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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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畹不觉失笑：这下倒好，本来是不出五福的同族兄弟，如今一个姓黄、一个姓汪，成了两姓人了。

　　　　“干王是天王爱弟，进京一月，寸功未立，就封了王，做了军师，让朝中悉从号令呢，便连忠王、英王，都是他封过才封的，”听完黄畹的叙述，王克昌，不，汪克昌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老弟，你不跟着干王进京，甚有见地，且现在我这住下，改日得暇，让我的上司官荐了你去见忠王荣千岁，那才是不世豪杰呢。”

　　　　“老兄，我若想当这天朝官儿，还跑了作甚！”黄畹苦笑道：“既碰上老兄，那便再好不过，你寻方便，帮我弄个出城挥子，容我回乡还做我的王利宾，那便是老兄天大的恩典了。”

　　　　“你还想回去？”汪克昌上下打量着族弟，仿佛看什么怪物一般：“你还不知道呢？英王（5）大队自扬州到此，如今便打馆在甪直，你那宅子，怕早做了什么燕什么豫的衙馆，你还想回去？”

　　　　黄畹不觉黯然。他早听难民们传说，忠王虽秋毫无犯，英王部下那个黄老虎（6）却着实凶猛，如今家宅被英王大队占住，不知吉凶如何呢。

　　　　见他一脸沮丧，汪克昌安慰地递上杯凉茶：

　　　　“世乱如此，你我弟兄能有个囫囵身子，就算大幸——喝口凉茶缓缓，别想这么多，且现在我这里安身好了，知道么，我的上司，如今已从埌天豫，升作埌天福了。”

　　　　注释：

　　　　1、基督教规定一夫一妻，洪秀全等出于私利改为“大员妻不止”，声称是“今上帝圣旨”；

　　　　2、太平天国把圣经中的语言，以及杨秀清、萧朝贵伪托上帝、耶稣的话，和天王诏旨合并，称为“天情道理”；

　　　　3、因太平天国禁酒，所以酗酒将士常用隐语，把酒称为“潮水”；

　　　　4、圣兵：太平军中最小的职务，就是兵卒；

　　　　5、英王：陈玉成，广西藤县人，从随军幼童逐级因功提升为三十检点、冬官又正丞相、成天侯、成天豫、成天福、成天安、成天义、前军主将又正掌率、钦命文衡又正总裁、英王，在后期为天国武将首席，屡立奇功，1862（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安徽庐州失守，误投苗沛霖，被送往清营，押解途中在河南延津遇害；

　　　　6、黄老虎即骁将黄文金，广西博白人，早年即为上帝教骨干领袖，但官运一直不亨，直到中后期才从承宣进封永忠侯、定南主将擎天义、堵王，勇猛善战，但军纪不严明，所以英王、忠王都对他啧有烦言。天京陷落时守湖州，幼天王、干王都投入他军中，由他保护向江西转移，在昌化白牛岭因伤病故，导致全军无主，很快溃灭。



………【（十六）】………

　　　　黄畹就这样在总统土司的埌天福第（1）中住了下来，起初不习惯，后来慢慢也就差不多习惯了。２３Ｕｓ．ｃｏｍ

　　　　这土司原本叫土师的，负责在攻城夺寨时挖地道埋地雷轰塌城墙，也负责修垒筑城、开堑挖壕等一应事务，想当年太平军从广西入湖南郴州，得了一批挖煤开窑的矿工，立了这土师，从武昌到天京，一路之上，不知轰破了多少金城汤池，那时候这“开垄口兄弟”可是将士中的宝贝疙瘩，人人羡慕的英雄好汉，总共两千人的土营里，光旅帅就封了六百多个，那可是信赏必罚的东王在位时候啊。

　　　　“老子便是在郴州入营的老弟兄，想当年咱们土营可是不得了，了不得，东王号令严，全营上下，一律不许饮酒，惟独罗丞相跟咱们土营破戒不问，嘿嘿。”如今这总统苏福一省土营的埌天福陈在田，一个不到三十岁的车轴汉子，每晚点名罢，都会端着个酒碗，醉醺醺地嘟囔着当年的丰功伟绩。

　　　　同屋吃饭的几十个部下眼皮拖着，有的随口敷衍几声，有的干脆只吃饭，不开口。本来么，自打洋炮大盛，这土营的风光也成了明日黄花，往日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剩得这四五十个官、二三百号兵，冲锋陷阵是再轮不着，倒落得整日在城里修宅子、修望楼，快混到诸匠营（2）一般的地步了，就连好端端的“土师”，也因为避讳，给改作不知所云的“土司”，真可谓威风扫地，哥儿几个哪里还有兴致听这埌天福陈大人的陈芝麻烂骨子？还不如听新来的黄畹黄先生说点儿《三国》、《水浒》来得够劲呢。

　　　　这一日傍晚，草草吃罢晚饭，讲罢道理，连同埌天福在内的一干众人忙把黄畹让到当中坐好，奉上香茶、瓜果，恭恭敬敬地等着他接昨天的茬，讲那段“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

　　　　黄畹大剌剌地坐下，呷一口香茶，扫一眼环坐众人，“宁静致远”的折扇一举，几十双眼睛也登时瞪得溜圆，等着他拍扇开书。

　　　　黄畹手悬半空，却不拍落，双目灼灼，不时瞥一眼埌天福手中那只酒壶。埌天豫恋恋不舍地抚了酒壶半晌，又使劲灌了一大口，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将壶撂在黄畹面前的条案上。

　　　　黄畹长笑一声，抄起酒壶，一饮而尽，“啪”地一拍折扇：

　　　　“上回书说到赵云赵子龙……”

　　　　他刚开了个头，却见众人一片耸动，纷纷离座跪了下去。

　　　　四个红衣小童打着扇子，簇拥着一个五短身材的黄衣汉子施施然走了近来，黄畹识得这矮子，正是前番带兵进甪直镇的总理苏福省民务、逢天安刘肇钧。

　　　　这刘肇钧哈哈笑着，不住摆着手：

　　　　“兄弟们起来，起来，莫这般见外，倒叫老兄我不好意思了。”

　　　　“大人荣升义爵，小弟等未曾备礼虔贺，着实惭愧得很。可大人也晓得我们土司是个穷馆子（3），还望您大人大量，恕罪则个。”

　　　　见埌天福一张红脸涨得更红，刘肇钧笑着拍了拍他肩头：

　　　　“礼不礼的，咱兄弟就免了，可你们土司馆子大有珍宝，老弟如何还要哭穷呢？”

　　　　埌天福困惑地抓着头皮。他这土司一日三餐倒是不缺，可久不打仗，连金钏子都没二两以上的，官长们新娶的几个贞人（4）也都相貌平平，哪里有什么珍宝？

　　　　刘肇钧不笑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不转瞬地盯向条案后的黄畹。黄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来人，把这王——不，黄先生送到盘门外，本爵新搭的草屋子里住下！”

　　　　四个红衣小童齐声答应，便抢上来搀扶。黄畹手足登时麻木了，哪里还动弹得？

　　　　汪克昌急忙趋前跪下：

　　　　“大人容禀，此人乃小卑职族弟，向来安分守己，不曾……”

　　　　“尔这先生，扯这些作甚？”刘肇钧用奇怪的眼神扫了汪克昌一眼：“本爵又不是要害尔族弟。本爵早听说了，这黄先生乃是大贤，忠王千岁出城前再三叮嘱，要本爵等效仿三国刘玄德礼贤下士，本爵想那最大的贤，莫过于诸葛亮了，人家诸葛亮便是住在城外草屋子里，刘玄德请了三次，方才出山，因此本爵特意在盘门外搭了那么座草屋，这就请黄先生去住下，本爵怎么也得来个六顾七顾的！”

　　　　注释：

　　　　1、太平天国各级官员的衙署名称不一，自豫爵直到安爵的衙署称为“第”；

　　　　2、太平军把各种工匠按军制编组，从事生产，称为“诸匠营”；

　　　　3、当时太平军和清军都俗称设在民居中的军营为馆子，称军队借住民宅为“打馆子”；

　　　　4、太平军官人泛称妻子为“贞人”；



………【（十七）】………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盘门外一座叫不上名字的小丘，相传是后汉孙策埋骨的所在，如今松树宛然，墓冢参差，却不知那一座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小霸王孙伯符的了。（看小说到顶点。。）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一座簇新的草屋颇为刺眼地突兀在乱松之间，用棕绳草草绑扎在一块的松木屋架，甚至连树皮都没顾得上剥去。草屋外用洋雨布搭了两个小窝棚，其中一个露出两只赤脚，另一个却空着。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一位黄巾红袄的太平军将士抱了杆滑膛枪，笼着袖子，在草屋门前来回转着圈子。已是八月初，秋老虎正肆虐的当儿，山间早晚，却已颇有些凉意，此刻天刚放亮，这将士虽血气方刚，却也被冻得不住蹦跳着。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砰！”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草屋的门猛地被撞开，黄畹的脑袋伴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先探了出来。但见他扎煞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发间粘满了草梗：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这位军爷请了。”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那将士不待他整个身子挤出屋门，忙奔过去请安，同时若有意、若无意地堵住了黄畹去路：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先生早啊，您这般客气作甚，小的跟您说了多少次，这‘爷’在咱天国可是叫不得的（1），到底为什么，小的也不太懂，反正您就叫小的来发，叫我那兄弟水根便最好。”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畹只穿了件薄青布长衫，光脚蹬了双黑布鞋，被晨风一吹，不由连打了几个寒噤：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我说来发老弟，晚生在这草屋里不死不活，已待了快两天，憋都快憋死了，你行行好，就让晚上下山透口气，如何？”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使不得使不得，”来发把滑膛枪背到肩上，双手连连摇着：“我家大人说了，他要效仿刘皇叔，礼贤下士，三顾茅庐，如今还欠了一顾没顾，先生如何走得？”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畹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你家刘大人要礼贤下士原本甚好，可既然要礼贤，好歹得让这贤人自己觉得自在吧？如今晚生便觉得不自在，万分地不自在，所以，晚生要下山逛逛去者！”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来发闻听之下，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噗通一声，跪在黄畹脚前：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先生，黄老爹，您好歹可怜见小的，您老说得那些子道理，小人是听不懂的，小人只晓得忠王千岁屡次叱责我家刘大人不够礼贤下士，因此升官也升得比谭大人、陈大人（2）慢些，刘大人心中已是窝火不已，如今好不容易盼到您这个大贤自己跑出来，心中高兴，要学这三顾茅庐，您若不赏他这个面子，大人面皮上过不去，不免要拿我和水根哥儿俩过云中雪的。”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水根原本在窝棚里酣睡，被两人吵醒，一面伸懒腰，一面爬出来听个究竟，一听之下，魂都吓得飞了，连滚带爬地过来，也跪伏在黄畹面前：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黄黄先生千万行行好，我们哥儿俩来世作牛作马报答您老大大大恩大德，您老要酒要肉，只管跟小的们吩咐。”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见黄畹面露踌躇之色，来发跪直身子跟着劝道：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先生，小人也听您说过书，您也讲过，这刘皇叔三顾茅庐，可是花了半年时间，我家刘大人只两天便顾了一大半，已是强过刘皇叔百倍，先生好歹忍一忍，长也长不过今天这一天了，刘大人性情急躁，让他熬半年，您就算肯，他也是万万不肯的。”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畹摇头叹了几口气，伸手扶起二人：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罢罢罢，晚生便再多熬些辰光，只是你们得让我出去解个手才好。”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那个不能叫解手，得叫‘润化’，”水根很认真地纠正道：“先生便在屋里润好了，不是有个净桶？小人会定期收拾的。”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畹皱眉道：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晚生都在屋里润了两天两夜了，这草屋又没窗户，已是臭气熏天了，你们不让晚生出去，晚生便不再吃饭了！”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别别……”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来发和水根对望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好吧黄先生，就让水根陪您去，早去早回。”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嗯，”黄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过你跟得稍稍远些，否则晚生润不出的。”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一队太平军在山路间疾行着。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此时太平军席卷江浙，军裕充足，衣服旗帜，都极尽光鲜，眼下这一彪人马却个个破衣烂衫，穿得跟乞丐仿佛。不过衣着虽寒碜，骑的马，扛的枪，却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还有几门装在炮车上的开花大炮，被高头大马拉着行近在队伍中。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补丁摞补丁的麾盖下走着一匹金钱花马，马上坐了条彪形大汉，这大汉面如黑锅底，掀天鼻，血盆大口，满头长发打作条儿臂粗的大辫盘在颈上，穿了身旧黄袍，跨了口腰刀，手里还掂着支左轮手枪。虽是清晨凉爽的天气，一人一马，却都已是热汗涔涔。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黄大人，从常熟到广德路途不近，咱们这么走可不成，您看弟兄们天没亮就起身，这早饭还没吃，眼下疲惫得厉害，依卑职愚见，不如……”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一个军官催马凑近他，低声劝道。那黄大人脸色阴沉，重重哼了一声：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荣千岁偏不给老黄颜面，硬逼老黄叫化子搬家，我们还是快些走人，省得有人聒噪！”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说虽如此说，他瞪着牛铃般双眼，扫视了自家队伍一番，终于还是沉着脸道：

　　　　（看小说到顶点。。）发布“就给孩儿们弄些饭吃罢，要快，打先锋（3）时莫叫城里发觉了。”

　　　　（看小说到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