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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湘西-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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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麻大拐子眼珠子一瞪:“我偏要!”
  一把掰过石三怒的脑壳,他凑到了三怒耳边,咬牙切齿:“你阿爹今天,就是要他田伏秋死!”
  三怒不明白:“可你刚才在刀山上不还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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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坑赌命(9)
“那是我,所以他不能死;现在是你,所以他非死不可!”麻大拐子狠绷绷!
  麻大拐子的确就想要田伏秋的命,这主意不是现在,而是当初麻溪铺茶楼见到田伏秋时就盘算定了的。
  也只有他自己晓得,他逼起竿子营答应赌命,不为了什么商队过境,一支商队本不放在他心里,他要的,就是这个名正言顺杀田伏秋的机会。
  而且田伏秋必须死在石三怒手里。
  所以他要故意输头场,再安排大先生下暗绊往刀上抹油,赢回第二场,他要的就是田伏秋能带伤赌到第三场,而且是同石三怒赌。
  三怒一身功夫是他捶打出来的他心里最清白,五丈天坑算个卵,再宽十倍他伢崽也照样过得去。
  只要三怒过去了,田伏秋也就活到头了。
  也只有这样田伏秋才算是死在三怒手里,他麻大拐子也才能对大哥石天保的仇有了交代。
  这番缘故偏不能明告诉三怒,麻大拐子也就只好一步步设成这个局,现如今眼看大功告成麻大拐子也便咬起牙齿笑得阴森森。
  他看到田伏秋同样咬紧牙关往天坑前挣扎起走,两个人眼一对眼他就清白田伏秋已经看透了他的这番计算安排,但这时再看透又能怎样,田伏秋一步三摇没到天坑前已经颓然摔倒,麻大拐子就算定他上了天桥肯定走不出三步远,就要天坑底下去陪阎王爷吃茶了。
  “姓麻的!”龙耀武再也忍不住了,吼了出来,“欺负人家伤了脚,算什么本事?你可以找人代你上阵,我们也可以!这个天坑,我龙耀武来过!”
  “耀武!”那一下吓得太爷变了色,赶紧来拦耀武,耀武却一把挡开阿公,上前来手臂一张:“来,把香给我顶起!”
  “慢着。”麻大拐子便觉得好笑,“龙大少爷,石三怒喊我做阿爹,代我上阵天经地义,你算他田伏秋什么人,轮得到你来充好汉?”
  耀武愣住了。
  回头看一眼穗穗,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要是我是田伏秋的女婿呢?”
  一句话惊呆了所有人。
  更惊呆了穗穗、三怒和一边的月月!
  果然耀武扑通真跪倒在田伏秋面前,“田大叔,我龙耀武,今天当起四方乡邻的面,跟您老人家正式求亲,求您把穗穗许给我,让我做您田家的女婿!”
  他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当了满场无数眼睛,太爷一时又不好去拉,急得全然慌了手脚。
  田伏秋也晓得这是大少爷豁出了命护自己,心里感激但这事如何答应得:“大少爷,你心意我领了,可这是要命的事,赌不得气的。”
  耀武却坚决:“田大叔,我没赌气,我今天跟您求这个亲,不光是为了替您上天坑,我是真心实意……”
  不等他讲完,对面麻大拐子已经开了口:“龙耀武,跟老子玩花脚,你打错了算盘!还女婿?莫讲你还不是他田家女婿,就算是,女婿也是外人,想代岳父老子上阵赌命,你问问梯玛,有没得这号规矩?”
  果然便听梯玛讲:“天坑赌命,只有父子至亲相代,女婿上阵,是不合规矩。”
  麻大拐子得了意:“听见了吧,龙大少爷?这里轮不到你来多事!”
  往椅子上一坐,他仰头看天,拖腔拉调:“田老板,田伏秋,田好汉,田一刀——我排帮耐性好,也经不得你左拖右拖,天桥架起多时了,未必硬要等到铁树开花你才肯动身?”
  竿子营一片死寂。
  田伏秋便喊穗穗扶他起来,既然躲不脱,他男人汉子要死也死个硬扎。
  他没想到穗穗会摇头,会讲出这样一句:“阿爹,人家有伢崽,你不也生了妹伢吗?”
  讲完穗穗就冲到了天坑边,张开了双臂:“把香给我顶起,这个天坑,我来过。”
  “穗穗!”田伏秋、耀武、耀文、瞿先生、月月都惊呼出了声!
  对面,三怒更是目瞪口呆!
  “穗穗你回来!”耀武冲上来就要拉她,穗穗却抢先一脚踩上了天桥独木:“哪个都莫拉我!今天这个天坑,我过定了。”
  

天坑赌命(10)
天桥窄得只容一脚,耀武哪敢再去扯她?只能任由她转向了排帮这边:“我是田家的妹伢,我来代我阿爹上阵!”
  一句话倒把麻大拐子逗笑了:“妹伢?哈哈,妹伢?一个妹伢家家的,跑起来上天坑,哈哈……”
  “妹伢怎么了,妹伢也是人!”
  “可惜是别个家的人,将来出了嫁,还得跟夫家姓,田家的事,轮不到你出头!”
  “将来是将来,我现在,还没出嫁!”
  麻大拐子也不晓得如何同她讲得清:“那也不行,反正……反正妹伢就是不行!”
  “行不行你讲了不算。”
  麻大拐子只好喊梯玛:“我讲了不算,有梯玛。梯玛,你倒讲讲,哪里有妹伢家代阿爹上阵的道理?”
  梯玛便沉吟:“以女代父,倒确实是闻所未闻。”
  “听见了吧,细妹伢?”麻大拐子就得了意。
  却不料梯玛又开了口:“不过排帮好汉,这天坑赌命可以至亲相代,本是守个孝道为先之理。忠孝乃圣人大道,原不分男女。田家妹伢既然还不曾嫁人,那就还是田家的人,她要代父上阵以尽孝道,既合人伦之情,又合圣贤之理,虽无先例,但论起来,也没有什么不该之处啊。”
  一番话好似一闷棍,打得麻大拐子哑了口。
  他精心算计稳当当的局,不曾想一个妹伢就搅翻了场,那心里一股邪火就憋闷得眼睛通红起杀气,一把就扯了三怒:“他娘卖皮的田伏秋,算他命大老子也不让他好过!等一下,他家妹伢站不稳摔下去就罢了,要是没摔,你也给我一枪打死她!”
  讲完他气冲冲回了座位,剩了三怒提起枪,望着对面的穗穗,早已是脑壳一片空白。
  穗穗决然地走上了独木天桥。
  走得满场悬了心,一双双眼睛跟起她的脚步不敢眨。
  三怒也便赶紧定神举起了枪。
  他瞄的本是穗穗肩上的香头,但往日他枪法如神这时那枪口却一个劲地颤,怎么瞄也瞄不准。
  猎猎山风中,穗穗走得颤巍巍。她不敢往下看,但不往下看,又看不见天桥独木,于是越发地胆战心惊走几步停一停,一张脸已是一片惨白。
  “三怒,快开枪,开枪啊!” 眼看着穗穗一步步走到了天桥中央,麻大拐子已经急得在吼了。
  举着枪,三怒却充耳不闻,眼睛全在盯着穗穗。
  突然间一阵山风吹来,天坑上的穗穗身子一阵晃,眼看就摇摇欲坠!
  “穗穗!”竿子营一方一片惊呼!
  “穗穗!”三怒也惊得喊出了声!
  那一下满场上下全都起了愣,麻大拐子更是惊得一张嘴巴咧起老大忘记了合拢——他怎么也想不到,三怒竟然认得这个田伏秋的妹伢!
  摇摇晃晃,穗穗好容易终于稳住了身子。
  猛然间,三怒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步站到了独木这一头:“穗穗,莫往下看,千万莫往下看,看着我,只管看着我,看我这里!”
  枪一甩,他向穗穗竖起了手掌。
  对阵双方,一两千双眼睛都看直了——排帮上阵的少扛把子居然给竿子营的妹伢当起了引路的路标,这算怎么回事?
  三怒只顾对穗穗喊:“对,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莫往其他地方看,走!往前走……”
  一丝那样满足、那样幸福的微笑,突然就浮上了穗穗的脸,她突然觉得心里那样平静,再没有了颤抖,再没有了害怕。
  望着三怒的眼睛,她一步步稳稳地走了过去。
  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到了天桥尽头,人未下天桥三怒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了怀中。
  那一刻,两个人早忘了四周周观者如睹,早忘了这是在天坑上两家生死赌性命,早忘了两边两个阿爹正瞪圆了眼珠看傻了眼,一把抱紧在一起就如同天地间只剩了他们两个劫后余生的情人!
  另一边,梯玛扯开嗓子宣布了赌命的终结:“竿子营人过天坑,排帮一响未中——第三场,竿子营胜——”
  

天坑赌命(11)
那日的赌命后来成了竿子营许多年津津乐道的传奇。
  几百年天坑赌命也不止这一回,但过去的赌命几乎无一例外都血淋淋以一方丧命告了终局,也由此埋下了更深的仇怨,像这回一般两家好汉赌完还能活生生跪在一起盟约起誓的,当真让人想不起第二回。
  于是所有人都记得,那日的天坑上,田伏秋是如何支撑了伤腿同麻大拐子并肩跪在香案前,都记得那香案上的一根荷叶秆、一支弩箭。
  那日的梯玛也分外庄严肃穆:“天地神灵共鉴,四方乡邻听真,今日天坑赌命,公平较量,竿子营三战两胜。排帮好汉,愿赌服输,可有异言?”
  待麻大拐子摇了头,梯玛便捧了荷叶秆,唱起了古旧的《讲和歌》:
  “荷开并蒂一根秆,和和气气两无争。
  输家捧得敬赢家,两家誓约永结成。”
  接过荷叶秆,麻大拐子躬身捧过头顶:“田老板,排帮甘拜下风。”
  田伏秋接了荷叶秆,也道:“全仗麻爷相让,不敢当。”
  二人便各出一手,执住梯玛捧来的那支弩箭两端,盟了誓约。
  田伏秋讲的是:“竿子营所护之商队,所运尽为救济难民之物,绝无作奸犯科自谋私利之举。”
  麻大拐子讲的是:“排帮放开大路,任由通行,绝不为难。”
  二人便齐声:“空口无凭,折箭为誓,如有违背,身同此箭!”
  数千双目光下,弩箭一折为二!
  也由此宣布了林湘君的商队,从此在雪峰山畅通无阻的开始。
  

送药(1)
1941年11月。
  南方的冬天一如既往,阴郁,湿冷。
  常德城内,巨大的弹坑四布,像一个个令人心悸的大口,狂噬着本已阴沉沉的世界。
  这一天,警报声又凄厉地响了起来,人们纷纷躲进防空洞及各种掩体中。警报之后,一架日军轰炸机出现在常德的上空。与往常不同的是,轰炸机并没有投下炸弹,也没有对地面进行扫射,而是在市区上空来回低空盘旋。在恐怖的轰鸣声中,一些谷物、烂布、破棉絮纷纷扬扬从天空掉下来。
  铺满了本已千疮百孔的常德城。
  扔下这些东西后,飞机扬长而去。
  惊魂未定的人们这才渐渐从各处冒了出来,城内,才渐渐又有了几丝生命的气息。
  战争、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但生活仍然要继续。
  鬼子扔下的这些东西让人们感到非常奇怪——轻飘飘的,这哪能砸死人?莫不是忘记了带炸弹,随便扔些东西吓唬人了事?
  短暂的惊疑之后,却是惊喜。
  战争带来的,除了流血、死亡外,还有饥饿。在粮价飞涨之后,有钱也买不着粮食了。
  鬼子扔下的那些稻谷、麦子,让长久以来在饥饿边缘徘徊的市民兴奋起来。有人就讲:“这次日本人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扔些稻谷麦子下来给我们吃。”人们纷纷拿出口袋、篮子,将这些稻谷麦子豆子捡了回去。
  带着儿子王立秋在野外挖野菜的王德和两口子,在回家的路上也捡了不少的麦子豆子。他们看孤儿院的孩子饿得可怜,把家里仅有的一点余粮都给了孩子们,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打算挖野菜度日,没想到,粮食却从天而降。
  他们很兴奋。回到家,德舅妈就喜滋滋地洗开了挖来的野菜和捡来的麦子、豆子等,准备做饭。
  立秋已经饿狠了,迫不及待地塞了几颗还没来得及洗的生豆子到嘴巴里,被春好发现告了状,德舅妈就对他瞪眼睛:“饿?饿也要搞熟了再吃嘛!你等一下会死人哪?”
  正说着,林湘君走了进来。林湘君是来喊他们一起去喝粥的。孤儿院已经用他们给的一点粮食熬好了一锅粥。他们两口子把粮食给了孤儿院,林湘君和保罗都很过意不去。王德和讲,他们挖了好多野菜,还捡到了好多杂粮呢,煮到一锅够吃了。林湘君就讲,那好,让立秋和春好跟她走,去喝一点。德舅妈喊林湘君就莫管他们了,那一点点米,能熬好多粥她还不晓得?她讲:“孤儿院那些孩子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待他们像亲生的一样,我们看在眼里,心里都在讲你林主任是个女菩萨。说起来,我们都是在学你哩!”林湘君只好笑道:“哎呀,好了,我讲不过你们。春好,你跟我走。”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春好走了。晚上,春好还在孤儿院跟糖粒子睡在了一起。
  这天晚上,耀文和朱二宝一块巡查的时候,在打水的井里发现了死老鼠。死老鼠随着井水一沉一浮,已经发白发胀。朱二宝哇地一声跑开去,蹲到墙角角里干呕起来。干呕了一气之后,耀文才晓得他为什么呕:他刚刚喝过这井里的水。而且,不仅朱二宝喝过,不少弟兄也喝过。
  耀文看着二宝,又想笑,想想又觉得恶心,便没有笑出来。他忍着恶心,用水桶把死老鼠捞了上来丢到一边,然后嘱咐二宝,叫大家这两天不要喝生水,挑的井水一定要先烧开。
  其实,这个时候,街上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大肚子的死老鼠,还有越来越多呆滞、行动迟缓的病鼠源源不断地从地下冒出来。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灾难来临的时候,人们毫无察觉,也没有任何防备。
  一天晚上,立秋怎么也睡不暖和,总觉得身上冷,到最后竟然冷得哆嗦起来。德舅妈被立秋的呻吟声惊醒,伸手一摸立秋的额头,好像有点烧。她忙喊醒了丈夫王德和,两口子把立秋放到他们床上,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儿子。渐渐地,立秋安静了下来。
  

送药(2)
哪晓得,天亮的时候,立秋烧得像块烧红的木炭。林湘君早上来喊立秋过去喝粥的时候,立秋已陷入昏迷。林湘君和惊惶失措的王德和两口子赶紧将立秋送进了医院。
  到了医院,他们才惊讶地发现,医院里,挤满了和立秋症状相同的病人。不停有担架抬着病人进来,不停地有家属在后头大声哭喊。86师也有不少的弟兄被送了进来。这些弟兄都让战地医院的军医看过,但军医无法断定是什么病——症状好像是疟疾,但又不全像。
  源源不断的症状相同的病人,一下子让医院陷入空前的紧张之中。
  很快,几名戴着又大又厚口罩的医护人员从诊疗区里冲了出来,开始驱赶等候在诊疗区外的病人家属,并迅速拉起一条黄带子将他们拦在外面。一块木牌子竖在了黄带子的前面,上面赫然写着:传染病区。
  看到这块牌子,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传染病?”
  “怪不得,一下子有这么多人得同一种病。”
  “看样子这病来得很凶啊……”
  正议论着,就有一名护工走出来,问谁是王立秋的家属。王德和两口子还有林湘君齐声喊我是我是,护工看他们一眼,黯然道:“王立秋抢救无效……”
  几个人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还在问:“什么?你说立秋怎么了?”护士没说话,转身进去,和另一个护工抬了一副担架出来,担架上,是一个小小的用白布盖着的躯体。护士把白布一头掀开,露出的,骇然是立秋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脸,嘴角,一抹猩红的血。
  林湘君呆呆地站着,都傻掉了。身边的德舅妈凄厉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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