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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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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的囚笼,人们往往愿意沉缅其中,不愿挣脱。”

我默默咀嚼他这句话,车窗外绿化带草绿花红,看在眼里却只是惨然。安谙,这是普鲁斯特想表达的还是你想说的?安谙,我就是那个囚徒,可我不希望你也是。

小诺幽幽接口,柔甜嗓音竟也带出几分寂寥,“可是‘过去’既然叫‘过去’就总是要过去的。没有人会永远活在‘过去’里。”

“嗯,你这话让我想起莫洛亚曾说过的一段话,他说,‘人类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本想执著地眷念一个爱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遗忘却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淹没我们最美丽最宝贵的记忆。总有一天,那个原来爱过、痛苦过、甚至一起参与过一场革命的人,什么也不会留下。’”

泪意涌起却只是泪意,眼眶胀热酸辣却没有眼泪。惨然到极处我已不再觉得惨然。如果遗忘能够令你解脱,我请你,遗忘掉所有,安谙。

安谙却缓缓接着又道,“所以普鲁斯特想用书写这种形式与遗忘抗争。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人、总会有一些人,不愿意遗忘,即使长久沉缅在记忆里会令自己无比痛苦,也不愿意遗忘。就像一个叫梭拉的法国人说的那样,‘普鲁斯特表达的是人类最低限度的希望。’我们可以一无所有,但是不能没有记忆,即使那些记忆极其痛苦,可是如果没有了记忆,我们就连最后的归宿也都将失去。”

眼泪终于还是流下。安谙,我可不可以将你这话视为我的归宿与安慰。我已不再奢求你的爱与原谅。面对你的纯澈我甚至连祈求原谅都觉得羞愧。可是安谙如果你说这话是想告诉我你也没有遗忘,那么即使我无从说出我的感激我也想在心里默默地告诉你,我感激你,安谙。但我也请你忘记我。如你所说那些记忆极其痛苦,而那些极其痛苦的记忆全部是源自于我,那就让我来承受这份痛苦吧。我请你,忘记我,忘记那些痛苦。

小诺静默半刻,声线突然提高一些,语气里刻意的欢快那么明显我却希望她能用这刻意的欢快感染亦静默的安谙,“唉呀不说普鲁斯特了!好闷的一个人!说说更恐怖的小说吧!”

“嗯,什么小说呢?”安谙果然漾起淡淡笑意问小诺,“不会是《尤利西斯》吧?”

“不是!”小诺用力道,“那么超级恐怖的作品老师还没安排我们看呢!我想大概是想留在最后对我们做最彻底的摧残!”

安谙轻笑出声,笑声中竟带出几分宠溺般的无奈,“你呀你呀真是让我无语。”而我在他这轻笑声中亦止住了眼泪。多么好。他终于又笑了。我希望他能永远这样子笑下去。我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泪。于这一刻感到无比安慰。尽管这安慰混杂着我不愿正视的失落,可我真是觉得安慰。

“到底是什么小说呢?”安谙继续轻笑着问。

“《城堡》!”小诺咬牙切齿道,“我看得几乎要疯掉!后半段全是对话,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什么乱七八糟不知所谓,那叫众声喧哗式展呈手法。”安谙温言道。

“哦,是卡夫卡写的就叫众声喧哗式展呈手法,就有名目,那为什么我以前写的编编又说全是对话没内涵?”小诺孩子似的赌气道,“害我现在都不敢在小说里写太多对话,就怕再被编编说没内涵!”

“《城堡》里不全是对话的,你不要只看后半段忽略前面。”安谙依然温和在笑,“你以前写的小说可是从头到尾全是对话,而且还尽是‘哦,这样啊’,‘嗯,好啊’,要不就是‘啊,我知道了’这种”

“哪有哪有?”小诺娇嗔,“不全是那些啦!”

“嗯,现在不全是那些了。”安谙笑。

“那亦舒呢?亦舒的小说不也从头到尾都是对话?”小诺不服气。

“等你写到亦舒或卡夫卡那样名气,就没人再说你了。怎样都是风格。”

小诺侧头看安谙,“就像你吗?故事不写完也是风格,也是留白?”

“是啊是啊。”安谙笑着亦侧头看小诺,“每次说到最后都扯到我头上。下次不跟你说了。”

“不要不要嘛!你是我文学方面的榜样与偶像嗳!你不教诲引领我我会迷失方向的!”小诺挽住安谙握手档的胳臂,巧笑撒娇。

我转头默默看着他们,想起以前我也曾跟安谙这样子撒娇。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

“旖旖姐,你喜欢看小说么?”小诺突然回身问我,手仍挽着安谙握手档的胳臂。

我怔了怔,微笑,“我不太有时间看小说。”想想问,“你也写小说么,小诺?”

“写得不好啦。”小诺羞赧笑道,羞赧中又有几分小小骄傲,“我以前写同人,现在写古言。”

我愕然,完全不明白她说的“同人”与“古言”是什么意思。“古言”,文言文体的小说么?不过,应该都是与文学有关的书吧。不由黯然,果然是人以群分么,眼前的小诺,还有曾经见过的那个小雅,安谙,你还是跟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更有共同语言吧。如同我跟董翩。而无法爱上董翩是我的问题。安谙,你爱小诺么?

但不管怎么黯然我也总得应答,“小诺,书店有卖你的书么?等我回去买来看。”我笑道。虽然我看不进去任何文学书,但我知道那一定都是好的。而小诺你是安谙的朋友,甚至是他的爱人,即使你写的书我一样也看不进去我也会找来努力地看,就像后来我找小雅的书看一样。我愿意试着去了解你们,即使只是文字意义上的了解,如此我就好像部分了解了安谙。我不是文人,我没有文人间的相轻,我甚至连中国四大名著都没有看过,我这一生也不奢望自己能在文字上有什么素养,但我敬重羡慕别人能书写美好文字,所以,无论是你还是小雅还是安谙,你们的书,和任何其它美好文字,我都愿意谦卑仰望。

“不要不要啦旖旖姐,我写得一点都不好。你还是看他的书吧。”小诺笑着望安谙,脸上满是与荣有焉的骄傲。

“嗯,我都看。”我努力让自己继续保持微笑,“小诺你还在念书吧?真了不起,一边念书还能一边写东西。”我由衷赞叹。

“我是瞎写着玩的。跟他比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写字。而且旖旖姐你不知道,现在中文系毕业的很难找到好工作,我想如果我真的能一直写下去,还愈写愈好,就学他,毕业后带着简单的行囊,边走边写,四处流浪。”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胃里的搐痛再也难以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小诺最后说的几个字像一把带着锯齿的利刃猛然插入胃里一下下翻绞着我的胃。这么痛,这么痛已经不是意志所能控制,“停下车好么,安谙。”如果我还有最后一丝力气,我的力气不过是让自己不呻吟出声,不让自己再次流下眼泪。

安谙没有回头,没有丝毫缓顿迟疑,甚至也没有看后面有没有车就极迅速的把车开靠到路边,车胎擦划过地面长长一声“吱”叫,我好像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这叫漂移。车停下,我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倒在座椅上,然后拿着空了的购物袋打开车门跳下车,跑到人行道上的草丛边,蹲下身子对着购物袋开始呕吐。胃里没有东西可吐。我吐出来的不过是一口一口的胃液和胆汁,还有我无法表述无法承负的烈痛。

背上有温暖大手轻轻在拍,我知道这一定是安谙的手,我记得他手轻轻拍在我背上的感觉,“带药了么?”他轻声在我耳边问。

我摇头,胃液混着胆汁一口一口呕出,眼泪鼻涕也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我说不出话,只能这样子一口一口呕吐,恨不得把心吐出来方才痛快。

“等下看到药店我去买药。”安谙声音里带着痛惜,“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不带胃药?”听着他语气里的痛惜,我耳边不断回响着小诺刚刚的话,四处流浪,四处流浪。安谙,这三年你都在四处流浪么。

吐到后来不再有胃液和胆汁能够吐出,只是一口口口水随着剧烈持续干呕所致的痉挛止也止不住地顺着嘴角溢出。我勾头对着购物袋,鼻涕混着眼泪挂在鼻尖,一半滴在购物袋里一半漫在腮边。太阳眼镜镜片上也糊满泪水。这不是伤痛的泪水,只是呕吐挤逼眼眶所致的泪水。鼻腔里全是反上来的胃液和胆汁涩辣酸馊,我一下下吸着鼻子将鼻腔里涩辣酸馊的胃液和胆汁吸进嘴里再一口口吐出。我已然如此狼狈,不在乎再狼狈一些,而即便我不想再狼狈一些也总要我能做到才好。

小诺这时也跑过来,递过一瓶饮料,毫不嫌弃地蹲下来焦急对我道,“旖旖姐,喝点水漱漱口吧。”我接过饮料,胳臂抬起瞬间身体失衡险险歪跌在地,安谙一手扶住我肩膀。另一侧肩膀被小诺扶住。我抖抖地凑口喝一口饮料,漱口吐掉。痉挛未止,阵阵未止痉挛中我咬不住牙关,残余口水溢过咬不住的牙关细长晶莹悬在唇边。

“安谙,一会事情完了我们带旖旖姐去医院看看吧。”小诺着急地道,“旖旖姐的胃病看上去不轻呢。”

“嗯。”安谙应着。十指用力扣住我肩膀,这么用力,这么用力我可不可以奢想成他对我仍然有怜惜。他另一只手递过一张面巾纸。我接过面巾纸擤鼻子,一张不够安谙又递过一张,再一张擤完安谙又递过一张,我稍抬起太阳眼镜擦眼睛擦挂在腮边的眼泪口水,看着面巾纸上红红粉粉全是眼泪冲掉的残妆,垂头苦笑。

我还能怎么再狼狈。

如果这都不算爱

见我擦好脸安谙低声问,“能走么?”欲拿过我手里的购物袋,我偏身躲过攥住不放,“脏。”我轻声道。虽然没有什么呕吐物,可是胃液混着胆汁阵阵酸馊气味直冲鼻端。他不说话,手上加力一把夺过购物袋,扶我站起。转头对小诺道,“你去开车门。”小诺“哦”一声小跑到车边打开后车门。安谙一手挽着我手臂,一手扶揽住我腰,慢慢向牧马人走去。三年前簇新的牧马人三年后的现在已带沧桑,这样沧桑原来你一直载着他流浪。

“坐前面吧。”他说。

我摇摇头,“我想在后面躺一下。”前面还是留给小诺吧。那是她的专属座位,就像当初我和莫漠同坐安谙的车,莫漠永远坐后面,而把附驾的位子留给我。如今,我也不想僭越。

他也不再坚持,走到车边放开我,小诺连忙过来扶住我,关切道,“旖旖姐你好些没好些没?旖旖姐你是不是冷呀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我努力对她笑,“没事小诺,刚吐过是这样。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旖旖姐胃不好得小心慢慢养着你胃病这么重”小诺不再说下去,我看着她眼眸中真切的关怀,心里亦漾满真切的感动。

转头看安谙,他刚把购物袋扔进路边垃圾筒,回来把座椅上的食物饮料和我的包规整在座椅下面,打开后备箱翻出一件外套折成一卷放在座椅另一端。看着他伸手过来欲从小诺手里接扶过我,我微缓摇头,自己坐进车里。

“躺下吧。”他探身进来道。手轻按我肩欲扶我躺倒。我不动,抬头默看他。曾经我们那么亲密,亦曾有过缠绵,可是如今,安谙,我不再能够在你的注视下躺倒,即使只是因为身体上的难受躺倒在你车的后排座椅。三年时间改变的不只是你我间的关系,亦改变了三年前熟稔亲昵的无拘。而心灵的拘禁如何就不是行为的拘束。

不过霎那,他就读懂了我的意思,尽管他看不到太阳眼镜遮蔽下的我的眼。他不再说话。又去后备箱里翻出一件外套盖在我身上。没有叹息。我亦不再看他的脸。他只是默默关上车门,和小诺各自上车坐好。

车子重新启动,我倚侧在车座里,身上盖着他的衣服。衣服上没有阳光没有洗衣液的味道,也没有他身上的味道,就只是一脉淡淡杂物的味道,橡胶皮革还有纸张干爽的味道。三年流浪,牧马人的后备箱里一定装着很多东西吧。

小诺连说话声音都是轻而小心的,“放点音乐吧,旖旖姐会舒服一些。”多么细心的孩子。安谙,她一定对你很好,很会关心你。比我对你好,比我懂得怎样关心你。

没听见安谙的回答,只是音乐片刻后轻柔响起。从梅里雪山夜晚蓝色苍穹下星光般的主题开始。我想起三年前在杭州安导闲置房子里与安谙共度的每一天。

因为初见时我说我喜欢吃笋,几天后他在我去打工时候给我做的第一顿饭竟然全部是笋,冬笋炖肉,凉拌笋丝,草菇烧笋,肉末炒双笋,还有一大碗玉米笋鸡蛋汤。面对到家后我望着餐桌的一脸惊奇他笑着说怎么样敢不敢尝尝放心没放蒙汗药。

我说你好不好的干吗做饭给我吃?说吧是不是想让我给你补课?那也不用做这么多啊吃不了多浪费!

他仍然笑着望我那你吃还是不吃呢?

我一边拈起筷子一边疑惑道你确定你不是叫的外卖再装在盘子里作作样子?然后在他的切切连连声中我吃下此生第一口他做的饭菜。

那么好吃。好吃得他在对面看着我问我还喜欢吃什么菜,我全无心肝一边吃菜一边说鸡汤豆芽吧,耷着的眼皮连抬都没有抬一下。

第二天我回家时就看到了一大盘鸡汤豆芽,每一根豆芽都掐头截尾只留肥美嫩白的中段。厨房里煲着汤,我闻着味儿走到厨房问是什么汤这么香。他说鸡汤啊,煲了一天,一部分炒豆芽剩下一部分加了点小白菜。看着他盛好汤我说我端吧。他说不用,烫。笑笑看我一眼又说烫到你手我可赔不起,你那可是音乐家的手。

鸡汤豆芽很好吃。比记忆里哈尔滨春兰鸡馆的都好吃。而掐头截尾的豆芽更是爽脆细滑。好吃得我只顾埋头痛吃全然没有想到,他是怎样用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的时间,静静细心地将每一根豆芽掐头截尾。

他又知道我喜欢吃蒸饺子而且是鱼肉馅儿的蒸饺子。因为某个晚上我们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演乌苏里江渔民拖鱼上岸时候他说这鱼这么大怎么吃啊。我随口说包饺子吃啊把鱼肉剔下来抹净毛刺儿少放一点点葱花蒸着吃可香了。那之后没几天他就给我包了一顿鲤鱼馅的蒸饺子。南方人其实不怎么吃饺子吃也很少吃蒸饺子。所以他别的菜做得好可是饺子包得很不好,有的大有的小不管大小都细细长长没多少褶儿看得我直笑说像驴耳朵。吃到嘴里又说面太稀太软蒸饺子得面和得硬整一点干一点才好吃。不过馅儿倒是不错非常不错你是买的活鲤鱼吗安谙我问他。

安谙笑着不说话坐在对面看我吃,一点不气我嫌东又嫌西。而他亦非只给我包过那么一顿蒸饺子,再后来他包给我的饺子愈来愈均匀愈来愈漂亮。面也和得刚刚好。

现在想想我真是没心肝什么都不会做嘴还那么刁。包顿饺子多不易以前我妈妈每次包饺子都要忙上大半天。他却能一顿一顿包给我吃。

很快他知道我胃不好,再吃饭时就着意叮嘱我吃慢点。他厨艺那么好,每一道菜我都爱吃每一道菜又都是我爱吃的,吃上就放不下筷子,他就在我吃得差不多时来抢我筷子,要我不要吃太饱。

每天我从打工的酒店收工他都来接我。每天我到家时厨房里都放着洗净切好的菜,我洗手换衣服的工夫他麻利炒好,炖的菜也迅速热好。他又买了电饭煲和电汤煲,必是临出门就都煲上,我洗完手换完衣服坐在餐桌前一切都摆好,饭热汤香。

饭后半小时他让我吃水果。我说我喜欢吃苹果。他就每天都为我削一只苹果。我说苹果干吗还要削皮我从来都直接洗洗就吃的。他说那是因为你不会削皮吧。说时一只苹果利落削好一切两半笑笑地递一半给我。我说干吗只给我半只。他说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半只正正好。然后他吃那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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