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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鬼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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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油水。今日便闲暇无事,你权管山洞,待我先寻绵缠鬼一回,有何不可。”伶俐鬼道:“任凭尊便。”那涎脸鬼随了他那副涎脸出了寡廉洞,下了无耻山,前面还有一道唾沫河,过的河来,远远望见一座破庙,庙旁盖一座茶庵,斋题上写着四个大字,是“施茶结缘”,这涎脸鬼再看那破庙时,十分狼狈。怎见得:
穿廊塌倒殿宇歪斜。把门小鬼半个头,他还扬眉怒目。值殿判官没了脚,依然是拏肚撑拳。丹墀下,青蒿满眼,墙头上,黄鼠窥人。大门无匾,辨不出庙宇尊名,圣像少冠,猜不着神灵封号。香炉中满堆上梁上漏土,供桌上,却少了案前花斗。多应是懒惰高僧,不男不女闲混帐,辜负了善心檀越东奔西走费经营。正是:若教此庙重新盖,未必人来写疏头。
涎脸鬼走上茶庵,祇见两个闲汉在那里捣喇,这涎脸鬼也坐在凳上,施茶和尚托出三盏茶来,一个问道:“你这茶庵邻着这座古庙,晚间就不怕鬼么?”和尚道:“怎么不怕?祇是关了门,不理他也就罢了。”旁边人道:“你们又说鬼呢,俺那村通风老儿家一个女儿,生的千娇百媚,教一个甚么绵缠鬼缠住,缠的看看待死。也是他命不该绝,忽然来了一个钟馗,领着许多兵将,端端寻着斩鬼。昨晚竟将这绵缠鬼斩了。”涎脸鬼听了此言,暗吃了一惊:“怪道他许多时不来。”问那人道:“老兄这话可是真么?”那人道:“怎么不真?我在他隔壁住,亲眼见的。”这涎脸鬼听得,便忙似丧家之犬,急急若漏网之鱼,跑回山来。
伶俐鬼接着道:“为何这等气色不善?”涎脸鬼道:“俺闻一桩可虑之事,回来和你商议。”伶俐鬼道:“有甚么可虑之事?”涎脸鬼遂将那个人的话述了一遍,道:“既说端端斩鬼,咱们都有些鬼号,万一寻将来,如之奈如?不如俺们先下手为强。”伶俐鬼道:“非也,他是过路到此,必不久住。俺们且关了洞门,躲避几日。待他过去了,再扬眉吐气不迟。古人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此是兵家要诀,不可造次胡行。”涎脸鬼道:“我的意思,一者与绵缠鬼徒弟报仇,二者灭了他以绝后患。怎么你总是这等说,岂不是长他威风,灭自己锐气乎!”于是将伶俐鬼洋洋不采,竟转入后洞去了。这伶俐鬼满面没趣,叹口气道:“向日投了楞睁大王,指望成些大事,不想楞里楞睁不足与有为。今番来到这里,见他脸皮甚壮,可与共事,不想又是有勇无谋之辈,除了厚脸,别无可取。眼见的祸缘林木,殃及鱼池也。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闻的风流鬼为人倜傥,俺不免弃此去彼便了。”于是收拾行李,悄悄出了寡廉洞,竟投风流鬼去了,按下不题。
且说钟馗饮酒中间,说起绵缠鬼的师傅乃是涎脸鬼,钟馗道:“俺务必也斩了他纔好。但不知那无耻山在何处?”通风道:“想必也不远,我们慢慢访问。”说话间,祇见蝙蝠早已飞起,钟馗喜道:“兀的不是向导去了。”遂起来别了通风,与咸、富二神率领阴兵,随着蝙蝠往前竞走,中间一条大河拦路,但见:
青泡遍起,白浪频翻。青泡遍起,依稀好似蘑菇;白浪频翻,仿佛犹如海蜇。峡口由于唇吻,源头出自丹田。浑波浊器不煎茗,黏水粘船难渡客。这壁厢足迹满岸,恍惚闻足踢之声;那壁厢指影盈堤,俨然睹拳摇之状。就隐士文人也定有几点唾添,还说些寡廉无耻的字样。若凡夫俗子竟舍得满团益上,犹带着赔嫁伴娘的言词。正是:
要知如此真来历,尽在攒眉切齿中。
钟馗唤土人问,土人道:“此河名为唾沫河。从前本无此河,祇因这无耻山寡廉洞里出了一个涎脸大王,惹得人人唾骂,唾骂积聚多了,遂流成这道大河。河面虽宽,其实不深,老爷祇管放心过去。”钟馗听了大喜,发付土人去了。过了唾沫河,前面就是无耻山。你道此山如何布置:
不诚石垒堆满地,没羞岩高耸云天。冥耳攒蹄,换打虎峰峦偃卧;张牙舞爪,脱水狼沟壑间行。鬼眼松沿坡遍长,不清柏满麓齐栽。可惜洞纵多廉,避鬼魅于焉远去:山原有耻,畏涎脸不敢前来。
钟馗领着阴兵,上了无耻山,围了寡廉洞,高声叫骂。山鬼报人后洞来,那涎脸鬼大怒道:“俺正欲灭他,他来的正好。”于是戴了一顶牛皮盔,穿了一领桦皮甲,拿了一口两刃刀,走出洞来,骂道:“你这个丑鬼,将俺徒弟杀了,俺正要报仇雪恨,你怎么这等大胆,还要寻上门来。”钟馗道:“俺奉唐天子之命,端端杀汝等,怎么不来。”说毕,舞剑便砍,正砍在他脸上,祇见他毫无惊惧,并不损伤。钟馗道:“好壮脸也。”涎脸鬼道:“不敢自夸,将就看得过,任你刀劈、箭射、靴头踢,总不心烦。”富曲听的,上前道:“主公退后,待俺使箭射他。”涎脸鬼道:“咱家站定凭你射来,祇等射丢了,你便罢。”这富曲自恃着百步穿杨的手段,兜满雕弓,一箭正射到他脸上。众阴兵齐声喝采,以为就射死了。不想他分毫不动,竟像不曾射着的一般。富曲大怒,又射一箭,又射到脸上,他又分毫不动。一连射了数十箭,他祇是不动,且箭都落到地下。富曲道:“奇哉,奇哉。昔日,雷万春带一矢而不动,人以为难,不料此鬼经数十箭,不惟射不透脸,就如莫射一般,真从古未有之脸也。”钟馗气的暴跳如雷,又上前去照脸乱砍,竟如剁肉馅的一般,剁了个不亦乐乎。那脸并不曾红的一红。钟馗见他不动,站在白泽脊梁上,依他不怕踢的话,用油靴踢他。足足踢了一百油靴,祇觉平常。钟馗也由不得笑了,问道:“你这脸端的是何处来的?这等坚硬。”涎脸鬼笑道:“若说起俺这脸来,却也有原有委。当日家师娄师德,传俺一个唾面自干的法儿,俺想此不过祇要脸厚罢了,因此俺就造了一副铁脸,用布裹了,漆了,犹恐不甚坚牢,又将桦皮贴了几千层,所以甚也不怕。俺这一领桦皮甲就是贴脸剩下的桦皮做的,前日俺一时乏用,将脸当在当铺中,后来赎出去。不想他当铺中当下许多厚脸,辩不出那个是俺的。俺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对他说道:‘你祇在石头上狠剁,剁不破的就是俺的’。他依俺编排,将众脸齐剁,那些脸都剁破了,惟有俺这副脸再剁不破。俺有如此厚脸,实是无价之宝,岂惧汝等这些寻常兵器乎。”钟馗听了,顾富曲道:“似此,当如之奈何?”祇得败回阵来,挂了免战牌。那涎脸鬼竟得胜回洞去了。
钟馗对咸、富二神道:“如此厚脸,怎生破他?”富曲道:“看他本领却也有限,祇是这副厚脸难当。怎么设法儿诱的他那副厚脸到手,便不足畏矣!”咸渊想了一会,道:“有个法儿。他所凭者那副厚脸,俺也照样做他一副,比他的更造的加厚些。明日阵前交换,他若肯换时,他那脸俺得了。”钟馗道:“不妙、不妙,失了一副厚脸得了一副厚脸,究竟一般,有何益处?俺换将他的来,倒把俺也成了一副涎脸。”咸渊道:“不妨,不妨。俺这副脸造时,却要暗藏上一副良心。那良心是与涎脸相反的,他换上时,那良心发现,自然把厚脸渐渐薄了。他既脸薄,咱却脸厚,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钟馗喜得拍掌道:“妙哉计也。此惟孙悟空能之,诸葛武侯亦恐不及。”于是,依这法子造起脸来,先以生铜铸就,中以鞋底铺垫,外用牛皮缦了几层,又贴了几千层桦皮,祇是少副良心。钟馗问阴兵,要众阴兵道:“小的们知道良心拿到阳世间不中用,所以都不曾带来,正有一个阴兵,名唤潘有,他有一副良心。也不是阴间带来的,是这边一个有良心的人,见使用不上,气愤不过,撒别丢在街心,他拾得藏起。老爷祇问他要便了。”钟馗遂叫进潘有来要。潘有舍不得掏出来,再三祇说没有。众阴兵道:“他半路里拾的一副良心还要昧了,待小鬼们搜他。”众阴兵将潘有按倒在地,浑身搜遍,纔从他脊背里搜将出来。钟馗交造脸的,装在脸中,看时比涎脸鬼的又厚一半。钟馗大喜。
过了一晚,次早上阵,使阴兵前去叫骂,涎脸鬼带了他那厚脸出来,道:“你们昨日败阵,今日怎么又来纳命,难道还不知道孤家厚脸?”钟馗道:“你有脸,俺就无脸?”于是将脸戴上,涎脸鬼吃了一惊,道:“怎么他今日也有副厚脸?怪道他又敢来见俺。”祇得高声说道:“俺的脸你们昨日都领教过了,你的脸俺今日也要领教领教。”钟馗道:“从不吝教,祇管来领。”那涎脸鬼走上前来,两只脚丁字站定,举起两刃刀照脸砍来。祇听得圪屠一声响,火星乱爆。再砍第二刀时,那刀已卷刃了。涎脸鬼心中打算道:“这等看来,他的脸比俺的厚。俺若得了这副脸,可以横行天下。”遂高声叫道:“你那脸到也算厚。你敢与俺相换吗?”钟馗道:“怎么不敢?”涎脸鬼心中暗喜,忙将脸取下来递与钟馗,钟馗也将脸取下来递与涎脸鬼,这涎脸鬼欣喜的戴上。不多时,良心发动,看看将脸皮消的薄了,涎脸鬼大惊道:“怎么在他脸上厚,到俺脸上薄起来了?”再抹时,消的竟如纸一般,想须臾现出一副良心,涎脸鬼不觉的满面羞惭。钟馗与富曲见他通红的脸,知道是良心发动了,遂向前弄刀砍他。那涎脸鬼招架不住,逃回洞中。他的小鬼禀道:“大王如今羞得不敢见他们了,为今之计,祇有两着,或龌龊鬼,或仔细鬼,大王择一处去投奔;养一养脸再来与他们伎俉。或行或止,大王快些定夺。”涎脸鬼道:“罢!脸已丢了,还论甚么行止!不如俺寻个自尽好。”于是,提出刀来,自刎而死。这正是:
但得良心真发动,果然有脸不如无。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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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因龌龊同心访奇士 为仔细彼此结冤家
词曰
财如血,些儿出去,疼如裂。大难何膺?但凭胡说。究竟胡诌诌不着,忽然两地成吴越,鹬蚌相持,渔人自悦。
话说涎脸鬼自刎而死,小鬼们见没了主人,祇得四散逃走,因商议道:“咱们往何处去好?”一个道:“就是适纔所言,不是龌龊鬼处,就是仔细鬼家。”一个道:“仔细鬼家远,咱们到龌龊鬼家去罢。”于是一拥出了寡廉洞,却从山后跑了。一个个走的气喘吁吁,方纔到了龌龊鬼门首。上前扣门,里边跑出一个小鬼来,问道:“你们何处来的?我家主人有病不能相会。”众鬼道:“你家主人是何病?莫非推托么?”那小鬼道:“岂有此理!我家主人害的是挟脑风。”众小鬼道:“若说别样病症,我们不知。若这挟脑风,我们却晓得个好方儿,立刻见效。”那小鬼道:“是何方儿,你们且说说我听。”众小鬼道:“俺家主人当年也曾患此症,请了一个师巫。那师巫敲起扇鼓,须臾请将柳盗跖来,将俺家主人头打了二十四棍,又教师巫灸了二十四个艾灸,登时就好了。”那小鬼道:“这是甚么缘故?”众小鬼道:“你不知道么!这叫作贼打火烧。”那小鬼道:“我当是正经话,原来是鬼话。我问你们为甚要见俺主人?”众小鬼道:“实和你说罢,如今不知那里来了一个钟馗,又有一个司马,一个将军,领着数百阴兵,专斩天下邪鬼。昨天将俺无耻山寡廉洞的涎脸大王灭了。俺们逃难而来,一者想要与俺大王报仇,二者就来投靠你家主人。”那小鬼听了,慌忙飞报进去。
且说龌龊鬼正在那里想算,怎么图人家房产,怎么霸占人家地亩,祇见小鬼跑到跟前,正长正短,如此如此,禀了一会,龌龊鬼不听便罢,听了此话,脑子里一齐乱响,魂已飞于天外了,三万六千毛孔,一齐流汗,二十四个牙齿上下厮打。祇得勉强扎住,吩咐小鬼道:“有这样事?但他们既来投俺,俺少不得要管饭。每人四十颗小米的稀粥,咸菜半根罢了。”吩咐毕,祇管走来走去,心下想道:“此事必须与仔细鬼商量方妥。”又想道若请他来商量,未免又要费钞,不免找寻他家里去,他自然要管待我,这叫猪八戒上阵,倒打一靶。
主意已定,遂走出门来,竟寻仔细鬼去了。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道又想起甚么事?他想道路途远,倘若出起恭来,可惜将一包屎丢了。不如回去叫个狗跟上,以防意外之变。于是回来,又唤了一只狗。走不多时,果然就要出恭。龌龊鬼叹道:“天下事与其失之事后,不可不虑之事前。圣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真个出了一大恭,那狗果然吃了。正走中间,狗亦出起恭来。龌龊鬼看着,气的发昏,骂道:“不中用的畜生,叫你吃上,回家去屙在家里粪堆上,怎么在这里屙了。真正鼠肚鸡肠,一包屎也存不住,要你何用?”看了看,待要弃了,甚是可惜,待要拿上,无法可拿,祇见道旁有些草叶,忙去取来,将狗粪包裹住,暗带在身旁。这正是成家之子惜粪如金的出处。写至此,忍不住要作诗赠他:
人屙之后狗偏屙,狗吃人屙人奈何?
料想人吞吞不得,也须包裹当馒馒。又诗一首:
龌龊之人屎偏多,自屙自吃不为过。
早知那狗不中用,宁可憋死也不屙。
按下龌龊鬼不题。且说那仔细鬼,他生来禀性悭吝,情甘淡泊。其时正在家中看守财帛。听的外边有人叩门,祇得走将出来。见是龌龊鬼,少不得让在家中坐下,问道:“兄长何来?”龌龊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有要紧话,特来商议。”遂将无耻山寡廉洞小鬼投的根由说了一遍,道:“我想来,丢了性命倒是小事,倘若他令兵卒来抢掠你我一生所积,岂不劳而无功?”仔细鬼道:“是呀,我们不然把银子打成棺材,他若来时,将咱装在里边,连忙埋了,岂不是人财两得,就死也落的受用?”龌龊鬼道:“这个主意错,这些财帛原是与子孙的,我们不过与他看守。咱们随去时,教他们何以过度?”仔细鬼道:“也说的是,但依你说该如何?”龌龊鬼道:“须得个万全之策方好。”两个人想来想去,总没个好法子。
看看想到半夜,饿的龌龊鬼口干舌焦,祇的问仔细鬼道:“老弟,我们饥了。我有带来的一包狗粪,请你如何?”仔细鬼道:“老兄原来还未吃饭。祇是火已封了,怎生处?”又低头想了半日,方说道:“有昨日剩下的两个半烧饼,还有一碗死鸡熬白菜,若不见外,权且充饥如何?”龌龊鬼道:“使得,使得。”于是托将出来,放在桌上。仔细鬼陪着吃了一个,这龌龊鬼止吃一个半烧饼到肚,连充饥也不能够,再也不好要了,没奈何将裤子紧一紧,又看见桌子上落上许多芝麻,待要收得吃了,又怕仔细鬼笑话。眉头一蹙计上心来。于是用指头一面在桌上画着,一面说道:“我想钟馗这厮,他一定要从悭吝山过来,过了悭吝山就是抽筋河,过了抽筋河就是敝村了。”桌子上画一道,拈的几颗芝麻到手,因推润指,将芝麻吃了。又画,画了又吃,须臾,吃个罄尽。看时,桌缝中还有几颗不能出来,又定了一条计,向桌子上一掌拍了一下,大声道:“那钟馗若来,我拿住他时定要判尸万断。”这一拍,将那几颗芝麻拍出来了,他又用前法吃了。仔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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