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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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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此番出兵布阵,定要谋定而后行,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诸君也要听约束而行,不可乱了号令!”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林老夫子平常酸溜溜的,没想到兵书倒也记得挺熟。
“你们看!”林正朝见众人钦服,精神更振,探手入怀,摸出条绘满墨迹的大绢帕来:“这是老夫穷十数日之力,从《武经总要》原本上临摹来的长蛇阵图,夫长蛇之阵,分左右三厢,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齐应,大将旗鼓在后,旁设游击之阵二十四,如何?庞大人传檄四乡八镇,三日后各举义师,进剿苏州府城,我甪直镇便以此堂堂之阵出击,定要抢得头功!”
“就依林元帅号令!”
众人的应声在酒气中荡漾,颇有些《战太平》的味道。
“众将官听令!绸缎庄、细布行,着落包头、旗帜;松鹤楼、杏花楼和诸上户负责粮草饮食,应出壮丁,各人自行团结,器械锣鼓,各家自备,三日后寅时和丰桥头祭旗出师,不得有误!”
“得令!”
众人一起拱手唱喏毕,却又忍不住七嘴八舌道:
“这个,林元帅,您方才说得那个什么长虫阵,什么什么应的,到底是怎么个布法?”
林元帅拈着根竹筷,沉思片刻,缓缓道:
“嗯,如此这般,林王两姓为长蛇之首,赵李两姓为长蛇之尾,曹地保,你的十六个保丁是训练之师,便和钱姓为中军,我和学校中人居中军之后掌旗鼓,游击之阵二十四么,便由各行会、帮派担任好了。接令!”
“喳!”
众人再无犹疑,一个个龙行虎步,去接林正朝手中竹筷。
“且慢。”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从中响起,众人定睛看时,见那人青毡帽,青夹袍,脚上穿了双旧布鞋,正是秀才王利宾。
林正朝原本不太想请这王利宾来,但此番去塘桥,庞大人竟屈尊问起此人,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终究是大人关照到的角色。此刻见他发声,不由地一皱眉:
“紫诠有何赐教?”
“林年兄,这打仗可不是儿戏,枪炮更不长眼睛,三日后出师,打算如何筑垒呢?”
“筑垒?”林正朝一愣,旋即悟得这是西洋人的字眼,冷冷道:“这些夷人诡计,不足计较,岳武穆云,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紫诠不明白么?”
几个秀才嘴上不说,肚皮里却不免嘀咕:你老兄既然明白,还神乎其神摆那“长蛇之阵”作甚?
王利宾点点头,又提高了几分声调:
“小弟便不说西洋人的调调儿,只说咱们自己的,年兄既熟读孙子,当知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如今城里长毛虚实,我们……”
林正朝心中一凛,不由地点了点头:
“如此,紫诠有何高见?”
这一问反把王利宾问得愣了。他倒是打发王克昌进城探风头,可这王克昌一去多日,音讯全无。他只好摇头道:
“这个,小弟也实无良策。”
“说了半天废话,哼。”林正朝肚皮里哼了一声,欲待发作,却又想起庞大人垂询的事情来,于是强压了压心头火:“紫诠深思熟虑,实堪大用,但毕竟我们四乡八镇,约期并举,总不能为了区区贼情小事,便按兵不动的。这样吧,后日发兵时,你便去塘桥庞大人处听令,往来联络,以期呼应。”
他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冷笑道:
“待破得苏州城,你这假洋鬼子,须分不得功劳!”
注释:
1、大成至圣先师:即孔子;
2、江南水乡习惯,九里水路为一九;
3、鹌鹑:清朝官服,八品文官补子上绣鹌鹑;
………【(五)】………
三日后的清晨。(看小说到顶点。。)
天亮了,仲春和煦的晨曦,温柔地在塘河廊桥间荡漾着。
林王赵李钱五族壮丁,各行各帮选出的人手、五块洋钱两斗大米一个雇来充数的流民乞丐,以及曹地保麾下那十六个穿黑挂皂、头上打着颤巍巍英雄结的保丁,匆匆用罢了战饭——镇上铺户们乐捐的馒头稀饭和面酱萝卜——,把当作记号的蓝布条系在右胳膊上,拎起五花八门的刀矛镰锄,扛着绸缎庄细布行新赶制的五色旗幡,三三两两地往保圣寺山门前聚齐。
保圣寺的山门前新用破桌子旧板凳搭了座将台,被彩绸装点得分外炫目,上户、掌柜、族尊、秀才等一干头面人物结束整齐,精神抖擞地分两厢侍立着,在他们身后,镇上的吹鼓手们不知是激于勤王大义,还是因为多得了五吊足钱的犒赏,比婚丧嫁娶加倍买力地折腾着唢呐和锣鼓,急急风甫毕,又接上一曲将军令。
“若是凤儿姑娘还在,唱上那么一嗓子该多美……”
几个秀才心里不免这般嘀咕着,时辰不早,太阳也略有些灼人眼睛了。
鼓点忽地一振,林大帅林正朝怀抱令旗,腰悬一口松纹古定剑,施施然向将台走来,一个书童抱着口又脏又破的砂锅,紧跟在后面。
林正朝来到台下,略一踌躇,几个大汉会意,急忙上前连扛带扔,把他弄上台去。
阳光下,崭新的官袍翎顶,泛着诱人的光芒。林大帅似乎准备得很周到,袖管库管都结束得齐整,脚下换了双薄底快靴,连玳瑁眼镜也用两根布带紧紧勒住。
“嗟,我士,无哗!”
他正了正身形,清了清嗓子,这样开口道。
台下似乎大多没听懂,便是听懂了的大约也不知所措,于是该哗的依旧哗下去。
“嗟!我……”
林大帅提高了声调,正待接着讲下去,却见一骑快马从官道上驰近,马上骑者红缨小帽,穿着绣了带翅膀老虎补子(1)的官袍,转眼便闪到台下,翻身下马,打了个千,却把手放反了:
“诸路义士皆已上路,庞大人有令,命甪直即刻发兵,不得有误!”
“回复庞大人,在下谨尊台命!”林正朝颇不自在地把满腹慷慨激昂硬声声咽回肚子里,伸出干枯的右臂,使劲挥舞了一下令旗:
“开拔!”
“格啥些长蛇之阵,哪能看哪能像只黄鳝。”先锋官曹地保骑着匹小驴,四下打量着左中右三阵,那四、五百号站没站像、走没走像的义勇,和他们手里五花八门的家伙,又扭头望了望身后不足两百步远的宽河,和河边东一团西一簇的“游击之阵二十四”——其实一共也不过四阵五阵,每阵多也不过二十来人罢了——,一股冷汗不由地从后颈直淌到脊梁。
他又看了看前面,旗幡招展,人头攒动,净是四乡八镇的人马。
“格许多人马,就算赢勿过,好歹跑得脱。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这样自我安慰着,一面不住摩挲着手里的朴刀。
“大帅,这样行么?”身后不足两百步远的宽河边,一个秀才凝望着前阵,脸色显得有些发白:“这些义勇都没训练过,而庞大人又让您背水……”
“糊涂!”林正朝坐在把竹椅子上,气定神闲地训斥道:“以顺讨逆,何云不克?昔少康有田一成,有众一旅,终成大业,我们不是强得多了?背水,背水更好,置诸死地而后生,想当年……”
“是是是,晚生不怕,晚生一点不怕,”这晚生其实还是很怕的,但嘴上不得不如此搪塞着,以免这林大帅掉起书袋来没完没了:“可晚生学校中人,知道礼义廉耻,自然不怕,这些寻常百姓恐怕还是免不了畏惧的。”
林大帅霍地长身而起:
“利亨,拿釜来!”
那个叫利亨的书童应声捧过旧砂锅,林正朝伸出嶙峋十指抓过,高举过顶,噗地一声,在地上摔作了三瓣:
“这叫做破釜沉舟,以坚其信,想当年……”
“正是正是!”那晚生急忙接过话头:“大帅既然破了釜,这沉舟之任,晚生责无旁贷,责无旁贷。”
不待林正朝应声,一遛烟便往河边跑去:
“势头不好,在船上终究保险得多,哼。”
“这些时候了,怎么庞大人不传令进兵,这长毛也没半点儿动静?”
林正朝在竹椅子上颇有些坐不住了,在他前面和四周,那些原本就不怎么精神的义勇们,也显得更加没精打采了。
“呜呜呜~~”
一阵海螺声远远响起,声音不高也不尖锐,却仿佛从地狱中传来一般。
“砰砰!”
几声清脆的枪声,伴着“诛妖(2)”的呐喊,倏乎间在人丛中炸开,较诸刚才的海螺,已经近了好多。
“勿来事哉,八百万长毛洋枪洋炮打来哉~~~~”
四乡八镇的义勇惊惶地喊叫着,便如退潮一般四散开去,旗帜、刀枪,丢得满地都是。
“顶住,顶住,击首则尾应,击尾……”
林正朝从竹椅子上蹦起来,挥舞着令旗,可是那费了两袋烟功夫才好不容易布好的长蛇大阵,转瞬间已只剩得一地狼籍,哪里还分得出个首尾?再看那游击之阵,也已不知游击到何处去了。
“后退者斩,后退者斩!”
他一张堆满皱纹的脸胀得通红,抢前几步,伸手拔剑,却总也拔不出鞘,情急一扯,竟连鞘扯了下来:
“利亨!”
没人应声,利亨早已不见了踪影。
林正朝一掖官袍下摆,正要贾勇向前,便听得“砰”地一声枪响,便似在耳边炸开一般。
“当啷啷。”
连剑带鞘,悄然跌落在地上。
“林大帅,林相公,快跑,长毛多来哉……”
曹地保两臂死死抱着驴脖子,一路呼喊着狂奔下去,不远处的尘埃里,已隐隐闪出几面三角黄旗。
林正朝再不迟疑,转身便跑,险些被竹椅子绊了个趔趄。
好在河岸并不远,船也并没有真的被弄沉。
可是所有的船都已离岸,许多迟到一步的义勇家伙一扔,蓝布条一扯,便往河里跳。江南水乡,十九善泳,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林大帅却偏偏不会水。他立在河畔,不住跺着没了靴子的右脚,想跳又不敢跳。
“阿发,下官命你速来救应!”
他从玳瑁镜片后瞥见阿发的梭船离岸不远,急忙纵声喝道。
“嗤~”
阿发扭过脸,不看他。
“阿发,好阿发,乡里乡亲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阿发摇橹的手略迟疑了片刻,船上的人急忙大叫:
“快摇快摇,莫睬他!”
“诛妖!!”
身后南腔北调的呼啸声越来越近,林正朝仿佛觉得后颈已经僵硬了:
“好阿发,你救我一命,我赠你洋银三百,绝不拖欠!”
“好哉!”
阿发脆应一声,不顾一船的抱怨,飞也似地驶回岸边,将林正朝连拖带拽弄上了梭船。
梭船离岸已有一箭地了,岸边,十来个穿红着黄的长毛或骑或步,静静地望着河上,他们中有几个带着洋枪,却都斜挎在背上。
林正朝原本趴在船帮上发着抖,此刻见长毛们并无追赶之意,又没法子放枪,胆子不由地又大了起来,脖子一梗,使劲朝岸上喊道:
“兀那长毛!堂堂朝廷命将在此,有胆色便放马过来!”
一个全身着黄的矮个子长毛暴雷般大喝一声,甩蹬下马,三下两下除去长衣,一个猛子扎下水,直向梭船游来,身手颇为娴熟矫健,河上飘着的义勇吓得赶紧惊叫着远远避开。
“快摇,阿发,快摇!”
林正朝手足无措,浑忘了将身子伏低,只顾催促阿发摇橹,可阿发已惊得呆了,哪里摇得动?
“呜呜呜~~~”
岸上忽又传来一阵海螺,一骑快马远远驰近,马上骑士黄巾红袄,背上斜插一杆令旗:
“忠王荣千岁谆谕(3)……”
水中船上众人恍惚中听得并不真切,那矮个子长毛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在水中无奈地凝住身子,恨恨地往回游去。
林正朝长吁一口气,正待坐起。
那矮个子忽地一转身,手里已多了杆六响短洋枪,甩手便是一枪打来。
“完了!”
林正朝眼睛一闭,就此人事不省。
枪声响过,林正朝毫发无损,那顶翎顶官帽,却应声跌落在水中:
“妖头听好!自今往后,莫再戴那妖顶子了,否则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黄旗黄巾中,漾起一片哄笑声。
林正朝醒来时,已躺在自家太师椅子上,利亨也回来了,比他要早差不多半个时辰。
他的官袍没了下摆,快靴少了一只,裤裆里也湿漉漉的一片,玳瑁眼镜倒是好好的,只是从鼻梁上面跑到了下面。
“林相公,侬官帽落河里厢哉,哪能,加吾呢十块添头,吾呢帮侬捞兀来?”
阿发一面拧着湿衣,一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着。
林正朝混浊的老眼紧瞪着墙头那几茎被春风吹漾的嫩草,失魂落魄地,仿佛阿发说了些什么,他半点儿也没听见似的。
注释:
1、带翅膀老虎其实是彪,清代六品武官的补服图案;
2、太平军蔑称清军为妖,和清朝有关的人和事务都加“妖”字;
3、忠王荣千岁是李秀成,当时封为“天朝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荣千岁”,他的命令称为“谆谕”;
………【(六)】………
绵绵的细雨,轻柔地在甪直的塘河上,刻出一圈圈精巧的涟漪来。WEnXUeMi。CoM
已是春耕大忙的季节了,不管怕也好,不怕也好,饭终究是一定得吃,田自然也是一定得种的,因此原本热闹的镇市一下变得冷清了,当然,比太平年月更冷清得多。
大大小小的铺户十九都已关门上板,原本常在河桥披檐间穿梭的大姑娘小媳妇,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虹桥边的茶亭倒还开着,座上的长衫茶客,却已剩了不多的几位。
“怎么办?曹地保吓得一匹驴跑得不知去向,这林年兄也是一病不起,听说长毛挨村挨镇贴安民状,勒令进贡,咱们甪直倒是贡啊,还是不贡啊?”
“贡不贡的,我们几个说了也不算,这一仗打得七零八落,族老也好,行会也好,都不敢出头了,奈何,奈何!”
其实这一仗打得虽难看些,却也实在说不得太惨,除却丢了差不多所有的家什锣鼓,村上也不过伤了十来号人,而且几乎清一色的跌伤踩上,实际上,还没看见长毛的影子,甪直的人马已经开始溃散了。据说别的村镇——比如周庄、永昌——就远没这么走运,洋枪炸炮的,丢了不下几十条性命呢。
“可大伙儿都吓坏了,不肯再出来办事,人家长毛又不管你是怎地,到时候没进贡,大兵发了来,那可是玉石俱焚哪!”
正说话间,一条梭船鲇鱼般窜到埠头边泊好,是往来江北运送逃难女眷的阿发回来了。
“阿发,快说说,外面情形如何?”
“还好还好哉,四乡八镇,十有**已向苏州城里厢长毛进贡格,勿事体格——掌柜的,讨碗热茶,累死脱哉!”阿发疲惫地靠在后梢上,无力地晃着脑袋:“天下太平,眼见吾呢大好生意做勿下去格!”
“都进贡了?连永昌、周庄也进贡了?”一个秀才奇道。
“侬勿晓得?永昌徐六爷头一个进贡哉,长毛王爷(1)还封伊啥伲‘抚天侯’(2);周庄费大老爷倒去格晚,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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