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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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老太太还是不明白：“咋庆贺？”
　　保罗就讲：“我是想，孩子们不是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吗？来孤儿院以后，他们更没过过生日，我想，就把明天，定成这里所有孩子的生日，我们热热闹闹，给他们开个集体生日晚会。”
　　锁老太太头直摇：“过生日？嘿哟，这兵荒马乱小鬼子祸害，活了今儿没明儿的，又刚发完瘟疫，一大伙子饭都吃不饱，愁都快愁死了，还惦记过生日？谁有这心思穷乐呵？”
　　穗穗却仿佛明白了：“不，锁奶奶，我也觉得保罗神父想得对，苦归苦，难归难，细伢崽就是细伢崽，总不能让他们眼里也全是愁啊。”
　　林湘君也感慨道：“是啊，不管怎么苦，怎么难，人，终归得靠希望活着，孩子们更需要从悲痛、从苦难中，找回天真和快乐啊。”
　　锁老太太这下子明白了：“俺老婆子这回算听明白了，洋和尚这个啥楼梯碗柜的，就是仨字：穷快活。”
　　大家都笑了。
　　晚会准备工作立刻紧张进行。
　　保罗和耀文站在楼梯上，给祠堂的大厅挂上了缤纷的彩练。
　　穗穗给男孩子们换上了洗净的衣服。
　　锁老太太给女孩们扎上了红头绳。
　　林湘君将蒸熟的红薯砌在一起，保罗郑重地将一根根用红颜色染红的白蜡烛插上去，一个用红薯制作的三层大“蛋糕”竟然逐渐成形。大家看了，都不禁拍手称奇。
　　院子正当中，摆着桌子，桌上摆放了虽然内容简单但却难得一见的丰盛菜肴。保罗、林湘君将点起了二十多支“红”蜡烛的大“蛋糕”端上桌来。
　　顿时，蜡烛的光焰，跳跃在了围坐成一圈的所有人的脸上，它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使得整个院内充满了一种祥和神秘的色彩。
　　看着眼前的景象，不仅孩子们一个个惊呆了，就连大人们也惊叹不已。
　　连特地赶来参加这个“爬梯”的锁云超都看直了眼睛。
　　烛光中，保罗开了口：“我的小天使们，从今天起，每年的这一天，就是你们所有人的生日。你们要记住这一天，记住，今天，是你的生日，是你有权快乐，应该快乐的日子。是的，我们的生活，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总是充满快乐，可只要我们心里有爱，有关心，有美好和希望，我们就不怕找不到快乐，就能把我们的快乐，传播给所有需要快乐的人们。就像耶稣告诉我们的：你们是世上的光。你们的光，当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
　　听着保罗的话，锁老太太突然抹起眼泪来。
　　锁云超忙问：“娘，人家说得好好的，您哭啥？”
　　锁老太太边抹眼泪边讲：“洋和尚的话，娘也听不大明白。可不知为啥，心里就只想哭……”
　　穗穗在一边听了，也擦起眼泪来。
　　保罗接着对林湘君道：“我都说完了。林湘君，接下来，还是你来教孩子们唱生日歌吧。”
　　锁老太太问：“啥？生日歌？”
　　林湘君笑了：“就是专门为祝贺生日唱的歌。”
　　锁老太太也笑起来：“还有这歌？穗穗她娘，教啊教啊，别光孩子，俺们大伙都跟你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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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晚会（5）
林湘君点点头，起身向孩子们：“孩子们，在我教你们唱生日歌的时候，你们轮流到蛋糕前，在心中默默许下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行，但不要告诉别人，然后每人吹灭一支蜡烛，这样，在以后的一年里，你的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
　　孩子们兴奋地叫了起来：“真的？是这样啊？林姨，真的有这样的事呀？”
　　林湘君笑道：“真的，只要是你们许下的愿，一定能实现。来，让我们开始吧：‘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中，保罗吹起了短笛，林湘君教一句，大家都跟着学一句地唱了起来。
　　连锁云超都为歌声所陶醉，童真般地望着现场的大人小孩，跟着大伙唱了起来，虽然他唱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歌声中，孩子们围着“蛋糕”，转着圈地轮流将蜡烛吹灭……
　　林湘君又建议：“下面，我们请春好和打鬼子一起来为大家切蛋糕好吗？”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春好和打鬼子将“蛋糕”切开来，并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孩子们在细细地品尝“蛋糕”的同时，开始快乐地玩耍、追逐。
　　糖粒子率先，其他孩子涌上，拖起保罗蹦着跳着，比划着他大鼻子的样子，念起了他们学过的童谣：“有个美国大鼻子，来到中国吃辣子；辣子辣，鼻子大，辣了怕吃辣子的美国大鼻子……”
　　欢乐的气氛也感染了大人，每一个人眼中，都不禁闪动了泪光。
　　锁云超打开了带来的烧酒，给每个大人倒了一碗：“这是俺带的烧刀子，今天开心，痛快，俺们一起为这些孩子，干它一杯！”
　　所有的酒碗碰在一起，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这一刻，过往的一切悲伤和愁苦，仿佛都已随风而逝……
　　又是新的一天。初升的朝阳充满无限的活力，远山含黛，江水流金。田野里，无数沾满晶莹朝露的野花竞相开放。
　　孩子们在院里院外玩得很开心，生日晚会的快乐还在持续。
　　噩梦却在人们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袭来。
　　那天，林湘君和保罗正在架设黑板，准备给孩子们上课，警报声就在这时突然凄厉地响起。林湘君和保罗一听，连忙跑到外面招呼孩子们进来。保罗特别地看了看祠堂外面没有人了，才最后一个跑进祠堂。
　　大厅里，林湘君和保罗清点完人数，却没看见打鬼子。
　　听着凄厉的警报声，两人对视一眼，便没命地往祠堂外跑去，在后山坡上紧张地找了一气，没看到打鬼子的影子。他们又跑上另一个山坡去找，忽然听到从祠堂旁边的山坡上传来打鬼子的喊声。两人连忙抬头看去，只见打鬼子正站在山坡上，对着天空大喊：“打鬼子！打鬼子！”
　　两人大惊，忙拼命喊：“打鬼子，打鬼子，你快趴下，快趴下……”保罗一边喊一边朝着打鬼子奔去。
　　林湘君不知如何是好，追了一会儿保罗，又折回到祠堂，照看吓呆了的孩子们。
　　两架日军飞机呼啸而来，将一颗炸弹扔在了祠堂远处的一栋房子上。一声猛烈的爆炸后，那屋子被炸了个粉碎。
　　“上帝保佑……”保罗气都喘不过来了。在飞机的呼啸声中，在巨大的爆炸声中，他终于冲上了打鬼子所在的山坡，一把把他按倒在地。
　　又一架日军飞机飞来，又扔下一颗炸弹，祠堂附近笼罩在浓烟烈焰之中……
　　第三拨日军飞机飞了过来，掠过祠堂上空，渐渐消失了。
　　听着飞机远去的声音，林湘君赶紧对孩子们讲：“记住了，大家都待在这个屋子里，谁也不准出去！”然后她从祠堂里出来，朝保罗和打鬼子跑去。
　　保罗牵着打鬼子就要往回跑。这时，飞机的马达声却由远而近。两架日军飞机在祠堂上空足足盘旋了两三个圈，最后拉高、俯冲——连续扔下数颗炸弹，彻底地将整个祠堂炸成了一片瓦砾！
　　“NO！”保罗声嘶力竭地痛呼一声，跪倒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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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晚会（6）
轰炸过后，穗穗、耀文与锁云超母子急急忙忙赶到孤儿院。他们每一个人都听到了，爆炸声就在孤儿院的方向响起。他们在赶来的路上还在想，孩子们躲在红十字旗下，应该没事。
　　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大堆刚清理出来的小小的遗体。
　　除了打鬼子，所有的孤儿全部遇难。
　　阴郁的天空下，荒僻的山冈上，因此多了一座大坟茔。
　　坟前，竖着简陋的墓碑。那是一块木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这里安息着蓝天、白云、糖粒子、弹弓、小草、喇叭花、大英雄、春好……”
　　所有遇难孩子被葬在了一起。
　　坟前，默默站着穗穗、锁老太太、林湘君、打鬼子，还有锁云超的新８６师官兵们。
　　坟边上，静静地坐着保罗。
　　默默地，保罗掏出他心爱的爱尔兰短笛，吹响了《所罗门之歌》。那是孩子们最爱听的保罗叔叔吹的曲子。现在，他要给已经飞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孩子们，他的孩子们，吹奏最后一曲——
　　“起来吧，亲爱的，我的爱人，跟我一起走吧。你好像一只鸽子，深藏在岩缝里，让我看看你那可爱的面容，听听你那迷人的声音……”
　　吹毕，没有哭泣，只有沉默。
　　保罗默默地走到墓碑前，抚摸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开了口：“过去，是我错了，我以为靠我信仰的福音，就可以挽救孩子们，可以保护善良、弱小和希望。现在我才知道，对那些魔鬼，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跟他们战斗到底。”
　　说完，他摘下脖子上的十字架，庄重地挂在墓碑上，最后一次亲吻了墓碑，亲吻了他爱着的孩子们。然后，哗地一把掀掉身上的神父黑袍，里面露出的，竟是整整齐齐的空军军服。
　　保罗平静地讲：“我已经报名参加了飞虎队。我不会开飞机，但我知道怎样发现日本人那些罪恶的飞机。”
　　他毅然转身离去。
　　几千名饥寒交迫、曾经那样士气低迷的官兵，在死难的孤儿面前，握紧了枪杆：“向鬼子讨还血债，为孩子们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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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保卫战（1）
令耀文惊讶的是，从给遇难的孩子们擦拭污血，到把一铲又一铲的黄土盖在孩子们小小的身躯上、盖在他们童真的脸上，穗穗自始至终没掉一滴眼泪。
　　经历了太多的悲伤之后，穗穗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敌人，从不会惧怕泪水。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穗穗想好了，她不要再单纯地干后勤救护的工作，她要一支枪，一支能打豺狼、更能打鬼子的枪，她要上战场，去要鬼子的命！
　　埋葬了孩子们的第二天，穗穗就找到锁云超，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锁云超正在训练场上检查士兵训练，听到穗穗说要一支枪，愣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枪干嘛？”和锁云超在一起的军官们也都愣住了。听穗穗讲，她要枪是为了上战场打鬼子，锁云超沉下脸来：“打鬼子是男人的事！要不然，要俺们这些男人干啥？”他说完噔噔噔地就往前走，走几步又停下来，歪头看着穗穗：“再说，你会打枪吗？”
　　耀文明白穗穗的心思。他站出来，淡淡地讲：“师长，我可以教她。”
　　看到耀文不但不阻止穗穗，反而说愿意教她打枪，锁云超愣了一下，反而笑了：“好，你现在就教她，二十分钟后到靶场见俺！”
　　二十分钟后，锁云超已经笑眯眯地等在了靶场。他的身后，聚满了闻讯前来等着看热闹的官兵。
　　锁云超指着前方的靶子，对穗穗说：“看见了吗？那一圈一圈的牌牌？那叫靶子。俺让你放三枪，只要有一枪挨到了靶子，俺就发枪给你！”说完，又笑笑地看了看耀文，“俺，８６师师长锁云超，绝对说话算话！”
　　穗穗听了，也不说话，趴下来，按照刚才耀文教的“三点一线”，认真瞄准起来。瞄了半天，开了第一枪。枪声响后，靶子那边的旗子摇了摇，喊：“脱靶！”围观的官兵们一片哄笑，除了耀文。第二枪，穗穗瞄得更久了，但枪响过后，报靶员仍旧是喊：“脱靶！”这一来，围观的官兵们便有话了：“算了，漂漂亮亮一姑娘，扛啥枪呀！”还有人喊：“谁说这姑娘不能打鬼子？上了战场，她开一枪，就能笑死鬼子至少一个连，倒还省了子弹了！”穗穗咬了咬嘴唇，没说话，认认真真地瞄了又瞄，打了第三枪。这一回，连报靶员都忍不住乐了：“哈哈……还是脱靶！”
　　锁云超看着弟兄们笑够了，才笑眯眯地抬抬手，止住大家的哄笑，对穗穗讲：“怎么样，现在晓得了吧？这扛枪本来就不是女人干的活！”
　　哪晓得穗穗爬起来讲，不行，这样打枪不算。
　　锁云超咦了一声：“为啥？”
　　穗穗讲，她会打枪，就是从小没像这样打过枪。
　　锁云超更奇怪了：“那你是怎样打枪的？”
　　穗穗讲：“我们竿子营，打枪从来不像你们这样趴着瞄啊瞄的。我们只打活物，不会打死靶子。”
　　“死的打不中，还打活靶？”官兵们更是一片哗然。
　　锁云超看着一脸不服气的穗穗，忍着笑讲：“好，俺这就让你打活物。”说罢便随手扔出一块石头。
　　谁知穗穗瞄也不瞄，枪在腰间一横，啪地就是一枪——扔出的石头立时被击得粉碎。
　　所有人都惊呆了……
　　锁云超也是一愣。
　　有人捡来两只空盐水瓶，锁云超接过来将它们连续扔出去，穗穗手起枪响，两只盐水瓶先后应声而碎。
　　一个个空盐水瓶被扔出去……穗穗从来不用放第二枪。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笑穗穗了——竿民原始而实用的枪法，震住了所有的官兵。
　　锁云超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终于，他醒过神来，解下自己的佩枪，塞到穗穗手里，郑重其事地对官兵们宣布：“从今往后，田穗穗，就是我新８６师射击教官！”
　　１９４３年底的常德，隆隆炮声隐隐可闻。
　　百里外的战场上，日军精锐关本旅团的前锋部队，在向西进攻的战斗中刚刚吃了败仗。接到消息的关本旅团第四中队中队长口洋次骑着快马冒雨赶到了前锋部队的临时驻地。
　　

常德保卫战（2）
他看到的是他疲惫不堪的部下，烂泥一样倒在路边、墙角下。这些士兵浑身透湿，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失去了起身向少佐敬礼的力气和兴趣。
　　口洋次从这些士兵身上跨过去，走向路旁的一间农舍。他听到了农舍内女人凄厉的哭叫声。农舍的门大开着，门口站着几个笑嘻嘻的军官。看到口走过来，他们赶紧站直了，敬了一个礼。口也不看他们，从他们身边走过，走进农舍内。他停住了脚。他看到他的前锋部队的少尉正将一名中国少女压在身下。
　　少尉并没有察觉口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他继续淫笑着，发泄着他的兽性，直到感觉有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到了少佐冷若冰霜的脸。淫笑僵在了他脸上。
　　口做了一个手势，刚才还挤在门口嬉笑着的一个军官赶紧跑了过去。口冷冷地开了口：“就地枪决。”少尉一下子软成烂泥，被拖了出去，随后就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口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几名军官，一字一句地讲道：“帝国的武士，想的应该是怎样在战场上为天皇尽忠，而不是女人！”他命令道，叫人立即做饭，天黑后，重新发起进攻！
　　一个军官就上前踢了一脚那个女孩：“赶快给皇军做饭，不然，死了死了的！”
　　这时，日军旅团长关本少将带着一群部下走了进来。口一个立正向他报告：“报告旅团长，本中队正在做饭，等天黑后将会重新向敌人阵地发起进攻。”
　　关本点点头：“口君，我希望你明白，常德乃湘西之门户，而湘西乃###之川贵后方的唯一屏障，因此攻下常德就等于打开了我大日本皇军灭亡###、统治东亚的希望之门。”
　　口把背一挺：“我明白了，将军，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关本摆了摆手：“仅仅尽力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失败。”
　　口“啪”地又一个立正：“是，将军，如果再一次失败，属下将以死谢罪，为天皇陛下尽忠。”
　　突然，一股浓烈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端枪守在灶房门口的军曹一看，连忙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