来太守的公案,除了背后多了个贡奉隋文帝所颁赐令箭、虎符的架子之外,再无其他增易。
杨广踱至帅案前,先带着众人对着兵符令箭下拜。起身后却不就坐,略顿了顿,便向高颎招呼道:“昭玄相公请近前。”
高颎微一错愕,不知杨广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但还是走了过去。
“本藩受命出京之际,父皇曾有面谕。”说到“父皇”二字的时候,杨广向西北京都的方向遥遥抱拳,以示恭谨,这才接着说下去,“昭玄相公是我大隋第一用兵高手,本藩年轻,见识浅薄,更无实际的用兵经验,虽名为主帅,实则却是跟着您学习历练的。所以,这张帅位,应该由您来坐。”
说着,杨广便主动托起令箭兵符送到了高颎的面前。
这番话的意思,高颎心中也是明白的。在离京南下之时,文帝当面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的本意是打算居于幕后,赞画方略,然后籍杨广之口宣布出来。这样一者可以确保作战时不出纰漏,二者也保全了年轻皇子的面子。却万万没有料到,杨广竟然当众坦言出来,反倒让高颎有些惶恐了。
“莫非真的是我小人之心,错疑贤者了吗?”
毕竟,一个年轻人,又是皇子,在功名面前能够做到这般坦率谦和,古往今来几稀啊!在此之前,高颎本无竞争功勋之意,但偶尔想到自己在几年前就为灭陈大计殚精竭虑,如今却要为他人做嫁衣,又不免微生失落之感。至此,那一点小小惆怅瞬间烟消云散,欣慰之余暗道惭愧。
只听杨广又转向众文武说道:“众卿都是随父皇创业起兵的元勋,名为君臣,实则都是本藩的前辈。此番南征,扫平暴陈,还需仰仗各位的才智武勇。本藩今日代父皇向各位道谢啦。”
杨广一揖到地,唬得众文武慌忙搭礼逊谢,誓效犬马。更有人感动出涕,干脆对着西北方向跪下来遥谢天恩,连称吾皇圣明,晋王贤德。就连一向自诩正色立朝,刚直不阿的薛道衡,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待一番忙乱过后,高颎这才代表行台诸臣工向杨广矢志定当戮力报国,破灭南陈,以慰天子一番殷切之情。
当众臣谢恩之际,杨广一边和他们共同遥拜京都,一边仔细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用眼神进行某种遴选。他要找的是什么呢?此时此刻,也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现在,在接受了高颎等人的效忠之后,他再次请高颎接受符令。这次,高颎不再推拒,但执意不肯坐上帅位。最终还是记室裴矩带着众文武一齐恭请杨广正位,他这才再三逊谢后坐了下来。
“本藩今番忝居帅位,但各位凡有军务,必须先报昭玄相公,再告我知,不得有误。”
“晋王贤明,臣等遵命!”
在一片文武赞拜声中,兵权正式转入高颎的手中。
杨广居然会主动逊让兵权,这是高颎所没有想到的。在接受南征之命的时候,文帝就说过要以明发圣旨的形式来确立他的实际主帅地位。当时考虑到晋王的颜面问题,他婉言谢绝了,只是讨了一道密旨带在身旁,准备找一个与杨广单独谈话的机会再拿出来。现在看来,自己竟是多虑了。
正自沉吟之际,只见一名文吏打扮的男子走到杨广身旁,向他小声秉报着什么事情。杨广点着头,向他吩咐了两句,然后转向众臣工说道:
“本藩在后面准备了几桌酒席,今日各位谁都不要走,大家一起共饮。”
“殿下远来,本当做臣子的为您接风洗尘,怎能……”记室裴矩一脸谄笑地说道。
对于此人,高颎既看不起,又有些佩服。看不起的是他那一套望风承旨、贪功好利的人品,佩服的则是他那出类拔萃的才具。高颎一直认为,此人如假以时日,再经几番历练,早晚必将成为与苏威并驾齐驱的民政高手。况且年纪不大,前途不可限量。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优点与缺点同样十分明显的人物,如果侍奉于文帝这样的明君,规范以法度,则可扬其长而避其短,成为大隋兴旺的柱石。可是,文帝之后呢?这样的隐忧始终困扰着高颎的内心。
这时,只听杨广说:“裴卿不必客套。大家身在军旅之中,不必拘泥于朝堂上的那些繁文缛节。还是说本藩的面子不够大,请不动诸位前辈?”
“哪里……哪里……”裴矩连连摆手,“如此,臣下便不客套啦。”
“好!这才是正理。”
杨广大笑着挥手肃客。众臣工连忙请晋王先行。杨广却走到高颎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说道:“昭玄公德高望重,理当先请。”
身不由己之间,高颎已经被推到了众人之首的位置上,只得随着杨广并肩走入后堂。
酒筵并不奢华,只是略高于平时的饮食的水准而已,但既然是皇子赐宴,臣工们依旧显得十分拘束。见此情景,杨广便举起酒杯,向众人频频劝酒。遇到象薛道衡这样的文臣,便随口聊些诗词歌赋、风雅文章;在韩擒虎、贺若弼等武人面前,则信口讲究上两句兵书、武艺。众人这才发现,这位晋王竟是博闻强记,文武兼姿,口才更是便给,往往一语中的,说得听者喜不自胜,大有得遇知音,足慰平生的感觉。不多久,宴会的气氛就被调动了起来,大家和晋王有说有笑,仿佛是多年知交的老友一般。
其实,就在杨广周旋于众人之间的时候,他的心里却在想着适才心腹张衡向他秉报的一件事情——名叫花子英的人送来的一封书信,写信人是一个叫做云昭训的女子。这两个名字对杨广而言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前者是令他欣喜的情感,后者却代表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子英,你怎么会遇到昭训呢?昭训,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用尺牍来扰乱我的方寸呢!”
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刻悲哀,开始在他的内心之中游走弥散……
第九章 得失之间的徘徊(1)
追溯杨广和云昭训的初会,就要将时间退回到开皇八年的上元节。
按照中华古老的习俗,在农历正月十五这日,各个城市内都要举办规模盛大的花灯盛会。其实,早在过年之前,各位巧手匠人就已经忙于扎制千姿百态的花灯以供上元灯会的使用。
当入夜时分,所有的城市立刻化作了光华夺目,溢彩流光的灯山灯海。阖城百姓同时走上街头,游玩观赏,品评指点,夸这家师傅的手艺精湛,那家的主人出手豪阔。
这个夜晚,也是各种娼优杂技们展现才艺的好时机。除了官方的宴会之外,富商豪门也会主动邀请他们来表演助兴,因而处处歌舞翩跹,箫管悠扬,龙飞燕游,彩戏连台。
最为幸福的还是少年男女们,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戴上华丽的假面,互相追逐嘻笑。有情人们则趁机摆脱家人的眼睛,彼此约期幽会,一诉衷肠,又引发多少风流佳话,为这一年一度的良宵增添了无数浪漫颜色。这是专制时代的人民所少有的几项权力之一,官府照例不得禁止这“金吾不禁,玉漏无催”的开朗情景。其实,即使是官家的人,也照样会微服简从,混迹于平民的行列之中,来享受这一年一度可以脱略形骸、百无禁忌的欢乐气氛。
这种盛况,从京都到农村次第铺陈开来,纵然大江南北还保持着对立的两个政权,但在这个夜晚却基本上别无二致。正所谓:南北敦一俗,天涯共此时。尤其是自从大隋建立以来,战争的阴霾已被清明的政治一扫而空,百姓们不必再为突如其来的兵燹之祸而忧心忡忡。虽然不知道这种安宁能够维持多久,但过起节来还是兴致勃勃。毕竟,对于饱经战乱的人们来说,早已参悟了及时行乐的真谛。然而,近年来朝廷却一再明诏禁止元宵节过度娱乐导致靡费,又多少打击了人们的情绪,许多地方的节日状况竟还不及周齐对立的时候。
从表面上看,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数年前大臣柳彧的上疏而引发的。这位大世族出身的官员显然没有沾染上奢靡的风气,反而对各地的村坊之间为争面子,借节日之名竞相斗富,以至于铺张靡费,虚耗财力的情况十分关注。在奏疏之中,他肯切的指出这是不利于教化,有损于民生的恶习,理应革除不怠。
但是,从深层意义上说,这本身也是隋文帝个人意志的体现。与汉文帝一样,隋文帝也以崇尚简朴而著称。他不仅在个人生活起居方面身体力行,还通过法律将这种风气推广到全国。在他治世的时期,男子不得穿绫罗,佩金玉,朝廷的日常用度也是能省即省,但是在奖励有功者的时候,却从不吝啬。某次某地闹饥荒,文帝亲自去视察,看到百姓拿糠和豆饼充饥,他竟当场痛哭起来。回宫后,宣布断食酒肉,直到灾情解除为止。平时,还派出心腹前往各地访问民情,了解百姓疾苦。因此,在唐朝编著的正史《隋书》之中称赞他是一位“性严重,有威容,外质木而内明敏,有大略”的“良主”。故此,即使没有柳彧的奏疏,隋文帝也终究会注意到这种情况,采取禁绝的措施。
当然,千百年来形成的固有习俗也绝非仅凭一纸诏书就可令行禁止。象太原这种北方大邑,今晚依旧是鱼龙起舞,热闹非凡。就在这片由各色人等汇聚而成的欢乐海洋的头顶上,灯火灿烂的城楼上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却有一个男子以落寞的眼神在旁观着,心思完全飘向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就是以晋王身份出任并州总管的杨广。
“爷,长安来信了。”
并州总管掾张衡象个幽灵似的出现在杨广的背后。做为近臣,他对晋王的心思也略有所知。从杨广的目视的方向之中,他便猜到主公又在西望长安,心意难平了。
“是右卫吗?”
杨广蓦地回首,同时收起了适才眼中的种种表情,代之以一派温和之色。他,就是这样善于内敛,即使是在贴身近臣面前也同样不会轻易泄漏心事。
“正是。”张衡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将手中的信封递到了杨广的面前。
右卫指的是官拜右卫大将军的宇文述,此人字伯通,虽姓宇文,却非北周皇族,只是皇家的一名鲜卑家奴的后裔,后来随了主姓,这才脱离了旧姓野破头氏。当年,他随一代名将韦效宽参加了平定旨在反对杨坚主政的北周三臣叛乱,立下了赫赫战功,又拥戴文帝篡周,由此发迹而至于现在的高位。他与杨广结交较早,但限于外臣不得与藩王结交的禁令,彼此之间并不时常联系。现在,他居然能写信来,必然是十分要紧的事情。然而,杨广并不接信,只是淡淡地对张衡说:
“我不看了,你来念给我听就好。”
“这……”张衡沉吟片刻,还是开启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就着头顶上的灯火,念起信来。
信的内容不长,大致是告知杨广,皇帝已经下了征服南陈的决心,估计年内就要动手解决这个酣睡于卧榻之侧的敌手。在信的末尾,宇文述劝杨广一定要抓住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争取领兵出阵。
“嘿嘿,谈何容易。”杨广嘿然。
在无法测知主公心意之前,张衡不敢随意接口。他一直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按照寻常的标准来说,根本就是个毛头小伙子,为何会有如此深沉的性情,以至于自己这双阅人多矣的眼睛也无法看透他的内心世界。他的心始终被层层迷雾封锁着,使得任何意图窥伺者最终只能知难而退,即使是张衡这个可预机密的心腹之人,在花了两年时间后也始终是不得其门而入。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性情?在同龄之人还在父母膝头撒娇的时候,他已经炼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每当念及于此,张衡的头脑之中就好闪过“下辈子莫生在帝王家”的警句。
这句话,是出自南朝宋的末代皇帝刘准之口。斯时,权臣肖道成举兵篡国,颇其退位。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自知性命难保,遂将此言仰天高呼而出,直是涕泪横流,撕心裂肺,闻者无不惨然动容。由此可见,这天璜贵胄的生活也未必就如世人想象的那样美好。
张衡正自思忖之间,忽听杨广问起了送信人,连忙答道:“一个叫云定兴的人。”
“云定兴……”杨广念叨着这个名字,随即摇了摇头,又问,“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随行的还一个女儿和四个仆人。看样子不是上任就是还乡。”
“哦!”杨广沉吟片刻说,“可知是什么来历?”
“臣也不知。不过既然是右卫大人托以心腹的,想必是极其亲近之人。”
“什么叫‘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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