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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囚記-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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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漸漸黑了,趙耕頻頻回頭望看十里坡方向,嘴角凝成了一道血條,而新血又沿著舊血條流下。這回趙耕再也忍不住了,望著十里坡,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簌溜溜地滾落而下,蓋過了臉上血污。正是:

  禍福本是同根生,悲歡未定何太急。

  趙耕遭捕後,能如在嘉興府般安然脫困嗎?請看下回分曉!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囚大牢趙耕頻問惑 解上京泉城暗掘井
趙耕躺在燥熱無比的獨囚房石地板上,欲哭無淚。

  江蘇徐州府的囚房環境比起浙江嘉興府要更不如,除去悶熱無比之外,遠處時不時還傳來陣陣的呻吟聲,那些遭用刑過後的囚犯,或是身體有著病痛無法忍耐的人。

  相同的地方,只在於兩處大牢裡都不存在著死囚。

  江蘇轄裡的州縣判下來的死囚,都會押解到蘇州府去,由蘇州知府再次問審後,確定了罪行,再將判詞與供狀一同送往京城,等待朝中最後的發落。若是確定了,一般是在秋後,決定於蘇州就地處決或是押往京城行刑。

  徐州府牢房內連跳蚤與臭蟲都比嘉興府牢房多。

  江蘇徐州牢房不如浙江嘉興牢房,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在尋常小鎮小縣裡犯下了案的罪犯,便直接關押在縣衙門的牢房內;如有再往上審訊的必要時,便由囚車押送至再上一級的官府,也就是知府衙門;如若於此再次過堂後,供詞與前供有異或知府衙門認為之前有铡械目赡軙r,則犯人們便要再度坐上囚車,押送至省裡刑訊的最後一站:巡撫衙門,而杭州衙門便是浙江的巡撫衙門。

  可這段時期,因杭州巡撫衙門的人犯眾多,遠超過大牢所能負荷,故而將嘉興衙門充當為備用衙門,因此嘉興衙門也算是半個巡撫衙門了。

  而徐州府則只是江蘇省的眾多知府衙門之一。因此,在建制上說,兩者是差了一個大級的。

  徐州府大牢前一座大木門,進門後分為左右兩個通道。左方有三十多間的囚室,裡頭羈押了二百多名人犯,每間囚室少則五六人,多則十來人。

  大門右側卻只有八間囚室,囚室全在通道的單一側,通常都押的都是重案囚徒,或有特殊原因的。而從來都只是獨囚。

  趙耕的囚室在便是在大牢進門右拐後三階土降階的頭一間,這一大室裡陰闇闇地,只靠那三階土級正上方開挖的一個一尺見方的小天窗取光。

  囚室共有八間,趙耕擠眼定睛了不知多少回,但總洠軘登濉R驗樗麑㈩^擠在囚房木柱間往裡看,光靠這點火線實在瞧不出到底有多深遠,趙耕只能確定目光能及的囚房裡除了與自己鄰近的兩間外,再往裡似乎都是空著的,因為不曾聽到任何聲響,而臨自己囚房的兩間裡的人似乎都是受過重刑的。

  要不是重刑犯也不會送來徐州府,一般輕犯就押在當地縣衙裡,除非他是像趙耕這樣,屬徐州本地人氏。

  趙耕在這間囚室裡已經待上四天了,初來時的兩天,每回見獄卒進來,都以為要上公堂了,然而卻都洠в小n^兩天開口問過獄卒,連一句話也不回,這點和嘉興牢裡的獄卒一樣,很奇特的一種職業病。

  接著的兩天趙耕反而覺得比較寬心了,如果自己真被斷定犯了大錯,早也就過堂問訊了,不會放著他在這裡吃白食。

  緊臨趙耕囚室,一個五十開外的和尚,少話,趙耕開口問了他兩次,結果懷疑這和尚出家前可能也是幹獄卒的,職業病至今都也還洠Ц倪^來。除去吃飯睡覺,這和尚總是口中不間斷地唸著豆兒經。

  趙耕在江南寺裡見到和尚唸經時總是盤著兩腿坐在圃團上,但眼前這和尚卻有點對佛大不敬地躲在內壁,屈著兩膝箕坐唸經。直到入囚的第二天,趙耕才理解到他的箕坐原因。

  趙耕注意到和尚的灰褡子扔在囚室一角,由此判斷了和尚是直接捕進徐州牢裡,而不是由附近州縣轉來的人犯。

  一陣匡啷啷聲,大牢門開啟了。

  兩個衙役架著一個著道士下了土階,這道士兩腳拖在地面被帶到了和尚旁邊的囚房裡,衙役將未上鎖的囚房木門踢開,合力把道士扔在麥楷堆裡後,才轉出囚房,拿出一長支鐵鑰匙將柵門鎖上。兩名衙役在經過趙耕囚房前,趙耕又開口想問,但話才到口又嚥了回去。

  「問了也是白問!」趙耕心裡想,然後朝和尚旁的囚室望去。

  道士癱在裡頭,今天和前兩天不同,洠в猩胍鳎駮炈肋^去一般。

  一會兒後,隔室的和尚才兩手撐著,將身體一寸寸地往與道士相鄰的囚房木欄旁挪去。

  「喂……道長,喂……」和尚對著道士輕呼。

  過了一會兒,道士才吃力地回了「嗯」地一聲。

  「又用刑了?」和尚問。

  趙耕彷彿見到道士搖頭,但不確定,只知他洠г僬f話。

  和尚以手撐地到道士囚房旁是有原因的,趙耕在入牢房的第二天才注意到和尚的腳踝部位,那是很難讓人忍心去注視的嚴重模洠w耕在嘉興大牢裡待過一個多月,他知道和尚是受過三夾棍的。

  三夾棍是在問訊時的基本刑具,在過堂時犯人因為不肯招實,因而在堂上由衙役取出這種刑具,那是由三根等長的木棍所組成,這種木棍很多是以桑樹的樹幹做成的,其中三根木棍垂直於地面,下方由鐵條固定,上方則以繩索串連。

  用刑時讓人犯趴在地面,將其兩隻小腿分別穿入兩根木條中。

  堂訊官開始問話,若回答的話不符堂官所主觀認定的事實,甚或根本不做回答時,一個示意下,站在夾棍兩側的衙役便向外拉繩以使夾棍收緊,如此這般不消多少時間,便可取得人犯口供,即便是年輕體壯的男人都很難受得住這種痛入骨髓的刑求。

  這種刑罰往往有將人犯足踝骨夾裂的情形,然而即使如此,在這種情形下仍得不到想得的口供時,有些酷吏甚至會將夾棍位置往上挪移,再改夾小腿脛骨部份,直到得到理想的供詞為止。

  然而這種夾棍之刑,是不准許用在女囚身上的。這要算是當今皇上的祖父康熙的德政之一,就在趙耕入獄的這一年往前推一百零二年的西元一六六六年,康熙皇帝親自下了這詔令。

  對婦女,則由拶指取而代之。換言之,便是將婦女的手指當成男人的小腿,夾棍所使用的木條改為小如竹筷串連的木排,將十指放入其中,原理一如夾棍。然而,若女囚懷有身孕甚至也不得使用拶指。

  夾棍之刑在此時卻是府縣衙門裡必備的常用刑具,是以曾入過嘉興府牢房的趙耕,一見到和尚的雙腳時便確定是受過夾刑的。

  關於這點,趙耕對自己的入獄,覺得真是冤枉極了,但到此刻為止,卻又慶幸自己並未受到任何刑罰。

  趙耕不清楚眼前這位中年和尚犯了什麼罪,得受如此酷刑。

  別說趙耕不清楚了,遭此酷刑的和尚自己都不清楚。

  這和尚與趙耕的入獄,原因雖然不盡相同,但卻是有點兒關係的。

  和尚是在離徐州府枺叞倮锏内h被捕的,在邳縣牢裡用過了夾混之刑,只因他不承認嗦使自己的徒兒去剪人髮辮。

  『明鏡高懸』的木匾掛在堂上,匾下坐著留了一小綹山羊鬍的邳縣縣令。

  「好吧,」縣令拍過驚堂木後,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先簡單供一下來歷,之後再回答方才本官的問睿 

  和尚此刻還未受刑,袈裟仍平整地在身上,一雙僧履及白色長筒軟布腳套也白淨淨地在履內。

  「小的俗姓孟,今年已四十八歲了,本為山枺∑揭厝耸希蚣揖池毨В从腥⑵蓿瑤啄昵捌揭匕l生蝗災,父母在一個月內相繼謝世。因家無恒產,貧僧為求溫飽,是以進了鄒縣的法善寺接受剃度,法號『永明』。」永明和尚靜靜對堂官說著。

  縣令邊聽永明的供,邊翻看案上永明和尚的資料,聽和尚說到這裡,突然抬頭望著永明問:「平邑蝗災是辛巳年夏末的事,這麼說來你自剃度至今已經七年了?」

  永明和尚點頭回道:「是的,再兩個月便滿七年了。」

  「剃度七年卻仍洠в械玫饺魏紊殻俊

  「是的,洠в猩殻∑鋵崳毶诜ㄉ扑碌臅r間只有一年半,寺裡尋常香客不多,香油錢也有限,因此貧僧必須四處化緣以取得日常用食。一年半之後,貧僧便離了鄒縣成了一名撸Х缴!

  「也就是扣除在法善寺一年半的時間,近五年半來,你都是在外地囉?」

  「不是這樣,貧僧離開法善寺後,可並洠в须x開鄒縣太遠,而是一直待在縣裡左近地區募化,平常就臨時尋些小廟暫住。如此在鄒縣又待了一年四個月,由於本地僧人太多,募化不易,所以貧僧才開始離開祖居地,沿著大吆油狭恕!

  「這麼說來,你現在仍然只是個見習和尚了?」

  「是的!」永明和尚雖然跪在堂中低首答問,但卻自有一份高僧的威儀在。

  「說說你離開家鄉到了南方,求的是什麼,這其間又遇到了什麼有關係的人?」更有威儀的縣太爺坐在明鏡高懸之下。

  「貧僧之所以出家,原來只為了每日能有一碗齋飯吃,夜裡能有幾片屋瓦覆身不至餓死病死。但自入了法善寺,聽了幾回寺裡住持的法會弘法後,便傾心向佛,希望自己能專心修行。於是貧僧沿吆油希锻局衅诖塬@得某間寺廟的住宿權利,得以如願專心修行,如此便可有機會入到官寺裡得到僧職,從而告別見習和尚而申請到朝廷所發給的和尚證明──『度牒』。

  「結果這麼多年了,你都洠苋〉谜缴殻俊箍h太爺問道。

  永明和尚緩緩搖著頭回了:「真是僧多粥少呀!眼下這段時間裡,要得到僧職又談何容易!貧僧知道……」

  碰地一響,嚇了永明一跳,抬頭望著縣太爺。

  縣太爺翻看著卷料,頭也洠У乩^續問道:「那你說說是如何認得洪姓兄弟二人,和他們之間又有些怎麼樣的干係?」

  永明點了頭回道:「貧僧在撸v了這些年後,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了。就在由蘇北的邳縣一路化緣到達揚州時,遇見了兩個十來歲的兄弟。他二人和貧僧說是姓洪,家住六圩鎮,二人的母親幾年前病故了,也是因為家貧,父親連自己都很難養活,更別說還要養育兩個兒子。他父親認為兩個相差兩歲的兒子裡,小的年紀都已十四了,便是乞討也不至於成為路旁餓殍,於是留下他們在六圩,獨自一人過了長江往江南自稚啡チ恕!

  縣太爺的臉突然像罩上了一層霜,冷冷說道:「你還洠дf如何認得這兄弟二人。」

  「就在去年底,」永明和尚很快地回道:「貧僧當時正寄住在揚州府的『興佛寺』內。有一天傍晚,在募化了一整天後,正要回寺。洠Я系骄驮谏铰放該尦隽巳殖直鞯膹娏海毶怀鲆蝗漳蓟茫鋵嵷毶畞K洠в幸c這三人動手,只想規勸三人放下屠刀,找份正當行業便是僅能求得溫飽也勝過成為搶匪。怎料到這三人不僅要取走貧僧的隨身枺鳎踔料胍∪诵悦敃r只為了自衛,貧僧只有出手對這三人做了警告。」

  「你傷了這三個人?」

  「洠в校毶畠H只取下他們手中兵器罷了!」

  縣太爺努力地看了階下的永明一會兒,才又問道:「你習過武?」

  永明回道:「是的,年幼時在家鄉,曾隨村中一位求過武功名的先生學習過三年,但不甚專精,是這三名盜匪功夫太不濟了。」

  「結果你就放了這三個強盜?」

  「不,貧僧奪下三人兵刃後,勸說了幾句,接著便將兵器奉還。怎料這三人一取回兵器卻又惡性不改地向貧僧下手,說不得貧僧也只有出重手點了三人的麻穴,當時正處在江邊,貧僧點了三人穴道後,將兵刃扔入了江心還只是對三人勸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就在貧僧將要回到興佛寺時,聽見身後有異音,便即回頭,此時從道旁樹後竄出了兩個人,這二人便是方才提到的洪姓兄弟了。兩兄弟一見到貧僧便下跪嗑頭不起,原來貧僧在降服三個劫匪時,兄弟二人在江邊正巧見到,是以兩兄弟希望拜貧僧為師。」

  「等等,」縣太爺打斷永明,問道:「這兩兄弟想拜你為師,是要習武,還是要習佛?」

  永明回道:「當晚,貧僧問過二人。原來兩人想習武,也想習佛。」

  「哦,想當武僧!所以你就收了這兩個徒弟了?」

  永明和尚靜了一會兒後,搶在縣太爺伸手去抓驚堂木之前回道:「在那天之前的幾個月,貧僧染了風寒,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當兩兄弟再三要求時,貧僧心想自己年已半百,而今要取得寺廟的僧職談何容易,為求未來不至年老無依,不如就收了兩個徒兒當自己的侍僧吧,於是在後來的三個月裡,貧僧與兩個徒兒便在揚州一帶化緣。

  「到了今年暮春,貧僧希望能回到平邑家鄉看看,於是告訴兩個徒兒,待在揚州募化不易,二人可渡江至江南杭州一帶撸v,當地寺廟甚多,住有不少弘法高僧,二人也可趁時修得一些佛法。等到年底之前,自己將自蘇北再到杭州去與兩位徒兒相會。」

  縣太爺冷言問了:「接著你就洠г僖姷胶樾招值軆扇说拿媪耍俊

  永明和尚答道:「是的,貧僧和二名徒兒告別後,便又和往常獨自一人時一般,沿大吆踊氐搅粟h。」

  不料,縣太爺聽到此,便舉起驚堂木往案上怒拍道:「來呀!用——刑!」

  接著在兩側皂搿魂囂煤袈曋校瑑擅z卒上前押著永明和堂,進行了頭一回的夾棍。

  永明咬著牙撐過去了,但他的不承認也只撐了六天,在他入獄的第六天終於承認了,並在供詞上畫了押,供認的確是他嗦使自己的徒兒將人的髮辮給剪了,為的是要叫出那個人的魂,以供自己差遣。永明和尚的供詞有不少錯亂處,但縣太爺並不擔心,他的師爺有著極佳的邏輯與文筆。

  和尚雖然承認了,但他不解,何以半年洠б姷膬蓚徒兒要舉發他。

  原來,在上個月某日,邳縣衙門巡捕在一處廟裡找到了永明,說是杭州巡撫衙門捕獲兩名使用妖術的少年僧人,供出了妖術的行使乃受命於已回到平邑家鄉的永明和尚。

  終於,永明在邳縣衙門用刑後承認了犯行。

  半個月後,永明上了囚車押往徐州知府衙門。

  永明和尚以為到了徐州衙門絕少不了再次過堂審訊,心中拿不定主意是否在此翻供。不翻供嘛實在冤枉,一但翻供又怕再次用刑。

  但半個月過去了,洠в腥魏我淮翁嵊崱

  奇怪的是鄰囚房的道士,永明關押進來時,道士押在此處已有三五個月,聽說之前動過幾次重刑。但自永明和尚進來後,每隔二三天來必定又會有一次提堂問話。

  也許道士傷得重了,再也受不住刑,永明和尚心裡這麼想。

  「嗨,老師父!——老師父!」趙耕忍不住開口叫了兩聲。

  「這位居士……」和尚雙手合什,抬頭望了趙耕一眼。

  「老師父!您出了什麼事關在這裡?」

  「……」和尚只是輕輕搖頭,一段時間後才回道:「合該有的事,便避不了。」

  趙耕想了想,又開口:「老師父啊,你們出家人在外,總是會有不少冤屈,對不對?就是偶有犯罪,往往也是情非得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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