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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杏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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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并不喜欢拿钱说事,因为法曹薪资微薄。

*

薛思春从墙头翻出来时,已经欠下他老爹三百八十万贯了。

临走前,薛思春给吾池杏子写下一封信函,称执此函可到西市寻薛掌柜支取若干钱财。一应事务均交给杏子自去打理,他还得抓紧时间归队,赶在天亮前点齐金吾卫出城。

杏子依旧咬着嘴唇坐在屋中,面前是她梦寐以求的还债钱。白纸、黑字、红印戳,有了它,就能摆脱葵屋,搭船回日本去。

将来一定加倍奉还思春君。回去以后,立刻恳请亲戚替她出钱,托商船带来大唐。杏子把那封信贴在心口,能回家了该高兴才对呀!为何一直笑不出来呢

她几次扯动嘴角,都没办法像花魁姐姐教习的那样作出一个完美笑容。杏子垂首,思春君离开时拒绝了她主动奉上的甜头。

“比起思春君,银子更好,对么?”杏子在心里重复一遍思春君留下的话,莫名烦闷。

比起花,还是团子更好。这是葵屋人人皆知的信条。

“很抱歉,思春君。”她小心折好他给予的兑银凭证,吹灭油灯独自静坐。“您要真心,而我们葵屋,本来就是座虚情假意的花楼也许只有扫晴娘可以真心等您公差归来,杏子我杏子我已经得到了团子,现在该出发去奈良赏花了”

合上眼会不由自主想起思春君的模样又如何?奈良可是个比爱情还遥远的地方。

路过了一处爱情,却不可以为爱情停留。

因为她的旅程目的地是奈良呀,必须一直向前,一直朝着那里走。

*

昆仑奴与葵屋的年轻账房丸尾小九一同去西市提银。

小九账房素以读书识字之人自居,算完了账目爱提笔写几段字吟几首诗。他出门亦要摆书生架子,摇着竹骨扇,一步三晃,走得玉树临风,甚是标致。

而昆仑奴满脸憨笑,亦步亦趋。自从杏子把这张价值三百多万贯的纸递到他手里,他的大嘴笑咧开就没合拢过。人黑,愈发显得牙白,也衬得小九账房肤色更白。所以小九账房外出办事,极爱带上昆仑奴作跟班。

小九账房停在薛老爹的画铺前,摇头晃脑念道:“望仙阁,正是此处。”

店小二麻利迎出来,一看那账房衣冠楚楚还带这个昆仑奴,认定了他是富家子弟、来□宫的纨绔。小二殷勤介绍道:“客官请进,本铺专营古今字画,珍本善本摹本一应俱全。另有鸳鸯戏水图、大乐图等避火秘戏图,全长安再找不出第二家啦,特供大明宫!”

“在下丸尾小九,今来贵铺兑一笔账目。”小九账房作揖道。

“小九啊?来长安多久啦?我小二,是你家二哥哥。”店小二听到对方不过是普通账房,还是个外来的东瀛人,爽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掌柜在里头,进来吧。”

小九账房很不满意这店小二占他便宜,拂袖愤愤跨过门槛,看也不看,把那信往桌上一拍,直接讨债:“三百八十贯,速派人抬木箱。兑成金银成色要足,我识得出。”

薛老爹闻言,抬头看看来者,不认识。再取纸一读,认识。葵屋,那不是花楼吗?!

“春娘,儿子要取钱。混账小子学会逛花楼败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他!”薛老爹拿着信纸,掀帘到后边画室去找妻子。败家事小,伤身事大。

柳春娘只扫了一眼,便连连摇头。她搁下笔,指出那行数字,说用不了这许多。那位名唤杏子的小娘子,她已付过百金。

“你们娘俩联手败家。”而且谁也没告诉他。

薛老爹倍感伤心,摆手道:“罢,哥老了,当不了你的薛哥哥了。以后有什么事,甭来找哥商量,哥说话不好使。唉。”

“夫君,你上次不是嫌儿子没有其父遗风么?如今可得了你的真传,怨你,不怨我。”春娘含笑挽住他的胳膊,推他向外走:“付银。”

作者有话要说:…

杏子(认真):人参君,杏子要回日本了。沙扬娜拉。。

思春(免疫):哈哈,杏子,愚人节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滴。



冷笑话时间:

问:思春君出城了,该到哪里去找他?

答:高丽,或者长白山。

冷:因为高丽参或者野山参都素人参君的亲朋好友

      第十一章

这笔风流债数额不小。画铺内没有备着流水账外的现钱,薛老爹叫上葵屋的账房,雇车去运银子。一路上闲聊了几句,薛老爹叹道:“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我记得开元年间,二十文买一斗米。如今斗米万钱啊!”

丸尾小九账房也感叹:“前年替人誊抄诗文,好歹能落下一旬酒钱。今年,唉,不提也罢。”

“你在葵屋当账房,难道还需要抄抄写写攒酒钱?”薛老爹笑他哭穷。别的不说,单是儿子薛思春一人,就被葵屋榨去了这许多银子。

账房直摇头,坦言他这辈子都得在葵屋干活还债,并无半文工钱。

“也太窘迫了吧?男人岂可无银,小兄弟你别哭丧着个脸,叔给你指条明路。”薛老爹伸出三根手指,笑道:“把你们葵屋各个花魁的秘史写上一遍,每册付你三十两。叔那画铺常年收。”

“此话当真?”账房不敢置信。

薛老爹点头:“你只管记住一条:要、香、艳。”

*

账房和昆仑奴一人挟着两只木箱,把满满四小箱银饼运到库房中去。柳春娘同佐竹屋主讲明前情,算清了账目,坐在花园等候杏子。

翠鸟啾啾停在枝头,葵屋一株株繁花正盛。

杏子手捧和果子,快步朝这边走。

她应该是思春君的母亲吧?看上去比屋主更显年轻,妆容素淡。

这是另一位永远三十岁的女人,很和善,唇角有浅细笑纹。

“请用茶。”杏子恭敬地奉上一盏香茶。

春娘接在手中,含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先问了年龄和家中人口,又问杏子,屋主平时是否为难她。末了,温和地拍拍杏子的手,低声问:“她们没让你服用避孕的汤药吧?那天摘下你的花牌时,我特意叮嘱过屋主。”

“没服用汤药”杏子心里惊讶,那位恩客竟然是思春君的母亲吗?思春君曾经拜托母亲来照顾自己么?这恩情可欠大了。她踌躇片刻,开口道:“您为何”

“因为你关心他。”春娘笑笑,如果不关心一个人,怎会费口舌劝他早日娶亲辟谣呢。那时候她只是想来葵屋见一见杏子,没想到葵屋正在为新人挂花牌。向侍女打听过薛法曹曾点过杏子,她便付钱摘了杏子的花牌。儿子有可能喜欢的人,作母亲的自然要为他提前留下。

现在果然应验了,儿子要为杏子赎身。春娘含笑打量着杏子。

这孩子心地还不错,模样也水灵。春娘褪下玉镯,为杏子戴上:“随我回家,不必收拾什么包裹,家里诸物齐全。今晚摆一桌团圆饭,明天我们找裁缝去,为你置办几件好衣裳。”

“杏子杏子想在葵屋等思春君回来,然后跟他走。”杏子垂首,睫毛弯弯翘着,不敢抬眼。她委婉地推辞掉这个邀请。不能回思春君的家,那样就没法脱身了。

“也好,你们自有你们的小情调。”春娘没多干涉,只嘱咐杏子别让思春贪杯。

送走思春君的母亲,杏子独自徘徊在玉兰树下。

“恭喜呀!”夜子花魁抱着一匹深蓝色的棉布,远远冲杏子打招呼:“杏子,我刚从屋主那里过来,全都听说了。恭喜你重获自由!”

“夜子姐姐,您知道下一趟回日本的商船几月出发吗?”杏子连连叹气,跟飘落在石桌上的玉兰花残瓣似的,没精打采。

夜子诧异问她:“你的情郎呢?难道不是思春君替你还清了葵屋的债?”

“我借他的钱,以后会加倍奉还。”杏子帮夜子花魁托起布匹,边走边向她打听外面的事。两个人快走到屋里时,杏子又发现了她面临的新难题。

船队会乘着六七月的风返回日本,在那之前,她得照顾自己的衣食住行。

杏子犹豫一遭,住到思春君家里不太好,还是赁一间破屋为妥。

夜子毕竟年长些,又常常外出陪酒,见识稍广。她劝杏子:“不想去思春君家里也就罢了,破屋万万不可赁。鲜花般娇艳的小娘子,一个人住在外头肯定招蜂引蝶。依我之见,你和叮当依旧睡在后院通铺最安全。你们白天在厨房帮忙做些和果子,屋主必定不撵白干活的短工。”

“我得躲着思春君住在葵屋会被他找到。”杏子转念一想,有了主意:“叮当睡通铺,我到昆仑奴那里借宿几个月。思春君若来寻我,拜托大家告诉他,杏子已经离开长安城,随商队往高丽跨海回日本了。”

夜子点头,铺开深蓝棉布开始裁剪衣服。

她脸上丝毫看不出悲伤或者失意的神色。失去一个弟弟,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花魁的生活。

“夜子姐姐真坚强,不愧是武士家的女儿。如果是我,别说亲人了,连叮当被抓走都忍不住伤心哭泣呢。”杏子暗忖。她帮夜子抻平棉布,布的质地粗糙。

杏子好奇地问:“夜子姐姐,这布很低劣,拿来练习裁衣用的吗?”

“拿来练习夜里的游戏。”夜子放下剪刀,睐眼妖冶一笑:“杏子,你和思春君玩过夜里的游戏么?他的身材很不错呀。”

“夜子姐姐!”杏子脸上“腾”地烧起了红霞,扭头跑出屋子。

夜子收起笑容,关好门窗继续裁减她的衣服。夜里的游戏,自然是黑暗中的游戏。

剪完最后一刀,夜子从针线包中拣出一轴青线。她漫不经心地拈起针,吐气如兰:“出来吧,没学会屏气就别随便藏在我的屏风后。”

“哎呀呀,夜子,为何不讨一匹黑布呢?夜里的游戏,总该准备件夜行衣嘛。”芽美花魁探出半个脑袋,调皮地吐舌扮个鬼脸,问她:“夜子,你打算跟哪位郎君一起玩?”

夜子随手抓起一团碎布朝屏风后扔去:“琉川芽美,武士比你专业。”

深蓝色的衣服更容易隐于黑暗。

*

鸿胪寺再次出现人命凶案的时候,薛法曹正露宿荒郊野地。

他躺在篝火旁,仰望苍穹,城外的星星比城里多,天也阔。薛法曹没由来想起了葵屋那群灰鸽子。它们倒乖巧,昆仑奴一吹柳叶哨,就全飞起来了。

“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薛法曹感叹一句。

搜寻波斯小王子简直是大海里捞针,小王兜里有钱,脚下有鞋,谁知道会不会跑去江南逍遥。京兆尹给的指令相当精准:搜遍京畿辖区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半个土坷垃也不许放过。假如超出地界呢?超出就不管了。京兆尹十分恪守本职。

薛法曹已经在城外扫荡了月余,仍未搜出半点踪迹。

这天,天刚蒙蒙亮,薛法曹就喊醒众人开工。他带着两队金吾卫拔木桩拆帐篷,铲土扑灭了夜里残留的余火。每人干嚼两张油饼,胡乱抹一把脸,骑马的骑马,扛旗的扛旗,继续扫荡。

摊开地图,薛法曹标出方向。他和一群臭烘烘的男人行走半日,扫进了一座牛场。

大约因为他们身上气味重,金吾卫一推开围栏,三五头悠闲嚼草的老牛小牛就鄙夷地煽动鼻孔,甩着尾巴撅蹄走了。守门人不好意思伸袖捂鼻子,佯装作揖,那手搁在鼻前略作遮掩。

“我们奉命搜查,全牛场每一处角落都搜。请带路吧。”金吾郎将亮出令牌。

“场主在棚里,各位官爷,有事好说话”守门人忙领着他们去找场主贺万牛。

两下里行过礼,贺万牛寒暄几句,问清楚了他们是奉命寻人,不是征兵拉壮丁的。贺万牛亲自陪同金吾卫在牛场内四处搜查,一个棚舍挨一个棚舍查过:“官爷,前几天也来过两队金吾卫,说是搜查。头一拨刚走,您这拨又来了,城里没出啥大事吧?”

“寻个逃犯。”薛法曹小心翼翼迈着步子,在这种倒霉高危区,踩上牛粪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一边四处查看,一边提防脚下,还要一边同场主贺万牛说些场面客套话,恨不能分出三头六臂替自己眼观六路。

贺万牛见他走路怪异,问道:“官爷何处不适?”

一名金吾卫哈哈大笑,替薛法曹回答贺万牛:“贺场主长年住在城外,不知城内消息罢?这位薛法曹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全长安的倒霉事有一半都跑到他头上去了。”

另一名金吾卫接腔道:“嘿,开始我们弟兄不信。自从跟着薛法曹出这趟差,我算是服了。有一天,薛法曹说给大伙改善伙食,提上弓箭钻进山林子里,小半日就猎回一布袋野兔。”

“晚上架火烤起来,唉呦,真他奶奶个熊的钻鼻子香。”一个黑胖金吾卫吧嗒吧嗒嘴。

“我讲还是你讲?别打岔。”那金吾卫搡他一拳,继续说:“结果半夜跑来一匹瘸腿母狼,母狼后头跟着好几只狼崽子,绿莹莹的眼睛贼亮。大伙一琢磨,这怨烤兔子太香了,招来的。”

咋办?扔烤肉。没吃完的烤兔全都扔到了空地上。谁承想那母狼叼了烤兔不算完,绿眼直勾勾认准了背着箭袋的薛法曹,嗷嗷直嚎,亮爪子就要扑倒他。

“莫非,那母狼对薛法曹有意?”贺万牛打哈哈。

“大概因为它以前被猎户伤过,见我背箭,忆起旧仇。倒霉啊,我只是猎点野味开开荤。”薛法曹无奈地摇摇头,那一夜他举着个火把,跟狼大眼瞪小眼对峙了整宿,母狼才作罢。

贺万牛安慰他说:“法曹不必太过介怀。我转运之前,也很倒霉。长安城另一半倒霉事全被我揽了。出门绊门槛,进门撞门框走大街上常常踩中菜叶子滑倒,走小巷里常常遇见洗衣的妇人开门泼水,泼湿一身”

“那天我去逛东市,路过一家酒肆,莫名其妙被二楼扔下来的包袱砸破脑门。”贺万牛叹道:“几乎痛晕!那包袱主人也不站出来吱一声,我很生气,抱上包袱就走了。”

“回家打开一看,里头裹的是金砖!”他瞬时眉飞色舞,指着满棚牛犊慷慨激昂:“买牛!买一万头牛!老子转运了!”

“哪家酒肆?我也去路过一下。”薛法曹迫切需要转运。

“哪家呀?弟兄们往后天天组队路过”金吾卫迫切需要金砖。

薛法曹答话一分神,迎面飞来一个鸡毛毽子。“啪”,他躲闪不及,正打在鼻梁上。

“对不起,我不小心踢太高,把它踢飞了。”拐角处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草鞋,麻绳腰带,穿着跟守门人一样的粗葛布衣裳。

薛法曹眼前一亮,问贺万牛:“这位是?”

“放牛童,十五岁,住在牛场有两年多啦!”贺万牛弯腰捡起鸡毛毽子,笑道:“他贪玩,常被我扣工钱。因是亲戚荐来的,辞不得,一直这么混着。”

薛法曹点点头,借归还毽子之机,扫了那少年手心两眼,细皮嫩肉。

他眼中更亮了,这少年不是放牛童。他们出城月余已黑糙不堪,何况放牛日日挨风吹太阳晒。少年手心无握鞭老茧,分明长在富贵家。

那么,贺万牛撒谎了。必须在法曹面前撒谎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这少年他

薛法曹拱手道:“王子,吾等特来接您回城。”

“头儿,波斯王子?他跟画上不一样啊。”薛法曹身边的金吾郎将从怀里抽出画像,纸上头的波斯小王子满脸雀斑,十分好认。

“雀斑可用赭石涂上去。”薛法曹不以为然。

少年跺脚,走到薛法曹面前,叉上腰,仰头问他:“喂,臭烘烘的男人,你是谁?”

他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如女子般尖且细,加上那句“臭烘烘的男人”,叫薛法曹一下子想起自家有个“断袖”的名声。

薛法曹不由自主倒退半步,正色行礼说,他姓薛,是京兆尹派来办差的法曹。

“法曹,算你好运找到我,第一关放行!”少年拍手跳起来,扯着薛法曹的胳膊拽他:“走,我们继续第二关!”

他才拽了两下,就捂着鼻子跳出半丈远:“来人,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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