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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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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眼下看着手上这笔巨债账目,足以抵得上全国六年赋税,若还有些零散的小钱算上,只怕明璋欠下的债务,当真是七年赋税呢!原来传言是真 


  出岫知道,管家云忠绝不可能是徇私之人,也没有胆子和能力背着云氏借出这么多钱,更何况最开始这笔债务还是云辞经手的。出岫隐隐觉得这事大有蹊跷,脑中似闪过什么念头,却又抓不住,亦或者说,她不敢相信。 
  出岫慎重斟酌片刻,当机立断对云逢道:“这账本我留下,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在太夫人面前也不要提起一个字。” 
  云逢点头,若不是他整理叔叔的遗物,也不会翻出这三本账簿。原本以为是陈年旧账才会藏得严严实实,岂料这么大的数额,他实在不敢怠慢,即便要让叔叔云忠身后遭到质疑,他也绝不敢隐瞒下去。 
  云逢敛了神色,郑重回道:“夫人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出岫点头,又看向淡心,未等再出言提醒,对方已自行保证:“夫人放心,奴婢平时虽然心直口快,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算心里有数。” 
  眼前这两个都是可靠之人,出岫暂且放下心来,再道:“你们两个先下去,替我将竹影唤进来。” 

 淡心与云逢情知兹事体大,也不敢多话,互相对看一眼行礼告退,又将竹影唤了进来。 
  看着竹影一副坦荡的神色,出岫忽然沉默了。竹影跟在云辞身边多年,若要说这世上谁是云辞最信任的心腹,想必非他莫属。但这事竹影知道吗?又知道多少?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提一句? 
  云辞一个腿脚不便之人,去哪儿都会带着竹影,这么大的数额,少不得要在各地往来、进进出出好几趟,又怎能瞒过竹影? 
  想到此处,出岫才缓缓抬眸看向他,先是问道:“竹影,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竹影一怔,继而如实回道:“夫人待我极为照顾。” 
  出岫捏了捏手上的账簿,再问:“那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她这句话问得极为郑重,甚至可以说是严厉,双眸一动不动盯着竹影,不愿放过他一丝表情。 
  如愿的,她看到竹影低下了头,蹙眉回道:“我自己的私事,绝无一分瞒着您,但府里有些事的确没让您知道。”他顿了顿,又道:“是主子生前吩咐的。” 

 “啪”一声,出岫将腿上的三本账簿撂在桌案上,单手指着道:“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又是谁让你瞒着我的?也是侯爷吗?” 
  竹影不明就里,站着没动,出岫凝声提醒他:“明氏嫡长子明璋曾向云氏大举借债?而且当年是经过侯爷同意的,这事你知道多少?” 
  果然,竹影闻言脸色一凝,眉头紧锁沉吟良久。出岫见他不说话,知他定然清楚其中内情,不禁再问:“这么大笔债务,你为何从来不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利滚利,明璋欠了我云氏多少钱?!” 
  两句质问出口,竹影仍未回话。出岫这才恼了:“当年侯爷为何同意借给他钱?”她知道云辞绝不是冲动之人,也绝不会因为强权或者别的条件,冒着云氏资金周转不灵的风险,将钱借出去。 
  “夫人真想知道?”问了半晌,竹影只说了这一句话。 

  出岫凝眸看他,无言默认。头一次,她在竹影面上看到了似哀伤、似感慨、似动容的神色,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绝对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的竹影,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她静静等着,等着竹影调节情绪对她如实道来,她也隐隐预感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这钱不是云氏借给明璋的其实明璋之所以欠下巨额赌债,是主子下的一个套。”竹影不知该从何说起,唯有就事论事。 
  “这话怎讲?”出岫不解了,云辞为何要给明璋设下这圈套? 
  竹影默叹,回道:“主子听闻明相膝下有两子一女,二子明璀玩物丧志,不足为惧;幺女明璎骄纵善妒,目无寸光;唯有一个长子明璋文韬武略,但嗜赌成性主子想要扳倒明氏,奈何右相明程是只老狐狸,主子唯有从他这名嫡长子入手” 
  云辞想要扳倒明氏?为何?出岫心中想着,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六年前。”竹影不再隐瞒:“就在您刚来烟岚城时,主子将您送去屈神医府上暂住,那几个月里,他除了忙着承袭爵位之外,便是在筹谋此事。” 
  六年前,在自己随云辞来到烟岚城之后出岫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如此难以置信,她甚至不敢再去深想,只怕会是自己自作多情。然而这个时间卡得实在太过巧合,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夫人不必猜了,当时我也问过主子他为何这么做。当时主子只说了一句话——‘算是为了出岫,但也不全是为了她’。”竹影至此难掩黯然,如实道:“早在追虹苑时,主子已猜出了您的身份,还特意派我去查实。正因为他知道您是晗初,才会下决心带您回来当他出手对付明氏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真真对您上心了!” 

  “啪啦啦”一阵脆响传来,出岫一时不慎,衣袖将案上的茶盏带倒在地。那瓷片碎裂的声音骤然清晰,仿佛是出岫的一颗心,跌成碎片,碎无可碎。 
  她几乎是抚着自己的心口,平复半晌、克制半晌,才敢开口相问,那语调竟是不自觉地哽咽,那声音也是不自觉地颤抖:“这事慕王可知道?” 
  “知道。”竹影点头:“所以主子当时才说,他不全是为了您其实慕王早就存了心思要对付明氏,但一直苦无机会。从前明氏对咱们也一直很客气,慕王主动找上门几次,想要和主子联手打击明氏,主子都一口拒绝了但自从明璀去追虹苑闹着要抓您,主子在把您带回来之后,便主动去找慕王合作。” 
  话到此处,竹影终于将此中内情如实道来:“主子为了设这个套,将京州城里最大的几个赌坊都盘了下来,他在幕后坐镇,这事也办得很隐蔽。当时是慕王找了几个老千骗明璋下大注,最后他输得多了,主子便顺理成章诱他签下高利贷” 

  “后来,慕王找了很多人去逼债,主子在幕后撺掇明璋再去赌钱,有时让他赢,有时让他输,就这么设计了大半年,明璋已输遍整个京州城,向咱们云氏的钱庄借了两千万两黄金”竹影话到此处,已是哽咽得厉害:“当时这事是忠叔亲自去办的,这么多年明璋一直在赌,也没有钱庄愿意借钱给他,唯有云氏” 
  竹影眼底隐泛泪光,发现出岫亦是垂泪不止。他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死死咬牙半晌,才忍着泪意道:“今年明程被斩时,有一条罪状便是‘私自挪用国库’您以为明程为何要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赌债这其间慕王也做了不少手脚,才会逼得明家挪用国库” 
  挪用国库那沈予必定也知道内情了,这么大的事,他是审理明氏的主官,又怎会不知?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出岫紧紧掩口,眼泪簌簌而落,只怕会在竹影面前失态。 

  “主子深谋远虑,会同慕王布局整整六年,如今才能逼得明氏倒台。这其中固然是慕王得利最多,但主子若不是为了您,他绝不会去蹚这趟浑水” 
  话已至此,平素刚毅寡言的竹影,此刻也说不下去了,唯有痛哭不止。他的主子云辞,在死去五年之后,终于为挚爱的女子出了气,报了仇,除了患。主子默默背负了全部,为心上人铺好前路,却独独瞒着她一个人! 
  他早就死了,死了五年,只怕尸骨都已经寒透。英年早逝的离信侯,惊才绝艳的离信侯,丝丝入扣算准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料到——不是他陪她到最后。 
  他算准了这开头,却算不到这结局。 




  第164章:碧落黄泉不负卿(三) 

  再后来竹影又说了些什么,出岫已经全都听不进去了。她只记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听到最后摆手让竹影出去。继而,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却是一步也迈不开,头脑一昏摔倒在地,恰恰跌在那碎裂成片的茶盏上。 

  掌心、膝盖,都被划破了,肌肤里不知嵌入了多少碎瓷片,鲜血汨汨地流着,出岫却感受不到疼痛,一点儿也不,仿佛是对一切发肤之痛都已麻木。 

  唯有一颗四分五裂的心在微弱地跳动着,提醒着她,她这个人还活着,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而换来她这条贱命的代价,是云辞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忽然间,出岫欲哭无泪了。她垂目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眼底伤得好像也要淌出血来,落不下一滴眼泪。 

  云辞,她的夫君,便如这满地的碎瓷片一般,再也拼凑不成一个鲜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他为她做到了一切,教她写字,给她新生,替她遮风挡雨,为她付出生命他早已死去,又在死去五年之后为她报复了明氏,千百倍地赎回她曾经受过的痛。 

  那白衣飘渺的男子,那恍如谪仙的天人之姿,原本高高在上执掌着云氏,却为她落入凡间沾了一手尘埃。离信侯的显赫身份赋予了云辞全部,也夺走了他的全部,甚至连一副强健的体魄都不曾让他真正拥有过。 

  出岫知道,在云辞二十一年的短暂生命里,他从没为自己考虑过,由生到死,由热闹到孤独,全部是为了云氏、为了责任、为了大义最终是为了她,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可笑的是,直到云辞死去,她竟不知他曾经为自己做过些什么。云辞带着满腔的爱意离世,而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是她满腔的怨恨和决绝的话语。 

  多想与他畅谈一次,多想倾诉悔恨与思念,多想祈求他的原谅,多想去听听他的心声但这一生她做不到了,阴阳两隔,就此错过。 

  “倘若本王没估量错,赫连齐夫妇很快便会找上门了。” 

  “说来话长有时本王不得不佩服离信侯的深谋远虑。” 

  “佛曰,不可说。” 

  此刻,她终于醒悟到了慕王那番话的深意,却是明白得太迟太迟。倘若早知真实的内情如此令人心碎,她宁肯从不知情,从没听过 

  时至今日,出岫终于肯承认,她口口声声说爱着的那个人,她从来不知他到底想过什么。印象中的云辞,从不哀叹,从不抱怨,从不流露疲倦退却,他犹如神祗一般无惧无畏、无所不能,掌控着云氏的起起落落,也掌控着她的悲欢离合。 

  云辞本不该如此英年早逝,他本该有一番大的作为,他本该叱咤乱世名垂千古,可最后,他在最为繁华显赫的时光里骤然离世。如同天际最闪耀的那颗明星,曾照亮无尽夜空,终究黯然陨落 

  红尘无声泪已干,蜡炬成灰恨无尽。冰冷的地砖紧紧贴着出岫的肌肤,锋利的瓷片死死嵌进她的伤口,但她如同没有了灵魂,徐徐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想要朝屋子外头走去。 

  这一刻,没有云氏主母,没有出岫夫人,她只是一个痛失挚爱的女子,被掏去了心神,摄走了魂魄。 

  屋门外,月华满地灯影错落,明明灭灭阑珊意尽,原来天色已黯淡至此。晴冬的这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她永无可能忘记,印象之深之刻骨,堪比她与云辞的初遇之夜。 

  犹记得,六年半前的仲夏夜晚,她怀抱琴具沿着次第明灭的星稀月朗,第一次在追虹苑里遇见那一袭白衣。目光所及之处,风清霁月交接于潋滟湖光,云辞的身影在光与影的辉映下直入眼底,飘渺出尘似没有尽头的天边深云。 

  只一眼,前缘已定。再一眼,弥足深陷。最后一眼,爱恨两茫茫。 

  而如今,上穷碧落下黄泉,肝肠寸断不复相见。 

 额头似被火灼烧一般,心中撕裂一般的痛楚逐渐蔓延至全身,脑海中云辞的清淡面容倏然再现,远比她无数次梦到的更为清晰真实。出岫大悲,而后大喜,强忍着周身弥漫的痛楚,只想随云辞而去永不再分离。但终究,心头一悸,昏了过去 

  ** 

  自那日之后,出岫便病了,重病一场,每日昏昏沉沉没有清醒的时候。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病了数日连吃食都咽不下去,每日只能靠流食来维系性命。多少大夫都来看过,统统都说出岫夫人是忧思过度、操劳伤神,却没有一人能说出这病情的所以然来。 

  如此足足病了半个月,就连腊月初一摄政王聂沛涵的登基典仪都错过了,遑论那些排着队送上拜帖的访客们。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身在京州的诚郡王聂沛潇,他再也顾不得从前出岫说过的那些狠心话,急匆匆请旨赶来烟岚城。 

  新帝聂沛涵见最亲厚的弟弟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苦苦请求,只得遂了他的意愿,索性顺势连下五道旨意: 

  其一,翌年起,改元“天授”,大赦天下,自此聂沛涵世称“天授帝”; 

  其二,尊其父聂竞择为太上皇,尊养母贵妃叶莹菲为皇太后; 

  其三,册立左相庄钦之女、原慕王妃庄萧然为皇后,统御六宫、执掌凤印; 

  其四,晋封九弟诚郡王聂沛潇为“诚亲王”,赐封邑房州; 

  其五,追封故去的四哥福王聂沛瀛为“福寿王”,从旁支中寻得子嗣过继其膝下,承袭王位及香火。 

  这其中第一道旨意与第五道旨意合在一起,算是间接成全了沈予。因为文昌侯府便在这“大赦天下”的名单之内,何况当年被逼造反的福王也被正了名,追了封。 

  世人纷纷赞颂天授皇帝文武双全、刚柔并济,与此同时,也有人见风使舵,见沈予拜入诚王聂沛潇麾下,意识到这位威远将军将受重用,便上书奏本请求为他擢升品阶、单独建府。天授帝按下奏本斟酌两日,最终驳回了为沈予擢升品阶的要求,但是赐还了原来的文昌侯府给他作为将军官邸。 

  因此,威远将军沈予从曲州前往京州接旨谢恩,新帝特别恩准他留在京州过年,待过了正月十五再返回曲州驻守。其间曾有人问起,将军夫人云想容是否需要随军安置,被沈予一口回绝。 

  而这一切的一切,出岫都毫不知情。她远在烟岚城缠绵病榻,如同花儿一般迅速枯萎凋零,在短短一月之内消瘦憔悴,甚至奄奄一息。太夫人请来神医屈方亲自照料出岫的病情,但他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出岫夫人是生无可恋,自己不愿醒来。” 

  聂沛潇连晋封亲王的仪式都没有参加,带着御医赶来云府为其诊治,当世几位名医会诊之后皆是摇头慨叹,言及倘若出岫再这么下去,熬不过明年开春。 

  谢太夫人每日亲自过来探视,少了云氏当家主母,世子云承也因此变得异常早熟,才十四岁便开始帮助祖母处理庶务。 

  云府起势至今数百年,从没有哪一个腊月过得如此惨淡。门庭清冷谢绝外客,府中下人们也无心置办年货。 

  最后,还是竹影对谢太夫人道:“设法请沈将军回来一趟罢,他懂医术,夫人如今在鬼门关上,大约也只有他才能救回来夫人的性命。” 

  沈将军,云氏的姑爷,曾经的沈小侯爷,如今的威远将军沈予。 

  “沈予如今有重兵在身,又接了旨意留在京州过年,无诏不能出京。他若擅自离京,近年来的辛苦经营便将毁于一旦。”太夫人对竹影叹道:“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只怕夫人没时间等了。”竹影急切而又自责:“都怪我,不该将主子设计明氏的事儿告诉夫人否则她也不会心神俱损,生无可恋。” 

  “再生无可恋,难道还能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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