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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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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半点,偶尔沾上,也是瞬即如散珠搬无声滑落。
两个胡卒不约而同地勒住马:
“老家伙,你要作死么?”
寒光忽地一闪,血光开处,老李裁缝右手三根手指已齐刷刷斩断,跌落在雪地里。
“爹!”小李保正惊叫一声,急忙抢过去包扎。
老李裁缝脸色惨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挺立着,左手剪刀湛如秋水,竟没沾上半点血迹。
“你、你……”
两个胡卒面面相觑,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老李裁缝使足平声力气,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来:
“你们这些胡人现在总该知道,我们汉人是从来不说瞎话的了罢。”
“爹,你这又何苦啊。”
土屋里昏暗的灯光下,小李裁缝心疼地捧着爹爹那只断了三根手指,被染血的破衣襟包裹着的右手。
“郑家神锤,李氏飞针,当年号称边城双绝,都没了,都没了。”
老人喃喃着,筋骨嶙峋的左手,不住抚着桌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剪刀。
“爹,孩儿我想过了,从明儿个起我不串村了,我留家里,跟您老人家学裁缝。”
老人混浊朦胧的眼神忽地变得明亮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儿子,没说话,只用包着衣襟的右手,使劲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李哥哥真没出息,哼,我才不学裁缝,我要学弓箭,学武艺,练得高高壮壮,给爹爹报仇,给郑三哥哥和李爷爷报仇,杀尽那些胡人!”
对门二婶家的茅屋里,狗剩隔着不住被寒风卷起的破草帘子,不错眼珠地望着李家这边,紧握着小拳头,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
………【(四)】………
“嗯嗯,你看,这衣领处的走线,不是这样的走法,你这浑小子,教了这许多遍,怎么就是不长记性。wWw.23uS.coM”
昏暗的油灯下,老李裁缝捧着少了三根手指的右手,唠唠叨叨地指点着正倚在旧木桌上飞针走线的儿子。
小李保正粗大的手指捻着根细细的钢针,虽是春寒料峭的当儿,脸上额上,却已挂满了汗珠。
老李裁缝叹了口气:
“唉,歇歇罢,你也坐了几个时辰了,世道恶,生意不好,白天你还得去找短工贴补,日子长了,身子骨怎么熬得住!”
小李保正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一面往门口走,一面揉着发酸的腰眼:
“好的,爹,您歇着,我去拣些干粪柴禾,烧锅热水,也好烫烫脚,暖和暖和。”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老李裁缝一直紧绷的脸色慢慢舒展开了:
“这浑小子,玉不琢不成器,照这光景,用不了多久,咱这李氏飞针可就后继有人了。”
望着想着,想着望着,他的脸色忽又阴沉下来:又学裁缝,又打短工,又要当保正敷衍那些可恶的胡卒,儿子原本健壮的身子骨,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哪怕弄些猪油,熬碗汤给孩子补补,也是好的啊!”他望了望墙角边那几个空空如也的坛坛罐罐,脸色更阴沉了:“这些该死的胡儿,有点好的,都让他们给搜刮走了,唉!”
边城的天气向来便是如此,虽说是初春了,地上的积雪并没有化,城外的早梅也并没有开。
“哼,自从那些穿羊皮的来,这老天,也更欺负咱们汉人了!”
老李裁缝笼着又多了几个补丁的宽袍大袖,眯着混浊的老眼,站在城里孙家当铺的破门槛边上,一面嘟囔,一面仔细数着手里的几个大钱。
孙掌柜的坐在土坯垒成的高柜台后面,把玩着一个沉甸甸的顶箍:
“我说老李啊,你别怨我多嘴啊,这银顶箍可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信物,你李氏飞针,在这方圆几百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咋的,也不该拿来当罢?”
老李裁缝苦涩地笑了笑:
“这东西再宝贝,也没孩子的身子骨宝贝罢?你大侄子白天短工,晚上学徒,又要支应兔崽子们的保正差事,就算铁打的也撑不住啊,做爹的割不起肉,总该对付几两猪油,润润孩子的肠子肚子罢。”
孙掌柜诧异地“咦”了一声:
“你那小子,不会吧?他前些日子在城关赁了间房,给那些胡儿的女眷们缝羊皮帽子羊皮袄,听说得了不少番钱呢!怎么着?你当爹的不知道?这孩子,可是老街老邻,从小夸到大的孝顺孩子啊,怎么……”
他说着话一抬头,却已不见了老李裁缝的影子,只有料峭的春寒,从破门槛破门框间,不住地涌进这间堆满了破东烂西的铺子里来。
“小李师父,你这手艺真不错,喏,这是工钱,这块烤羊肉是我一点心意,你收下罢,别让我当家的看见了。”
城关的一间小屋里,一个窄袖小袄的年轻胡妇,把一堆番钱,和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烤羊肉,笑嘻嘻地推到木桌后飞针走线,忙活得连头也不抬的小李保正面前,捡起桌上的马鞭,一转身,一阵风似地出门上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小李保正放下针线,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这肉待会儿再回锅煮煮,晚上拿家去,爹爹好久没尝到荤腥了,这把年纪,身子骨怎么撑得住啊。”
一阵料峭的寒风忽地卷进小屋来,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略一抬头,便看见老父那补丁摞补丁的宽袍大袖,那佝偻颤抖的身体,和那张气得每条皱纹都在不住抖动的苍老脸孔。
“爹,您、我……”
老李裁缝涨红着脸,瞪着那对混浊老眼,不住扫视着屋里,扫视着满屋的毡片羊皮,以及桌上闪闪发光的番钱,和那块还冒着些热气的羊肉。
“你好啊,你好,你小子跟爹学裁缝,就为了给胡儿缝这些羊皮?就为了换这些胡钱和羊肉?”
小李保正嘴角牵动着,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却终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爹,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老李裁缝的火儿更大了:
“你小子还有脸让我消火?浑小子啊,你这样没出息,让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之后,怎么有脸去见你铁锤叔?怎么有脸去见人家邢都尉?”
小李保正不开口了,只低头看着桌上的羊皮和针线。
老李裁缝走近桌子,紧盯着儿子的眼睛:
“爹再问你最后一句,能不能不缝这些羊皮,跟爹家去?饿死冻死,咱爷儿俩也死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决不能辱没了祖上,不能丢了咱汉人的脸面哪!”
小李保正头伏得更低:
“爹,您、我……”
“砰!”
老李裁缝缺了三根指头的右手,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块羊肉猛地一跳,掉落在地下:
“好,好,你有种,以后你别回家来,我老李头福气浅,没养过你这样出息的儿子!”
初春的风沙很快吞没了老李裁缝颤巍巍的背影,小李保正站在门口,一手捧着那块沾满了灰尘的羊肉,一首不住用手背擦着眼眶,也不知是在擦那无所不在的风沙,还是在擦那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爷爷,娘煮的萝卜,给。”老李裁缝家里,狗剩把小半个皱巴巴的煮萝卜塞进老李裁缝的左掌心,略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昨儿个狗剩在街上见到李哥哥了,他还问起爷爷呢,问长问短的。李哥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城里人都夸赞,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呢!”
老李裁缝铁青着脸,哼了一声:
“狗剩,别提他,爷爷没他这样没出息的儿!”
“狗剩这孩子,一点老礼儿也不懂,虽然岁数大不多,怎么论,也该叫叔啊!这些该死的胡儿,咱汉人的教书先生给他们杀的杀,赶的赶,让咱们的孩子们以后可怎么、唉……”
老李裁缝目送着狗剩一跳一蹦的背影,在心里这样叹息着,八根手指头不住摩娑着郑家父子留下的那口剪刀。早春的夕阳透过敞开的门洞懒洋洋地洒进来,剪刀刃口被夕阳照着,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五)】………
“这一冬,算是又熬过去了。weNxUemi。Com”
老李裁缝搁下手里正补的活计,望着门外白杨树上,沾满朝露的嫩绿新叶,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声,便又埋下头,专心补缀手里那件破曲裾。
他右手残余的拇、食二拈着又长又细的缝衣针,在曲裾上娴熟地游走着,行针快而准,线头绵且密,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会出自一个年逾花甲、又断了三根手指的老人之手呢?
“老了,不中用了。”
老人苦笑着,手里的针线却片刻不停:自己活计好了歹了,瞒得旁人,却如何瞒得过自己?
“那不争气的小子,他若学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早该歇着了,唉,也不知这小子换了单衣没有。”
几只鸟儿飞来,歇在屋檐上啾啾地叫着。
不知是鸟儿太吵,还是心事太重,老人忽地觉得心下说不出的烦躁,几次险些儿将右手钢针,扎到自己左手的虎口上。
他索性不缝了:这几天怎么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似的?
村口的狗忽地吠了几吠,一阵脚步声促,两个人一前一后撞进门来,一面喘,一面喊着:
“不好了!”
“爷爷,坏坏坏坏了!”
“咋啦,慢慢说,慢慢说。”
老李裁缝见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狗剩,另一个却是城外关厢粥铺的刘四,心中不由地一紧。
“李叔,您老快进城看看去吧,刚才,一大群胡儿,绑了小李兄弟,从城外直押进毡落大营里去了!”
老人的嘴角猛地抽搐了记下,转瞬便又平静下来:
“这兔崽子,该!好端端的汉人,偏要去抱那些胡儿的毛腿,该,活该!”
狗剩急得快哭出来:
“爷爷,好爷爷,怎么着您也去看一眼啊!”
老李裁缝仍坐着纹丝不动:
“你们家去罢,添累了,唉。”
两人的身影已消逝在目光尽处,屋檐上,鸟儿依旧啾啾地叫着。
老李裁缝忽地跳起来,拼命一般朝城门方向奔去,浑不顾敝衣那宽大的下摆,又被满地的尖石棘刺,狠狠割开了几道大口子。
“滚,老子叫你滚听见没有?”毡落外,一个满脸横肉的胡儿手掂皮鞭,横眉立目地对着面前满脸怒气的老李裁缝咆哮着:“你儿子犯了大汗军法,天大的罪过,百户大人没捉你同罪,已是格外恩典,怎么,想找死么?”
老人也不答话,一低头,径直往里便撞。胡儿急了,劈手揪住老人衣领,一带一搡,老人立脚不住,趔趄着直倒退出五六步,咕咚坐倒在地上,原本补了几摞的前襟被这一扯,登时粉碎,破布烂衫,蝴蝶般在春风里翻卷着,飘散着。
“李叔,不要紧罢。”
“先上我家坐着,咱再想法子救人罢!”
闻声而来的几个乡亲忙奔过去扶住老人。老人双手撑地,慢慢坐起,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就坐这儿,坐到我儿子出来。”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
小李保正终于出来了,是被两个胡人像扔米口袋一样,**地丢在老人脚前的。
他的全身都是鲜血,张开嘴,满嘴也都是鲜血。
老李裁缝央人找来一辆大车,拉着他回家去。一路上,小李保正瞪着血糊糊的眼睛,张着血糊糊的嘴巴,满是伤口的双手,死攥着爹爹的手指衣袖不肯放开,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给久不相见的爹爹听。
可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却终于连一个囫囵的字儿,也没能吐出口来。
屋外白杨树的叶子一天比一天绿,一天比一天密,天气也一天天暖和起来,春天真的到了。
可整天呆坐在破土屋里,裹着那身又多了几处补丁的宽袍大袖、怔怔地望着桌上那明晃晃剪刀,和乱糟糟针头线脑的老李裁缝,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浑绽不出哪怕半丝春意来。
“唉,李叔的孩子真的惨那!听说是胡人搜什么贼寇时,正好在那个村子里头堵住他,说他是贼寇同党呢。”
“可不是咋的!不过小李一口咬定是货郎串村,路过那里,啥也没干过,谁也不认识,那些兔崽子们折磨了他好几天,嘿,他楞是没改过半个字口!”
“……”
“爷爷,爷爷,您别难过了,别难过了,狗剩跟您学裁缝罢,学了爷爷手艺,将来孝顺爷爷,给爷爷摔瓦盆子。”
老李裁缝眯着愈发混浊的老眼,打量着面前又高了些、壮了些的狗剩,摇摇头:
“好孩子,别学爷爷这个,你去学弓箭,学武艺,练得高高壮壮,像你爹爹和你郑三哥那样,把那些该死的兔崽子们统统赶出去!
………【(六)】………
虽然天还不是很热,但知了却已在老李裁缝土屋外的白杨树上没完没了地嘶叫了一晌午。wenxuemi。com
老人哆嗦着七根手指,颤颤巍巍地对了半晌,才总算把线头穿进了那根头号大针的针鼻儿,他抹了把额上的虚汗,看了看屋外渐渐变暗的天色,幽幽叹了口气:
“唉,老了,要是那小子还在,唉……这知了,咋吵吵个没完了。”
袅袅的炊烟开始在家家屋顶上飘起,下地的人们说着扯着,三三两两地沿着田埂往自家走去。
往常这当儿,狗剩该捧着个饭碗,笑嘻嘻地在门口探进脑袋来了罢?这孩子,这些日子也不知哪儿疯去了,总也看不见个影儿。
“爷爷爷爷。”
老李裁缝正胡思乱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在门口响起,狗剩笑嘻嘻的脸蛋儿也随即探了进来。
老人的脸上浮出久违的一丝笑意来,多日不见,这小子高了,黑了,也壮了:
“死皮猴子,这些日子也不来瞅瞅爷爷,快,快进屋里来。”
狗剩做了个鬼脸:
“爷爷,我还带了个人来看您。”
老人诧异地望去,便见一个独臂蒙面的汉子,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你、你是……”
那汉子随手放下门帘,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
“叔,不认得咋的?”
“郑九!”老人的老眼登时亮了起来:“你这孩子,你没、没,好啊,好啊!”
郑九见老人激动得有些立脚不住,忙伸出独臂,一左一右,扶着他坐到炕上:
“叔,侄儿没死,侄儿命大着呢!好教叔高兴高兴,现在方圆千里,咱们的人已聚拢了好几千,就等入冬上冻,胡马东下,咱们就,嘿。”郑九挥动蒲扇般的巴掌,凌空用力一劈。
老李裁缝眼泪不住涌出,连连点着头:
“好孩子,好孩子,好,好!老了老了,想不到还有个盼头,唉!”他的脸色忽变得凝重起来:“九子啊,我那小子,你那大兄弟的事儿,你知道点儿罢?”
郑九低下头去:
“叔,侄儿不瞒您,大兄弟一直在给咱弟兄们做征衣,他从胡人那里挣来的番钱,也都置办了盐巴药材,那次,他就是给弟兄们送做好的衣裳,被胡人给、给、”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一双虎目,已溢满了泪水。
老李裁缝却不哭了:
“好,好,这才是我的儿,这才是我的儿——九子,狗剩啊,队伍上苦,你们还没吃罢?”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便要张罗着生火。
郑九和狗剩急忙拉住他重又坐下,郑九冲着狗剩一使眼色:
“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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