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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乘风录-一金寻者-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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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祖悲秋学着郑东霆的腔调说了一句似模似样的场面话,抡圆了铁锤,对准那块巨石狠狠砸去。
“叮”的一声,金石相击的撞击声响彻全场,郑东霆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七窍之中,随时都会喷出体外。但是他胸前那块巨石却纹丝不动。
“师弟……不……不要啊……”郑东霆艰难地张开嘴,喃喃地说。但是他的话却被接下来的袍袖生风声所掩盖。只见祖悲秋一张脸涨得通红,肥胖的身子从平地上跳到半空,双臂高高举起,手上的大铁锤已经被正午灿烂的阳光完全淹没在空中。
在那一瞬间,郑东霆的脑海中突然走马灯一般闪现过一生中所有值得纪念的回忆:三四岁时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听她轻声哼着儿歌;五岁时夜奔长安路遇师父牧天侯;十三岁轻功初成,风驰电掣,驰骋千里;十五岁武功大成,初入江湖行侠仗义;十六岁被逐出白马堡开始了江湖捕头的十年苦旅;二十六岁遇到唯一的师弟祖悲秋,月侠连青颜对自己兄弟相称,好汉帮话事人邀他行侠仗义救困扶危……紧接着,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变幻,化作了光怪陆离的一片彩虹。
他最后听到的是胸口大石轰然碎裂的巨响。
郑东霆和祖悲秋自从在歙州破围而出,消失在两湖流域,缉凶盟暂时失去了他二人的行踪。无数的嵩山、浣花、关中剑派精英好手密布大唐南五道全力追查,而天山少林的高手则返回了扬州洛家庄新址协助关中剑派重建仁义堂。
祖悲秋、郑东霆的花红赏格被临时招募的庄丁高高挂到悬红阁南墙的正中间,他们的名字甚至在太行三十六刀堂的堂主天下无头柯偃月之上。
望着悬红阁上祖悲秋的头像,双手抱剑的洛秋彤陷入了迷迷茫茫的沉思。这个曾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此刻的形象在她脑海中却是一团化也化不开的浓雾。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忠厚老实、温柔体贴、呆板执拗、心思单纯的夫君,如今一转身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是我令他变成这样的吗?十年未归的怨恨,相爱无期的愤懑,还有夫妻情尽的绝望,这些情感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吗?”洛秋彤心中反复地思忖着。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对祖悲秋没有任何的仇恨,只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同情。
“师姐。”一身白衣的连青颜此刻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洛秋彤的身边。
“噢,师……师弟。”洛秋彤下意识地朝着周围望了一眼,低声道,“你从益州回来了?悲秋和公公他们……”
“你还叫他悲秋吗?他现在是杀死你满门的仇人。”连青颜轻声道。
“我不知道。我应该恨他,但是我却恨不起来,也许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洛秋彤叹息一声,沉声道。
“祖悲秋忠厚老实,对你又痴情,这样的夫婿你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留恋?”连青颜低声问道。
“他想要的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和他一起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一生一世呆在风云不变的益州,远离江湖。他的世界就是他的祖园,别的地方他既不留恋,也不感兴趣。江湖中的风风雨雨,他更加不会在乎。但是我不同。我一直梦想着那些只有在传说和神话中才出现过的地方,还有江湖中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变化的风物:昆仑魔教七长老和少林十三棍僧的比武,塞北枪神和中原第一枪的决斗,天山七剑与越女宫主的论剑,太行神刀与青州刀王的决战,这些江湖上的传奇我都想要经历。我学会了恩师传授的轻功,这些再也不是香闺之中不切实际的幻梦,而是可以真真正正实现的梦想。”洛秋彤说到这里,一张俏脸因为激动而显出一丝潮红。
“哪怕梦想令你失去了所有亲人也在所不惜?”连青颜轻声问道。
“父亲和母亲都是江湖中人,他们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感受。当我们施展轻功的时候,这个天地就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块具体而微的盆景,呈现在你的眼前,那种感受怎能轻易忘却。他们不会责怪我,因为几十年前他们应该也和我一样。”洛秋彤用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浑身微微颤抖着。
“我想唯一不能了解你感受的,大概就是祖悲秋和郑东霆这两个点不透的石头。”连青颜叹息一声,低声道。
“他们只是看轻我是一个出嫁了的女人。认为我应该有三从四德,夫君疼爱我,我就应该什么都从了他。我想要什么,我的梦想是什么,这些大男人从来不会关心。就好像这个世界是男人们的天下。”洛秋彤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翘,显出一股倔强之气。
“洛师姐,我当初只以为你是一个爱武成痴,不管不顾的傻姐姐,原来你心中竟有如此与众不同的抱负,青颜甚感钦佩。”连青颜听到这里,脸色一阵肃穆,郑重地拱手一礼。
“师……师弟折杀我了。你是大名鼎鼎的月侠,人人称颂的传奇人物,我哪里当得起你的钦佩。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做到你曾经做过的一半艺业,我就心满意足了。”洛秋彤伸出双手,抓住连青颜的双手柔声道。
“洛师姐,从今以后你叫我青颜好了。”连青颜反握住洛秋彤的手,“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真正的心意,我想洛家伯父和伯母应该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你是说家父家母?青颜,你是什么意思?”洛秋彤疑惑地问道。
“秋彤姐,当日洛家血案发生的真相是……”
郑东霆昏迷了足足一天一夜才缓缓醒转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厢房之中。祖悲秋肥胖的身子正坐在床头,瞪着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看着他。看到他终于张开眼,祖悲秋长长出了一口气,满脸堆笑:“师兄,你终于醒了。”
“你这该死的死胖子,到底从哪儿搞到的那块石头?”郑东霆刚一缓过气来,立刻伸出巨手一把抓住祖悲秋的衣领。
“师兄,你刚醒过来,身子虚,喝口热汤缓缓肠胃再说。”祖悲秋将手中的一碗肉汤递到郑东霆面前。
“嗯……牛肉汤?”闻到牛肉的香味,郑东霆的精神猛地一振。有唐以来耕地日增,耕牛的需求急剧上升,大唐官府明令禁杀,所以牛肉一直是难以在餐桌上见到的菜肴。这碗浓香四溢的牛肉汤对于两日水米未打牙的郑东霆的诱惑不亚于簪花楼上的窈窕美姬。
郑东霆捧过汤碗,连勺子都来不及用,大嘴一张,连汤带肉一口气灌到了肚子中去。
“师兄,你刚才问我是从哪里搞到的石头,是吗?”祖悲秋殷勤地问道。
“嗯,嗯……”郑东霆起劲儿地嚼着嘴中的牛肉,不停点头。
“是这样的,这块石头本来属于本镇一个黄姓人家,乃是价值不菲的园林用石——太湖金刚石。州官用黄封封了石头,除非三千两白银不得移动。尽管这块石头非常适合我们使用,但是当时我找不到三千两银子,只好作罢。谁知道无巧不巧,在这个镇子里居然住着一个酷爱我龟鹤延年图的富商波廷贵。我为他画了一幅龟鹤延年图,他付给了我三千两白银。于是我就用了这三千两银子买了那块石头出来。黄家人心地极好,免费为我提供了板车和大锤,还帮我把石头运到了卖艺场,正好赶上演出。师兄,你说得很对,我行的,我做到了。这是我第一次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办成这么多的事!”说到这里,祖悲秋从怀中掏出一块亮闪闪的银子,朝郑东霆晃了晃,“看,师兄,这是我们靠本事赚的第一锭银子。”
“你这个白痴!”郑东霆差点儿背过气去,伸手在祖悲秋脑门上狠狠打了一记,“你花了足足三千两银子就为了去买一块石头让我赚这不到一两的银子?”
“啊?”祖悲秋微微一愣,“师兄啊,你不是要教我如何用本门武功来赚钱吗?那三千两银子我可不是用本门武功赚来的……”
“你给我闭嘴!”郑东霆再打了他一记,怒不可遏,“而且你给我运来什么石头不好,居然把一块太湖金刚石压到我身上,光是石头已经差点压死我。你还唯恐我死不了,再用大锤打了我两下。”他猛地伸出手,将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吼道,“我差这么一点儿就去鬼门关了。”
“但是师兄,胸口碎大石的表演很成功啊,你是没看见,那帮看客全都看呆了,铜板碎银子下雨一样往我碗里扔。所有人都在大吼:他用胸口碎了太湖金刚石,他用胸口碎了太湖金刚石。师兄,咱们这下子可在这镇子里出名了。你知道吗,这个镇子里的客栈是半价让我们住的。”祖悲秋兴奋地说,“噢,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太激动人心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喜欢我。”
郑东霆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淡淡的得意:“那当然,如果我不是修炼了二十年的精纯气功,那两下子就交代在那儿了……”突然间,他感到一阵不妥,脱口问道,“你说很多人喜欢你?”
“是啊。那个黄姓人家也不知为什么,对我崇拜得很,说我是帮他们摆脱州官纠缠的大侠客,说是要向所有人宣扬我的功绩。那个富商波廷贵简直把我捧为天人,说是要拿着我的画到徐州同行那里炫耀一番。我还答应他随时到他洛阳别院的屏风上再画一幅百龟图。那些亲眼看到你胸口碎大石的看客也对我们敬佩得很,说是要说给他们在汴水上游的兄弟们听听。”祖悲秋说到这里一张脸激动得通红。
“你没有把自己的名字老老实实告诉他们吧?”郑东霆脸色一沉,低声问道。
“我的名字?连你的名字都说了。我能做到这些,都是因为师兄的提点,又怎会不提你的大名?”祖悲秋正色道。
“师弟啊,”郑东霆双掌齐出,用力一拍祖悲秋的双肩,一脸的惨痛,“你真是……唉!你是这个世上第一个让我开始想念师父的人!”
“啊?我不明白啊,师兄,你不是很痛恨师父吗?”
郑东霆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垂下头用力一摇祖悲秋的身子:“师弟,让我在临死之前教你行走江湖最后一样本事。做任何事情,千万不要把眼光死死盯在眼前,而是要考虑到这些事件对自己的将来会产生什么变数。现在你给我闭上眼睛,好好想想你我在小镇扬名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祖悲秋顺从地闭上眼睛,默然半晌,终于无奈地摇摇头:“我想不到……”
“想不到还听不到吗?白痴!”
祖悲秋张开眼睛,竖起耳朵,只听到宛若霹雳雷霆的喊杀声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活捉祖悲秋,生擒郑东霆!”
“捉拿中原双凶!”
“擒拿血洗洛家的元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扬州仁义堂自南北朝时代立堂悬红以来,经丧乱两百七十余年,其间因为惹怒江湖巨恶、北方胡族和绿林霸主曾经被焚毁数十次。经过多次烧庄毁庄的不幸,洛家老成持重派的家主开始在仁义堂总舵的所在地秘密兴建地下密室,用来保护洛家的遗孤,令他们可以在强敌环伺的险境中通过地道逃到地下密室中保存性命。
唐太宗平灭十六路烟尘建立大唐贞观盛世以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江湖上也少了许多恨不得天下大乱的绝代凶人。也许是先祖保佑,洛家家运亨通,生意兴隆,财力雄厚。于是代代家主都开始试图继承那一位老成持重家主的事业,继续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建立避难密室。渐渐地,仁义堂总舵之下的密室一间连着一间,一座挨着一座,变成了一片规模颇为壮观的地下建筑群落。而这江湖中百年来无人知晓的神秘地下密室,也是洛秋彤与自己的亲人们久别重逢的地方。
“父亲、娘亲,你……你们没死?”洛秋彤看到活得好端端的父母,一时之间愣在当场,不知是喜是惊。
“你这逆子,给我跪下!”洛南山看到自己十年未见的女儿心中本是百感交集,谁知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火气十足的咒骂。
“夫君莫要动气,女儿在外面受了十年的苦,你就原谅她吧。”陈月娥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瘦了整整一圈的俏脸,低声说道。
“受了十年苦,我看她是享了十年福吧,哼!到天山可是逍遥快活得紧。你可知道,我和你母亲为你差一点儿一夜白头。你这不顾而去,一走就是十年,你让我如何对祖家交代,如何对天下交代?”洛南山怒道。
“爹爹!”洛秋彤双膝跪在地上,向前爬行了几步,双手抱住洛南山的腿,放声大哭了出来,“爹爹,这些日子我好难过。我以为你们已经被杀,我一夜之间失去了世上所有的亲人。爹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伪装灭门?”
陈月娥听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她弯腰跪倒地上,一把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揽到怀中陪着她放声哭了出来。
“唉——冤孽啊,冤孽!”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哭成一个泪人,洛南山纵使铁石心肠,也不由得软了下来,长叹一声,道,“祖悲秋和他的师兄从益州北上到扬州,将一纸休书递到我们的鼻子底下,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这些年来,我为了你二伯的血仇一直以来积极联络天下七大剑派中的有志之士,组成剿灭太行山寨的联盟,如今已经初具规模。现在如果我的女儿因为犯了七出之条而被祖家休回家,这会让我洛家的名誉一落千丈,还有何脸面和威严来号召武林同道高举义旗,一起剿灭太行山寨?所以连少侠才为我们出了这个诈死的计策,以拖延祖悲秋递休书的时间。”
“但是爹爹,现在缉凶盟以为祖悲秋乃是杀灭洛家的凶手,正在全力缉拿于他,形势万分凶险,若是他和他的师兄落入关中剑派手中,关爷定会将他们折磨致死,为你们报仇,这便如何是好?”洛秋彤颤声道。
“你现在倒关心起自己的夫婿来了?”洛南山愤然道。
“不,我和悲秋早已没有什么旧情,只是他毕竟是无辜的。”洛秋彤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站在她身边的连青颜轻叹一声,道:“祖悲秋因为知道和秋彤姐夫妻情尽而情绪失控,冲动之下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引起了轩然大波,也打乱了我订下的计划。不过,现在应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洛伯父,请你立刻将已经处理好的书信给我,让我交给关爷,我想他老人家看过这封书信之后,会立刻开始行动。”
“什么书信?”洛秋彤好奇地问道。
“一张我事先写好的血书,指明那夜血案的凶手乃是太行山寨,号召七大剑派、八大世家人士组成英雄盟,共讨太行山寨。”洛南山沉声道。
“爹爹,你要让白道中人为了我洛家的伪案兴师动众,和太行山寨硬撼这似乎于理不合。”洛秋彤忙道,“若是白道中人知道你骗了他们,必然不会和你甘休。”
“莫要担心,”连青颜道,“我已经和家父联络过,提到了这个计划,他回信全力支持。我大唐太平日子过得久了,白道中人个个只会明哲保身,争名夺利,失去了大唐初年中原江湖的血气。如今突厥复国,北方大乱,各路响马争相圈占地盘,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太行山寨势力越来越大。如果再不反抗,中原以北都会成为这些马贼荼毒生灵之地,更不用提南十八寨在南方的兴风作浪。我的计划是让关爷和天山、少林共举义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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