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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杏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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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对,朋友。”薛思春站在牢门外,坦言:“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也曾想过将你养在家中陪我消遣寻乐子解闷。实不相瞒,今晚在葵屋见到你时,我一直在琢磨如何胁你就范,如何让你乖乖去当厨娘本法曹除了偶尔倒霉,没吃过亏!焉能轻易放过你这谋财小杏子?”

他抿嘴笑道:“杏子若落在我手里,不管它是四月青杏、六月黄杏,不管是酸、甜、苦、涩,不管杏仁有毒、无毒,本官绝对要将它剥皮吃净,以解此恨。”

杏子不由打了个寒噤,信誓旦旦保证说:“多谢思春君饶过杏子,银钱一定加倍奉还。”

“不必,一分二钱的薄利即可。”他讲明利钱,自叹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长安的沃土只适合牡丹,樱花本该扎根东瀛。回去找你的亲人吧!祝一路顺风。”

薛思春拱拱手告辞。他才迈步走到女监大门台阶,又折了回来,扣着牢门对杏子说:“别吃牢里的霉米饭。我会派人给你送一日三餐。”

他从腰里解下个小锦袋,稳稳抛到杏子手中。白天哄波斯小王子玩耍时,曾在西市买下各式饴糖装进袋子里,这会儿正好留给杏子。叮嘱完牢中饮食,薛思春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杏子打开糖袋,往嘴里塞了一颗。思春君说“大家还是朋友”,值得庆贺之事啊。

不知怎的,她心里隐隐觉得苦,连舌上也苦起来。分明是糖,却尝不出甜味。

杏子又塞一颗,仍然不甜。一时任性,她从锦袋内抓出大把五颜六色的糖块,一股脑全都含进嘴里去,倔强地大嚼两下:“我不信这么多糖还不甜!”

“咯嘣”,杏子咬到了硌牙硬物。

又凉又硬,不像是块糖。她忙搅舌将那东西吐在手心,原来是枚金指环。思春君落下东西了杏子拿手帕将指环擦净,举在眼前细看。它没镶宝石,也无纹饰,黄澄澄一只素戒指,只在里头刻了几道花纹。

杏子眯起眼,诧异这枚戒指圈儿怎么如此小巧。她试着将小指伸进去,略显松。换到无名指上再试了试,不松不紧刚刚好。

太小了,思春君肯定没法戴。杏子端详片刻,把它褪下来系在裙带上,牢牢打了个死结。既然是思春君不慎遗失的东西,应当好好保管。

低头看到手上浅浅的一圈戒指痕,恰好是她的尺寸呢!莫非思春君故意留在锦袋中送给她,好在大海彼岸留作想念?

杏子胡乱想着,又开心起来。抱都抱过了,好歹也应该算个情郎嘛。匆匆嚼碎糖块,她坐在破草席上,轻声哼起前朝丁七娘唱过的民间小调子:“二八好容颜,非意得相关逢桑欲采折,夺枝倒懒攀”

“欲呈纤纤手,从郎索指环”杏子唱罢,歪头伸出纤纤手,笑念道:“郎,赠奴指环。”

*

“法曹,我不想回鸿胪寺!”波斯小王子赖在薛家宽敞的梨花榻上,死活不挪地方。

薛法曹正半躺着看书,听见这孩子又聒噪,随手扔过去一串铁连环,边翻页边说:“解吧,解开了你就能留下。否则必须回驿馆。那边已无刺客隐患,殿下没理由不回去。再者,我在京兆府公务繁忙,万一照料不周,把你给照顾丢了,这责任卑职担当不起。”

波斯小王子抬手把铁连环扔到地毯上,气鼓鼓捶他道:“你狡猾!你坏!你找铁匠把四付九连环铸成一付了!根本解不开,叫我怎么解!这不算数,我不回去!不回去!”

“停,府内严禁高声喧哗,严禁咆哮再咆哮,就请殿下顿顿吃折翼的老母鸡。”薛法曹顺便捏住他的下颚,凑过去瞧了瞧:“殿下牙口甚好啊,嚼肉肯定利落。”

“法曹甚甚狡猾!甚甚坏!”那孩子偏过头,拳拳捶在他胸前:“明知本王最爱吃鸡翅膀,你竟然拿折翼的老母鸡招待本王,我要上本参奏,我要向天子讨个说法!哼!本王不是小孩子,别想用解不开的铁连环撵我走!我!不!回!去!”

“谁说解不开?”薛法曹放下律书,瞄他一眼,垂胳膊从地上捞起铁连环。四付连环拼为一付之后,大环套小环,小环套曲环,一环乱似一环,比蚂蚁窝还叫人费脑筋,看着就头痛。

他把铁连环往两人中间一放,说声“看好”,埋头专心摆弄起来。小王子趴在旁边仔细盯着看,看到眼酸了,打了个呵欠,手往他腰里伸去。

摸了一把,没摸到。

再摸一把,又没摸到。

小王子推推薛法曹,耷拉着脸问他:“糖呢?被你偷吃光了?”

“对,我吃光了,很甜。”薛思春忙于解连环,随意应他一句。没想到那孩子又咆哮起来:“你骗人!你坏!我是未来的波斯王,你敢欺君罔上,罪当流配千里!从长安直接发配波斯!”

薛法曹抬头,眼中很茫然。不就是半袋糖嘛,这孩子爱上咆哮了?定是白天在京兆府跟哪个不长进的混账衙役混学的

王子薄唇一扁,瘪嘴揭发道:“西市店掌柜专门给本王包了新模子压的糖。那糖由南海所捞麒麟菜熬出的冻胶制成,有嚼劲,却不甜。你根本没吃!”

“殿下,您很有法曹潜质啊。万一波斯跟匈奴开战不幸吃了败仗,殿下可速来投奔京兆府,接任卑职这法曹差事。殿下一定会比我干得更好。”薛法曹拍拍他的肩膀,继续攻克铁连环。

最后一枚铁环咔哒扭开,薛法曹擦擦额上细汗,笑道:“殿下,没有解不了的连环。”

王子目瞪口呆,抓起铁连环看了好一会儿才尖叫起来:“法曹,你真厉害!”薛法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告诉这孩子,京兆府六曹均精通此道。

“本王命令你们打擂比试九连环!”那孩子立刻想出了可供玩耍的新去处——京兆府。

*

京兆尹亲审鸿胪寺案,各个要犯流水般押上大堂录口供。

波斯小王子坐在屏风后,对着一大盘九连环百无聊赖。他不停催促:“府尹,审完没有?快点啊!赶紧叫人喊威武——退堂——本王等着府尹和六曹比赛解连环,快审快审!”

“带犯人。”京兆尹惊堂木一拍,底气都不如往日。两边还有吏部和大理寺的人在看呢,比赛九连环波斯小王子这不是存心败坏京兆府勤勉奉公的好名声么!

命案虽重,好在该抓的都抓了,该招供的都招供了。夜子和芽美分别画过押,转押刑部大牢。杏子本清白无事,对过供词,仍旧暂去葵屋安身。因连死五名官吏,这宗案子一审完就誊出奏折递到了龙案上。

“现今只等皇上圣裁定下行刑的日子,咱们就能领赏啦。”京兆尹抿一口新茶,坐看整个京兆府被波斯小王子闹了个天翻地覆。

“头儿,您不管管?”薛法曹偷空在案前扎马步。窗外正热闹,衙役全被那孩子拘起来拔河,输的一队将遭受臭墨涂面之苦。

京兆尹咳嗽两声,刚起身,外面传来一声“报——”

他踱出门去,见是老朋友袁侍郎。袁侍郎面有戚戚,招呼都没打,急急忙忙把京兆尹拉到僻静墙角,咬耳朵告诉他:“我今日在皇上跟前伺候笔墨,瞧见几份奏折。特来给你通个风,赶紧收拾细软安排家眷回娘家!”

“愚兄愚钝,这却是为何?”京兆尹捻须,他为官如此低调也招祸?

“鸿胪寺案,你们审错喽!”侍郎连推带搡,劝京兆尹赶紧叫手下预备着领罪。

      第十七章

鸿胪寺这件事还能审错?

葵屋的夜子杀死多名官吏复仇,当堂画押,供认不讳。京兆尹欲向袁侍郎询问清楚,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袁侍郎跺脚直呼糟糕:“唉呦,圣旨这么快就到?!我得避一避。老伙计,千万别说我在这里”他急忙推开京兆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躲了起来。

“喂,侍郎你别跑,到底哪里审错了?”京兆尹愈发闹不明白。

老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在京兆府外跳下马。衙役一瞧,乐得合不拢嘴。宫里来人是好事啊!往常,府尹办妥了要案总能得到宫中嘉奖,他们这些当衙役的也跟着沾光,领双新乌靴。

“圣旨到——”老太监手中的拂尘朝着不远处喧闹的拔河队伍甩去。

整座京兆府顿时肃静庄重起来,乌压压跪倒一片。波斯小王子擦擦汗,站在旁边观望众人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鸿胪寺连丧五吏,朕心哀恸”老公公抑扬顿挫念上一遍。听到后面,京兆尹额头上不停地冒虚汗。

皇上说,爱卿啊,鸿胪寺这么重的案子怎能如此草率了事?尔等立刻跟大理寺和刑部侍郎汇合,三司联手再审审,务必将鸿胪寺玩忽职守、以权谋私、擅撤驿馆侍卫等案情审个水落石出。此案一定要严办!宁可鞭尸三百,决不姑息养奸。

薛法曹越听越不对劲,严查八年前的事?皇上怎么了?彼时兵乱,谁会管这些。

“府尹,接旨吧。”老太监合上手中的黄缎子卷轴,笑眯眯提醒京兆尹:“皇上的意思是,如果您办不好这趟差,就发配到岭南摘荔枝去。”扶起京兆尹,老太监提高声量唤道:“法曹上前!”

“臣在。”薛法曹恭敬作揖。

老太监上下打量他几眼,不住点头道:“呵,膀子阔了,比幼时更硬气些。那会儿你爹带你进宫赴宴,老奴曾寻了个拨浪鼓逗你玩耍。一眨眼,都快认不出来喽”

话锋一转,老太监不紧不慢地对薛法曹说:“安美人叫老奴捎话给你,她那殿里头缺太监,想把薛法曹拉进去填上这个缺。”

这话更让人琢磨不明白了。听在耳中,焦在心中,横竖不是好事情。薛法曹顾不上多想,扯下荷包塞进老太监手里,小声问:“公公可否明示?”

“唉呀,法曹,府尹,你们办案逮错人喽!”老太监颠颠荷包分量,笑纳入怀。他招手,在薛法曹耳边嘀咕几句。

江户川夜子,新封安美人。

“谁敢惹新美人不痛快,皇上就叫他九族都不痛快,记住!”老太监说罢,笑咪咪甩着拂尘回宫复命去了。京兆府的那几位老官小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没回过神。

“美色惑主?”京兆尹叹气道:“呜呼哀哉,宫中这次发的嘉奖是小码乌靴,往后就等着穿小鞋吧,完了完了。”

*

龙涎香静静燃着,夜子脸颊上的泪痕未干。

“朕已下旨为你报仇雪恨。美人,别哭了,笑一个。”皇上把她拥在怀中。

夜子抽泣道:“郎真狠心,呜我的情郎坐拥天下,却骗夜子说他只是位画师。我的情郎锦衣玉食,却不肯赎夜子脱离苦海。”

谁知道他竟是九五之尊呢?夜子连想都没想过,这位“不住在长安城”的情郎叫天子。

皇上爱怜地吻去泪珠,笑着说:“朕有朕的难处。朕心中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夜子,只因朝政冗繁,抽不开身。今日纵你一回,权当赔罪。此案依着美人的心意去办,如何?”

“君无戏言皇上,臣妾此生无憾了。”夜子泪眼婆娑望向她的情郎。

皇上捏住她的手,眼中尽是宠溺:“什么都依你,我的小美人。今日起,留在朕身边吧,朕赐你天下最锋利的剑。”

在京兆府的奏折上看到葵屋与江户川夜子之名,他也着实吃了一惊。昔日令他留连忘返的花魁竟是个行刺高手!此花魁连杀四吏,身手定然了得。

美人易选,而刺客难求。更何况本就爱她美色。这样的女子,应先纳入宫中养在身边,将来一定大有裨益。只要哄她开心,惩处几个老朽又不甚要紧的官吏算什么。

皇上心中愈发满意,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唉,朕倒宁愿作个普通画师,日日为你画牡丹。”他佯装抱怨道:“夜子啊,朕一穿上这身龙袍,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朕的脑袋!譬如殿外那些侍卫,看着魁梧纯良,实则忠奸难辨朝中每有风吹草动,朕就彻夜难眠。有你陪伴,朕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夜子会一直守护在您榻前。” 武士的刀,用来守护所爱之人,再好不过了。夜子搂紧情郎,觉得下半辈子的幸福全都在这里了,不由喜极而泣。

*

次日便是五月初五,葵屋鲤鱼祭。

芽美花魁在狱中受了刑,静卧调养。今年虽无花魁压场,葵屋上下却异常欢腾。屋主为庆贺夜子入宫,特意歇业一日,关起大门热闹过节。

“新钱十万贯,娘娘散给诸位买果子吃;宫绢三十匹,娘娘说姐妹们每人添件夏裙;玛瑙耳坠子、珍珠耳坠子各两匣,西域贡葡萄贡蜜瓜六大篓”宫人指挥着小太监,把夜子的心意一箱箱抬进葵屋。夜子尚未封妃,俨然已是受宠妃子的势头。

屋主容光焕发,捧出一个描金镶玳瑁的木匣,对那位管事的宫娥说:“娘娘吩咐葵屋备下的鲤鱼果子全在里面了。听说要用作赏赐官员的礼品,不知这些可够?”

宫娥打开匣盖,一枚一枚数清楚,笑道:“足够足够。娘娘说,叫他们都过一过东瀛的鲤鱼祭。”她当众拿出个白瓷小瓶,撒糖霜似的撒到和果子上,命人分盘送到该去的地方。

“这盘送鸿胪寺别火令丞孟义之子。”

“牢监佘德云,长得太胖,一盘恐不够,给他送两盘。”

“下一盘赏赐京兆府法曹薛思春。”

听到熟悉的“薛思春”三字,叮当乐呵呵扭头同杏子说笑:“夜子姐姐都送和果子了,你送什么?”杏子闻言作恼,转身要走。

才走两步,宫娥的话钻进杏子耳中:“各位办差仔细些!谁敢不吃,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侍女们花容失色,吓得直往后退。宫娥见状,笑着安抚众人:“莫怕,宫里办外差都这样,不加这句没气势!多听听就习惯了。”

杏子战战兢兢指着她手中的瓷瓶,问:“姐姐,瓶中所盛何物?”

“砒霜,御赐的。”宫娥颇得意,炫耀道:“我们娘娘真受宠,想要什么有什么。皇上口谕,鸿胪寺案全随娘娘心意,仇家一个都不留。”

“思春君算不得仇家,他只是公事公办啊!姐姐,求您带我进宫,我要找夜子姐姐!”杏子扑通跪在宫娥面前。石子路不比屋中毯子柔软,她情急,不慎将额头磕在了凸起的石块上。顿时擦破了油皮,渗出血来。

叮当拼命往回拉杏子。杏子不肯起身,苦苦哀求宫娥行个方便。

宫娥皱眉,止住送和果子的小公公,递给杏子一方手帕:“大过节的,不兴寻死觅活。你等着,我向娘娘禀报去。”

*

薛思春赴过酒宴,回家跟爹娘一起过端午。波斯小王子死缠烂打,拽着马缰绳也跟了去。他进门闻见饭菜香,一头扎进粽子堆里不停嘴,连呼比宫中好吃。

“小心噎着。”春娘把清汤推到他面前,直赞小郎君相貌堂堂,不似有的胡商粗皮糙肉。她为薛思春剥开一角粽子,关切地问:“杏子呢?娘给她留着枣生桂子馅儿的甜粽,这都什么时辰了,你骑马去大宅接她吧。”

薛思春灌下大半杯雄黄酒,轻描淡写答道:“杏子只是普通朋友。”

“儿啊,来瞧东瀛人的鲤鱼旗,今天升得格外高。”薛老爹在院中装饰完艾草菖蒲等物,手搭凉棚眺望远处。

那是葵屋的方向。他摇头感叹:“五月初五挂鱼旗子不如挂艾草。风一吹,鲤鱼旗子跟死鱼翻白肚皮似的,不好,不好。”

“东瀛人也过节。”波斯小王子抹抹嘴,应道:“皇上还命司膳坊学做和果子发给朝臣,不知法曹够不够品阶去领。”他大方地拍拍薛法曹肩膀,说:“法曹莫惆怅,品阶低无所谓,本王分你一半糕点。”

殊不知,今日提前收到和果子的那些官宦,全都翻了白肚皮。无一例外。

此时,天香殿里一片静谧。菖蒲高高悬在门楣,小公公们静悄悄候立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喘。宫室深处有细语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我弟弟在牢中受了很多苦。”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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